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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正文-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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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已入冬了,晨起的花与树俱都披着一身露水,在冬日初起的温吞朝阳之下闪闪发光,漂亮极了。
  他母妃拥有许许多多的首饰,其中她最爱的那件,名字叫做“朝露”。
  那是买来一百零八个情窦初开的鲛人少女,采集她们第一滴为情所流的泪,由五百名顶尖工匠通力合作,费时整整八年,才终于制成的,世上仅此一件。
  他的父皇当年就是用这件“朝露”,赢得了他母妃的心。母妃于是背弃了家门,甚至还有她自己的国家,万水千山为他而来。
  临终时她泪流不止,慕容天下那时人在战场,舅舅夜晚不能留宿后宫,于是她身边就只有年幼的慕容岩整夜守着。
  “母妃,”他在寂静的深夜里为她拭泪,轻声安慰:“父皇打赢了仗,很快就能回来了,您一定要等到他!”
  面容苍白的母妃缓缓摇头,那双曾倾倒南国无数贵族才俊的丹凤眼中,满满的都是怜惜与不舍,“岩儿,”她冰凉的手抚着他的,声音轻而颤,“对不住……母妃对不住你。”
  那句“对不住”,慕容岩那时候并不懂。
  后来,当渐渐意识到,无论他表现的多么优秀,都不足以盖过他身上那一半南国人血液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母妃临终时候的那句话。
  她知道,因为她的身份,她的儿子将永远不被夜国人完全信任与接受。
  那句“对不住”,是一个为爱情放弃了全部的女人,临终时最惶恐、最凄凉的歉意——她的爱情最终化作了荆棘,铺在了她唯一的儿子一生的路上。
  他的母妃,就是那样流着泪死去的。
  而这一切:她芳华短暂的一生、他与生俱来的苦难,慕容天下通通都看在眼里,也只是看在眼里——他母妃直至最终死去,都只有一个妃子的名分。而他直到现在,付出了别的皇子千万倍的努力,也依然活在猜忌与怀疑之中。
  不过,没有关系,好在他已经长大了,别人不能给、不肯给的,他可以自己动手,抢也好夺也好,算计也罢杀戮也罢,他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
  纪南蹲在二皇子府邸外墙转弯处整整一个时辰,才等来了他。
  他看上去并不好:平素那春风一般的笑容不见踪影,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寒彻入骨的冷漠,仿佛若这天地此刻倾覆他也毫不在意一般。
  纪南见过神秘难测、无所不能、意气风发、无奈宠溺、温柔多情、甚至是私下里、不正经调笑的,各种状况下反应不一的二皇子慕容岩,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这般,周身都散发着厌世的冷冷暴戾气息。
  “殿下……”他甚至没有看见她,抿着唇冷漠的看着前方的路,笔直的经过了她身边。
  得她一声轻唤,慕容岩仿佛从某种无形束缚中挣脱,停下回头来看了她一眼,他有些迟缓却温暖的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平常的那个二皇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他走近纪南才发现更多的怪异:他的左袖,被人划了一个长至肘部以上的口子,整个的裂了开来,在这清晨的风里翻飞摆动着,如同白蝶的两片翅膀。
  “你……”纪南一时之间,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岩却淡淡一笑,卷了左袖背到身后,温声问她:“怎么不进去等我?蹲在这里做什么?”
  纪南低着头,眼神一直注视着他的左袖,听到他问也不答话,只摇头不止。
  “怎么了?”慕容岩上前了一步,离她又近了一些,伸手摸摸她垂着的脑袋,“小四?”
  纪南猛的抬起头,一夜未眠,她气色有些差,眼眶却狠狠的泛着红,她一眼不眨的盯着他,那眼神极复杂,却也极单纯。
  “啧,”慕容岩的声音低而柔,“我们纪小将军,这是要哭鼻子了吗?”他轻松的调笑,而并没有对她此刻的凝重表情表示惊讶。
  可这样的贴心温柔,让纪南鼻头更酸了。
  “刚才早朝时,皇上已下旨了,命我带领十万大军前往西里,援助吴乾将军,夺回被侵城池,扬我大夜国威!”她说着那样振奋人心的消息,语气却还是低而压抑的,“多谢你……殿下,多谢。”
  “谢我?”慕容岩笑着反问,“国师说了什么?”
