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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原合战-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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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罢,山内一丰郑重向吉继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时机似已成熟。家康的一声怒喝对众将产生了千钧压力。在这种情势下,还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大坂、伏见、京城,全都笼罩在浓浓的战争阴云之中。
  八月初二,权大纳言劝修寺晴丰卿作为敕使来到大坂,慰问了家康,赐漂白布一百匹。送走敕使之后,家康立即召集人马,至十五日,一切已准备完毕,随后他便去谒见秀赖,与之告别。
  “听说爷爷要到奥州远征?”
  听秀赖这么问,家康道:“不错。已故太阁的遗志便是实现天下一统,有人胆敢违背太阁遗愿,无论他在哪里,我都绝不饶恕。”
  “奥州很远。爷爷辛苦了,辛苦了。”
  在片桐且元的暗示下,秀赖的赏赐被堆到了家康面前。礼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正宗短刀一柄、茶器若干、黄金两万两,另有大米两万石。淀夫人表情僵硬地立于秀赖身边。当时,大坂城内外盛传淀夫人与家康私通。说从前家康向淀夫人示好时,淀夫人正怀着大野修理亮的骨肉,只好不动声色地谢绝。后来淀夫人才又转向家康,但此时家康已有了年轻的侧室阿龟夫人,于是,争强好胜的淀夫人对家康疏远起来……
  “净胡说!怎会有这等事?再散布些子虚乌有的流言,我绝不轻饶!”片桐且元一听传言,大发雷霆。这又成了市井的新谈资。
  “爷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次也定会凯旋而归,你好生与母亲待在家中,安心等待。”家康道。
  秀赖名义上是少君,实际上只是且元和淀夫人训练出来的一只鹦鹉。在与秀赖轻松饯别之后,家康就从本城退出,回到西苑,把前田玄以、增田长盛、长束正家和佐野纲正都请来,传达了秀赖之令。家康走后,由三奉行代理政务,佐野纲正则率领一支不属秀赖手下七将节制的五百人队伍,负责守卫西苑。
  安排完一切,庆长五年六月十六,家康率领三千士众从大坂城向伏见出发。随从都是曾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德川精锐,有井伊直政、本多忠胜、神原康政、大久保忠邻、本多正信、平岩亲吉、酒井家次、酒井忠世、大须贺忠政、奥平信昌、本多康重、石川康通、小笠原秀政、高力忠房、营沼政定、内藤信成、松平家乘、松平家清、阿部政次、言山忠成、本多康俊、天野康景等人。此外,家康也令浅野、福岛、黑田、蜂须贺、池田、细川等四十五位大名,各自率兵向江户集中,其人马合有五万六干之多。再也没有比这更大胆的决断了——把友军全都集中到一起,浩浩荡荡出发,把大坂变成一座空城……
  甚至连石田三成也派隅东权六为使者,向家康道:“在下原本也想与内府同行,无奈正在思过当中,故请允许让犬子隼人正重家率领人马,与大谷吉继同行。”
  家康笑着应了。
  当家康率领大队人马抵达伏见城时,负责留守伏见的鸟居彦右卫门早就让人做好了如小山般的牡丹饼,切成大块堆在当地,还备好了煎茶,以犒劳三军。
  见此情景,那些嗜酒如命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彦右卫门,怎生只做了些牡丹饼?”
  鸟居元忠似乎也生起气来,回道:“我是专为爱吃之人准备的。”说着,便向那些吃得津津有味的人深施一礼,还不忘让人再包上些带走。
  “家中还剩下好多,诸位觉得好,只管多带上些,留着路上吃。诸位吃好,喝好。”鸟居元忠从十三岁起便跟随家康,今年已六十有二,比家康还长三岁,但并立一处,看来比家康足足老十多岁。尽管他的跛足近来时常疼痛,可还是拄着拐杖在城内指挥。除了元忠;内藤弥次右卫门家长、松平主殿助家忠、松平五左卫门近正三人也留在了伏见城,负责守备。
  本城由彦右卫门元忠把守,西苑由内藤家长负责,正门由松平家忠与近正守卫,名护屋苑为岩间兵库,治部少辅府由驹井伊之助负责,松苑则为深尾清十郎和甲贺众,右卫门的府邸则由下级士兵守护……
  家康麻利地安置完毕,令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本城大厅里只剩下家康和元忠二人。家康心疼地间道:“彦右卫门,你的脚还疼吗?”
