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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川小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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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杯果汁再走吧?”
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屋里后,楠木文站在玄关用力喘着气,可能是因为刚才双手抱的东西太重,所以我带着慰劳的意味对她说。她站在玄关处犹豫了一下,看到我把两个杯子放在暖炉桌上,还倒了果汁,才含煳地说:“打搅了。”接着脱下了鞋子。
“楠木,你在哪个学院?”
我坐在床边,看着规规矩矩端正坐在暖炉桌前的楠木,问她。
“理工学院。”
“那不是跟阿菅学长一样吗?”
楠木边喝饮料,便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加入京大青龙会?”
我看着她那厚厚的一层刘海,问她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看到她超乎寻常的沉默寡言,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有兴趣加入京大青龙会。
“安倍呢?”
一阵沉默后,我以为楠木文要回答我,她却反过来问我。虽然我也是直接叫她楠木,可以说是彼此彼此,然而在听到她直唿我安倍的时候,却有一种近乎困惑的新奇惊异感。
“我吗?我是因为……高村一直说去啦去啦,硬拉着我去,我才去的。”
明明是她自己问我的,可是却冷漠到几乎毫无反应,完全没把我充满虚伪的回答听进去。
“你呢,楠木,你是为了什么?”
我压抑涌上心头的反感,又问了一次。但是她把杯子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环视屋内,没有回答的意思。我看着她跟不上时代的厚厚刘海下的大眼镜,耐着性子等她回答。
“谢谢你的果汁。”
楠木文把杯子往前推,站了起来。我还以为她要去厕所,赶紧说:“啊,在右手边。”她却对我的话毫无反应,只是走到玄关穿上凉鞋,默默打开门,就那样离开了。
我哑口无言,看着发出干涩的声音被关上的门。
当然,楠木文没有再回来,她膨胀得像蘑菇似的后脑勺残影浮现在我脑海中,我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茫然嘟囔着:真搞不懂你啊!阿凡。
☆
该不该买空调呢?
就在我犹豫不决中,夏天已经匆匆先来报到了。
即使是在深夜十一点走到户外,位于盆地的城市仍然笼罩在有点湿热的空气中。
最近,我习惯在深夜时,先去鸭川沿岸乘凉一下,再回到房间睡觉。其实沿岸温度跟屋内应该没差多少,但是听着河流的声音,躺在长椅上,就会瞬间忘了周遭的炎热。
那是再过三天就要去参加祗园祭宵山的晚上,我像平常一样,从丸太町桥走下河川沿岸,躺在长椅上闭上了眼睛。闭着眼睛的我,开始不停地自问自答:今后漫长的炎炎夏日,我是否可以靠家里送来的一台老旧电风扇度过呢?不,实际上,我早已下定了决心,要靠一台电风扇熬过传说中“古都夏日”的炙热地狱。可能的话,我也想一脚踢开电风扇这玩意儿,豪迈阔气地买台空调回来,无奈我口袋空空。在兼职方面,阿菅学长帮我找到了一个待遇不错的家教工作我不必再过得像以前那么拮据,有了一定程度的收入。但是,要买空调就另当别论了。选择凉快还是食物?这个滑稽但现实的问题,高高横亘在眼前。
一个声音从下游的三条方向传来。在流水中伴着踩过草地的声音,从我身旁经过,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我用耳朵追逐那个声音,心想应该是有人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难得的和风吹拂而来,我昏昏沉沉地被睡魔夺去了意识。
突然,我听到奇怪的声音,混杂着流水声,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卡住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但是越是刻意去听,越觉得我寻找的声音好像被卷入河流声中不见了,又像一直在我耳边缭绕,那种感觉很奇怪。
我稍微起身,觉得声音是来自我旁边的长椅。离我大约五米的隔壁长椅上,朦胧浮现出一个身穿白衬衫、像是女性的轮廓。我若无其事地用眼角余光扫过她,发现她正在哭。刚才的声音,应该是她的啜泣声。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呢?我很想这么问她,但是当然做不到。只能对低着头、颤抖着肩膀的她,鸡婆地发出无言的呐喊:请你把头抬起来,擦干泪水。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我的呐喊,她左手拿着像后怕的东西擦拭眼睛时,突然抬起了头。
咦——?
