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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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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女朋友熊猫眼不乐意了,抱怨:“你问我意见没?咱车后边放着我东西呢,挤坏了怎么办?”
程迦没打算跟他们走,说:“不用,过会儿我打救援电话。”
嬉皮士连连说抱歉,被女朋友拖着上了车。他开着车,探出车窗和她挥手:
“姑娘,咱后会有期啊!”
年轻人爽朗友善的道别还在高原上回荡,程迦却很快闻出了不对劲,汽油味?!
附近有汽油味。
程迦绕着车走一圈,顺着几滴油渍找,打开油箱一看,呵,凿了个洞,加满一整箱的汽油给偷得一干二净。
程迦笑出一声,抬头看,那两个小青年早已溜之大吉。
她并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坐下来靠在车身上,摸出烟来抽。
风一直在吹,草一直在晃动。
世界很空旷,她什么也没想,手搭在腿上,弹烟灰。抽完了,她把烟头摁进地里掐灭,狠狠摁了好几下,手指沾了泥;又拧了瓶水浇上去。
她无事可做,看着四周,坐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苍茫感。
这时,车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野草窸窸窣窣,轻而唐突,不是人。
程迦回头,就见车那边一只小藏羚探出头来,它看到程迦,才迈出的前蹄往后缩了缩,迟疑半刻,还是走出来了。
小家伙估计还没见过人类,不知道危险。
小藏羚是毛茸茸的淡黄色,小小的耳朵在风里转转。它眼珠子黑溜溜的,警惕又好奇,瞅着程迦看,像天真的孩童。
程迦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转。
小藏羚犹犹豫豫地靠近,走到离程迦几米远的地方。矿泉水瓶倒了,水溢出来,淌到草丛里。它低头去舔溢出来的水,舔一口,抬头看看,又继续舔。
小屁股上,短短的尾巴摆了一下。
程迦不想吓走它,甚至打消了用相机拍下这珍贵时刻的想法。
但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安详,小藏羚一惊,撒腿就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迦拿起手机,是陌生的号码。
“喂?”
“程迦,你是不是拉黑我电话了?”是方医生。
“啊,是的。”
“……”方妍语气还算克制,“你这几天上哪儿了?”
“不告诉你。”程迦磕开打火机,又燃了一支烟。
“我们那天不是约好了见面的吗?你说要来我这儿检查的。”
“我是病人,我承诺的话不能信。”
方妍一时无言,半晌,叹气道:“看来没有好转,你在躲我?”
“倒真是不想见你。”
“程迦,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程迦冷冷道。
“你这脾气怎么又……又躁起来了?……你是不是又和人发生性关系了?……你在哪儿,怎么风声那么大?……我的天,程迦!你不会要跳楼吧?!”
程迦说:“我在羌塘拍片。”
“……羌塘,那是什么地方?”
“西部……挨着可可西里。”
方妍沉默了,过一会儿,说:“程迦,我说对了。”
“说对什么了?”
“你的病因。心理压力过大,由焦躁抑郁和强迫引发的控制欲,和不受控制时的空虚感失落感还有恐慌感。这迫使你追求另类和刺激,导致现在你不能控制你自己……”
“方妍,”程迦淡淡道,“你有病。”
“什么?”
“你这种动不动就不由自主想分析别人解剖别人的人都有病,你需要在别人身上找到掌控感,你不能控制你自己不去分析别人。”程迦现学现卖,把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程迦,你听我说……”
程迦打断:“我为什么要听你说?你很想找人听你说话吗,你不能控制你自己吗?”
“……程迦。你说这些我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就此不管你。你越来越过分了,但你是病人,我知道你心理压力很大,你没有灵感,拍不出好的作品了,不就是因为当年江凯和……”
程迦摁断手机,扔在草地上。
她用力抓了几下头发,又抓起手机,翻出妈妈的号码,快速打出一条短信:“你再敢把我的事说给别人听试试!”