  纪南摇头。
  “那你为何要谢我?”
  纪南踌躇片刻,轻声说道:“皇上已在朝上说了:殿下立了军令状——若派我领兵,殿下愿自请为监军,一同前往西里,不胜不归。”
  监军、不胜不归……一瞬间,慕容岩嘴角的笑意全部隐去。
  陈、遇、白!
  “殿下,”纪南还是低着头,依旧是那低而涩的声音,“还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想对你说的。”
  她今天轻便装扮,头发简单的束着,前额落下几缕,因为她低着头的缘故,随清风不住抚在她脸上,使纪小将军难得一见的有些柔弱之感。
  “但说无妨。”慕容岩本欲噬人的心,不由得也随之软了下来。
  许是他声音比方才更为温柔,纪南终于抬起了头来。眼眶比方才更红,她勇敢直视着他的眼睛,开口便说道:“对不住。”
  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慕容岩心头一震。
  母妃临终前的眼泪,与眼前纪南红红的眼眶交相重叠,他的心莫名的疼了起来。
  “你……”他少见的语塞,片刻才恢复,勉强笑着问道:“你什么地方对不住我?”
  纪南抿唇,看着他,却并不回答。
  慕容岩看着这样的她,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好了,不愿说就不说了。回去吧,出征在即,你好好准备一下。”他声音温柔亲切,负在背后的双手却紧捏成了拳。
  “还有,小四,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对不住,我都谅解。”
  两人眼神交汇,只片刻,纪南却已觉得漫长不已。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方才她并没有说出实情,皇上嘱咐她不能告诉任何人:早上她与两个哥哥一起跪在寝宫外求见,却只有她被宣了进去。皇上那时正在更衣,伸着两手堂堂的站着,身边站着跪着,围了一堆的宫人。
  纪南也不管,迎面就跪下拜倒,大声将来意禀明。
  皇上笑了,随口问了句话,却让纪南当场吓的几乎魂飞魄散,他说:“二皇子不是已经告诉你,吴乾参了纪东一本,你不听他的劝告留在上京保护纪府,竟还是要请命去前线?”
  纪南闻言,脸色刷的惨白,背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她仍是直挺挺跪着,倔强而沉默。
  皇帝也任她那样跪着,他更衣漱口,如常的做着早朝前的准备。
  眼看离上朝的时辰越来越近,纪南心急如焚,可也就在这时,宫人进来报说:国师求见。
  “宣。”皇帝似乎丝毫都不
  17、第十七章 。。。
  惊讶,又对地上的纪南说道:“纪小将军,朕的二皇子真的是很有本事啊——你看,他一个时辰前才造访的国师府,这么快国师就已被他说动,为他来替你说项了。”
  “皇上……英明!”事已至此,纪南无话可说。
  “为了二皇子一番苦心,这回朕也得让你带兵。”皇上语气越来越轻松,说到这里简直已经像是在与她闲聊了,“纪南,朕有些好奇:他这样处处帮你,事事为你办到,可是欠了你什么?”
  纪南嘴里一阵苦,涩声答道:“未曾。”
  “哦?”皇帝意犹未尽的挑了挑眉,但国师已经到了,他也只好打住,“好了,你下去吧,具体派兵之事,待会儿早朝时再议。”
  年轻的国师这时已走了进来,一身玄黑色冰绸,冰冷着谪仙一般的颜,没有一丝温暖气息,这让纪南不由得在心里想起了另一个人:她所见过的最最温暖的人。
  那么温暖那么好的他,她不能爱——所以,殿下,对不住。
  身后慕容岩还站在风里,纪南打记事以来,头一回掉下了眼泪。
  18
  18、第十八章 。。。
  第十八章、离了纸醉金迷的上京,他虽然还着那身翩翩月白衣,却渐渐已不是上京城中那个永远微微笑着的温柔皇子。军中日子简单,人心直率,上京城里他日常惯用的那套,在这里不再被需要,渐渐放下,他终于找回自己。
  几日后,大军整装出发。
  纪府内,下人们忙碌的来来往往,为纪南做着出征前的准备。纪南此时人在镇南王妃房中,被王妃与艳阳公主一左一右的拉着手。
  “小四,”艳阳公主嗓音沙哑,人病仄仄的,就这么几日就已瘦了一大圈,“求求你,将纪东好好的找回来,我日夜都盼着能再见到他……”
  “二娘请放心!”纪南握紧她手,温声的安慰,语气里很是肯定,“此行尽我所能,一定能找到大哥的!”
