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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叫什么事啊？胡丹哼哼着，很快告诉丈夫：“管管你姐姐，薇薇本来就内向，眼看要抑郁了。”

　　　　刚刚警告儿子“不许吃糖”的贺嘉轩脸色阴沉下来，侧过头去胡乱应了。

　　　　不关我的事，胡丹想。

　　　　四喜丸子、红烧带鱼、炸鸡腿薯条、油焖大虾、烧肘子、梅菜扣肉。。。。年夜饭还是相当丰盛的。

　　　　愁眉苦脸的婆婆换了件不知什么时候定做的红棉袄，还戴上了金项链，倒也还算精神，还朝公公要杯酒；公公也像遇到什么开心事儿，高谈阔论谈起了单位趣闻，这个话题已经很久没出现在饭桌上了，就连日益沉默寡言的薇薇也说着拜年话，吃了好多炸鱼和炸鸡腿、薯条，不停喝冰镇可乐。小一元向来跟她学，也跟着喝了两大杯，撑得直打嗝。

　　　　大姑姐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一身家居衣服，头发随意用皮筋扎着，没吃几口就筷子一放回卧室去了。

　　　　丈夫刷碗的时候，胡丹盘算着两人的年终奖。自己那份中规中矩，丈夫收入可提高不少呢，她决定慰劳慰劳全家。明天在家睡懒觉，初二就直接飞韩国了。

　　　　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家三口之旅，原本丈夫打算带着外甥女一起去的，她强调着很久没有二人世界了，丈夫只好答应。对公公婆婆这边，就说高中同学聚会，他们也没办法，哈哈。

　　　　济州岛、首尔、釜山，自由自在的七天旅行和明媚阳光、啤酒炸鸡、彩妆面膜正在朝她招手呢。胡丹心情很好，决定不管闲事，哼着歌儿翻手机。

　　　　大姑姐也在客厅，大概薇薇把她拉出来，毕竟今天是大年三十儿啊。公公有一搭没一搭地评价春晚节目，京剧节目上场时还跟着节奏大声唱了几句。婆婆和孙子外孙女挤在一起吃零食，不知为了什么话题祖孙三个笑成一团。

　　　　只听冰箱门开合，薇薇又拎出一大瓶可乐往杯里倒，泡沫都溢到茶几；小一元嚷着也要喝，薇薇说你没杯子嘛，于是小一元蹬蹬跑到厨房找杯子。

　　　　和往年一样，胡丹随便扫两眼春晚就开始刷微信和QQ群信息，顺口说“一元不许喝，你今天喝的够多了。”

　　　　话一出口她就预感到这小子必定会当成耳旁风，果然他美滋滋看着姐姐又倒了一大杯可乐，正往嘴里送。她不高兴地强调“太凉，不许喝”惹来儿子顶嘴，“我想喝。姐姐还喝呢。”

　　　　这家伙。胡丹把目光移回手机屏幕，刚收到高中同学的微信，春节假期来北京玩几天，点名要吃便宜坊烤鸭。“太凉，刚吃了那么多热的又喝凉的，夜里肚子疼。”

　　　　听上去小一元很不服气，气呼呼的嚷，“一点都不凉，我热着呢。奶奶你摸，我后背都出汗了。”然后是婆婆的声音，“可不，都出汗了，我们一元火力壮着呢。”

　　　　刚回复信息“我们初二到初八去韩国，初九回来”胡丹再抬头看见小一元正把空杯子放回茶几上，还忍不住打了个嗝儿。

　　　　肘子带鱼，还有婆婆特意做的炸鸡薯条，再加满满几杯冰镇可乐，上回他也是这么肚子疼的，跑到儿研所折腾半宿。“一元，妈妈刚跟你说什么来着？”

　　　　小一元瞧着不对劲，赶紧往奶奶怀里缩，当奶奶的一把搂住，“嗨，今儿不过节么，喝了就喝了，不碍事。””

　　　　“妈，您是不知道，幼儿园老师提倡不喝饮料，再说他牙疼。”儿子早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墩，胡丹着实恼怒，“贺一元，妈妈刚才跟你说什么，你听到没有？”

　　　　一元扁着嘴生闷气，紧接着顶一句“今天年三十儿。”爷爷在旁帮孙子开腔，“下不为例”

　　　　回家再和你算账！胡丹顺口说，“薇薇也少喝点，碳酸饮料最长胖了。”

　　　　初十和同学聚餐，初九去做做头发，到时候穿哪件衣服呢？胡丹瞥一眼沙发那边，儿子吃饱喝足，靠着奶奶眼睛都睁不开了，后者也倚着沙发打盹儿。

　　　　是有点困了，给正玩手机游戏的丈夫使个眼色，可惜对方根本没看见。她拍拍丈夫肩膀，“早点回吧，爸和妈也能早点休息。”

