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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女死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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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时与老头子真正是谢天谢地呀。
  后来女儿总有好消息传来,从那个地方寄回来红彤彤的证书什么的,几乎年年有寄来。我心里也蛮开心的,事情到了这地步,我知道她也只好用这种方法来孝顺我了。
  我当时对她说,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这些!
  小燕子出事,小外孙女的事,我就全部包下来了。家中经济条件也不好,再说……我们两个老人可以带小燕子的小人,别人的小人就也要带,家里常常像个托儿所,我是忙得连脚也要举起来了。
  为了供小囡囡上小学、上中学、上职校,都要化钱的哟,全靠我和老头子自己节省出来,自己出去做出来。我是做过保姆、做过钟点工、去看过门,什么都做,我也是在赎罪呀……
  现在好了。政府这样宽大我们,我就对小燕子说,不能忘记呀,你要千方百计地为政府做点事报答才过得去,一个人要有良心,是吧?
  现在小外孙女也长大了,读书成绩好,还早早人了团,很懂事的。也要求进步,老早的学校都很关心我们的,填表格时就帮忙。先起我们认为是老师不知道我们家的真情,直到后来毕业时才了解到,学校老师们全晓得的,只不过暗中帮忙,装成不晓得的样子。我们真是感谢得要命呀!
  我后悔的事就不去说他了,我怨呀恨呀,有啥办法呢?谁知道是个火坑呢,是吧?过了这么多年了……现在都好了,都好了。我把一个养得好好的外孙小囡囡交给她妈妈,我这辈子的事也算完成了。现在我也放心了,是吧……
  补记之二:
  不日后的一天下班前,街道的孙科长对我说,当时我们起用火吻燕做这项工作时,是有点顾虑的。
  再一想,觉得我们应该相信监狱长年来对她的改造和教育,现在她既然能出得大墙,我们就得帮助她寻找生活的出路。火吻燕本来也是我们综合治理工作的对象,我们几个人就决定先让她将敬老院的工作抓起来,她这一抓还真不错,各方面的反映都很好。
  不过,这两三年来直到今天,我们要求她的真实身份对所有的人都保密。就说从奉贤退休回来的就行了。
  现在社会在改革开放,观念也不断在更新。
  我在前面所说的顾虑,实质上就是一种观念上的问题。但总不可能将所有人的观念都一刀切平了再搞改革开放吧。所以我们也替她保密,你想想,请一个曾是杀人犯的人去做饭,谁不有点怕呢?
  现在这两三年下来,她做得很出色,她没有辜负我们大家的期望。我们这步棋既解决了她的就业问题,她又为我们的街道社区出了力,并且还帮助解决了居委的一些难题,这一举几得的事,我们今后还该多多地做。
  生活中一些陈腐的观念,就是这个样子,在具体的事件面前,被一点点、一点点转变了过来的。
  等“一切就绪”,等“木已成舟”,等“万事俱备”,我们会在一个恰当的时候,告诉有关的人——火吻燕的故事。
  或者,就永远不说了,权当她的故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恐怕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作为记者,我对她们的这番朴实的话语,怀着深深的敬意。
  补记之三:
  1998年3月8日,晴,万里无云,书房。
  案头那架乳白的电话机响了。是火吻燕的声音。她快乐,激动,兴奋。她告诉我说:
  陆老师,我昨天整整一夜都没有睡,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昨天收到了法院下的裁定书,我的刑期又减去了两年半。减刑书上说,我在监外执行期间,能配合政府积极努力工作。我真是高兴呀。这里面有街道民政科同志对我的支持与帮助,我是不会忘记的。我前面的路好开阔好光明……
  还有,陆老师,昨天,我已在书亭上买到了你写我事的那本杂志——《人民警察》今年的第一期至第三期。昨天一夜,我看了两遍,一边看一边流泪……我的女儿也流着泪看了,她说,妈妈,你是苦尽甘来。
  我忙说火吻燕,你的那位王先生知道了吗?
