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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思中国游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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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另一边有麻雀的叫。麻雀声音好象到处一样的,就只波波喳喳似乎连自己听不懂自己的话。
  麻雀:瞧,杜鹃,那主席一双怪眼!
  他这人坏到就坏到这上面:说话时骨碌骨碌,瞧人时眫眫溜溜。
  说一口假仁假义的话,好使你见了一点不怕。
  有一时他信也不告,一嘴来会把你头啄掉。
  我见过朋友太多了,全没有这东西会笑;笑时只叫你发寒热,还笑你无事忙哭得精疲力竭!
  杜鹃:我自觉心里非常可悲。
  我纵想回家也无处可归。
  别个嘲笑就尽他嘲笑,我脾气总不能因怕笑除掉。
  小鸽,穿新白法兰绒领褂的,衣的式样正象阿丽思小姐的五妹,坐在阿丽思前两排,看到猫头鹰,有点怕,想回家去了,说:哥,去得了,去得了,我担心半夜天气要不好。
  天上雨纵不会下,耽搁久了家中也要骂!
  鹧鸪是小鸽的堂兄,它说:行不得,行不得,听完讲演回家也赶得及。
  明天早上若无风,叔叔婶婶必在天空中。
  小鸽:不。去了吧,去了吧,这里是真叫我坐不下。
  大家是吵得这样凶,又不是打仗打赢了争功!
  坐在平排的喜鹊就挽留他们。因为喜鹊记到主席的话,很快活。喜鹊说:坐一坐,坐一坐,也不妨。
  左右这时无事何必忙?
  莫使我们好主席扫兴,这时节也不是我们应该困!
  乌鸦,被误解,很不满意主席的话,就同喜鹊说:他夸奖了你却笑了我,我心里可是真不好过。
  尤其是他把我误解,我的心可并不比他为坏。
  小鱼鹞,笑。
  我们的大哥多会说,骂了人家人家还是乐!
  瞧那傻子捧场捧得真妙,怎么不跑到池边去把尊样照照?
  喜鹊:小伙子你别倚势仗人,他也并不是你远亲近邻。
  你样子就再标致再好,也不过到水边多洗几个澡!
  白鹭发气了。因为吵得很凶,一面也因为吵到关于洗澡的事。爱干净是讲卫生,是不应当给人挖苦的事!
  白鹭说:我奇怪这里这样吵闹的凶,我耳朵会为这潮杂声震聋?
  小姐,什么地方可以玩玩?
  我想我在此久了心里真烦。
  阿丽思小姐,见这个白鹭很有礼貌称她为小姐,就脸红。
  她可学到他们的说法,试说了两句。她说:先生,这里我原是一个陌生人,问我的地方景致全不在行!
  灰鸥轻轻的在阿丽思小姐耳边告她:小姐的官话可真说得好,不过把一个尾音用错了。
  她想起了“行”字应读“杭”字才对,就腼腼腆腆的又说:我很惭愧我说话不经心,感谢的是为我纠正的先生!
  灰鸥:外国人从没有如你给我们礼貌,这件事在小姐却不要笑!
  白鹭又问别一个请他们告他可以玩玩的地方。
  我这心真为这吵闹厌烦,什么地方我可以去玩玩?
  我一天不玩便要生病,空气坏不病人我真不信!
  百灵听到这话就讽刺的说:我不问足下贵干便可以猜,从帽子从衣服我看你是个老爷:你虽然不一定是个洋学生相,你服装可是巴黎的时新模样。
  白鹭:你这小子口小倒很会说话,可惜我素来便不爱同人口打架。
  我算怕阁下退后一脚,你有本事你随我步行过河!
  百灵就不作声了。但一会儿又对那书记加以攻击。这大概是太会开玩笑了的缘故吧。
  他把那老实的鸟刻薄了又自得的很。他同他那同座一个黄雀说:瞧,那穿灰色大褂的土鹦哥,道貌岸然的在那儿坐,我明白他是想拜谁个的门,哈,再过三天咱们也当得师傅成!
  虽听到了,却不做声。土鹦哥是实在太老实了。凡是一件事到无抵抗时,也无味得很,百灵鸟于是打了在打盹的白鹤一翅子。
  呔,阁下怎么来这儿打盹,昨夜陪太太陪到五更?
  我瞧你先生是有点儿虚,快快去配一副参茸丸补脾!
  丹顶鹤为百灵闹醒了,睁开眼看是百灵,就又把眼闭上,自言自语的说:同这小杂种在一块,真没有一小时可以自在!
  这便是主席说长于语言的实可羡企,这语言用处便在此事!