瞬间,奇妙的感觉袭来。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煳影子的她,看起来有几分熟悉。我仔细再看,当她的侧面与背后丸太町桥上的橙色灯光重叠时,我像被点到一样跳了起来。
她的侧面呈现出清晰的轮廓,那个鼻子绝对错不了。正是我认为这世上最美丽的——早良京子的鼻子。
“早良同学……”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不由自主地叫出声音。
隔壁长椅上的影子大吃一惊,身体抖了一下。我可以清楚感觉到她屏住气息,悄悄观察了我好一会儿。
“安倍同学?”
我听到微弱而熟悉的声音。
“啊,没错……是我,安倍。”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没什么意义地向她举起了双手。
“你在这里做什么?”
早良京子慌忙用手帕擦拭脸颊,声音中带着一点慌张和怀疑。或许是她背对着桥上路灯的缘故,我无法看清楚她的脸。
“我……我在这里乘凉。”
“乘凉?”
“是啊……我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有时候会晃到这里来,躺在长椅上睡觉。”
早良京子默默凝视着我。不,是我自己认为她正在凝视我。
“你呢?”
我委婉地问,硬是把我最想问的“你为什么哭?”这句话咽了下去。
“没什么,我只是来四条玩,正要回去。”
虽然我心想,哭得那么伤心还说“没什么”,但是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正确来说,是不敢再问。
“你住在哪儿?”
“修学院。”
“很远呢!”
“嗯。”
“难不成你要走路回家?”
“是啊!”
“走路要走一个小时吧?会不会有点危险?”
“谢谢你,我不会有事。”
早良京子站起来,把手帕收进肩上卸背的皮包里。“那我走了。”她微微点头致意,转身背向我,往丸太町桥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我将手伸向半空中,不由得叫出声来。“呃……我,我真的就住在这附近,何不先到我加坐坐?我可以把自行车借给你,走路回家还是太危险了……”
我在心里暗想,我怎么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呢?但是,看着早良京子一个人消失在漆黑的街道上,我就是不能不这么对她说。
然而,看着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的早良京子的背影,我不禁对自己轻率、混账的话感到可耻,整个人沮丧起来。竟然问她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她怎么可能去呢?我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刹那间,自暴自弃的强烈冲动涌上来,我烦躁地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去新町的电器行买附有自动清洁功能的高级空调;为了促进国际交流而去英文补习班报名上课;订购由联合国本杰明教授推荐,连复杂的乘法也可瞬间算出答案的邮购商品“MATH MAGICS”——我要把钱花在种种地方,让生活陷入困境,逼得自己变成像在菩提树下悟道前的释迦牟尼那样皮包骨的男人。
“我想……”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我暂停灰暗的冲动,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早良京子已经站在我面前。
“还是去你家坐坐好了,不知道可不可以?”
早良京子用微弱地声音难为情地说。
我立刻决定把成为释迦牟尼那种男人的计划无限延期。
“可、可是有点热哦!”
我边滔滔说着自我解嘲的话,边带着早良京子从阶梯走上丸太町桥,大脑咕嘟咕嘟沸腾,觉得自己就快发狂了。
我这么做对吗?
听着早良京子在屋内回响的唿吸声,我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不知道在心中无声地问过自己多少次。
写成这样,可能有人会马上联想到——早良京子躺在我裸露的臂膀上,床尾散落着脱下的衣服,床单做作地拉到胸部要露不露的地方……这种淫荡的画面。
但是,真相当然跟那种缠绵后的景象相差甚远——在床上唿唿大睡的早良京子、隔着暖炉桌躺在地上辗转难眠的我、咔嗒咔嗒作响摇头晃脑的电风扇、依然闷热不堪的房间——如此支离破碎的情景,正展现在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但是,早良京子睡在我房间的事实,仍可说是惊天动地之大事,一点都不夸张,是我离开房间去鸭川乘凉时绝对想像不到的。所以在关灯后的两小时我还是无法入眠,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原本只打算来我房间坐一下的早良京子,为什么会睡在我床上?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从鸭川到我住的地方只花了三分钟时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后,我去上厕所,回来就看到早良京子躺在床上睡着了。刚才哭到几乎可以跟河水声抗衡,我现在她应该是困到撑不住了吧!不论我怎么叫她,她都只回我一些意义不明的话,什么“算了,就这样吧!”“我说算了啊!”之类的,等她陷入更深的睡眠中,就拒绝再做任何响应了,以上情况足以证明,她已经相当疲惫了。我也想过要抓住她的肩膀硬是把她摇醒,但是,我让她醒来要做什么呢?把一个睡得这么熟的女生叫起来,借辆自行车给她,叫她在凌晨时分从川端通骑回修学院,这种事实在太不实际了,也非绅士该做的事。
于是我替她盖上薄薄的毛巾被,自己睡在地上。
“晚安。”
我像对天地神明宣誓般喃喃自语,把手伸向暖炉桌正上方的电灯垂下来的拉绳。突然向下一看,灯光正映照着把脸颊贴在枕头上沉睡的早良京子的侧脸。当视线捕捉到倾斜度完美无缺的鼻子时,我的心脏立刻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不行。
在轮廓尚未清楚呈现之前,就已经有个邪恶的阴影在我体内深处翻腾、急速膨胀,我味道良心很快对那样的现象发出了警告。
——喂,何不轻轻摸一下她的鼻子?