她关机,坐了一会儿,起来试图发动汽车,还是无用。
程迦丝毫没有打电话请救兵的想法,她把相机抱出来,在附近的草地上拍照。过了很久,还是没有车辆经过。
她架起三脚架,启动计时功能,摆造型自拍。
天空,雪山,草地,破烂的红色汽车,装逼的墨镜和行李箱,什么都可以当背景和道具。
她微博上一溜儿海报般的照片,景色好,技术好,身材好,走高冷范。粉丝上百万,点开留言,全是夸赞,艳羡,求教。
他们留言说,她是一个积极阳光乐观向上的人。
**
所有的构图创意都拍完了,程迦坐到车顶上晒太阳,抱着相机筛选照片。
虽然她拿不出能参赛的作品,但能用做商品的还是绰绰有余,她一张张翻看,都还不错。翻到最后,屏幕上蹦出了彭野。
阳光灿烂,屏幕很暗。
她低下头凑近,得用手挡着阳光才能看清楚。
他扭过头去不看她,锁骨凸显出来,很结实,连着脖子上的筋络,扯着筋骨,窗外的光打过去,形成一道深深的凹陷,盛满阴影。
看到背景里简单纯朴的茶馆,她不自觉想起早晨弥漫的茶香和味道有些奇怪的糌粑,还有他的眼神。
这张照片,她觉得很有味道。
程迦欣赏了一会儿,抱起相机,对着瞄镜左看右看,四周的风景没有变化,可忽然镜头一转,远处尘土漫天,杂草飞扬。
有车来了。
程迦从相机里抬起头,是一辆东风越野。
**
“前边有车。”开车的石头通报情况,说,“恐怕是抛锚了。”
后座休息的彭野睁开眼睛,说:“停下看看。”
靠近了,尼玛探出头,指道:“是那个计生用品贩子,她又出现了。”
十六也兴奋地张望:“啊,真的是她。”
彭野听了,转眼看过去。他和她的距离在拉近,然后,车停了。
蓝天,金草地,程迦怀里抱着相机,盘腿坐在红色的汽车顶上。她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阳光明晃晃的,她还是那晚看他时的那个眼神,直勾勾的,黑暗,冷淡,似笑非笑,像某种冷冰冰的物件。
难以形容的物件。
但这次彭野发现了,她的眼睛,像她怀里捧着的摄像镜头。
空洞,深邃。
正如医生的眼神会像他手中的刀;程迦的眼神就像她手中的相机镜头。
这样的眼神,她定是摄影师,而非旅者。
两人冷漠对视着,仿佛彼此都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但作为撒谎者的程迦,她一点儿也不惭愧,光明正大地直视彭野,仿佛那个说走拉萨樟木尼泊尔的人不是她。
她拍拍屁股起身,站在高高的车顶上,问:“我要去达杰保护站,你们顺路吗?”
“我们就是那儿的。”十六脑袋,“哎呀,昨晚没和你自我介绍清楚。”
“哦,大水冲了龙王庙。”程迦说。
十六问:“你去那儿干什么?”