  她说目前还不知道。我要好好找一个时间,这三本杂志一起给他看。
  我会对他说,老王,我以前对你不起,有关我的过去,我确实没有如实对你说。我不是想骗你,只是真正地是一言难尽呀!现在好了,这三本杂志你拿回去看,有关我的所有的事情,全都在这上面写了。你看了之后,一个晚上就可以决定我们两个人的大事的。老王,我等着你的答复。
  我说火吻燕,我和我亲爱的读者们,也等着你的答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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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鬼之恋(一)
  她说我在丈夫面前,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女人;在魔鬼情人面前,是
  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人;在警方面前,我是世界上最恶最恶的罪人……居
  吻雨这“痛苦的颤抖”是来自那一夜与魔鬼神秘交欢的“狂喜的颤栗”……
  人生长途中,爱与恨的一场错乱,美丽年轻的女人就把自己的结局,交到
  死囚监房里了……生高、死别,爱情与生命经得起这岁月的沉重吗?
  人生的任务,是要借着意识的加深与拓展,把原始生命力整合于自身之内。
         ——摘自采访笔记
  魔鬼情人说,你手指儿那么细的女人,抽烟一定是很好看的……这时
  记者看了看她身着的灰蓝色囚服,深信她的悲情故事行将展开的重大情节,
  一定与这两者有着密切的夫联。
  1995年9月25日,市监狱女犯大队。
  “采访对象:居吻雨,女,26岁,贩卖毒品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我在采访本上记着她的姓名年龄和刑期的时候,其实我却很想在一个空旷的地方,与她一边走一边谈。然而这却是万万不成的荒唐梦想。
  我知道不仅是因为监所的空间有限,更因为囚禁这两个字所包含的法律内涵。
  在森严的铁窗下,警容整肃的女警官已将她从监房带出,朝我面前走来。
  就容貌而言,这是一个绝对出挑的年轻女子。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乌黑亮泽的前刘海下闪着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细直的鼻梁下是棱角分明的红润双唇。
  在我的采访开始之前,大队的女警官正在对她说着一些什么。
  她们在说什么当时我没在意,我只是意外地发现女犯居吻雨的眼眸中热泪涌动,有种诚恳与感激来自深深的心底。我再回头去看,又发现女警官的眉眼慈爱得像个老母亲。
  这爱中有严、严中有爱的一瞬,让我感受得这样具体而实在。其实女警官的年龄并不大,穿上红红绿绿的便衣时还只能是个“阿姨”。可是在这社会意志及自然人性被升华了的特殊时空里,警官与母亲所闪烁出的光辉,都一样的神圣一样的伟大。
  我感激警官,在我到达这个名叫居吻雨的女死缓犯最深处的灵魂密室之前,她已为我打开了重重大锁。
  我说居吻雨,今天我们谈谈。我用平心静气的目光,注视着她好长一会儿。
  她的目光立即由明转暗,迅速从我脸上收回了视线。接着,她双肩微颤起来,两行热泪重重地滴落在手背上。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啜泣。显然已深深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端肃的眼神凝视着不远处的铁窗……
  一切该从何说起呢?居吻雨所面对的这一残酷事实,确实令人不忍提及。
  我说,居吻雨你把心里想说的话,告诉我好吗?话出口后,我为自己今天的平静暗暗吃惊。也许是“这里”的氛围使然。被采访者的“事情”越大,我们讲话的声音就越轻。
  是的,既然是已被判了死缓,一个人最基本的最首要的生存需求,都已“危在旦夕”;人世间最重最严厉的惩罚已经降临到她的头上,我们还有必要对她声色俱厉吗?
  她抬眼看着我,着意点着头。盈眶热泪大颗大颗掉下。但是她没有用手去擦,整个身子纹丝不动。
  我悄悄地搁下了笔,望着她也端坐不动。我怕稍有声响,便会突然惊皱她心灵的湖面。
  沉默了分把钟。
  她移开视线,一字一顿狠狠地说:
  他叫我去——做人,他叫我去——享受,说抽了这烟心里就好舒畅呀。他还叫我吸进去不要吐出来。我当时心里烦呀,心里空虚呀,我就听了他的话,照他的样子吸了第一口。
  吸进去后,他叫我拼命往下咽,咽……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我就对他说,这东西不好玩呀,我不要吸了。
  他说吻雨呀,你现在不懂,你是刚刚开始呢!往后你多吸了以后,你就知道我的好了。我这让你做神仙了呀……
  她那还算标准的普通话里,露着广西的口音。说话时将“做人”、“享受”这几个字音,咬得很特别很耐人寻味。这特别的口音里,或许就透着一份大大的彻悟。末一句:就让你做神仙了呀,那腔那调真是浸泡着又悔又恨的血泪。
  她的这段开场白没头没脑。但我料定是一直堵在她心尖口的话。
  我问,居吻雨你说的“他”是指谁?