　　　　刁蛮女声石破天惊般响起：“走走走，赶紧滚蛋，赶紧滚远远的。”

　　　　突兀无礼的喊叫把春晚咿呀咿呀的通俗歌曲和屋外鞭炮声统统遮盖下去，也把胡丹些许睡意驱赶到九霄云外。几秒钟之后，她才意识到大姑姐完全针对自己，一时间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大姑姐冲到她眼前，拍得桌子直晃悠：“知道今儿什么日子不知道？啊？大年三十儿，一年就这么一天，你就这么不耐烦在家里呆着？非得着急忙慌走人？有点儿规矩没有？懂点礼数不懂？我一晚上就在这儿听着，你可倒好，什么你都得管，别人喝口水你都拦着。。”

　　　　怒火突突燃上心头，她腾的站起身，“我管我的孩子，关你什么。。。。”

　　　　话刚说了一半，便被丈夫隔在身前。“姐，你先别生气，你先坐下。”转身不容置疑地开口，“带着一元回家，啊？”

　　　　凭什么啊？胡丹寸步不让。“你讲理不讲理？你是不是有毛病？”

　　　　大姑姐像个疯子似的，被丈夫拦住过不来，于是嘴巴像锋利刀子。“你才有病，你是什么东西？管得着我们家孩子么？还拦着我们喝水，你管得着么？”

　　　　丈夫回头看她一眼，“你先走，赶紧的。”

　　　　带着哀求和恼怒的眼神触动了她，谁不知道大姑姐现在神经兮兮的呢？她不想让丈夫为难，一言不发到门口穿大衣，又拿起儿子衣裳往孩子身上套，小一元满脸惶恐扑进她怀里。

　　　　大姑姐在身后挣扎着叫嚣，就像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老二倒了八辈子霉，找了你这么一号。滚滚滚，赶紧滚蛋，在我们家带着干嘛？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滚回你老家去。。”

　　　　有个爆竹在胡丹脑海炸开了。她一把甩开儿子小手，大踏步走过客厅。“你说什么话呢？凭什么这么侮辱别人？我有什么亏欠你的？自始至终我对得起你。你买房子我们借给你钱，你出了事儿我们帮你，你女儿我们帮你带着，为你付出多少？帮你的还不够吗？做人要讲良心，不能恩将仇报。”

　　　　“你赶紧走，回家，回家。”婆婆第一个把胡丹往后推，就好像儿媳妇要冲上去把她女儿怎么样似的。“别和你姐姐顶嘴。”

　　　　胡丹惊愕的张大嘴巴，“妈，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短暂争执被大姑姐歇斯底里的喊声打断了。

　　　　“我侮辱你？我用得着侮辱你么？我们家老二看不上你，你可倒好，上赶着往我们家老二身上贴，还没怎么着呢先怀上了，要不然我们家老二能要你？未婚先孕，有辱门楣。”大姑姐横眉立目，咬牙切齿，“买房子钱是我弟弟挣得，他乐意给我。带薇薇出去玩一趟你都得拦着，花你钱了？我们家本来好好的，你一来就倒了血霉。扫把星。老实告诉你，你比周青羽差远了。。”

　　　　人生第34个年头，胡丹变成了她最瞧不起的那种人：她像公交车为了个座位撒泼打滚的中年妇女一样往对方身边冲，想让她闭上那张到处喷粪的嘴巴。丈夫挡在身前，婆婆也冲上来死命往后拉，指甲掐得她胳膊生疼，只好大骂：“你这个疯子。。”

　　　　丈夫一声大喝，比刚才那身炮竹还响亮。“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他妈到底要怎么着？”

　　　　就好像自己才是破坏年三十儿阖家欢乐的始作俑者。不相干的人满口污言秽语也抵不上最亲密的人半句恶言。

　　　　胡丹好像赤脚站到冰天雪地，北风彻骨寒，鹅毛大雪扑簌簌从头顶飘落，千家万户窗口灯火通明，语笑阑珊。身畔儿子哇的大哭不止。

　　　　啪。公公把一个杯子摔得粉碎。“都别说了，我看谁敢再嚷嚷。”

　　　　薇薇不知什么时候躲在离母亲最近的屋角，神色木然，崭新的棕色皮靴还是前几天自己带着她逛商场买的……丈夫决定不带外甥女去韩国后心存愧疚，必须买个春节礼物。

　　　　胡丹像个局外人一样环顾四周。贺嘉颖放弃了冲过来的努力，嘴里嘟囔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话；她的母亲正揽着她肩膀小声安慰，仿佛贺嘉颖才是被侮辱的受害者。贺嘉轩继续充当着隔离墩的角色，时不时把担忧的目光投向姐姐。