草原上风很大,程迦得大声喊:“程迦。我是摄影师程迦。”
第8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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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我是摄影师程迦。】
喊话的时候,程迦的眼睛看着彭野。他也看着她。
**
程迦从汽车顶上跳下来。
东风越野里的四个男人下了车,商量着给程迦修车。
他们和程迦不熟,也加上那晚情形尴尬,一时间没什么话说。此刻,四人聚在一起,内部讨论着,没人先和程迦搭讪。
程迦点了根烟,站在不远处。风里偶尔飘来他们的几句话,断断续续,都和修车有关。
过了没多久,彭野拿了工具过来程迦车边,十六和石头在一旁打下手帮忙。
程迦靠在车旁看他们……看彭野。
他没看她,开了车前盖,弯着腰认真修车,黑黑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高高的鼻梁。偶尔,他低声说出工具的名字,身边的人递给他。还是那副嗓子,音色极低,很有磁性。
像砂纸磨在女人的肌肤上。
程迦吹出一口烟,每次听,都觉得他声音性感。
他卷着袖子,小手臂上的肌肉也好看,流畅又贲张,让人想摸一下,应该很有力量。
程迦杵在他身旁,碍着他修车了就挪一挪。她眼睛一眨不眨,分明是很有美感的物体,为什么要抑制着天性不去欣赏呢。
他俯着身子,透过微微下垂的领口,程迦又看见他的锁骨,还有隐约的胸肌的曲线。
程迦的烟夹在手中,好久都没动。
风吹断了烟灰,落到他手背上。他抬头看程迦,她也正在看他,目光不躲也不闪,笔直又坦荡。
彭野顿了一下,抬手指指她的衣服,说:“别靠在这里。”
车边缘很脏。
“噢。”程迦很听话地站直了身子,又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他看她一眼,很快低下头去了,说:“扳手。”一旁的石头把扳手递给他,目光无意间与程迦相撞。
那晚,程迦对石头印象深刻,这男人个性火爆,可一谈到钱和赔偿就紧张。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起昨晚的凶相,有些尴尬:“叫我石头就行。”
彭野手腕处紧了一紧,很快又放松下去。程迦瞧见了,回味过来,有些好笑,他以为刚才她在问他?
她琢磨半刻,看向彭野身侧的十六,问:“你呢?”
“他们都叫我十六郎。”
彭野平静而无声地修汽车。
“名字有出处么?”
十六只笑,却不解释。
程迦瞧他半晌,突然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夜八次郎,你是两倍。”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喝水的尼玛“噗”一声,水全喷出来;石头正好站在他面前,被喷了一脸口水。
“个仙人板板!”石头跳起来,一掌轻扇尼玛的脑瓜。
“这也猜得到?”十六哈哈笑,“对头。”
程迦却抬起眉梢,摇头:“大言不惭。”
十六道:“骗你做什么,是真的。”
“说大话。”石头看不下去了,咂舌,“连女人手都没摸过还敢自称十六郎。其实啊,他认识的女人不超过十六个,所以他叫十六。”
程迦差点儿没呛住。尼玛跟着石头哈哈大笑。
十六抓起抹布往石头头上扔。
石头说:“真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老七说的,不信你问老七。”
十六蹦过去,勾住彭野的肩膀:“哥,你不能总拆我台啊。”
“老……七……”程迦走了神,慢慢重复石头对他的称呼,“老……七……”
她的声音在风里,一个字是一个句子。
彭野听着了,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窝很深,眼睛很黑,一瞬间又低下去了。
程迦道:“照这么说,你认识的女人不超过七个了。”
十六愣了一下,随即狂笑不止,腰都直不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报仇了报仇了。”
彭野低头修着车,淡淡说:“德吉大哥不在这儿。”十六笑得更厉害;见程迦不懂,解释:“德吉哥是站里的老大,这次没来。”
程迦舔了一下嘴唇,他和她想象中一样反应敏捷,且隐隐地强硬着。
仿佛在一瞬间熟络了,十六问:“程迦,你怎么从羌塘绕呢?”
“没来过,想看看。”
“你一个人上路,不怕啊?”
“怕什么?”
“危险啊。有狼啊,熊,猛兽,当心吃了你。”
程迦问:“遍地的野驴羚羊,够它们吃了,吃我干什么?”
十六:“……”
石头忍不住问:“不怕遇到歹徒?”
程迦说:“这儿危险,有狼、熊和猛兽,歹徒不敢来。”
石头笑了起来,终于又说:“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我一时情急,说话太凶狠了,你别见怪。谁也没想到老板娘弄错了房间。程小姐你别往心里去,要不打我一拳也成。”
程迦这人最大的特点是吃软不吃硬。你越厉害,她越强硬,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敢和人杠上;可你一服软,她就挥手放过了。
“叫我程迦就行。”她说。
石头反倒不好意思,挠挠头,走到一边去了。
可他想了一会儿,又默默叹起气来。
十六问:“怎么了?”
