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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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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什么?!”

    阿槐脊背发怵,好一会儿了,她手渐松,表情也恢复冷漠,摸出烟盒再抽出一支点燃,低声说:

    “以前不珍惜,到跟前了才觉着,他妈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阿槐心恸,上前一步:“那就劝他走啊。你劝他肯定听。”

    “他生,而有所求。”程迦声音不大,“必要的时候,我会和他谈;但现在不必要。黑狐没解决,放着这摊子不管,不是他的作风。”

    阿槐也冷静下来:“对的。二哥的命摆在那儿。”

    程迦抬眼:“二哥?”

    “那时野哥才二十几岁,黑狐朝他开枪,是二哥去挡的……”

    程迦若有所思,忽而淡淡一笑:“一直就是个有情有义的。”

    话没落,突听外边一声喊:“程迦!”

    程迦一愣,和阿槐对视,竟有些茫然。

    那喊声从远方袭来,穿透昏暗无人的街道,势如破竹,带着惶恼,又一声:

    “程迦!”

    程迦从迷惑中惊醒,眼睛清亮,大步走去哗地拉开卷闸门,孩子一样明亮地回应:“诶!——”

    沉睡的街道被吵醒,黑暗的窗子三三两两开了灯。

    程迦看见远方跑来的彭野,大喊:“我在这儿!——”

    她回头看阿槐,整张脸像她身后被点亮光芒的窗子,水眸如星,说:“我走了。”

    阿槐微笑点头。

    程迦往前一步又回头:“有时候我觉得,就算明天他不在了,上天也待我太温柔。”

    她转头朝向彭野,阿槐怔愣许久,她并不理解程迦的话,可连她也心动。因那一瞬,她在程迦眼底看见无畏和守护。她没想过女人也可以成为男人的守护者。

    原来,因被爱而爱,因被守护而守护。

    彭野迎面奔跑到她跟前站定,微喘着气,黑色的眼睛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他人已平静,说:“我醒来时发现你不见了。”

    程迦说:“我带了手机。”

    彭野一愣,道:“一时没想到。”

    她盯着他看一会儿,忽抬手抚摸他高挺的眉弓,说:“跑出汗了。”

    他笑笑:“权当晨跑。”说完朝她伸手。

    她把手交过去,问:“那散步回去。”

    “嗯。”他握紧她,往回走,说:“程迦。”

    “嗯?”

    “我暂时没钱买戒指了。”

    “我知道。”

    “我必须得解决黑狐。”

    “我知道。”

    “你再等等。”

    三句话,程迦听出了端倪。她微微抿唇,并没有把这些话拿上台面讲。原有些想谈的话,也不必谈了。

    她说:“我知道。”

    说完了,却又冷淡地嘲讽他:“你倒是有自信。”

    彭野看她一眼,笑笑:“你在上海会遇到很多男人,他们能给你很多东西,你会发现我能给的比有些人少。——但他们能给的,都是你已经拥有的。我能给的却是你不可或缺的。你不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你也别想脱手。”

    程迦斜眼瞧他一下,半刻,还是说:“不少了。”

    你给了一个世界,给了你的所有。

    彭野低头看她:“像梦话。”

    程迦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日出未到,天色渐明。某一刻,路灯熄灭。

    在暧昧的晨曦里,两人回到住处。

    因为得赶路,大伙儿都早起了,迅速收拾了东西出门。

    石头照例去集市上买菜,与人讨价还价。

    早市上的人三三两两。

    过会儿要见麦朵,尼玛紧张得很,手握着个小纸包,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纸张皱巴巴的。

    程迦呼着烟,淡淡皱着眉提醒:“那纸都快给你揉碎了。”

    尼玛赶紧换只手,在衣服上搓搓手心的汗。

    路边一个卖牛角梳的摊子,尼玛停驻脚步,回头问程迦:“姐,好看不?”

    程迦瞟一眼,点点头。

    尼玛蹲下,挑了个最精致也最贵的,让人拿纸包好了,揣在手心。

    程迦问:“今天给她表白?”

    尼玛红着脸,声音小,还结巴起来了:“下,下次。”

    “切!”十六挥他脑袋,“三年前就说下,下,下次,下到现在没下出个蛋来!”

