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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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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不喜欢我,林惇,既然你以为我来是故意伤害你,而且以为我每次都是这样,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让我们告别吧;告诉希刺克厉夫先生你本不愿见我,他不必再编造关于这事情的任何瞎话了。’

“‘坐下,把帽子摘下来,凯瑟琳,’他回答。‘你比我幸福多了,你应该比我好些。爸爸尽说我的缺点,已经够轻视我的了,很自然地连我对自己都怀疑起来。我怀疑我是不是完全像他时时说我的那样没有出息;我觉得十分不高兴、苦恼,恨每一个人!我是没出息,脾气坏,精神坏,差不多总是这样;你要愿意,你可以说声再见,你就可以摆脱一个麻烦了。可是,凯瑟琳,对我公道一点:相信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讨人喜、和气、善良,我是愿意的;甚至比和你同样幸福健康还更愿意些。你要相信:你的善良使我更深深地爱你,比起你的爱(如果我配承受你的爱的话)还要深些,虽然我曾经不能,而且也没法不向你暴露我的本性,我很抱歉,而且悔恨;我要抱恨到死!’

“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我觉得我必须原谅他,而且,虽然过一会他又要吵,我还是一定又要原谅他。我们和解了;可是我们两个人都哭了,把我在那儿的整个时间都哭掉了:不完全是为悲哀;但我的确很难过,因为林惇有那样乖僻的天性。他永远不会让他的朋友们舒服,他自己也永远不会舒服,自从那天夜晚,我总是去他的小客厅;因为他的父亲第二天回来了。

“大概有三次吧,我想,我们过得很快乐,很有希望,就和我们第一天晚上那样;以后的拜访都是凄惨又烦恼的:要么是因为他的自私和怨恨,要么是因为他的病痛;可是我已经学着以极小的反感来忍受他的自私和怨恨,就像我得忍受他的病痛一样。希刺克厉夫故意避开我:我简直难得见到他。上个礼拜天,的确,我去得比平常早些,我听见他残酷地骂可怜的林惇,只为了头天晚上他的行为。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除非他偷听。林惇的举止当然是惹人生气的;可是,那不是别人的事,却与我有关,我就进去打断了希刺克厉夫先生的话,而且就这样告诉他。他大笑起来,走开了,说他很喜欢我对这事采取那样的看法,自从那时候起,我就告诉林惇他必须小声诉说他的苦楚。现在,艾伦,你听见所有的事了。我不能不去呼啸山庄,只不过是使两个人受苦;可是,你只要不告诉爸爸,那我去,也碍不着任何人的平静。你不会告诉吧,会吗?要是你告诉他的话,那就太残酷无情了。”

“这一点我明天才决定,凯瑟琳小姐,”我回答。“这需要研究研究;所以我要你休息去,这事我要考虑一番。”

我所谓的考虑,是到我主人面前说出来;从她屋子里出来径直走到他屋子里,把这事和盘托出:只除了她跟她表弟的对话,以及任何提及哈里顿的内容。林惇很惊惶难过,比他愿对我承认的还要多些。早晨,凯瑟琳知道我辜负了她的信赖,也知道了她那秘密的拜访是结束了。她又哭又闹,反抗这道禁令,并且求她父亲可怜可怜林惇,他答应会写信通知林惇,允许他在高兴来的时候可以到田庄来;这是凯瑟琳所得到的唯一的安慰了。不过信上还要说明他不必再希望会在呼啸山庄看见凯瑟琳了。要是他知道他外甥的脾气和健康状况,说不定他会认为就连这点微小的慰藉也不宜给与了。

第二十五章

“这些事是在去年冬天发生的,先生,”丁太太说,“也不过一年以前。去年冬天,我还没有想到,过了十二个月以后,我会把这些事讲给这家的一位生客解闷!可是,谁晓得你作客还要作多久呢?你太年轻了,不会总是心满意足地待下去,孤零零一个人;我总是想不论什么人见了凯瑟琳·林惇都不会不爱她。你笑啦。可是我一谈到她的时候,你干吗显得这样快活而很感兴趣呢?你干吗要我把她的画像挂在你的壁炉上面?干吗——?”

“别说啦,我的好朋友!”我叫道。“讲到我爱上她,这倒也许是很可能的;可是她肯爱我么?我对于这点太怀疑了,因此我可不敢动心拿我的平静来冒险,再说我的家也不是在这里。我是来自那个熙熙攘攘的世界,我得回到它的怀抱中去。

接着往下说吧。凯瑟琳服从她父亲的命令吗?”