  她狠声毒气地说,我指“第一被告”。
  第一被告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一个朋友……是我的男朋友叫阿良……
  我说,噢,知道了,就是那个已被判处……判处了极刑的人。
  她点了点头,接着是一阵沉默。
  我说居吻雨,他说的叫你“去做人去享受”,是否让你去“追龙”?
  这“追龙”的说法,是我在近期采访中刚获悉的吸毒暗语。当微微幽火隔着一层薄薄的锡纸点燃时,那锡纸上的“白粉”(海洛因)便被熔成液体小珠珠滚来滚去,还不时会冒出缕缕轻烟。这时吸毒者再用一根吸管去追吸那袅袅上升的烟缕入口,便谓“追龙”了。
  不料她一听“追龙”便连连摇头说,不不!我起先不会这样的呀,我不是这样的人呀,如果我知道这是在吸毒,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干的呀……
  看来,她一听就知道这“追龙”是什么意思了。
  居吻雨说,记者你不知道,第一被告当初是把这东西弄进香烟中骗我抽,等我上了瘾后,再向我挑明。可那时我已经来不及了。
  我说居吻雨那你又是如何搭上这个让你“做神仙”的男人的呢?
  看得出,这时有不迭的悔恨,从她明澈的眼眸中滚过,将她的五官弄成难看的一团。她抬眼诚恳地看着我说,这个事说来就长了。我说那你慢慢说与我听吧。
  她将两手的手掌贴紧插进并拢的双膝间,顿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别处说,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恩将仇报、是我的罪过呀……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怎会坏成这个样子呢……出事情以前,我们在家乡是个体户,我丈夫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不小,我一个人经营着一家旅馆,几年下来生意很好。我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丈夫一年到头在外面跑呀,一天到晚就是挣钱、挣钱、挣钱,除了挣钱还是挣钱。
  我说居吻雨,你丈夫挣钱不是很好么?
  她说我不知道好在哪里呀,真的,记者,至少我在当初是这样想的;事实上也是这么回事呀,光有钱顶什么用呀?
  居吻雨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用了一种委屈的口气。这时我看了看她身着的灰蓝色囚服。我深信她的悲情故事行将展开的重大情节,一定与这两者有着密切的关联。
  居吻雨继续告诉我说,儿子生下来自然有人管,不用我操心。我只要每天早上醒来下楼去收上一天伙计们做下来的钱,就算一天的事做完了呀,就没得一点事了,就不知该去哪里了呀。我的心里懒懒的,啥事也提不起精神来,再讲提起了精神又去做什么好呀,丈夫赚来的钱,我由着性子花就是了。钱这东西,当时在我心中是最贱的了。
  我说因为得来不用费心是不是?