  百灵:嗓子可真好,唱戏怎么不会?
  我若有这身本事不富也贵:不唱戏我就去做官,做官的相貌全与阁下一般!
  黄雀同百灵,是坐在一排的。他们是朋友。至于为什么在阿丽思小姐眼中也看得出,那就难于解释了。然而当真他们是一对同性恋的,大致是有同样聪明伶俐而又同样小身个儿,所以就很互相爱慕要好起来了。黄雀比百灵知道丹顶鹤情形许多。他帮忙百灵嘲弄那白鹤。
  黄雀说:老头儿我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是个光棍并没有后。
  他因了样子好看受人尊敬,却专一为人供养在花园里混。
  口口声声说不日要归山,其实行动总离不了花园。
  徒生有那一副岸然道貌,还诓人说将来会成仙得道!
  阿丽思小姐,不明白黄雀说那瘦个儿的话的意思,软声软气问坐在她上手那个苍鹤。
  她说,什么叫作成仙得道我不懂!
  那苍鹤:这便是我前辈唱高调之一种。
  阿丽思小姐,他是不是个和尚终日念佛?
  苍鹤:嘴巴长,不一定便会啄木。
  啄木鸟可生起气来了。
  我啄木是我自己选来的工作,主席说我你可不配说!
  阿丽思小姐见到因了自己的话引起了啄木鸟的质问,恐怕他同苍鹤吵下去,很抱歉,就引疚的说,这误会全是我外国人的错处,我不该把话问这位中年老头子。
  灰鹳又轻轻的在她耳边说:别处地方的小姐你话又走了韵,“子”同“处”我们湖南人读来不顺。
  她说:那么我换韵,把“处苦”押在一处,我不该因这话使老丈受苦。
  阿丽思小姐瞧瞧灰鹳,见到灰鹳点了一下头,很感激。看到灰鹳那样惨惨的,就想起她家中的那位舅父。她不知道这个人的不忧郁是不是也因死了妻子去喝酒的结果。她问灰鹳:先生,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怎么苦?
  我又要知道你可爱的先生住处。
  我有一个舅父他的苦是死了妻,他发愁喝着酒喝到成癖。
  灰鹳见了有人同情他,注意到他的“苦”“处”,就伤心伤心的叹气。他说:我只是一个正直的庸人,既不如锦鸡好看也没有配天鹅野心。
  得一个最贤惠的女人作妻,我这愁为她死也发到成癖。
  她死去留下了三匹雏鸟,大冷天我一夜温暖他们到晓。
  天落雪也得为这些孩子找饭,单身汉虽勉强真作不惯!
  阿丽思:那你怎么不再娶一房太太?
  难道是你这样找太太也找不来?
  灰鹳:一者是我们族类有这规矩,二者是她们都嫌我太阴郁。
  阿丽思:我想去看看令郎行不行?
  我不知这事你让我能不能?
  灰鹳:这在我是应当说很可感谢,只怕是到那里没有怎么款待。
  阿丽思:我这人顶是随随便便,去玩玩也不必弄茶煮饭。
  到明日我邀一个朋友一起,这朋友名字是叫作傩喜。
  到灰鹳家去参观,且去看看那三个小孩子,阿丽思小姐是高兴极了。她就谨谨慎鼢把灰鹳为她写就的那张地名门牌号数纸放在衣袋子里去。他相信傩喜先生一到了这忧愁灰色的家中,就能立时把那一家原有失去了的欢乐空气恢复转来。
  她且思量这一去应当送一点什么礼才是事,然而想不出一种合宜的礼物来,就只好保留这计划到回家再与傩喜先生商量去了。
  忽然,擗拍擗拍只听到那匹站在屋顶上打望的公鸡拍翅子,唱着说:我们所欢迎的鸟来了,一个小伙子收拾得真俏!
  他穿得是黑衣服白色衬衫,眼睛似乎是近视眼一般!
  主席猫头鹰先生听到是八哥博士来了,忙又用有毛的手掌去整理大氅的呢,这是平平的抹着,是一种优雅的手法的,从这种从容不迫中也可以看出主席是个受有很好教育的人物。
  主席见台下听到八哥博士已来纷乱的不堪,就弹压,请各位莫吵莫闹,免得为别一个尊贵来宾见笑!
  台下立时便有一种质问声:那主席话有矛盾,我们得把主席问问:究竟是说话好——不说话好?
  不作声岂不叫来宾疑我们哑了?
  灰鹳轻轻的同阿丽思小姐说:说来宾所指的便是指小姐,你先时真不应该站起。
  这主席我可不大高兴他,他本领就专是掉枪花。
  阿丽思:那可怎么办,会又不即散!
