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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逍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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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与后院连接的游廊上,挂着两排大红的灯笼,晕霭的红光慢慢晃到莫青璃的脸上,她的身影在游廊飞快的穿梭,直走到了前堂门口,站定,面上还是烫得厉害,按着飞快跳动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跳之后,踏了进去。
向来,只要是成婚,便少不了敬酒这回事,而且,酒席上也是最好谈事情的地方。说实话,莫青璃酒量并不很好,硬喝下去定会醉倒在宴席上。所以内力又有了用途,莫青璃内功颇为深厚,一喝下去便将酒从指尖逼出,几桌下来,左手袖口俱已湿透,也幸得这喜服是宽袍广袖,否则也不便宜行事。
易远领着莫青璃走向了庭中两个站在一起的老臣,道:“青璃,这是吏部尚书卫忠贤卫大人,兵部尚书王庭王大人。”
莫青璃满上酒盏,谦恭地向二位大人敬酒,道:“下官见过卫大人,见过王大人,日后下官若有甚么做得不对的,望二位大人多多指正。”
王庭就是殿试之时那个莽撞忠臣,笑哈哈地道:“好好,后生可畏。”
卫忠贤一脸严肃,只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莫青璃心道怪不得卫仲卿一脸谁都欠他的样子,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与二人稍加交谈,易远又领着莫青璃走向了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巾客,声音压低了些:“这是翰林院学士苏楚苏大人”。
莫青璃几不可察的微微点了头。
这般下来,朝中大员皆认了个遍,但于她来说,只有一个名字是重要的。
苏楚。
已经在翰林院学士的位子上坐了十五年,翰林学士的官阶并不高,区区五品,但是职权大小是依皇帝而定的,受宠便权大,甚至可滔天,就论左右相都十分尊敬的称呼他一声苏大人便可看出,而且他是先皇的专属史官,多年前的事相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婚宴直到亥时才结束。
许是酒喝得多了,莫青璃心里愈发的不平静,隐隐有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满堂绯色落到莫青璃的眼里,竟有些刺目起来。
毁了它。
莫青璃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手撑在桌子边缘,晃晃脑袋,有些步履不稳地向后院走去。
青衣要上前扶着她,她挥挥手让青衣别跟着,一个人径直往新房而去。
恍惚着在院里穿行,初一的晚上没有月亮,院中还零星悬着几盏大红灯笼,一团团的红影铺洒在地上,透出一种诡谲的橘黄,冬日的晚风有些寒意,悄然渗入人的脖颈,莫青璃忍不住瑟缩了下。仆从们都在前院忙碌,后院静悄悄的,四周除了冷风卷起落叶的声音,便只余下她有些不平稳的呼吸声。
这般走了没多长时间,莫青璃抬起眼,淡褐色的眸子有些茫然,眼前的屋子透着微黄的烛光,窗前门上皆贴着红色的双喜剪纸,这许多间房间,便只有这一间是亮着的。
心中莫名其妙的归属感,以前这里不过是间屋子,只是用来休寝的地方而已,如今里面却多了一个人,有个人在里边等她。
莫青璃快步上前,站在门前,手甫一抬起,却又僵在了空中。
门里传来轻柔的问讯:“汐儿?是你么?”
第24章 妻子()
莫青璃定下心神,推门进去。
钟离珞侧对着她,身子陷在轮椅里,整个人沐浴在昏黄晕霭的烛光里,身形纤细单薄,原先因解下珠钗而散落下来的长发用红色的锦带束起,沿着她乌黑长发一垂而下。
女子随着推门声的响起朝莫青璃这边望过来,那乌发红锦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来回晃动,分外旖旎勾人。
莫青璃在门口望着,不敢走上前去,觉得这一切美好的就像水中月,镜中花,手轻轻一碰就会叮叮当当,支离破碎。念头一起,心里就鄙视自己成天老是想些有的没的,眼前的人真的不能再真了,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最起码现在是。
她走上前,坐在她对面,桌上的饭菜精致,只是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莫青璃提起筷子,问道:“不合你胃口?”