  他们的心贴近了。家康幼时被送到骏府为质时,二人就形影不离,至今五十年过去,二人甚至比兄弟还亲。“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也越来越像伊贺”“。
  元忠并不回话,却道:“大人,您终于下了决断。”半白的睫毛下,他一双眼睛如针一般直刺家康。良久,他又叹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这次箭若射偏了,半生辛劳就白费了。”
  “你是说我有些勉强,彦右卫门?”
  元忠呵呵笑了:“在下是说,这样的决断对于大人来说,实在少见。小牧长久手之战时,尽管取得大胜,可大人还是避开了同太阁的决战。可如今,您居然主动发起决定天下大势的战事。”
  家康想笑,没能笑出来。不愧是元忠,一眼看穿了他的苦心。他遂道:“那是因为那时进行决战,无论胜负,天下都只能陷入混乱。”
  “可这一次也不例外,一旦战败,局面将无法收拾。日本国一旦发生内乱,大明国和朝鲜未必会漠然视之……”元忠喃喃自语着,突然挺起上身,“大人!留守此城我一人足矣。您把弥次右卫门和主殿助也带上吧。”他表情严肃,两眼放光。
  家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元忠分明在担心这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尽管心明如镜,他还是装糊涂,反问道:“凭你一人之力,怎能守住这座城池?”
  “大人!”
  “怎么,你有心事?”
  “想必此非您的本意?”
  “不是我的本意,那是什么?”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了,元忠轻笑一声,“大人一生当中,这是第二次大赌博。第一次是三方原会战。那时,大人年轻冲动,而这一次则把天下作为赌资……在下不会阻拦大人。”
  “你把这次出征看成是赌博?”
  “上天也在注视着您。大人若不行动,天下又将沦为乱世。”
  “你说得没错,彦右卫门。我若坐以待毙,不出半年,天下自会四分五裂。但我却不把这看作是一次赌博。”
  “大人有胜算?”
  “当然。”
  “既如此,此城我一人足矣。请大人把内藤弥次右卫门和主殿助也带去。若在这里,只能和我一起死去。值此非常时日,就这样死去未免太可惜了。”
  这完全是元忠发自肺腑之言,家康不禁为之震颤:“彦右卫门!你认为在我出发之后,这座城早晚会遭大军包围?”
  “大人您不是也早就看透了吗?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呢。”
  “既然你已看出来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是啊,此城将最先被包围。”
  “请您不必说了。彦右卫门死也要让他们看看三河武士到底是怎样的男儿!总之,我先去了。我的死必会让天下一分为二,之后再由大人痛痛快快一统江山。哈哈哈。为了不留下遗憾,您看,我把所有的米都做成了牡丹饼,还为那些食用之人做了法事。”说着,元忠一把抓起一个牡丹饼,当着家康的面大嚼起来。
  家康也笑了。他边笑边伸出手,拿起一个牡丹饼,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睛模糊了,连手中之饼都看不清了。“彦右卫门,我看你越来越像伊贺爷了。那时候,伊贺爷总是斥责我,总是爱教训我。家康终于听到了神佛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你口中所谓能进行大赌博的人。你把弥次右卫门和主殿助都带去吧,这是我送给你的殉葬之人,你把他们带到阴间,好给你作个说话的伴儿。”
  “那太浪费了。”元忠继续坚持道,“只要松平五左卫门近正一人就够了,我负责本城,五左卫门负责守护外城。而您带走弥次右卫门和主殿助二人,定会有更大的用处!”说毕,他无限感慨,笑了起来:“大人远赴会津,若局势无变动,我和五左卫门二人留守即可。若您东去之后,发生变故,此城池迟早会被敌人包围,而附近也无救援之人。所以,即使您留下五倍十倍的人马,结果也无两样,反倒酿成无谓的牺牲。”
  “绝非无谓的牺牲!”家康终于流下泪来,“是,附近的确没有后备队,也没有能前来救援的人马。但若伏见城防守坚固,就足以牵制那些见风使舵之辈。最为重要的是,即使我只留下你一人,把剩余二人都带走,他们也绝不会答应。没有人会去打一场必死的仗。哪怕是为了绝无仅有的生存希望,家康也总是尽力去安排好一切,否则,后人便会骂德川家康不义。此事你莫要再勉强了!”