“她服从了,”管家继续说。“她对他的爱仍然主宰着她的感情;而且他讲话也不带火气:他是以一个当他所珍爱的人将陷入危境和敌人手中时,所怀有的那种深沉的柔情来跟她讲话的,只要她记住他的赠言,那便是指引她的唯一帮助了。过了几天,他对我说:我愿我的外甥写信来,或是来拜访,艾伦。对我说实话,你认为他如何:他是不是变得好一点,或者在他长成人的时候,会不会有变好的希望?”

“他很娇,先生,”我回答,“而且不像可以长大成人:可是有一点我可以说,他不像他的父亲;如果凯瑟琳小姐不幸嫁给他,他不会不听她的指挥的:除非她极端愚蠢地纵容他。可是,主人,你将有很多时间和他熟识起来,看看他配不配得上她:要四年多他才成年呢?”

埃德加叹息着;走到窗前,向外望着吉默吞教堂。那是一个有雾的下午,但是二月的太阳还在淡淡地照着,我们还可以分辨出墓园里的两棵枞树,和那些零零落落的墓碑。

“我常常祈求,”他一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祈求要来的就快来吧;现在我开始畏缩了,而且害怕了。我曾经这样想,与其回忆那时我走下山谷作新郎的情景,还不如预想要不了几个月,或者,很可能几个星期之后我被人抬起来,放进那荒凉的土坑,将更为甜蜜!艾伦,我和我的小凯蒂在一起曾经非常快乐,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少个冬夜和夏日,她是我身边的一个活生生的希望。可是我也曾同样的快乐,在那些墓碑中间,在那古老的教堂下面,我自己冥想着:在那些漫长的六月的晚上,躺在她母亲绿茵的青冢上,愿望着——渴求着那个时候我也能躺在下面。我能为凯蒂作什么呢?我必须怎样才能对她尽了义务呢?我一点也不在乎林惇是希刺克厉夫的儿子;也不在乎他要把她从我身边拿走,只要他能为她失去了我而能安慰她。我不在乎希刺克厉夫达到了他的目的,因夺去了我最后的幸福而洋洋得意!但是如果林惇没出息——只是他父亲的一个软弱工具——我就不能把她丢在他手里,虽然扑灭她的热情是残忍的,可我却一定不让步,在我活着的时候就让她难过,在我死后让她孤独好了。亲爱的,我宁可在我死以前把她交给上帝,把她埋葬在土里。”

“就像现在这样,把她交给上帝好了,先生。”我回答,“如果这是天意我们不得不失去你——但愿上帝禁止这事——我要终生作她的朋友和顾问。凯瑟琳小姐是一个好姑娘:我并不担心她会有意作错事:凡是尽责任的人最后总是有好报的。”

接近春天了;但是我的主人并没有康复,虽然他又开始恢复同他女儿在田地里的散步。以她那没有经验的眼光来看,能出外散步就是痊愈的象征;而且他的面颊常常发红,眼睛发亮;她完全相信他是复元了。

在她十七岁生日那天,他没有去墓园,那天下着雨,我就说:

“今天晚上你一定不出去了吧,先生?”

他回答:“不出去了,今年我要推迟一下了。”

他又再次写信给林惇,向他表示很愿意见他;如果那个病人能见人的话,我毫不怀疑他父亲一定会允许他来的。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是不能来的,便遵嘱回了一封信,暗示着希刺克厉夫先生不许他到田庄来;但他舅舅的亲切的关怀使他愉快,他希望他有时在散步时会遇到他,以便当面请求他不要让他的表姐和他如此长期地断绝来往。

他的信上这部分写得很简单,大概是他自己的话。希刺克厉夫知道,他为了要凯瑟琳作伴是能够娓娓动听地央求的。

“我不要求她来这里,”他说,“可是我就永远不见她了么,只因为我父亲不许我去她家,而您又不许她到我家来?请带她偶尔骑马到山岗这边来吧;让我们当着您面说几句话!我们并没作什么事该受这种隔离;您也并没有生我的气:您没有理由不喜欢我,您自己也承认。亲爱的舅舅!明天给我一封和气的信吧,叫我在您愿意的任何地点见见您们,除了在画眉田庄。我相信见一次面会使您相信我父亲的性格并不是我的性格:他肯定说我更像是您的外甥而不像是他的儿子;虽然我有些过失使我配不上凯瑟琳,可是她已经原谅了,为了她的缘故,您也该原谅吧。您问起我的健康——那是好些了。可是当我总是与一切希望割断,注定了孤寂,或者同那些永不曾、也永不会喜欢我的人们在一起,我怎么能够快活而健康起来呢?”