  “小四……”艳阳忍不住哭了出来,用手帕掩着面,她竟于王妃与纪南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姐姐,”她仰着脸流着泪,哀哀的看着王妃,“我半辈子嚣张跋扈,从不把你放在眼里……是我心有不甘,是我不懂事是我糊涂,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如今我只愿我的孩子能平安回来,只要他能回到我身边来,我此生若对你再有半分不敬,叫我天打雷劈、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不要说了!艳阳,你快起来!”王妃也是眼圈红红,连忙的下来扶她,“我们是一家人,纪东是小四的大哥,这是她分内之事,你千万不要再说这些傻话。”
  艳阳公主与她执手相顾,痛哭出声。
  一旁纪霆看不下去,抬了抬手,命人扶艳阳公主回房休息。
  人一走,屋里安静下来,王妃竟也控制不住的掉了泪。知道出征前忌讳这个,她默默无声的靠在窗边塌上,低头悄悄的拭。
  纪南走过去拉拉她袖子,小声的叫她:“母亲。”
  王妃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她,哽咽出声:“你二娘有三个儿子,尚且如此,我只有你一个啊,小四,若你有半分差池,我该怎么办?”
  纪南轻拍她背,良久,她轻声的答:“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是纪家子孙至高的荣耀,若我真有那么一天,母亲,请您为我骄傲。”
  王妃顿时泣不成声,“好……”她答,声音已经颤的几乎是语不成调。
  “纪南,”纪霆开口打断母女俩,“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纪南又抱了抱母亲,低声安慰了两句,这才走到父亲跟前,跪下聆训,“请父亲教诲。”
  纪霆低头看跪在脚边的女儿,她是如此像年轻时候的他:英勇、果敢、正直不阿,甚至一样的没有自我。
  只是,他那时是心甘情愿为大夜奉献一切,而她是因为她父亲的自私软弱,从生下起被剥夺了自我。
  世人只知道这是他最疼爱最看重的孩子,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他最对不起的人。
  “该说的,你从小到大我都已经对你说过许多遍了,战场对我们军人来说是宿命,我知道你不怕。”他坐着,微低着头,声音沉沉的,“我只盼你早日凯旋。”
  “是!”纪南肃声应道,“父亲,”她抬起头,那目光清澈的让纪霆不忍直视。
  “父亲……孩儿还有一事要求您。”
  “你说。”
  “那日是我撺掇纪西纪北一起入宫面圣,大哥生死不明,剩我们三人骨肉同胞,理应同进同退,请父亲看在二娘还病着的份上,放纪西纪北出来吧!”她一鼓作气的说完。
  那日她从慕容岩处回来,纪西纪北已经连军棍都挨过了。她因为有皇命在身,即将出征,纪霆罚不得她,就只把纪西和纪北两人拎到祠堂里关了起来,至今都还没放他们出来。
  “他们此刻已经在前面等着为你送行了。”纪霆沉声说,他早知她会趁着今日提出来,“纪南,家中一切事情有我,你在外不必挂念。”
  他这话意有所指,让纪南想起那日慕容岩信中所说,顿时她心里狠狠一揪,不禁语噎。最后她向父母又磕了个头,起身毫不迟疑的往外走去。
  **
  点将台前,十万大夜铁血男儿集结成军,他们个个铠甲轩昂,手中兵器之上锋利刀锋泛着冷冷的光,那寒光衬着他们坚毅的年轻脸庞,顿时场上万千肃杀之气凝聚成一股,豪迈直冲云霄。
  点将台上,国师礼毕,皇帝颁令:出征!
  纪南一身银色盔甲骑在马上,正在队伍的最前方,她高举方天戟,顿时底下十万男儿齐声怒吼:“杀!”
  那声音简直如炸雷一般,滚滚声浪卷着沙尘,震的慕容岩衣袂飘飘。他就在纪南身边,十万铠甲之中,唯独他穿着那描金秀龙的华丽月白衣,闲适优雅,分毫不像是去战场的监军。
  可他那般的气度从容,与纪南的威严谨慎,两相对比,竟成为大军中的一颗定心丸——主帅有勇,监军有谋,这仗想不胜也难!