从某处传来这么一句耳语。
我紧握着绳子,吞了吞口水。我非常非常清楚,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我平日最迷恋的东西,现在正以完全无法想像的、毫无防备的状态横躺在我眼前。
——且慢、且慢且慢!
警钟铿铿铿响起,一个声音不断地重复告诉我,要死守男人的矜持。但是,握着拉绳的手没有拉动绳子也就罢了,连空着的另一只手都慢慢地蠢动了起来。
——不行,不能摸鼻子!
“纯白的我”在良心与一般常识的支撑下,拼命呐喊着。
——鼻子不行!要摸就摸臀部或丰满的胸部,这样比较健康,也有趣多了。光摸鼻子,简直、简直……就像变态嘛!
就在离早良京子的鼻头只有几厘米前,我猛然停下了手。是的,继续下去,我会变成名副其实的变态。世上用来区分变态与一般正常人的界限是什么?那就是付诸行动与否——在千钧一发之际领悟到这一点的我,粗暴地啪叽啪叽啪叽连拉了三次拉绳,直到房间完全暗下来为止。
但是,已经亢奋到将近沸点的情绪没那么容易平静下来。我听着早良京子平稳的唿吸声,郁闷地盯着天花板,还一度起身确认她的状况。面向天花板睡得香甜的早良京子,她那有着漂亮轮廓的侧面连同那优美华丽的鼻形,在床脚的窗帘上映出了黑色的影子。
结果,我到快天亮时才沉沉入睡。醒来时,已不见早良京子的踪影。一股像被遗弃的落寞感油然而生。我躺在毛巾被折得整整齐齐的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闻到跟平常不一样的味道,那是早良京子的味道。
☆
终于要说到“荷尔摩”了。
七月十六日,就是祗园祭宵山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荷尔摩”的存在。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新月之夜。当然,那时的我还完全不理解“荷尔摩”是什么东西。
晚上六点半,我跟来接我的高村一起离开住处,沿着鸭川沿岸一路往四条走去。
比平常更湿黏的空气笼罩着京都的夜晚,光在沿岸走着,就可以感觉到整个城市沉溺在祭典的雀跃气氛中。平常只有在三条到四条之间才看得到坐在河岸旁的情侣,今晚一直延伸到丸太町附近。绵延相连长达15公里。我和高村走在一对接一对的情侣后面,没怎么交谈。有情侣互搂着肩膀;有情侣躺在对方大腿上;有情侣亲吻着额头;有情侣互相亲吻;有情侣唇舌交缠;有情侣彼此抚弄胸部,完全陷入两人亲热世界的男女,痴狂到完全不知节制。我和高村往四条走去,内心充塞着没来由的挫折感。
三好兄弟、纪野、坂上、楠木文、松永已经到了人群聚集的四条河岸。
“搞什么嘛!明明是他们把我们找来的,学长学姐却一个也没到。”
高村不解地四处张望。我看看手表确认时间,离晚上七点的集合时间还有五分钟。我们之所以会来到人挤人的宵山的四条河岸,是因为我们都收到了阿菅学长的诡异短信,上面写着:“祗园祭宵山午后七时,四条河岸见。”
“哟!芦屋,这边,这边。”
在我旁边的松永举起了手,不久后,芦屋从人潮中出现,亲切地举起手来和松永打招唿:“哟,让你久等了。”接着却瞥了我一眼,只“嗨”一声就钻进了我们的圈子里。那么明显的差别待遇,让我火冒三丈。但是看到站在芦屋后面的早良京子,那种恶劣的心情立刻烟消云散了。早良京子看到我,露出腼腆的笑容,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轻轻说:“前几天谢谢你了。”
在一阵欢唿中,对岸射出了烟火,缓缓划出一道弧线,接着没入了河面。我跟早良京子之间,仿佛也划出了一道暖暖的心头弧线。这种令人受不了的闷热算得了什么?我的心更是暖得发烫。
“那是什么啊?总不会是菅原学长吧?”