石头不说话。他翻着记账的小本本,很忧愁,不打不相识是一回事,结伴同行是另一回事;程迦要是跟他们一起走,路上就得多一个人的开支。
没钱啊没钱,他们的生活费很紧张的啊。
**
彭野还在修车,手机响了。
他手上全是机油,十六看一眼手机来电显示,接通了托在彭野耳边。十六冲尼玛和石头挤眉弄眼,做口型:“是阿槐。”
几人立刻跑过来竖着耳朵偷听。
彭野斜了十六一眼,但并没在意。
程迦看这阵仗,心里跟明镜似的,肯定是女人。
“喂?”
那边声音太小,风又大,十六他们啥也听不到。
“出发了。……走了大概一百多公里。”
和女人说话,彭野的语气很明显不一样,要轻一些。
程迦抿紧嘴唇,想想彭野和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没把她程迦当女人。
电话那边又说着什么,彭野头一歪,把手机从十六手上夹下来,走到一边去了,压低了声音,说:“是你的,你拿着。”
十六在一旁怂恿尼玛:“过会儿七哥来了,你这么问……”尼玛是队里年纪最小的,他干啥说啥彭野都不会生气发火。
等彭野打完电话回来,听话的乖孩子尼玛帮他拿下肩膀上的手机,问:“七哥,出发前你消失一个小时,去干嘛啦?”
十六笑眯眯勾住尼玛的肩膀:“一个小时?你太低估咱哥了,明明是两个小时。”
尼玛一开始没明白,后来又红了脸。
彭野看十六一眼:“闭嘴。”
程迦抽着烟,凉薄地瞧着。
彭野不经意撞上她笔直而冷淡的眼神,无声半秒,问:“怎么坏的?”
程迦说:“路不平,抖几下就熄火了。”
他拿起工具继续修车:“坏了多久?”
程迦:“一两个小时。”
彭野:“你一直在这儿等人路过?”
程迦:“要不然呢?”
“……”彭野被她理直气壮的反问搞得有点儿停顿,说,“不会打救援电话?”
“不会。”程迦回答很快。
彭野一时无语。这女人不是蠢,相反她很聪明,就是没事找事儿,还找得挺有底气。
他说:“你不识车,所以被老板坑了,租了辆坏车,以后出门留点儿心眼。”
程迦说:“识车,这是北京2020,472发动机,前轴满载轴荷1135kg,06年产的,早该报废了,车棚改装过……”
她说完了。
彭野弯着腰,扭头看她,那眼神似乎在问你有病啊,说出来的话倒还客气:“那你还租?”
程迦说:“我看她顺眼呗。”
彭野又陷入无语,过会儿,说:“我知道你什么毛病了。”
“什么?”
“作。”彭野吐出一个字,看都不看她。
程迦不搭话了,但也没生气。
围观者完全不理解围绕这两人的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气氛,尼玛心想一秒前还好好的啊。石头赶紧拿了瓶水,过来给程迦:“喝点儿水。”
“谢谢。”程迦拿在手里掂了一会儿,很轻地拧了一下,递给彭野,“帮个忙。”
彭野已修好汽车,刚擦干净手上的机油,程迦的时机掐得很准,他无法拒绝。
彭野接过来,很容易就拧开了,水溢出来少许,顺着他的小手臂流下去。
程迦盯着他肌肤上的水珠。
她把水接过来,看着他把手臂上的水滴擦干。
她口干舌燥,正需要喝水。
彭野盖上车前盖,说:“修好了。油箱也补好,但有个零件有问题,暂时别开,拖在我们车后边。到了下个镇子再去换零件。”
程迦含着水,“嗯”了一声。
**
要出发了,尼玛过来帮程迦搬箱子。
程迦拦住相机箱:“这个我自己来。”
尼玛嘿嘿笑,大着胆子和她说话:“你带那么多相机,开始我以为你是倒卖相机的。”
程迦说:“都一样,算是靠这个过活儿。”
尼玛羞涩地问:“七哥说你是来给羊照相的,那……你会给人照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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