埃德加虽然同情那孩子,却不能答应他的请求;因为他不能陪凯瑟琳去。他说,到了夏天,也许他们可以相见;同时,他愿他有空来信,并且尽力在信上给他劝告和安慰;因为他很明白他在家中难处的地位。林惇顺从了;如果他不受拘束,他大概会使他的信中充满了抱怨和悲叹,结果就会把一切搞糟:但是他的父亲监视他很严;当然我主人送去的信每一行都非给他看不可;所以他只好不写他特有的个人痛苦和悲伤,而这是他的思想里最先想到的题目,他却只表达了硬把他与他的朋友和爱人分离之苦;他还向林惇先生慢慢暗示必须早些允许见面,不然他会担心林惇先生是故意用空话来搪塞他了。

凯蒂在家里是个有力的同盟者;他们内外呼应终于说动了我主人的心,在我的保护之下,在靠近田庄的旷野上,同意他们每星期左右在一起骑马或散步一次:因为到了六月他发现他还是在衰弱下去。虽然他每年拨出他的进项的一部分作为我小姐的财产,可是他自然也愿望她能够保留她祖先的房屋——或至少短期内能回去住;而他想到唯一的指望就在于让她和他的继承人结合;他没想到这个继承人和他自己差不多一样迅速地衰弱下去;任何人也没想到,我相信:没有医生去过山庄,也没有人看见过希刺克厉夫少爷而到我们中间来报告他的情况。在我这方面,我开始猜想我的预测是错了,当他提起到旷野骑马和散步,而且仿佛如此真挚的要达到他的目的时,他一定是真的复元了。我不能想象做父亲的对待快死的儿子会像我后来知道的希刺克厉夫那样暴虐地、恶毒地对待他,他一想到他那贪婪无情的计划马上就会受死亡的威胁而遭到失败,他的努力就更加迫切了。

第二十六章

当埃德加勉强答应了他们的恳求时,盛夏差不多过了,凯瑟琳和我头一回骑马出发去见她的表弟。那是一个郁闷酷热的日子,没有阳光,天上却阴霾不雨;我们相见的地点约定在十字路口的指路碑那儿。然而,我们到达那里时,一个奉命作带信人的小牧童告诉我们说:“林惇少爷就在山庄这边;

要是你们肯再走一点路,他将很感激你们。”

“那么林惇少爷已经忘了他舅舅的第一道禁令了。”我说,“他叫我们只能在田庄上,而我们马上就要越界了。”

“那么等我们到达他那儿时就掉转马头吧,”我的同伴回答,“我们再往家里走。”

可是当我们到达他那里时,已经离他家门口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了,我们发现他没有带马;我们只好下马,让马去吃草。他躺在草地上,等我们来,而且一直等到我们离他只有几码远时他才站起来,看到他走路这么没劲,脸色又是这么苍白,我立刻嚷起来,——“怎么,希刺克厉夫少爷,今天早上你不适宜出来散步哩。你的气色多不好呀!”

凯瑟琳又难过又惊惶地打量着他:她那到了嘴边的欢呼变成一声惊叫;他们久别重逢的庆贺变成了一句焦急的问话:

他是否比往常病得更重呢:

“不——好一点——好一点!”他喘着,颤抖着,握住她的手,仿佛他需要它的扶持似的,当时他的大蓝眼睛怯懦地向她望着;两眼的下陷使那往日所具有的无精打采的样子变成憔悴的狂野表情了。

“可是你是病得重些了,”他的表姐坚持说,“比我上次看见你时重些;你瘦啦,而且——”

“我累了,”他急忙打断她。“走路太热了,我们在这儿歇歇吧。早上,我常常不舒服——爸爸说我长得很快呢。”

凯瑟琳很不满意地坐下来,他在她身旁半躺着。

“这有点像你的天堂了,”她说,尽力愉快起来。“你还记得我们同意按照每人认为最愉快的地点与方式来消磨两天么?这可接近你的理想了,只是有云;可是这草是这样的轻柔松软:那比阳光还好哩。下星期,要是你能够的话,我们就骑马到田庄的园林里来试试我的方式。”