  路上走了十几日,二皇子殿下已俨然风靡了全军。他素来有着好名声,人又温文有礼,丝毫不拿捏架子,军中人人都喜欢他。纪南的四个副将更是与他打成一片,若不是他身份尊贵,几乎要称兄道弟。
  这天晚上纪南巡查军营,负责点人数的士官上前汇报时,支支吾吾的,面有难色。她顿时心中了然,不动声色的出了帐,提一口气迅速的掠了出去,穿过军队扎营地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果然被她发现:在林子那一头的草地上,燃着一堆旺盛的篝火,四个副将齐聚于此,正在火旁的一处临时沙盘上推演,他们四人一拨有商有量,慕容岩一人手执树枝,两边正对阵着。
  纪南悄无声息的靠近,却被他发现,四个副将得他提醒,见是主帅驾到,顿时齐齐噤声,不待她发作,全都灰溜溜的回去了。
  “小四——”他拉住抬脚欲走的她,却被她回首狠狠瞪的忙不迭松开了手。
  “殿下,恕臣冒犯:军中有军规,在这里您该叫我声‘将军’。”她认真的对他说。
  慕容岩笑起来,“小四。”他又叫了一声,比刚才更为温柔轻和。
  “你把他们吓跑了,剩下的局,你替他们吧。”他居然还敢邀约。
  “殿下,”纪南吸了一口气,按耐住心中不满,言辞婉转:“军中有严格的作息,每个人都应当遵守。四位副将与我父亲同辈,还请殿下别逼得我对长辈不孝,不得不当众责罚他们!”
  “呵……你一到军中就变了一个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了。”慕容岩轻声说,隔着一栏篝火看着她,他目光平和,带着些微审视的意味,“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但似乎,这才是真正的纪南。”
  他的话很平静,纪南听了,抬起了头来,“在这里我是主帅,除此以外没有也不能有任何其他身份。”她此刻的眼神很是认真,“殿下,真正的战场和您脚下这沙盘完全不同——单单只靠一个人是赢不了的,哪怕这个人再厉害也绝无可能。一支军队的成功最重要在于: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各司其职,彼此之间相互配合,精诚合作,而这一切的行动规章俱都依赖着军规的约束。所以即使是作息这么小的事,都必须严格尊章执行。”
  “原来是这样啊,”慕容岩恍若大悟般点了点头,“受教了,不知小将军还有何指教?”
  “殿下,”纪南默了好久,幽幽的叹了口气,“战场凶险,还请万万小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殿下是因为我才卷进这局中的,此行我说什么也要保护您周全,所以委屈殿下配合我,一定打赢这场仗。”
  篝火“吡啵”作响,瞳中印着火花的漂亮桃花眼,微微的眯了起来……她方才的意思是:他这个监军走个过场就好,最好是躲在她身后,一刻别出头,等她打赢了仗,高高兴兴一起班师回朝,对那纸军令状有个交代就行。
  自年幼时他母妃逝后,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有人将他置于需要被保护的地位上,而这个人,是个扮作男子的小少女,甚至还未成年。
  慕容岩觉得脑中似乎“嗡”了一声,全身血液顿时逆行起来,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新奇感觉,用尽词语也描绘不出:似乎是想把眼前的她用七七四十九种致命格杀过一遍,捏的稀巴烂,可又想立刻伸手把她拉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不顾一切。
  他眼神几番变化,神色变幻莫测,但他惯常披着的那层温柔外衣已消失不见,纪南能清楚的感觉出来。
  “夜深了,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她说完,抬脚欲踩灭篝火,却被他拦住。
  “我还想再待会儿。”他淡淡笑着对她说,在那火边坐了下来,“既然是最后一次违背军规了,就让我再放纵片刻吧?小将军请先回去吧。”
  他真是好说话,就这么答应了她从此晚上不再擅自离营。
  他既已许诺,纪南也无可挑剔,可走出去才两步,不知为何,她心里越来越感觉不安。
  脚步声去而复返,慕容岩望着重又立在眼前的人,略略惊讶的抬着头仰望着她。
  “我陪你坐会儿吧。”她轻声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随手捡了根树枝,代替那四位副将与他推演那残局。
  慕容岩在火光照映下更显得轮廓清俊,他束着手不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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