　　　　十余年时光仿佛一场走马观花的美梦。背井离乡，放弃尊严，远远离开世上唯一的亲人，只为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值得？是不是心甘情愿？午夜梦醒有没有一丝悔意？当时如果留在上海。。。。

　　　　也有别人追她的，胡丹想。

　　　　触手可及的韩国之旅现在想起来就像一场笑话，这一生也感受不到韩国温暖明媚的阳光了。

　　　　胡丹心灰意冷，拉住儿子转身就走。走廊鞭炮声阵阵，烟花璀璨的光芒照亮大半个夜空，晃得她睁不开眼。

　　　　踏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隔着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贺家人正聚集在一起。依然站在原处的贺嘉轩正朝门口张望，像是想说句什么……

　　　　周青羽决绝离开的身影忽然浮现在胡丹眼前。冰冷泪水从脸颊划过，胡丹告诉自己，不能输给她，颤抖着手指给儿子系紧羽绒服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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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　129　章（）　
2013年3月；　北京

　　　　“郑大山。”捏着一小叠纸的周青羽清了清喉咙，像播音员一般字正腔圆念了起来：“男，39周岁。身高1。82米；　体重~体重92公斤。郑先生，您超重了耶。”

　　　　目测便超过标准体重甚多的郑先生苦笑一声，无言以对。对于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来说；　有个酷爱厨艺的妻子无疑非常幸福，每天都回家吃饭；两人婚前定期打球游泳爬山，婚后也养成运动的好习惯；　周末经常在朝阳公园或者奥林匹克公园一口气走上几公里路；　于是郑远山的体重长期维持在正常偏胖一点的水准。可惜自从周青羽怀孕；　就近和父母生活；　两人生活状态大为改变：周妈妈厨艺极佳；　鱼汤鸡汤猪蹄排骨换着口味送到面前；　周青羽胃口小；　只吃几口就饱了；　偷偷送到他面前；　不爱浪费的郑远山自然包圆。他本就是喜静不喜动的性格，这下更是下班直接回家；　周末也不出门；　长此以往体重直线上升。

　　　　结婚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周青羽懊恼地打量丈夫一番，对他钩钩手指，丈夫有些不解，刚起身便被她紧紧搂住腰。“去年我两手还能摸到胳膊肘呢；　现在只能到这儿了。”她指给他看胳膊中间的位置，下了结论。“去年好多衣服你都穿不了了。”

　　　　“那你再给我买。”郑远山笑着张臂把她搂住，双手紧了紧，“我看看，你都瘦回来了，啊？”

　　　　“那还用说？”收到赞扬的周青羽更是开心，笑眯眯握住他脸庞，“乖，我先接着看，一会咱们再订健身计划，啊？嗯。。血型，A型血，咱俩一样。视力，左眼0。8，右眼0。9，马马虎虎，这项不如我，我两眼1。5呢。牙齿牙齿。。一颗牙破损。。破损？阿，张嘴。。”

　　　　小森林每次见她握着小勺说“木木，吃好吃的啦”便乖乖张大嘴巴，等待一小勺果泥或者甜汤；当爸爸的也乖乖张大嘴，任她就着明亮夕阳仔细寻找那颗破损的牙齿，左上方后槽牙有一颗矮了半截。“哎呀，看到了，怎么弄得啊？”他便说起很多年前的往事，“有一回，在外面吃饭，咬个骨头还是什么，我都忘了，硌下来一块。”

　　　　“没去医院啊？”

　　　　“去什么医院，不疼不痒又没流血，那会忙的要死，天天恨不得干到十二点，哪儿有空。”郑远山浑没在意，“去了医院搞不好反而麻烦。后来就这么过来了，前两年也是体检，我问过一次，说是得补牙，打麻药，挺渗的慌，我就没去。”

　　　　“下次找个机会补上。”得过且过。周青羽忍不住挤兑挤兑他，“森林和淼淼以后笑话你。”

　　　　领先长出牙齿的是女孩子淼淼，上个月小家伙儿牙床已经能看到细细小小米粒样的小白点，如同初春嫩芽从土地中破土而出，十多天后男孩子森林也紧随其后。

　　　　关于牙齿暂时告一段落，合格部分忽略而过，下一项有问题的和超重紧密相连。“中度脂肪肝。”