这时,松永突然鬼叫起来。我跟着松永猛然伸出去的手指望去,看到的是四条大桥。
那是什么啊?
当我看到那副模样时,也喃喃说出了跟松永一样的感想。
映入我眼帘的是在栏杆旁排成一列,全身蓝色的一群人。他们正力抗涌向八坂神社的滚滚人潮往前迈进。带头的毫无疑问就是阿菅学长,所有学长学姐都在他后面排成一列。因为栏杆高及胸部,所以看不太清楚,但是,应该都是穿着蓝色的衣服。
所有的一年级新生都看到桥上奇妙的蓝色纵队了。“喂,菅原学长!”高村神态自若地挥着手大叫,阿菅学长也看到桥下的我们,挥起手来。
他们从桥头的阶梯走下河岸时,我才发现他们一行人都穿着蓝色浴衣'1',是没有任何花样,从上到下连带子都是蓝色的浴衣。其中两个学姐也穿着同颜色的浴衣。
路上行人可能是把他们当成了祭典的相关工作人员,看到由阿菅学长带头往这里走来的浴衣一行人,慌忙让开了路。原本人满为患的四条河岸突然空出一条羊肠小道,阿菅学长一行人恍如走在红地毯上,木屐踩得咔嗒咔嗒响,悠哉游哉地走到我们面前。
阿菅学长背后带着一群大三生,与我们仿佛对峙般站着。在桥上路灯照不到的河岸上,他们身上的深蓝色浴衣看上去一片漆黑,酝酿出无法形容的气势。
'1'夏天穿的棉质轻便和服。
阿菅学长口中暗念着一年级生的名字,边数着我们的人数,确认十个人都到齐后,“嗯哼”干咳了一声。我们一方面对突然穿着浴衣出现的学长学姐们感到困惑,一方面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一片静默,等着听阿菅学长说话,态度跟平常一样的阿菅学长,与态度显然不寻常,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的其他高年级生,形成诡谲的对比,带给大家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各位,”阿菅学长将双手在背后交叉,视线缓缓扫过所有人,严肃地起了个头,“今晚七点,正式宣布解除宵山协定。”
从对岸发射的冲天炮,穿越我们一头雾水而茫然的心,嗖的一声飞向了夜空。
☆
“不知是谁取名为宵山协定的。”
阿菅学长像唱歌般低声说着,逐渐切入了“宵山协定”的说明。他蛋蛋述说着有如玩笑般的内容——关于京大青龙会与荷尔摩的事,阿菅学长是第四百九十九代会长的事,我们是值得纪念的第五百代的事。我们默默听着,也把那些事都当成了玩笑。
我们并不是不想相信阿菅学长说的话,只是很难想像那是现实世界中会发生的事。请恕我冒昧,先在此介绍一本册子。
纸张已经完全褪色,封面上贴得到处都是的胶带也都变质变色了,如实传达出这本小册子经历过多少人的手,历史又是多么悠久。
标题用漂亮的毛笔字横写着“荷尔摩相关备忘录”。在此,我要写下在“总则”“细则”之后,关于“禁止事项”那几页中的第三条条文。
第三条 在祗园祭宵山之前,禁止告诉新生所有关于“荷尔摩”的事。
这就是所谓“宵山协定”的正确原文。
根据这个条文的规定,在祗园祭宵山之前,针对新生举办的活动都限定在“凑齐荷尔摩所需十人”的范围内。不管何时才能凑齐这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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