钟离珞把饭菜往她那边推了些,夹了一筷子随上荷叶卷送到她唇边,道:“不是,等你回来一起用。”
“那不是都冷了?我不是说过不必等我么?”莫青璃顺着筷子咬了一口,讶异的发现竟然是热的。
钟离珞弯着眉,笑道:“先前一直让厨房小火煨着,方才才送过来,我料想你在前堂定是没吃甚么。”话音刚落,只见莫青璃猛地站起身来,将身上的红色锦袍脱下,置于一旁的凳上,只着了里边一件软薄红衫,一边脱一边不好意思道:“先前喝的酒全部逼出来了,左边的袖子全湿透了。”
钟离珞望着面前女子染上樱色的脸庞,五官深邃,眉目冷硬,宛若冰刀裁刻,皱了皱眉,问道:“要不要先把脸上的易容洗掉?”
莫青璃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个蓝色小瓶,走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盥洗台,倒了些药粉在水里,片刻后,便将脸上的易容洗净。
五官柔和,干净动魄,眼角微微挑起,自然一丝风流妩媚,未挽的发如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齐齐垂在身后,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双眸澄澈若琉璃,却偏偏是人看不透的情绪。
回眸那一瞬,钟离珞心里一悸,下意识别开了眼,很快又不动痕迹地转回了视线。
莫青璃没有发现,复又走到桌前,倒了一盏酒,钟离珞也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两人交换杯子,饮过合卺酒,用过膳后,子时已过。
先后沐浴,又是半个时辰。
莫青璃沐浴出来,见钟离珞已擦干头发坐在榻上,低着头,亵裤的裤腿卷到膝盖以上,正用手轻柔地按抚着,顾不得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身上的凉意,快步上前坐到她面前,抬起女子的腿置于自己大腿上,她哪里都是冰冰凉凉,连腿也不例外。
莫青璃扯过锦被盖在她身上,自己坐到床榻的内侧,手里暗自分了一丝内力,替钟离珞疏通腿上的筋络,不多时,钟离珞身上便暖了起来。
“汐儿。”钟离珞明显有些慌乱,急道。
“怎么?”莫青璃挑眉。
“放开我。”钟离珞的腿在她手掌挣扎,想要抽出来。
“不放。”
“子书汐!”墨玉眸子里点起愤怒的漩涡。
“钟离珞”,莫青璃懒懒答了声,头也没抬,按紧了女子的小腿。
“登徒子!”钟离珞只得轻轻骂了一声,双手紧紧攥住莫青璃的胳膊,制止她动作。
莫青璃顺从地松开力道,抬起眸子,定定的瞧着她,目光狡黠:“登徒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莫说你我二人皆是女子,几个时辰前,我们刚刚拜过堂,你是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谋正娶的妻子,照顾你,不是我分内之事么?”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分无声的笑。
我看你还用甚么拒绝我。
钟离珞低下头,接下来便是良久的静默。
不过,她没有再挣扎。
蜡炬燃成一捧泪,滑下烛台,只剩最后一截烛芯子还在垂死挣扎,发出极淡弱的微光。
“够了,睡觉罢”,钟离珞从莫青璃怀里抽出腿,异常地沉默。
“好”,这次莫青璃倒是爽快的答应了,飞快地解了身上的衣物,躺了下去,心道钟离珞本就体寒,适才一直坐着,身上又带了寒意,直接躺下怕是会冷。
待到钟离珞躺下的时候被子里已经暖和了许多,莫青璃左手一捞,径自揽了她入怀。
“好梦阿珞”,莫青璃在女子耳旁轻声道。
“好梦”。钟离珞轻轻阖上了眼睛。
她此时侧着身子躺着,温柔的红色烛光晕霭下,长长的睫毛染着一层淡然的光,宛如一块沉静的美玉,在这薄薄勾勒而出的荣华中,散发出质洁的美。
两人的长发如海藻般纠缠在一起,浸漫了枕头,分不清彼此。
莫青璃撑起右肘,低头瞧着她精致睡颜,左手轻抬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带起丝绸般的柔滑。
“妻子?”莫青璃轻轻呢喃。
她睡着了,她以为她听不到。
没想到钟离珞忽然低低呓语:“嗯?”