    尼玛羞得要打回去,可一手捧着红景天,一手捧着梳子,怕碰坏;

    彭野揍十六一拳:“一边儿去!”

    程迦手里拿着两个细长的小筒,她打开一个,把卷成轴的相片取出来展开,给尼玛看。

    麦朵立在杂货铺子的柜台后边,穿着藏青色的袍子,头发扎成小辫儿,在笑。

    尼玛呐呐道:“真好看啊。”他问,“这个给麦朵?”

    “嗯。”程迦说,“给你也留了一份。”

    尼玛:“这小筒真好!不会折坏了!”

    程迦收起照片,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没拍到安安的照片,没有与他们同行,或许黑狐早离开这里。

    但解决了黑狐,也还会有别人。

    程迦找到当初她拍照的那户人家,去时,那藏族阿嬷仍坐在那儿煮奶茶。

    阿嬷收到照片,开心极了,不会说汉语,拉着尼玛和他说了一堆话,尼玛翻译:“她就说,很高兴,很高兴,还是很高兴。”

    十六:“你乱翻译的吧,阿嬷说了那么长一串。”

    尼玛急了:“真的。”

    阿嬷又说了句话,还比划着,这次不用翻译,程迦也看懂了。

    “她想请大伙儿喝奶茶。”

    程迦问:“我们喝了,她家人喝什么?”

    尼玛原封不动问阿嬷,阿嬷说了,尼玛说:“羊奶再去挤挤就好了。”

    程迦微微颔首,说:“谢谢。”

    喝完奶茶,身子暖了大截,大伙儿谢过之后告别了。

    程迦和彭野走在人群后边,看到一个卖手套的地摊,彭野说:“买副手套。”

    程迦:“我?”

    “嗯。”彭野挑着手套,说,“这些天得降温,你喜欢哪个?”

    程迦扫一眼,说:“黑的,经脏。”

    彭野拿了双黑的,程迦走过去指:“不是这个,那对好看。”

    彭野说:“这双戴着舒服。你摸。”

    程迦蹲他旁边,两边摸摸,果然他挑的那双软绒又贴肤。

    “那就这个。”

    往前走不一会儿,到了麦朵的小卖部。好几个月不见,麦朵似乎变漂亮了,笑容也更加灿烂,见了众人,热情地打招呼。

    石头进店买东西,十六赖在门口和麦朵聊天,尼玛站在最外边,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

    程迦把相片送给麦朵,麦朵打开一看,可高兴了:“你比照相馆的师傅照得好看多啦。”

    大伙儿都凑过去:“啧啧,真好看。”

    麦朵抬头:“桑央,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看呀。”

    尼玛慢吞吞挪过去,瞅一眼了就要走,十六让开位置,故意推他一把,尼玛撞麦朵身上,红了脸。

    麦朵并未在意,捧着照片说:“真好看。”

    尼玛看着她笑呵呵的侧脸,小声说:“嗯,真好看。”

    麦朵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玉溪,给程迦:“这个送你吧。”

    程迦默了半刻,也没拒绝,却说:“我不抽这个,换一包。”她换了最便宜的黄色包装的烟。

    正说着,胡杨和涛子一前一后开着车来了,一辆越野,一辆小货车。

    程迦看一眼,把烟扔给彭野,说:“我想坐货车后边。”

    彭野说:“好。”他跳上货车,把她拉上去。大伙儿都贪玩,爬去货车后坐在油毡上,尼玛低着头,脚跟黏住了似的,走不动。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大伙儿上了车,趴在货车栏杆边,都安静地看着尼玛。

    十六轻声说:“桑央,走了。”

    尼玛把两个纸包放在麦朵的柜台上,转头就跑,一口气跳上货车,摔进人堆里,垂头丧气。

    达瓦和石头揉揉他的头,这一揉,尼玛眼眶就红了。

    胡杨开了车,程迦摁灭手上的烟,突然走到车尾,喊了一句:

    “麦朵的小卖部的麦朵,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姑娘。”

    这一喊,清晨的集市静了音。买菜的卖菜的,摆摊的推车的,闲逛的吃早餐的,整条街的人都看了过来。

    麦朵诧异地瞪大眼睛。

    车在开,彭野迅速跟上去,喊:“麦朵的小卖部的麦朵,是我见过最爱笑的姑娘。”

    达瓦也扑去车尾:“小卖部的麦朵,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姑娘。”

    阳光稀薄,所有人看着,麦朵咧开嘴笑了。

    十六:“小卖部的麦朵,是我见过最乖巧的姑娘。”

    石头:“小卖部的麦朵,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姑娘。”

    开车的涛子和胡杨也喊:“小卖部的麦朵,是我见过最好脾气的姑娘。”

    到最后,车快转弯了,尼玛陡然站起来,用尽所有力气吼出一声:

    “麦朵的小卖部的麦朵!是我最喜欢的姑娘!”