  我又不会说官话,要我上台可真不好下!
  主席:安静点,鞍鞍鞍鞍鞍静点,博士来时我们且把万岁喊!
  八哥博士的头已在那众鸟中露出来了。
  群鸟:万岁噢!屯屯屯屯屯岁噢!!
  在万岁之中,八哥博士跳上讲台了。只听到各样翅膀声振动。八哥博士先不作声,只咖咖的同各方面打着招呼。且不住的点头。身是小个儿身材,但精神很佳。他在讲台上跳到这边又跳到那边,似乎不知在那一个地方顶好,阿丽思小姐只觉得这博士太活泼了点,样子倒以为比在场许多鸟还好。
  她以为他即刻就要说话了,谁知他先不开口。
  博士不说话,台下便有批评的声音,不知是谁说:这小子大模大样,但生就便是个穷小子相:跳来跳去心只是不安,又不是请你来在台上打加官!
  然而在这种责难下,博士却忽然开口了。是用一种顶柔顶软谄媚的声音。这声音不是燕子,也不是鹰,也不是天鹅,也不是莺。燕子是纯粹的苏白,鹰又是秦腔,天鹅则近乎江西布客的调子,莺是唱小旦腔。这里的声音全不是。明白流畅,是比鹦鹉少爷还更普遍一点的,且所说的是全平民的话,不打官腔。伟人的恶习惯,在这个鸟身上全不能找出,因此先是预备在会场中捣乱的百灵之类,也不得不平心静下来了。
  在一种极良好的会场空气下,八哥博士先打了一个比喻。
  一个诗人的态度是些什么?
  是一种安详的沉默。
  在静中他能听出颜色的声音,在动中他能看出声音的颜色。
  话稍停,便听到台下对这话所起的不同反响。
  苍鹰,谈英雄主义的脚色,它是对八哥博士的话完全同意了。说:真不愧为名句难得,鹦鹉平时专学人说话,就推己及人产生一点疑心,我疑心是抄袭而来。
  丹顶鹤,是修仙学道的,便说,此言也实可以悟道,鹪鹩,小心眼儿的,不很服气,他说,那全是骂我们心躁!
  八哥博士继续说:大洋中一汪咸水似静实动,我胸中一颗热心似轻实重……
  这只要微风一压,便将见波涛屋大!
  灰鹳不住的点头,或者这只是点头承认这位博士话语的离奇不经。在许多鼓掌声中阿丽思小姐也随同他们鼓掌。阿丽思小姐听到一种抽咽,就抬起头看,看到那个先前同水鸥斗嘴的南京母鸭正在流泪,流出来的泪一滴到那老太太衣襟上便凝结成一个小小的白团,因为泪中全是油,天气冷,一出眼眶便凝结了。为这两段话便可得这太太一小茶杯油,这在阿丽思小姐为那八哥博士设想倒以为很是合算。不过她担心那老太太多听到几回讲演,会要消瘦下来,所以又想劝她以后不必再来听讲了。至于眼中流得出油,在阿丽思小姐看来倒算不以为奇怪,如听见许多怪事一样。她以为也许“妒嫉”以及象刀子的锋利的东西,也能流得出的,她把这问题问过灰鹳,灰鹳只说,你若相信我眼中曾流过忧愁,当然也相信你自己的话了。这答话就是说,阿丽思小姐的猜想并不错,她是的的确确从灰鹳眼中看出他心上忧愁的。
  不久,八哥博士又说了,大约是见到了南京母鸭的样子:诗人从他的心上流出真情,凝结在文字上便成了纯金。
  慈祥的伯妈真心啜泣,那眼泪凝结在衣襟上便成了——油渍。
  全体哄堂,连白鹤也笑。在没有把下文说出以前,便全了解了。
  有些声音就喊着“打创创”。又有些喊“打创创那喊打的”。又有些喊“抓出喊打打创那喊打的”。一窝蜂,闹得不得了。主席圆睁起一对大绿眼睛,搜索那叫喊的鸟,又一面极力咆哮着把声音镇压下来。真是一件莫名其妙的热闹大合唱!
  南京母鸭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面在用一条白色手帕擦拭衣襟上的油渍,一面问隔座的杜鹃:这是说一些什么?
  大家却只这样的快乐!
  杜鹃:老人家,您哪实在是可以去得了,在这里别个鸟全拿您取笑。
  有年青的小子在的地方不可玩,你哪家还是回家去耐耐烦烦!