莫青璃惊得忙收回手,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半晌,也没再见她有下文。
莫青璃睁开一只眼,眼珠滴溜溜转,偷偷观察了会,确定她没有醒,只是梦话而已,心里舒了口气,低头在怀里的人右眼睫毛上轻轻亲了一下,也阖上了眼睛。
妻子。
妻子。
可当真是这世上最美妙不过的称呼了。
许久,怀里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眼神清明,不似睡着过的模样,往莫青璃怀里再靠了靠,被衾下的右手摸上自己的小腿,轻轻叹了口气。
你再这般宠着我,当真要将我宠坏了。
屋外还是一片漆黑,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五更时分,桌上的凤烛尚未燃尽,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屋内的南海鎏金异兽纹铜炉细烟袅袅,香气清幽持久,像是极南之地产的新州香。
莫青璃睁开眼睛,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低头一看,女子的头正枕在自己的胸口,睡得很安静,右手搭着她的腰,左手则放在自己胸前,胸口伴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莫青璃下颚抵着她柔软的长发,缱绻而温柔。
女子身体单薄柔软,在被衾里终究沾染了融融暖意。
暖玉生香。
莫青璃此时才明白为何会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之说了,红颜媚骨,哪个男人逃得开。
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放回去,微微起身,将她的身子小心地放平躺好,再掖好被角,蹑手蹑脚的下榻,刚穿好黑色长靴准备起身去拿椅子上早已叠放好的长袍,甫一站起便被一股力道缚住,透过白色的丝质中衣,带着薄薄的暖意。
只得垂首站在原地,转头好笑地看着她,女子眸子微阖,将醒未醒。
莫青璃望着钟离珞微醺的眼眸,低下头凑过去,脸贴着她的面颊轻轻蹭了蹭,亲昵道:“我要去上朝了,乖,放开好不好?”
她觉得好像自己与钟离珞调了个个,以前是自己对着她撒娇,如今倒是有些反过来了。
钟离珞低低呓语一声,似是答应。
只是在莫青璃站起来后,手短暂松了松,从她的手臂滑下来,一路滑到手心,又握紧了,这回莫青璃想抽离都抽离不开。
她的手在被衾里捂了一晚上,握在手心的感觉暖如骄阳,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温度都聚集在了她的手上。
莫青璃心下一片柔软,竟生出干脆不去上朝的想法,就在此处,一直看着她醒来。念头一起,心里忙摇摇头,暗骂自己若是君王,想必也是与那些沉溺酒色的昏君没两样。
微微笑了笑,牵了女子的手,重又掖进被子,穿好衣袍出去屏风外面洗漱。
被衾外的空气有些寒冷。
小声地打开门,一股寒意从缝里钻进来,莫青璃探出半个脑袋对候在门口的琴南轻声道:“拿几件厚一些的衣物来,还有前些日子我那件白狐裘也拿过来。”
“是”,琴南应声下去。
等莫青璃洗漱好再进去时,讶异的发现钟离珞已经醒了,此时披着一件月白长衣,正坐在镜子前细细地打理着长发。
莫青璃走过去,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衣物披在她身上,揽住她的肩,从她手里牵过梳子,颇为兴奋道:“我来”
镜中,钟离珞淡然一笑,就势往后仰,半靠在莫青璃身上,慵懒的半阖上眸子。
莫青璃将女子的长发一一理顺,边梳边问:“天色尚早,怎么不多歇会?”
丑时半才歇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自己是习武之人,稍事休息便行,可是钟离珞就不一样了,身虚体弱,应当多多休息才是。
钟离珞微阖的眸子忽的睁开,眼里水波晃了晃,闪过一丝笑意,又闭上。
“你猜。”
她墨发极长,且柔软,莫青璃的手在其中穿行,仿佛在柔软的水波中徜徉,毫无阻隔。往日都是简单的用发带将头发绑起,或者用簪子随意挽起来。莫青璃一时兴起,便想梳个复杂一些的发式,可是却忘记了,自己下山之后都是作男子打扮,只会梳男子发式,便是在山上,自己的长发也很少细细打理,更多的时候都是披散着,练武的时候用红绳绑着,山上也没有旁人,打扮给谁看?
