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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自白-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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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把写材料时候,听陈青波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接着我说:“枪毙的这五个人,论地位都没有我高,论罪恶也不一定比我多,只是陈牧严重。他们都枪毙了,我还不应该枪毙?我没有死,这是政府的法外施仁,网开一面。我内心充满感激。”
“你有这些认识是好的,但是枪毙与不枪毙不在反动职位高低。反动职位高肯定罪恶大,但是与争取的情况,靠拢人民的表现都有关系。看问题要全面。逐渐你就会明白了。”
接着他又叫我与徐克成绘制长春的各特务机关的系统表。表的内容都是政府拟好的,我们照写。徐克成的字写得好,他写的仿宋字如同印的一样。他写,我校对。共有三十多张表,每张表上都有阶级、职务、姓名,被捕的有“△”号,未被捕的没有记号。郭股长对我们说:“你们看到这些表,不许乱讲。”
这些事知道不应该讲,这是政府的内部材料,政府叫我们整理是相信我们,也是一般犯人所不能做的事情。自己又想,这样事做多了,是不是能放我呢?不怕我把这些机密带走吗?于是又有了疑惑。
我们这屋五个人,日特竹中是日本关东军的中尉特务。“九?三”之后,军统的军事联络组组长刘精一留用了他。他的俄文好,在伪满时期做苏联的情报。
徐克成在伪满时期给汉奸于静涛当秘书官,于静涛是北满合江省省长,徐克成的日文好,当翻译。竹中说:“徐先生的日本话与东京口音一样。”
李中候是小特务,警备司令部参二科的喽啰。不知怎么回事与我们关在一起。大概交待材料表现好,这个人什么也不懂。
李芳春是中统局长春区的分区主任。这个人一身日本人的生活习惯,他的日本话虽好,但赶不上徐克成。伪满时期他受的奴化教育太多,中毒太深,不像一个中国人,真可气。
快过新年的时候,我与徐克成说:“我们住这样舒服的屋子,象小办公室一样,有书看,有烟吸,在屋内有自由。我们应该用行动来表示对政府的感激。我提议,我们检举揭发长春的一切坏人,不限于军统、中统这两方面的,伪满的特务、青帮头子、地主恶霸、日本翻译、建军头子,都检举。以此迎接1950年的新年。”
徐克成、李芳春、李中候都同意。于是我就开始写起这方面的材料。他们比我写得多,因为他们在长春的社会关系多。这份材料写得较好。郭股长认为还可以继续写。
要过新年了,我们希望能吃点肉。新年果然吃了两顿肉。年算过去了。我说:“年好过,节好过,日子难过;出有门,入有门,回家无门。”
过了新年就是春节。除夕,郭股长调李中候到十一号监房,徐克成调到一号监房。我听见了他俩的咳嗽声。过了两天,我明白了,他们到监号是去做工作的。在特务机关这叫狱侦,旧社会叫“坐班探”。我心想,李中候懂狱侦技术吗?没叫我去,是不是自己改造不如他们?内心不愉快。
大年初一,早晨吃高粱米饭,炖白菜帮子。春节的肉,在除夕以前就吃了。听说大厨房锅少,先叫我们过春节,到了春节,干部改善。想到活了34岁,大年初一早晨吃高粱米饭炖白菜帮子,这还是第一次。然而作反革命犯不也是第一次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古人作异客的心情,今天我作犯人更加倍思亲人了。过年家人不能团聚,自己被押,亲友自顾不暇,门前冷落,势所必然。家中凄凉景象可想而知。想到1946年的春节,我以接收人员的身份回到北京,自己兴高采烈,家中喜气洋洋。今天共产党的干部过春节一定是举家团圆,欢天喜地。我,我的家则是在悲哀失望中度过佳节呀。我想得很多,最后我想到被我杀的人,这些人的家属又怎样过春节呢?我不敢再想了,我能活着就算万幸,不能胡想了。所谓“知足常乐”,不知足就是不能正确认识自己。
正月十五日早上,徐克成、李中候又回到我们这屋,徐克成对我说:“现在破了一个现行反革命的案件,与李芳春有关系。”
我猛然想起,春节前郭股长找李芳春谈话,谈了几次,李芳春回来便说:“真不好办。”现在我明白了,当时问他,他不坦白。接着就把他从我们这屋调走了,那天是腊月二十二。我问徐克成是怎么回事?
