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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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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又瘦又小的竹签男坐在门边嗑瓜子,门面很小,墙壁上乌漆墨黑,油腻腻的,店里堆满了修车工具。

    这分明是个修车铺子。

    程迦问:“你这儿租车?”

    竹签男抬起半边眼皮:“租,你打算开去哪儿啊?”

    “可可西里,达杰保护站。”

    “路可不好走啊。”竹签男脸上写着任重道远四个字,拍拍身上的瓜子灰,站起来,“但你运气好,我这儿正好有辆车,租车费1000,押金3万,实惠超值。这车啊,什么难走的路都不怕,走哪儿平哪儿。”

    程迦淡淡地接话:“是碾土车啊。”

    “我喜欢你的幽默。”竹签男领她去后院,“我和你讲啊,进了无人区,风暴、沙尘、冰雪,什么天气都有,没辆好车,你就等着被困死。我这车绝对是最好的。”

    迎面一辆破破烂烂的红色吉普,后窗的玻璃看着是摇不上去了。

    程迦看他一眼:“老板,你刚才一直和我说反话呢。”

    竹签男:“……”

    “租车费500,押金5000。”

    “可别乱砍价。你们女人哪,外行;只看相貌,肤浅。我这车,胎好,底盘高,四轮驱动,排量大……咱们看着有眼缘,我给美女便宜一点儿,一共2万,不能少了。”

    程迦说:“这车什么牌子?不熟啊。”

    “北京牌。你不知道吧,北京吉普,全中国最好的吉普。别的都不敢叫‘北京’这名儿。”竹签男唾沫横飞,“你听听,什么人能坐这个?领导人!高官!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不说半点假话。这车性能真好,爬泰山都不费劲。”

    程迦问:“人猿泰山么?”

    “……”

    竹签男狠狠心,“这样吧,一口价,1万5,真不能少了。再说那押金都会退给你的。”

    “车坏了就退不成了吧。”

    “……呃,这怎么会坏呢?不会坏。”

    程迦说:“我没记错的话,这是2020系的,我七八年前开过。”

    竹签男一愣,敢情碰到了内行。

    “嘿嘿,有缘,有缘。横竖我对这车的质量放心,押金少就少点儿,交过来又退回去的麻烦,一共1万,你再砍价就是打我脸了。”

    “新车四五万块,你这辆看着该报废了。”程迦围着车转一圈,自言自语,“轮胎换过,车灯换过,油门修过……5500都高了……”

    竹签男内牛满面:“送给你成不?”

    **

    程迦还是选了那辆车,实在是别无选择。

    况且,她多年前第一次搞野外拍摄,在非洲,开的就是北京吉普同款;现在,这辆车跟她走最后一程,再送去报废,也算死得其所。

    程迦走出汽修店后,之前隐约不爽的感觉愈发明显——有人在跟踪她。

    她路过卖牛骨梳子的地摊,侧身挑选梳子,余光往身后探望,并没有看到可疑人物。她买了把牛骨梳,走了几十米,弯进旁边的小巷。

    巷子左右有几家茶店。

    程迦迅速闪进一家店,坐在低低的木窗下,拉上帽子。

    很快,稳沉急速的脚步声传来;

    程迦透过帽檐,看清了跟踪她的男人。他跑进来,巷子里来往的行人里没了程迦。他跑几步,停下望。

    他身材高大,看着鹤立鸡群。

    奶茶香,酥油香,蒸汽在巷子里飘。

    程迦等几秒,冲他的背影唤一声:“诶!”

    等他回了头,她摇摇手中的筷子:“你找我啊?”

第6章 chapter6(修)() 
r6(修文)

    彭野走下木楼台阶,到程迦的桌子旁,抽出长板凳坐下。

    程迦瞧他半晌,说:“非君子所为。”

    彭野道:“你警惕性不错。”

    “马马虎虎。”程迦淡淡问,“你找我有事?”

    她抬起桌上的铜壶,把茶水倒进瓷杯,筷子放进去搅两下,洗筷子。

    彭野的目光落在她茶杯上。

    “怎么?”