    桑央喊完,车也转弯,他虚脱一般倒在众人怀里,笑着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第67章 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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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er 68

    三天后,记者薛非到达保护站。

    薛非在北京看到程迦的摄影展后,萌生了实地采访的想法,想以报道和文字的形式把保护站的生活记录下来,更方便地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上传播;如果了解足够深入,还想写几篇传记。

    站里的人像当初迎接程迦一样迎接薛非,程迦也在。

    程迦当初看到他发给她的极其详细的行程单时,以为是个精致柔和的男人,没想车门打开,下来个男儿气十足的爷儿们,左腿只有半截。

    他个头很大,皮肤晒成健康的古铜色,拄着拐杖却行动敏捷,德吉朝他伸手时,他快步上前回握。

    薛非不仅来了人,还带来报社号召社会各界捐助的十几万。

    德吉说晚上一起吃饭,涛子嚷:“喝酒不?”

    德吉说:“喝!”

    石头去买菜,程迦跟着上了他的车,在镇上,趁着他买菜的功夫,自己掏钱搬了几箱酒。

    回保护站的路上,程迦接到报社那朋友的电话,问:“见着薛非没?”

    “见着了。”

    “你也不好奇来问问我?”

    程迦:“问什么?”

    “他少了半条腿啊。”

    程迦:“问这个干什么?”

    “他以前拍野外纪录片,被狮子咬了也不让同行的人开枪,伤了腿后干不成了。哦对了,他是个工作狂,现还单身呢。不爱温柔爱强硬。”朋友调侃,“你们肯定合得来。”

    程迦:“挂了。”

    到了保护站,程迦帮石头把酒搬进去,望见彭野在路边打电话,她没打扰他,往站里走,到门口遇上薛非,他伸手拿程迦怀里的箱子,程迦说:“不用。”

    话没落,薛非单手揽过去了。他腿不好,人却很壮实,力气也大。

    程迦也没抢。

    薛非说:“还以为会一道儿过来,没想你先来了。”

    程迦说:“你认得我?”

    “在北京开展览时见过,太多人围着你问问题,插不上话。”

    程迦:“你有问题想问我?”

    “看了你拍的照片,感触挺多。你做的事太有意义了。”

    程迦无话可接,她清楚自己并不高尚。

    站外,彭野看了一眼远处的程迦,继续和老郑讲话:

    “保护区管理局很重视法证小组的构建,已经向上级申请人员技术支持。”

    “好。”老郑说,“什么头发dna之类专业人员我没有,但要根据子弹找枪支类型,咱武警队里有精通的弟兄。有需要尽管提。”

    “嗯。短期之类条件不允许,可以先和公安的法证科合作。”

    “对了老七,黑狐要你命的事儿,千万得当心。”

    彭野微微眯眼,道:“我自个儿的命,我比谁都在乎。”

    他问:“那件事儿怎么样?”

    “我记着呢。那线人已经获取羊皮收货方信任,最近要跟黑狐接头。快了。”

    彭野抿紧嘴唇:“好。”

    “说来也巧。以前也在买方安过线人,可没一次黑狐出面,都叫计云上。原以为这回会让万子上,他倒要亲自去。”

    彭野若有所思,说:“你给我在你的队伍里找一个特警。有用。”

    挂了电话,彭野立在冷风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进站。

    **

    晚上,大伙儿都喝得有点儿高。德吉难得讲起年轻时的光景,说那时没有保护站,各个村子的青壮年们自发聚一起,跟着羊群守着羊群,和盗猎的人拼。

    “那时候啊,打到半路还能对骂起来。没法律规定说不能杀羊,就骂我们多管闲事啊,脑子有病,说这羊又不是你养的,这露天长的,谁打着就归谁……”