他说:“有一个叫于子杨的,解放前是李芳春运用的外围,解放后于子杨不但没有登记,反而继续活动,在火车上吸收了一些人。这其中有个叫刘金声的火车司机,被抓来了。我在于子杨那屋,李中候在刘金声那屋。他们都承认了这些事情,可是李芳春没承认。李芳春在楼上戴着手铐,还要撞头自杀呢。”
我点点头,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一切由各人负担。我承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个人情况不同想法与作法也不同。这是既唯物又辩证的。
3月,郭股长到我们这屋来,对我说:“你判断一下,军统特务再到大陆活动会怎样布置?你如负责将怎样指挥?看看你们写的与事实能不能相符合。”
我考虑了一个下午,根据解放后的形势及军统特务的规律,我判断:第一,退到台湾,军统与中统等机构要合并,把特务机关统一起来,便于指挥;第二,特务机关与美特比过去加强合作,在东京、菲律宾及冲绳岛,设立训练蒋美特务的据点;第三,派遣特务潜入大陆有两个地方,一个是香港,一个是北朝鲜,由南朝鲜到北朝鲜比较容易;第四,进入大陆所用的掩护,是华侨、商人、学生以及于斌指挥的天主教神父和教徒;第五,派遣进入大陆的特务,以华东,华南籍贯为多。他们熟悉方言便于活动。大致是这些。写完之后,交给了看守所。这份材料写完的第二年,证明我的判断多数是正确的。
一年多了,接触了不少干部,除了郭股长之外,还有于、肖、杨、王、张等许多审讯员。他们对我都熟悉了,每次写材料,也不用交待政策,更用不着启发,到我窗户前说一句:“关梦龄把袁晓轩材料写一下。”我就可以写了。有时我问一句:“逮捕了没有?”他们便会告诉我逮捕或未逮捕。如果没有逮捕,我在写材料时,一定要写年龄、相貌、特征、身材、什么地方的口音;如果已经逮捕,就写他的罪恶及一些社会关系。这些材料写得很多,写的要领我已经知道。我写出去的材料没有不合要求的。
我感到这些审讯干部对特务技术知道得太少。这也难怪,这些二十几岁的干部解放前还念书呢,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军统特务”,解放以后才接触我们这些特务,所以只能要材料,别的谈不到。因此,我想把特务技术写一些,供给他们参考。“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拟了一个提纲,也没报告郭股长,自己就写起来了。先写特务是什么时候有的?历史上,明朝的刘瑾就是特务,他有组织,叫什么厂卫。到了清朝雍正年间“血滴子”也是特务。有这样一个故事,雍正唯恐他的大臣不忠于他,试验大臣对他说谎不说谎。晚上,一个大臣在家正与小老婆玩骨牌,灯光一闪,一张骨牌没了。第二天大臣上朝,雍正就问这个大臣:“昨夜在家干什么了?”大臣说:“昨夜与小妾做骨牌之戏。”说对了。雍正便把昨夜的那张骨牌交给了大臣,正是少的那一张。如果这个大臣不说实话,即是欺君之罪。类似这样的例子都是特务行为。
之后,写了一些特务技术等方面的材料,如情报、侦察,逮捕、审讯等,共写了四本,有三百页。我写完由徐克成替我抄写下来。日特竹中看了我的这些材料说:“哈,哈,关先生知道这么多的特工知识,我们过去对军统局不知道,只知道蓝衣社厉害!”