    “别浪费水。”彭野说。

    “忘了这儿是西北。”

    “哪儿都一样。”

    他嗓音很有磁性,说话音色极低,像低音提琴;

    她想,他和女人做。爱时发出的声音,一定不可比拟。

    程迦没来由地笑了笑,把洗筷子的杯子推给他:“不浪费。”

    彭野并未在意,直接说正事儿:“关于昨天的事,当时我问你有没有……”

    程迦打断:“你对这儿熟吧?”

    彭野皱了一下眉,答:“算是。”

    “这家店有什么好吃的,推荐一下。”

    “看你喜欢哪种口味。”他没什么表情。

    “重的。”程迦又说,“什么有特色推荐什么。”

    “都有特色。”他说。

    程迦冷淡地“哦”一声。

    彭野:“你说白天没有在客栈看到可疑人物,但……”

    “‘都有特色’,‘随便’……”程迦说,“你看到的可疑人物长什么样儿?随便什么样儿。”

    彭野盯着她看,眼睛黑漆漆的,静而沉。

    他紧闭着唇,明知道她是故意找事儿,最终还是一样一样列举:“糌杷,酥油茶,血肠,奶渣,面疙瘩,奶酪。”

    “你背菜单?”程迦随手把桌上的菜单拿来,一张白纸蒙一层硬塑料纸就是了,搁在手上有些油腻。

    彭野:“本地的店,做的都是本地人吃的东西,对外面的人来说,当然都是特色。”

    “也对……本地人……你是哪儿的?”

    他还没能从她那儿问出点儿什么,她倒反攻了。

    “你应该是外地人。你们队每个人口音都不一样。你家哪儿的?”

    “西安。”彭野说。

    西北男人,有意思。

    “你普通话说得挺好听。”见他不搭话,程迦问,“吃早餐没?”

    彭野顿了一秒,答:“吃了。”

    “那就是没吃,我请你。”

    彭野说:“我有求于你,我请你。”

    程迦说不出他是深谙谈判技巧,还是想和她划清界限。

    她觑一眼他的个头:“……食量应该挺大……老板娘!……一份糌粑,一壶酥油茶,两份面疙瘩,一份奶酪,一份……”

    彭野说:“足够了。”

    程迦说:“……酥酪糕,一盘烤羊肉,一盘蒸牛舌。”

    老板娘问:“你能吃牛舌?”

    “能啊。”

    “好的,很快上菜。”

    彭野微眯着眼,打量程迦,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压迫感又出来了;

    程迦:“又怎么了?”

    “浪费。”他回答极其简短,仿佛除了正事外和她多说一个字就会死。

    程迦印象里,说“浪费”的男人大都小气,斤斤计较,抠门忸怩又作态;

    彭野却给她一种截然相反的印象:极沉的男低音,隐忍而有底气,微微皱着眉,像七八十年代做训导的老兵。

    程迦说:“本地特色,我都想尝尝,不然把你那几个兄弟叫来。”

    彭野自然不会叫他们,且他的兴趣不在吃饭上,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

    他问:“昨天为什么说谎……”

    “我给你照张相吧……”

    两人同时开口,彭野眉一皱,别过头去,因为程迦手中的相机抬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转回头。而程迦虽然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但在照相这件事上,她自认自己很少强迫,她准备收起相机,可是……

    她看看屏幕上的画面,又看看眼前的彭野——

    他扭着头,脖子上绷着筋络,连着锁骨,线条流畅,肌理分明。

    程迦手指轻轻抚着屏幕,他的脖子很性感啊……背景里原木色的藏族茶馆,来往的彩色长袍都虚幻了下去。

    她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决定留下这一瞬间。

    美好的东西容易让人上瘾。

    程迦神不知鬼不觉拍了一张,还想要第二张,可他不回头。

    “不拍了,我从不强人所难。”程迦说。

    彭野回头了,眼里带着警告。要不是为了线索,他早起身走人。

    这男人不知道他这稍稍愠怒而冷硬的眼神落在她眼里,是爆棚的男人味。她看他,如同男人赏女人,觉着他是个尤物。

    程迦放下相机,端起杯子慢慢喝一口茶,几秒钟的安静后,她淡淡哧一声:“你一男的还挺放不开。”

    她激他,他不为所动。一开口还是正事儿:“你昨天看到可疑人了。”

    程迦反问:“你觉得我看着像良善又守规矩的好公民?”