  元忠背着脸,静静听着家康说话,他不再勉强,痛快地点头答应,“大人这么想也不无道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不,在下的理解或许与大人不同。大人要取胜,天下要一统。为了这个目的,大人从一开始就把元忠置于死地,您实在冷酷……倘若让天下人产生这种误解,就非元忠初衷了。既然如此,在下便服从大人安排。”
  “彦右卫门,记得幼时,我曾养了一只百舌鸟,让它模仿老鹰,竟被你教训了一顿。”
  “哈哈哈哈。那时元忠的确很生气。当时还被大人踢下走廊,吓得不轻。”
  “多亏了你,家康才成了一只雄鹰。”
  “在下也深有体会。但仅仅做一只小地方的鹰还不够,大人,请您定要通过此次战事,变成天下的雄鹰。”
  “元忠,今晚你我二人一醉方休?”
  “大人能够赏脸,元忠荣幸之至。”
  当晚,二人一直喝到深夜。他们频频举杯,沉醉在对陈年往事的追忆之中。
  鸟居元忠在严肃地审视自己的死。家康也一样,只是未说出来。他们已超越了生死,赌上了一切。丰臣秀吉故去才半载,天下就陷入混乱。这样一个天下,究竟能否再次让它统一起来?难道家康历尽千辛万苦,隐忍了五十余年,也会像松永久秀和明智光秀那样徒劳一生?
  二人不时携手相视,或泣或笑。破晓时分,鸟居元忠被家康拉回卧房。
  “此生了无遗憾。”元忠不经意地道,又慌忙遮掩,“在下坚信大人定能够重振天下。”他感慨万千,只因领悟到治理天下是何等困难时,他已过了花甲之年。
  “就连太阁那样的盖世英雄,都束手无策,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此事您万万不能忘记……”元忠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着。无论个人器量怎么超群,人的寿辰终究有限。意识不到这些,一切努力都会在瞬间化为乌有。最近,元忠让人为他解读家康命元佶刊行的《贞观政要》。从前,他愚顽不化的程度绝不亚于本多作左卫门,可现在,他张口就是:“学问才最是重要。”“最终决定大业能否长存的还是德才。太阁是器量有余而德才不足啊。”“纵然有几十万大军逼过来,元忠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大不了与城池同归于尽。”这一夜,每一句话都深深烙在了家康脑中。
  次日,家康令人马在伏见城休养了一日。十八日拂晓时分,家康乘轿出发。元忠、家长、家忠、近正四人并立在大门外恭送,大家都一脸严肃,不显出丝毫感伤和留恋。
  离开伏见,便已进入战场。接下来必须通过的近江,已接近石田三成的势力范围了。
  中午时分,家康抵达大津,受到京极参议高次的盛情款待。高次之妻乃秀赖生母淀夫人的妹妹、秀忠之妻阿江与的姐姐。家康一直把高次看作盟友,但目前却还不便向他挑明。家康表面上仍将上杉景胜当作敌人,全力以赴征讨会津。
  离开大津,当日,家康带了少许近臣赶赴石部。令人意外的是,素来与三成关系密切的长束正家居然抢先一步赶来,要求拜谒。他定是受三成指使,前来探察家康动静。
  长束正家六万石的居城就在近江水口。水口在石部前,距离石部有八十余里路程,故,正家定是先进入自己居城,再返回石部来迎接家康的。在不明内情之人看来,正家还真是忠诚。