    程迦端着碗喝白酒,扭头看彭野一眼,就他一个没喝,夹着盘子里的青豆吃。

    程迦听阿槐说过,上次他喝醉酒是在二哥死后。

    “……这几年,重视动物保护的人多了,这是好事儿。来咱们这儿参观的人也多,就是把心留这儿的少,回来的少……”

    说到这儿,德吉看向程迦,满面酒红,笑道,“你走了,又回来了。谢谢,谢谢。”

    程迦没多说,敬了德吉一碗酒。喝完,薛非又敬了她一碗,谢谢她让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西部。接着一伙人都来敬她,彭野没拦,程迦也没拒绝。

    德吉难得敞开心扉,和大家说起年轻时心爱的姑娘:“……叫卓玛,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我一瞅她眼睛,人就酥。……村里伙子都喜欢她,她就喜欢我……我年轻时也高大帅气呐……

    那会子隔得远,路不好,几百公里的路要走上好几天,也没电话。我天天跟羊跑,哪顾得上她。我和卓玛说,说让她再等等我,等没人盗了,我不干这个了,就回去踏踏实实种地放羊,跟她过日子。

    后来,她跋山涉水,走了三天,去扎营的湖边找我,说:

    ‘德吉,我要嫁人了,就不等你了啊。’

    我说:‘好。’

    是我对不起她啊……”

    尼玛想起麦朵,捂着眼睛,哭得气儿都不顺了。

    十六眼睛也湿了,拍着他的肩膀,叹:“叫你别喝酒吧,喝了酒容易哭。”

    程迦一声没吭,趴在桌上没动静。她喝了几碗白酒,人醉了。

    彭野说:“我先把她送回房间。”

    彭野扶起程迦的肩膀,她脑袋撞他锁骨上,她睁开眼,直直看着他,脸颊红扑扑的,眸子里装了水,星子般闪耀。

    像一阵细雨,彭野心一滑,仿佛磕了个跟头。

    他把她扶起来,拉开椅子,另一手伸到她膝窝下,低声说:“你醉了,去睡吧。”

    “好。我们去睡。”她醉酒时很静,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阖上了眼,说,“彭野。我就和你睡一辈子。”

    彭野一愣,心一磕,跟划了一刀似的。

    一桌子人都安静了。

    德吉大叔的眼睛里闪起水光。桑央的眼泪开了闸哗哗直流。

    那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希望。

    **

    彭野把程迦抱回宿舍,放在床上,她有点儿难受,皱着眉翻身。彭野俯身,捧着她的脸,吻她的嘴唇:“程迦。”

    “嗯?”她模糊地应。

    “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醉了,却还记得:“我就和你睡一辈子。”

    他没醉,眼睛却湿了。

    他吻着她:“好。”

    “你和德吉不一样。”她说,“但又一样。”

    “……”

    彭野低头,深深埋在她脖颈。

    **

    第二天,三队的人要出发巡查。临行前,第一批防弹背心到了。大伙儿穿上背心,心情都有些微妙。

    彭野扔给薛非程迦一人一件。程迦搁手里掂了掂,说:“有点儿沉。”

    彭野道:“这已经是轻的了。更沉的穿在身上行动不便。”

    尼玛问:“七哥,是不是穿了这个,子弹怎么打都不怕?”

    彭野:“我现在开枪试试?”

    尼玛:“可以试么?”

    “当然不行。”彭野笑出一声,揉揉他的脑袋,说,“一般的子弹穿不透防弹衣,但会造成‘防弹衣后钝性损伤’,严重也会致命。更可况,有威力的子弹也能穿透。

    都爱惜自个儿,别以为套上这层背心就是免死金牌。”

    众人答:“是嘞!”

    程迦听在心里,拿手机搜了一下“击穿防弹衣”,结果叫她沉默了很久。

    出发时,德吉送他们一程,顺道带薛非看一处无名墓地,那里葬着在无人区牺牲的人。

    十月底的高原,天依旧湛蓝,冷风却开始肆虐,草木也转黄,天地露出萧索之态。

    行车没多久,前方出现一处墓地,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伫立在枯草丛生的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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