我也问了他一些日本特工的情况。按他说,日本特工也有一套,比如在北京的一个日本特务头子,和北京人一样,化名“王二爷”。他就是日本特工技术较好的一个。日特在中国活动多数是收买利用中国人当腿子。日本钱多,只要肯花钱在中国的特工就能搞好。所以说,日本特务技术在中国没有完全发生作用,发生作用的只是运用中国人。
我听了竹中的这些话想起1945年,“九?三”胜利后,军统局的特务在北京首先要逮捕日本特务头子“王二爷”,但是没有抓到。据说“王二爷”自小在北京长大,一口北京话,生活习惯也是北京化。所以很容易潜逃。这种特务技术就相当高。
1937年抗战开始,绥远的一个喇嘛庙走了一个喇嘛,这个喇嘛在这个庙已经7年,平素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以后才知道他是日本特务。这样的潜伏工作也做得好。再举一件丑事,傅作义部队用的包头以西的军事地图都是日本关东军测量局的,而不是我们参谋本部的。说明日本特务技术是很高的。
竹中,在哈尔滨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干了多年,但对于特务外勤知道得不多。
我把写成的这本特务技术材料交给了郭股长。我对郭股长说:
“我这本材料,在被捕的这些东北军统特务里,是不一定有人能写得出来的。”
郭股长笑着说:“又自满了,你还能写很多东西,这屋子里有纸有笔,有时间你就写。”
我们屋四个人,开了一个会,做了一个学习时间规定:早饭后到晚饭前,是各人写材料时间;晚饭后到睡觉前是自己学习时间。竹中的俄文好,徐克成的日语好。我要学习外国语,徐克成说可以学习俄语。我就与竹中挂钩,我教他中国话,他教我俄文。每天一小时俄文学习。这些我对郭股长说了,他说可以,不过指示:“不要耽误写材料的时间。”由这以后每天学习俄文,于看守有本俄文读本,我就利用这个读本学习,把这本书都抄下来了。
4月中旬,有一天郭股长把我们的门打开,领进一个穿灰棉军服的人,也有三十六七岁,高个白脸。郭股长走了,我问他从哪来,他说了几句话,听不出来是哪儿的人,不像北京口音,有点像东北话。我正猜测的时候,徐克成发现他一进屋就注意竹中写的日文材料,果然是日本人。他是日本特务,叫谷口。抗战时在山西,“九?三”胜利后,到长春给美特做工作。解放后他没有跑了,潜入到解放团冒名国民党军官,好几年才把他查出来,送到公安局。他这一来竹中有了同乡了,徐克成也能说日本话,于是这屋就不断日本话了。
在5月的上旬,我看报纸,看到反动派还不断派特务到大陆进行反革命活动。我想我到台湾去做人民政府的地下工作可不可以呢?完全可以。我设计,先到西康的西昌,从那再往云南走,转道香港,再去台湾。到了台湾就说解放后我逃到沈阳的一个亲属家中潜伏,后来不能潜伏了,才一步一步地逃到西昌。这样潜回军统特务机关,我能够给人民做很多事情。可是真的回到军统特务机关,被特务识破,给我一上刑,我是坚持到底呢?还是说实话呢?我与项迺光从长春向外突围未成,我们俩人分手的时候,他说:“咱们这样办吧,自己想办法走,谁到了北京,或到了南京,就把咱们突围的情况报告给局本部。”我在长春没跑了,北京也没有我,又没到南京,特务机关还不考虑我的下落?再说,我到长春市公安局,东北的这些特务谁都知道。这些特务如果有一个被释放,能不出去讲我的问题吗?另外特务在东北的潜伏组织真的一个也没有了吗?不一定。回到特务机关,我还可以说,我是迫于当时环境假自首。这样可以说得过去。最后我决定无论如何要给人民做一些事情,牺牲生命,在所不惜。至于政府准不准许那是政府的问题。我左思右想就把这些计划当面报告了郭股长。
他听了我这些话说:“你可以写一个报告。”
我回去写一个报告,呈给了政府。这个报告呈上去之后,没有回音。我当然也不好问,以后就作罢了。
6月底,美帝侵略朝鲜。东北各地的反动残余分子利用这个机会自发地进行反革命活动。长春公安局逮捕了一些现行反革命分子。一天郭股长找我,对我说:“新逮捕了一些人,属现行反革命。你搬到他们屋住,有什么情况随时反映。”
我化名郭依平,因为我二老婆叫郭依平。这个名字是我给她起的。今天我就挂这个名在监号活动。
接触的第一个对象是孙×,汽车司机。他的姐姐在长春一个军医院当护士长。1949年与医院的一个老干部结婚。后来,这个医院的秘书被暗杀,这老干部失踪。公安局便认为孙×的姐姐有嫌疑,抓来押在小红楼楼下二号。押了几天又把她的弟弟抓来,押在小红楼楼上十三号。我到这个监号、什么也没拿,空身进屋。门开之后,看守在门口厉声地说:“你们俩,认识不认识?”