    “不像。”彭野说,“但提供线索协助破案是起码的义务。”

    “出门在外,保护自己才是最起码的事。我给你提供线索,你去找人,回头那人报复我。可我还没准备在这儿为正义事业献身。”

    彭野无言两秒,转而问:“你一个人出行?”

    程迦冷笑:“你以为我和他们一伙儿呢,还是你和那矮个儿一样以为我是妓。女?”

    说话间,酥油茶端上来了。

    彭野没再说话,竟也不解释,连礼貌的“我不是那个意思”都没有。

    程迦胸口闷了一口气。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埋头摆弄相机。

    彭野见她不说话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程迦懒得搭理,头也不抬:“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名字?”

    彭野说:“张槐花。”

    程迦差点儿没一口茶喷出来,她斜眼看他,疑心他是闷骚型。但他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经,眼底丝毫没有调侃的笑意。

    这个男人捉摸不透,挺有意思。

    她旅途无聊,可以和他聊点什么打发时间,但他的话题只有一个。

    他说:“你现在仍然没有改变想法?”

    程迦:“昨天在客栈里看到过一个男人,但完全没有印象。”

    “你又撒谎了。”

    “哦?”程迦扬起眉毛,“何以见得。”

    “你是摄影师,观察细节是你的习惯。”

    程迦缓缓地笑了,道:“你又说错了,我是来旅行的。”

    彭野目光研判看着她,最后说:“那是我判断错了。”

    他问:“接下来去哪儿?”

    “拉萨,樟木,尼泊尔。”

    他“嗯”一声,拿了双筷子吃早餐,不再问话,看上去对她的其他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他很快吃完,把那杯水喝了,起身去结账。

    程迦意外他真喝了那杯水,抬头看,他已走到门边,因撞上她的目光,才应付地冲她点了下头算是道别。

    程迦慢他一拍,来不及阻拦,他离了店。她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原以为他会留下来坚持问出点儿什么线索。

    她飞速收拾好东西追出去,上午的人群密集起来,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前后看看,看不到了,转身走到角落,一脚踢在墙根上:“操!”

    **

    彭野没走几步,接到电话。

    对方声音又轻又柔,能滴水似的:“野哥,你要走了都不来看看我?”

    他脚步停了一下:“你知道我来了?”

    “是啊,还是听别人说的,像话吗?”

    “这次来有点忙。”

    “过门不入,哼。”从语气里就听得出对方嘟着嘴。

    彭野淡淡地笑了笑:“呵,还生气了?”

    “生不来气的。”她说,“什么时候动身啊?”

    “两小时后。”

    “那……来看看我呗。”

    彭野刚要说话,手机震了一下。

    “挂了,先接个电话。”

    是十六打来的。

    “七哥,怎么样?单独问她有没有问出啥线索来?”

    “没有。”

    十六忍了忍,说:“干脆交给警察吧,把她带去局子里审问审问。”

    彭野回答了两个字。

    **

    程迦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气温上升了,越走越躁。

    快十点的时候,她返回客栈。

    可一进门她就有种诡异的感觉,有人进过她的房间,翻过她的东西。

    虽然床单被子行李箱相机箱都和她出门时一样整齐,但她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

    行李箱的拉链留在箱子的正中央,和她出门时一样,但拉链是偏左的,而非偏右;打开箱子一看,衣服一卷卷摆放整齐,但她卷衣服会留下棱角;相机箱子也是,装镜头和机身的黑袋子摆放顺序是对的,可袋口绳子的打结方式不对。

    程迦黑着脸静了十几秒,抽了根烟。

    抽完她收拾了东西下楼。

    退房时,程迦随意问老板娘:“今天生意怎么样?有没有客人入住?”