看来林惇不记得她说过的事了;显然,要他无论谈什么话他都很费劲。他对于她所提起的一些话头都不感兴趣,想使她快乐他也同样无能为力,这些都是如此明显,她也不能掩盖她的失望了。他整个的人和态度已经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变化。原先那种暴性子,本来还可以被爱抚软化成娇气,现在却变成冷淡无情了;小孩子为了要人安慰而麻烦人的那种任性少了一些,添上的却是一个确实有病的人那种对自己坏脾气的专注,抗拒安慰,并且准备把别人真诚的欢乐当作一种侮辱。凯瑟琳看出来了,和我一样地看出来了,他认为我们陪他,是一种惩罚,而不是一种喜悦;她立刻毫不犹豫地建议就此分手。出乎意料之外,那个建议却把林惇从他的昏沉中唤醒,使他堕入一种激动的奇怪状态。他害怕地向山庄溜了一眼,求她至少再逗留半个钟头。

“可是我想,”凯蒂说,“你在家比坐在这里舒服多了;今天我也不能用我的故事、歌儿和聊天来给你解闷了:在这六个月里,你变得比我聪明多啦;现在你对于我的消遣已经觉得不大有趣了,要不,如果我能给你解闷,我是愿意留下来的。”

“留下来,歇歇吧,”他回答。“凯瑟琳,别认为、也别说我很不舒服;是这闷热的天气使我兴味索然;而且在你来以前我走来走去,对我来说,是走得太多了。告诉舅舅我还健康,好吗?”

“我要告诉他是你这么说的,林惇。我不能肯定你是健康的,”我的小姐说,不懂他怎么那样执拗地一味说些明明不符合事实的话。

“而且下星期四再到这里来,”他接着说,避开她的困惑的凝视。“代我谢谢他允许你来——向他致谢——十分感谢,凯瑟琳。还有——还有,要是你真的遇见了我父亲,他要向你问起我的话,别让他猜想我是非常笨嘴拙舌的。别做出难过丧气的样子,像你现在这样——他会生气的。”

“我才不在乎他生气哩,”凯蒂想到他会生她的气,就叫道。

“可是我在乎,”她的表弟说,颤栗着。“别惹他责怪我,凯瑟琳,因为他是很严厉的。”

“他待你很凶吗,希刺克厉夫少爷?”我问。“他可是已经开始厌倦放任纵容,从消极的恨转成积极的恨了吗?”

林惇望望我,却没有回答:她在他旁边又坐了十分钟,这十分钟内他的头昏昏欲睡地垂在胸前,什么也不说,只发出由于疲乏或痛苦所产生的压抑的呻吟,凯瑟琳开始寻找覆盆子解闷了,把她所找到的分给我一点:她没有给他,因为她看出再来注意他反而使他烦恼。

“现在有半个钟头了吧,艾伦?”最后,她在我耳旁小声说。“我不懂我们干吗非待在这里不可。他睡着了,爸爸也该盼我们回去了。”

“那么,我们绝不能丢下他睡着,”我回答,“等他醒过来吧,要忍耐。你本来非常热心出来,可是你对可怜的林惇的思念很快地消散啦!”

“他为什么愿意见我呢?”凯瑟琳回答。“像他从前那种别扭脾气,我放比较喜欢他些,总比他现在的古怪心情好。那正像是他被迫来完成一个任务似的——这次见面——唯恐他父亲会骂他。可是我来,可不是为了给希刺克厉夫先生凑趣的;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命令林惇来受这个罪。虽然我很高兴他的健康情况好些了,但他变得如此不愉快,而且对我也不亲热,使我很难过。”

“那么你以为他的健康情况是好些吗?”我说。

“是的,”她回答,“你得知道他可是很会夸张他所受的苦痛的。他不像他叫我告诉爸爸的那样好多了,可是他真是好些了。”

“在这点上你和我看法不同,”我说,“我猜想他是糟多了。”

这时林惇从迷糊中惊醒过来,问我们可有人喊过他的名字。

“没有,”凯瑟琳说,“除非你是在作梦。我不能想象你怎么早上在外面也要瞌睡。”

“我觉得听见我父亲的声音了,”他喘息着,溜了一眼我们上面的森严的山顶。“你们准知道刚才没人说话吗?”

“没错儿,”他表姐回答。“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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