  她抬起眼睛看着我说是的,真是一点儿也不用我去费心,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花着心里还来气,为什么?因为丈夫给了钱就名正言顺地不在家了。我不要他给的钱,我只要他在我身边,陪我说话呀,可是丈夫他就是没空在家,光让钱陪着我,这有什么意思呀……居吻雨的话尾喜欢带着个“呀”,几个“呀”一说,直让人想起“春闺幽怨图”。
  记者,我说的事都是在当时,当时是这样想的呀!那次,我怀孕六个多月了,妊娠反应还丝毫没有减弱,再说人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随便我买什么衣服回家来穿,都像个五八怪。我怕出门去,老是一个人呆在家中。
  这一天还真好不容易地把他给盼回来了,我心中真是高兴。
  当夜他开车陪我在当地最大的酒家里吃了一顿晚餐。他说在房间门后的那个紫色包包中,有他给我从国外带回的几件我会喜欢的东西。我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东西,我就要你人在家里就成了。他喜滋滋地眯着眼睛看着我……他好像是忙得不得了,才一顿饭的功夫,台上的手机就响了十几次,拿起电话一说就没个完了,真让人太扫兴了。起初我相信他说的话,“忙过了这几天就好啦”,后来这几天过了后,他却比前几天更忙了呀!次数多了我就不相信他了。他说你过不了几个月,就要生小孩子了,我不走远了,陪着你好好的把我们的儿子生下来。
  他这个人就喜欢儿子,自我怀上后,凡讲到这个事,他开口闭口就说“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了。
  听他说不出去了,这一夜我睡得特别舒坦特别踏实。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发现他早早就起床了。我赖在被窝里,想等他进房间来再起身。
  我美美地等呀等呀,谁知我一直等到了中午都不见他的影子。我心里有点不踏实了,起来一看,果然发现梳妆台上压着张纸条,上用大黑笔写着几个字:
  “老婆,我又要出去一趟了,带回来的钱都放在床下的皮箱里,等我回来。
          老公”
  那后面落款写的“老公”两个字足足有半张纸大。我当时气得差点晕过去!我把纸狠狠撕了,把那个紫包包也狠狠一脚踢得老远,谁管它里面是什么东西!真的,一连好多天,我的心中灰落落空荡荡地烦得说不清楚。
  我说居吻雨你好大的脾气,这包你还没打开就乱踢?
  她说踢到他要命的东西,我才解恨呢!可我没解到恨,包里全是打不碎的东西,小孩子的水晶小皮鞋啊,外国的小衣服啊,给我的挂件啊手镯啊,还有一些比较精致的内衣什么的。
  他这一走,不告而别。一走竟走了整整五个月呀,比平时任何一次都长!我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呀。我在医院里生下儿子后,妇产科病房里每天人来人往,来探望的产妇家属很多,看到别人家热热闹闹的,当然我也有人来,妈妈姐姐姐夫等,人也不少,但是就不见他来。
  同室的产妇们都问我,你的丈夫呢?我就说他死掉了!
  记者我确实不该如此,但是那个时候我真是这个样子的。我讨厌他天南地北地来信,说生意怎么忙怎么忙;一会说刚投产的矿离不开他呀,一会说工厂又遇到什么麻烦了;还不时让人给我捎东西来,又是玩的又是看的,想讨我欢心。我就气他,东西统统都不收,谁带就让谁退回去;我不要东西,东西又不会说话,东西哪里都有得买!
  等他忙完回到家,儿子倒已几个月大了。
  谁想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变得更忙了,整个的就像是一台日夜运转的机器,说走就走。我一个人,真是空虚得发慌呀!她低着头,两道细眉拧起了一个结。松松的短发在说话时一动一动地触着台上的那只玻璃杯。
  她用了“空虚”这个词,我想意思都在里面了。
  我说居吻雨,你丈夫在外面干事业,又不是出去玩赌,何况他又没有忘记你,你恨他是没有道理的呀!
  我这一说,仿佛把她从当年的境地中拉了回来,她坐直了身子,看着我,黑亮的眼眸中映着小小的铁窗栅栏。
  她说,我现在已经明白,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接着又连连摇着头说,记者,我那时是一错再错,错了又错,我真正是被魔鬼缠上了呀!她用手使劲在膝盖的囚裤上搓着,仿佛在穷究着自己往昔无以言表的荒唐。
  我说居吻雨,你说的魔鬼是指毒品吗?
  她点着头又说,还有……还有那个他、第一被告阿良……他也是个魔鬼。
  我说居吻雨,我一直搞不懂你们吸毒的事,这吸进肚里的东西明明知道要死人的,为什么吸的人还是义无反顾,要一头栽进去呢?
  她说记者,我原也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们广西那地方,毒品的事情是很多的。但我最讨厌烟鬼,我丈夫也一样。我做梦都没有梦到过我会与这个害人的东西有关系。有一次我在家里,一个与我一起玩的小姐妹急匆匆来到我家。
  我好久没见她了,忙问她近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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