“不认识。”他说,我也这样说。
门一锁,看守走了。石灰地上什么也没有,坐下太凉,我便把鞋垫在屁股下。吃完晚饭,他看看没有看守战士,便小声问我:“你怎么来的?”
“今早抓来的。”我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这个案子是把杀害秘书的凶手抓到,这是侦察的中心。他姐夫跑了,可疑。他姐姐是否知道他姐夫的去处呢?他是否知道这些情形呢?
如果常识不丰富,是谈不到做工作的。他是司机,我懂汽车。我先从汽车谈起,问他驾驶的是什么汽车?这样有了共同语言。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他是饭馆的茶房。饭馆的常识我也知道一些,是可以叫他相信的。他问我为什么被捕?我说因为一贯道的嫌疑。谈来谈去,他说伪满时给王庆璋开汽车。王庆璋是伪满的邮政总局局长,我的三舅。谈到王庆璋家中情况,我说得很对。他对我更有好感了。我对他说:“咱们是患难与共,不容易,有缘分。”我同情他,站在他的立场上替他想办法。他很相信我,什么话都对我说了。最后他说:“我姐姐嫁的那个干部是一个转业军人,年龄40多岁。他们结婚的经过我不知道,他们俩只到我家一次,他们的活动我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我再三试探也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东西。肯定他与暗杀案件没有关系。他被提出去审讯的时候,正是我回去汇报情况的时候。我对郭股长说:“这个案件只能到这儿,没有发展了,我今天再挖一下看看怎么样。”
我们俩先后回到监房,我回去时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对他说:“我的案子结束了,一两天就会释放我,我出去到你家去送个信,你有什么要紧的话可以告诉我。”
“我家住在长通路天主堂后边,一个小角门里。你见着我家里的,告诉她:我因为姐夫逃跑押起来的。我不知道他们的事。姐姐也押在这里。我不会很久就能出去,不要着急。家中没有钱向老史家借几个,先维持一下,对亲友们就说我到沈阳去了,不要说我被押起来。”
我说:“家中没有钱,不要紧,我在长春有朋友,我可以借给你几十万元(即人民币几十元)。等你出去,再还给我。你想想还有什么话?”
他接着说:“没有什么话了,你对我这样好,我出去再报答吧。”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这个监号,回到原来的屋子。
没有几天,郭股长又找我,他说:“这些日子,逮捕了一些现行反革命犯,有一个小学教员叫周铁航的,说是与军统大特务毕泽宇有关系。他在长春建立部队,吸收人员,活动很厉害。内中有个卜凤林很起作用,他派人在公主岭活动,有几个人参加建军。虽然他们知道卜凤林,但是都没见过他,我们也没有抓到。这几个人已捕来,押在楼上十三号。他们是四个人,加上你五个人,你就说你是卜凤林。”
我问了一些卜凤林的情况,郭股长告诉我一些,但是掌握材料不多。我去的主要任务,是把周铁航、卜凤林的建军及现行反革命活动弄清楚。
我先在看守所换了衣服,吸了几支烟,口袋里有意留下一些纸烟的沫子,一看就知道是新进来的犯人。看守把门打开,说:“你们不准讲话,要是讲话,就处分你们!”
我坐下之后,“咳”了一声,摇了摇头,又把头低下,使他们注意我。这样沉静了一大会。吃晚饭了,发碗,发筷子,他们给我舀饭,这时候说话了,他们问我贵姓,我说:“卜凤林。”他们说:“唉哟!老也没见面,想不到在这碰上了!”
我又问了他们的姓名,他们都一一告诉我了,有三个姓杨的,一个叫杨兴元,是一个小学校的校长;杨玉亭是公主岭的二流子,又开小买卖,又种地;杨森大地主的儿子;另一个是23岁的石占山,他父亲开买卖,他跟着杨玉亭搞建军,想要当反动派的官。四个人说得一样。我一想,要造成离间形势,才能套出真实口供。他们对我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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