明显这次,她高估自己了。莫青璃的指牵着她的发来来回回,却总也找不对门路,望着被自己弄得打了结的长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忘了回答钟离珞的问题。
“嘶”,钟离珞轻呼一声,眼里泛起水光,道:“这位姑娘,莫不是你看我发质太好,因爱生妒想毁了它,果真如此,告知一声便可,阿姐自己来,好过在你手中受折磨。”
“我”莫青璃脸上一阵热浪卷过,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原本是打算给她梳个复杂的发髻,世上大约再找不出比自己手笨的女子了。
第25章 翰林()
“你甚么?”
“没甚么,你别说话,转过头去。”莫青璃佯作恼羞成怒,钟离珞挑眉看了她一眼,果真乖巧的没再说话。
莫青璃赶忙将她的长发重新梳理,从耳旁各牵了一缕墨发过来,取过梳妆镜旁放着的白色流云发带过来绑起,与往日一样的发式。
莫青璃终于松了口气,比练一套剑法还要累。
钟离珞转过身来,素手探上莫青璃的额头,已是细汗绵绵,含笑道:“好了?”说罢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晨光熹微。
莫青璃大窘,嘴里支支吾吾:“你能不能”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字词,她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甚么?”
“我说,你能不能叫我怎么梳女子发式”,莫青璃反正是觉得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干脆豁出去了,提高声音道。
“自然是好的,以后时光久长,我可不想每回头发都打结,最后一狠心剃度出家。”钟离珞抬眸,眼里的笑意似翻滚的海浪,一层一层的漫上来。
莫青璃面色愈发烫起来,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一阵沉默后,莫青璃终于想起来钟离珞还没回答自己刚刚问的问题,为甚么起得这么早,于是咳嗽了一声道:“你,你方才还没回答我,为何起得这么早。”
“我不是说了你猜么?”钟离珞看她一眼,回过身去,对着铜镜整理领口的衣襟。
“你幼时便早起,只是习惯?”莫青璃随意答道,正巧琴南已经回来,于是取了一件白色的狐皮袄子替她穿上。
“错。”
莫青璃简直想要落荒而逃,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谈论下去了,否则,后果一定是自己被调侃得说不出话来,可是若真现下便落荒而逃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是甚么?”
钟离珞弯着眉眼:“因为你知道我体质偏寒,惧冷,汐儿身上暖,我晚间才能睡得妥帖,你起身以后我就”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我先去前厅了,你洗漱之后一起用早膳。”莫青璃打断了她的话,赶忙离开了房间。
到底还是落荒而逃。
琴南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一个人跟被鬼追似的奔了出去,另一个在房里弯着眉眼笑。
翰林院建制很早,始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后演变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主要分掌制诰文字、纂修国史及译写文字。在内供职者皆称翰林,首席翰林学士称承旨,平时亦称大学士,现在的大学士就是苏楚。
翰林院并不大,只是独立于皇宫西部的一座宫殿,分为三阁,寒阁、暖阁、夕阁。平日处理公务皆在寒阁,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意,用以勉励各位翰林修学要严谨,不要急于求成;暖阁里放着各类史料,用以查询;而夕阁是最小的一间,是用来单独议事的,一般如果大学士有甚么要务单独吩咐的话便在那里商谈。而且,因为翰林院的独特地位,皇帝时不时会过来看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夕阁最主要的作用是为皇帝而设的。
正因着翰林院建在皇宫之中,所以与其他六部不同,退朝后翰林院的官员需要留在皇宫里,一直到夕阳西下才可以回府,而旁的六部官员则是退朝后回府用膳,然后再去各部办公。是以,莫青璃五更天便要用完膳去早朝。
此时已经下朝,天边有泛白冬阳。
翰林院寒阁,东北角。
一张墨色雕花长案,上面整整齐齐摞放着各类史书资料,有两本是打开着的,现出工整而又麻密的字迹来,莫青璃手里拿着一管狼毫,在一旁的熟宣上是不是记录着甚么。
片刻。
莫青璃一手支颐,皱眉看着面前的晋国春秋,右手在旁边的纸上又写下了几个字:“功、十年、诛、帝。”有些头疼,来翰林院也有十来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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