　　　　丈夫企图糊弄成法不责众浑水摸鱼的效果。“你看，这个没事，过过我减减肥就下来了。你看啊，你家人都瘦，不算，你看咱们身边，你浩南哥，对吧，他肯定起码中度，搞不好是个重度。你再看老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人家的不关我事。周青羽才不管那些，“山哥，以后你是重点监督对象，早上煮鸡蛋牛奶麦片，煎培根煎鸡蛋油条油饼鸡蛋灌饼都和你SAY　BYE…BYE。晚上回家就是喝粥吃青菜，还可以再吃点苹果猕猴桃。如果三个月没有效果，中午我给你做蔬菜便当。”

　　　　肉食主义者山哥很难接受，“青羽，你看咱们刚结婚那会，对吧，挺好吧？要不是有了他俩，对吧？我是为了帮你，天天又是鸡汤又是猪蹄，咱们也不能浪费，对不对，你看你现在，过河拆桥。”

　　　　“又不是光为了帮我，是帮森林还有淼淼。”无数次把吃不完的好东西推给丈夫的周青羽大手一挥，看着即将要和青菜豆腐打很久交道的丈夫暗自好笑。“颈椎生理曲度反弓，各椎体轻度骨质增生，各椎间盘T2信号降低。腰椎间盘向左后突出并边缘骨质增生，硬膜囊千元明显受压，腰椎间盘膨出，硬膜囊前缘轻度受压。中度腕管综合征，手部肌肉劳损。”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么严重么？以前在KPMG上班，年底加班几个月累的腰酸背痛，手臂僵硬，三十出头的前辈没有腰椎颈椎安然无恙的，后来想找个轻松些的工作也有这方面原因，更别说技术出身、加班习惯成自然的丈夫了。上周一恰逢蓬莱公司每月一次的高管例会，散会后郑远山晚上快九点才到家，抱了抱两个宝宝澡都没洗就直接歇下了，什么也吃不下。她安顿好父母孩子来照顾他，备好一大缸澡水哄他泡了半个小时，又替他揉肩膀捶背，揉得手都疼了，再看丈夫早已沉沉睡去。

　　　　“干嘛？吓着了？老毛病，没事没事。”丈夫神色轻松，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就是腰椎间盘突出，不是什么大事，做个手术完事。”

　　　　他脖子后面的骨头，好像是有些翘。反手摸摸自己，似乎没太大不同，再摸回他后颈，就是这里“反弓？”沿着他背脊慢慢往下抚摸，怀里男人确实胖了不少，腰也明显粗了，腰椎。。腰椎间盘突出。。沿着他腰际活动，感受着手指下粗壮的骨骼和温暖的血肉，“是这里吗？”

　　　　“应该是。”

　　　　“疼吗？”

　　　　“平常没事，这几年坐时间长了就疼。”

　　　　平时晚上给他按摩肩膀和后背，费了很大力气他都说使点劲儿。她心中怜惜，抬头搂住丈夫脖子，生怕力道太大，只搭在他肩膀上。“山哥，我有事和你说。”

　　　　“你说。”

　　　　“咱们找医生，做手术好吗？”得到丈夫郑重其事的承诺之后，她才松了口气，伏在他怀里听他唠唠叨叨什么“坐时间长了都这样，老马腰也是这个毛病，做了两次手术了，上回还耽搁了不少事，连人代会都请假了。”

　　　　“那他现在一点都没事了？”

　　　　“上月年会见他，看他有事吗？”

　　　　年会马如龙在台上大跳《江南STYEL》，再往前是五虎将年底聚会，还来家里看了森林和淼淼，确实精神抖擞。周青羽放下心来，连声催促预约手术的事，听他念叨工作很忙，近期还得出差，手术怎么也得休息个把月，安排安排工作最快也得年中了，不由闷闷不乐。

　　　　郑远山笑道，“看把你吓得，真要检查出点什么事，你怎么办？”话刚出口嘴巴立刻被两只手一起捂住了，周青羽怒目而视，“乌鸦嘴。”

　　　　他不由好笑，“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的？”

　　　　“那也不行。”周青羽一口否定，又忍不住吐槽，“你刚多大啊，还这把年纪，又不是老头老太太。”

　　　　“我都四十岁了，还不够大？”

　　　　四十岁了。

　　　　望着面前这个脸庞圆润，肚腩隆起，发际线不断后退的中年男人，周青羽有些困惑。印象里的丈夫一直停留在初相识的旧模样，多年未曾改变，就好像在书架上随意翻开一本书，主人公出场时风华正茂，结尾也应该花好月圆。《天龙八部》洋洋洒洒五卷终了，虽然萧峰魂断玉门关外，塞上牛羊空许约，可段誉娶了神仙姐姐，终究遂了心愿，虚竹也觅得了意中人，从此双宿双栖比翼双飞，谁能想到他们也有百年之后？七年漫漫时光带来了森林和淼淼，也带来另一些并不受欢迎的东西，诸如病痛，诸如衰老。

　　　　他比她年长将近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