  南京母鸭就听劝告走出了会常阿丽思小姐看到她出去时在鸟群中被别个挤挤挨挨的情形,还想过去问问她住址,可是又想起明天要到灰鹳家去,后天有别的事又不能出门,就算了。
  八哥博士是知道在群众中爱嚷爱闹的,全是一些小杂种鸟类流氓,平空捣一下乱,见到拆台不成也就会平息的。果然是这样的闹一阵后不久,就有一匹鹞子把一匹山麻雀揪出去了。会场中恢复了原有的沉静。似乎个个全都在这静中听出了八哥博士所说的颜色声音。
  阿丽思小姐,是也在会场作着这样一种体念的。可是她只听见老野鸡抽咽时喉中带痰的声音,没有听到过别的。从这声音上也看不出什么颜色。她记得到野鸡是火红色,那这声音也就可以算是火红色的声音了。
  八哥博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五个大字;——恋爱的讨论又不即说话。因此全体来宾都把视线移到主席身上去。主席是正象一个到路上捡得了一件东西那么心中涌着欢喜把这欢喜后放出一小部分在脸上四散四窜的。
  孤鹭:我们生一个口两只眼,这就是神告我们要少说多看:我以为凡是“讲”恋爱的鸟,眼睛在这鸟身上未免太无意义了。
  水鸭子很问情孤鹭这种主张,它附和的说:好朋友,我能认你为同志,一天玩玩倒很可以过得去。
  只是我为你身体太瘦担忧,一个思想家对健康多疏!
  孤鹭先是轻轻的不让水鸭子听到的说:他们以为你嘴巴不很好看,扁嘴巴作谄谀倒很方便!
  我笑他们只是终日无事忙,象蜂子辛辛苦苦为他人作糖!
  水鸭子还以为孤鹭不曾听到他满是同情的话,故重复用一个韵作为回答:我每每看到老兄就代为担忧,康健事实不应如此粗疏!
  我有种出洋旅行的志,可听说太瘦了便不能去。
  孤鹭:我身体是一种天生清相,作山人的白鹤君便与我同样。
  我宗派是婆罗门宗派,作苦行自有我心中自在。
  鸳鸯听到孤鹭吹牛皮,且话的骄傲近乎矫情,骂孤鹭声音校公鸳鸯说:我们有得是甜甜蜜蜜结合,不是你光棍梦想到的快乐!
  只要能互相爱爱得久长,闭起眼抱着睡天塌地陷何妨?
  孤鹭:光身汉也有光身汉的好,我们是洒洒脱脱起来的早。
  我肉麻鸳鸯的哥哥妹妹,除睡觉全不看看世界!
  水鸡,是平素与鸳鸯称同志的,一面是非常懂得孤鹭行为,就帮鸳鸯的忙,说:那坏蛋不娶妻只是诡辩,我明白其所以永远为光身汉:他每日只知道蹲在水边等白食,在鸟中再没有比他还要懒疲!
  孤鹭:没有妻,没有子,我们行动多闲散,高雅生活哪里是你们所过得惯?
  丹顶鹤:老鹭,诗的生活你同他说也不懂,你分辩,恐怕分辩不清口已肿!
  百灵:嗨,看不出,曲高和寡之人有党到底强,事到头来仍然可以帮帮忙。
  阿丽思,听到百灵说党同派,不明白是不是在家中姑妈与爸爸那么一个属于圣公会派,一个属于长老会派。她轻轻的同那灰鹳说:同在水上生活便分几多派,这种情形到这地方真算怪。
  灰鹳:小姐,这话随便讲不得,这里比不得是你外国。
  阿丽思:先生,我这话是不是走了韵?
  我诚心盼望你为我纠正!
  灰鹳:如今是诗歌也不讲究押韵了,我说得是你莫批评他们为好。
  阿丽思小姐,才明白是自己失言。脸是又红了。但悄悄的去望在座的鸟,似乎连坐在她身边顶近的鸽子,也不会听到过她的话,就放心了。她就又去望八哥博士。
  八哥博士是象在那里思索第一句话,很自苦。大约对这题目也不能感生怎样兴味,但为一种时行的讨论,就把他写下来了。他细细的看在座的听众,从听众中他想抓出几个显明例子为他这一篇讲演增一种价值,就望到顶大的鸵鸟,鸵鸟因为身体大,便最先入到他眼中。
  在他心里起了这样的念头:这老兄就只有身体伟壮,才能够使我们一见不忘。——然而这个事则与恋爱不对,另起头才能使他们有味。
  另起头是很难很难。吃整个的椰子,没有可以着口的。因为是难到能如其他大演说家一样开口就逗人笑。他明白给人笑算是人生一种极大的贡献。
  鱼鹭:说呀,说呀,我们待博士为我们说开心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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