    老板娘叹气:“不好,这地本来就偏僻,没啥游客,今天一个客人也没有。再说店里出了那事儿(死人),坏事传千里,我这店只怕过不了几天要关门。”

    “哦,”程迦敷衍地安慰了几句,又问,“为什么说坏事传千里?昨天那队人又来调查了?”

    “呵!”老板娘哼一声,明显不想提这糟心事。

    程迦心里有谱了。她退了房,提了车,出发了。

    **

    下次见到那个男人,她得亲自扇他几巴掌。

    程迦想。

第7章 chapter7() 
r7

    程迦的车行走在苍茫辽阔的荒原上,几百公里,不见人烟。只有成群的藏野驴毛毛躁躁地跑过。

    枯草遍生的荒原像一张金色的地毯,延绵无边际。大风吹过,像波光粼粼的金子的湖。荒原尽头是银灰色的山脉,头顶是蓝得像海洋一样的天空,蓝得铺天盖地,沁人心脾。

    程迦的车在蓝天和金草地上荡漾,她打开窗户吹风,抬头看见高高的蓝天,鹰在盘旋。

    她仰望天空,不看前路。

    忽然经过一段坑坑洼洼碎石遍布的路,车哐当着晃动几下,熄火了。

    程迦试着发动几次,可这车挣扎数次后,彻底废了。她想过这车会烂,但没想到烂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程迦打开车门,落脚走到金黄的枯草地上,前后望,蓝天荒草无人烟。

    她索性倒在金色的草地里晒太阳,闭上眼睛,阳光把她的世界染成红色。

    只有风在吹。

    世界安静极了,苍茫,盛大。蕴藏着澎湃的力量。

    枯草丛生的大地,温暖,温柔,像人的*。

    她突然,就有种想做。爱的冲动。

    **

    阳光温暖,枯草清香。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远处的车轮声把她惊醒。她胸口轻轻起伏着,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眼底没有情绪。

    枯草被她滚得乱七八糟。

    她做了个模糊的梦。或许最近生活太无聊,所以她时而想起那个眼带警告的男人。

    她起身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侧头看,来的是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和她的车同系列,但要高几个级别。

    车近了,停下,一个嬉皮士打扮的墨镜男探出头来,打招呼:“嘿,车抛锚了?”

    “估计是废了。”程迦说。

    “我帮你看看吧。”嬉皮士非常热情友好,准备要下车,副驾驶上的年轻女孩拖着他手不放,看上去不情愿帮忙。

    嬉皮士和她说了几句,下了车,冲程迦笑:“出门在外就得互相关照不是。”

    程迦淡淡地说:“谢了。”

    年轻人拿了工具给她的车做检查。他女朋友,也就是烟熏妆涂得跟熊猫眼一样的女孩跟着下了车,在旁边走来走去,目光落在程迦车内的黑箱子上。

    嬉皮士问:“你出门带这么多东西啊?”

    程迦说:“来工作的,得带着工具。”

    嬉皮士“哦”一声,一边修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迦聊天,

    “小姐,你干什么工作的啊,怎么一个人跑来无人区?”

    “兽医。”程迦分分钟撒谎不带脸红。

    原因很简单,她厌烦了对方知道她是摄影师后那些千篇一律的追根究底的问题。

    “兽医?”嬉皮士瞪大眼睛。

    程迦观察着他的表情,说:“算是野生动物医生。”

    “专门给野生动物治病?”

    “嗯。”

    “治过大象没?”

    “给大象打点滴得用矿泉水桶那么大的容器。”程迦有一年在非洲,和一个黑人野生动物医生同行,所以了解。

    “狮子豹子呢?”

    “注射得用枪射击,或者先麻醉。”

    “小姐,你哪儿的人啊?”

    “上海。”

    “你一个人出来真有勇气啊。”

    程迦:“……”

    嬉皮士是个话痨,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他还在问:“你最喜欢什么动物啊?”

    程迦说:“车修不好就算了,放那儿吧。”

    嬉皮士也放弃了:“呃,这车是修不好了。要不……你去哪儿,我们把你捎上。”

    他女朋友熊猫眼不乐意了,抱怨:“你问我意见没?咱车后边放着我东西呢,挤坏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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