  在家老松川金七陪同下,正家来到家康面前,“在下想于明晨在居城内款待内府,请内府无论如何赏脸。”
  家康忽然怜悯起正家来。眼前这人,在管理钱粮方面确是好手,却总是小心翼翼,摇摆不定,毫无主见。“我一定会去,至于宴请,莫要太铺张了。”
  “只是略表心意。”
  “恭敬不如从命。大人究竟拿什么款待我呢?”话声未落,家康就为自己的逗笑后悔了。眼前这人,向来只会嘴上功夫,难道他真为自己准备了“一点心意”,家康忽然间产生这样的念头,于是不经意问了一句。果不出所料,正家十分狼狈。
  家康心下可怜,于是取出来国光短刀和行平长刀,道:“我记得从这里到水口一带,有许多小河,泥鳅该算是这一带名产吧。”说着,他把短刀赐予了正家,长刀赐予正家之子。
  正家诚惶诚恐退了下去。时值黄昏,正家虽然骑着马,但回家恐已是夜里了。
  家康想到此,忽然一惊:为了明晨的宴请,正家特意赶来,可究竟拿什么来招待他,竟说不出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家康向鸟居新太郎招了招手,小声命令道:“你去打探一下正家究竟带了多少随从。”
  鸟居新太郎心领神会,立刻追了出去。当追到驿站外白知川河滩上,新太郎看见正家与七八十名家臣合到一处,立刻回来报告。
  “他让随从们在河滩那边等着他?”
  “是。可他为何要把随从带到驿站外面呢?真是个怪人。”
  “正家走了多远?”
  “八里开外。”
  “还有时间……”
  家康凝神思虑起来,到了戌时,他忽然起身,命令部队连夜从石部出发。他必是担心在石部,夜间毫无准备,一旦大军遭袭,后果将不堪设想。可他究竟根据什么推断出将遭袭呢?新太郎百思不得其解。
  “快,月亮将出来。慢一步便要出大事。”家康对新太郎道。新太郎立刻命人去叫轿夫。
  “别人就不能抬轿吗?”家康心急火燎钻进轿子。
  既如此紧急,也等不及轿夫们赶来了。随行的渡边忠右卫门换上草鞋,绑好绑腿,喊了一声:“大人,请忍耐些。”便立刻抬起轿子后辕,前边则是由火枪队的足轻武士抬。
  随从的只有二十余名贴身护卫,稍迟些赶来的女眷及水野正重、酒井重胜、成濑正一、本多忠胜等便被抛在了后头。
  “新太郎,你悄悄去告诉大家,说我先行一步,要他们万万不要大意。”
  轿子过了砂川桥,家康才终于露出脸,望了望天空,对轿子后边道:“后面抬轿的是谁?”
  “启禀大人,在下渡边忠右卫门。”
  “做得很好。”
  “大人夸奖。”
  “忠右卫门,你可知我为何匆匆离开石部?”
  “大人,您这问题难死小人了。您是不是认为长束正家乃是受治部少辅指使而来,所以……”
  “正家受治部之命前来问候,我就一定要急急离开石部?”
  “是。石田手下有一擅长夜袭的名将岛左近胜猛,对此人万万不可麻痹大意。而长束正家这次前来,必定是奉了治部少辅的命令,来打探大人是否要夜宿石部。这样一来,石部就一刻也不能待了。大人您才……”
  “哈哈哈,忠右卫门,你真以为你抬轿子让我感到很舒坦吗?”
  “不敢。还请大人继续忍耐。”
  “无须担心。即使他们发动偷袭,起码也得在深夜或黎明时分,而在此之前,我们已过了水口。正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家康只领这么几个人就敢过他城下。你看,月亮出来了,莫要紧张,放松些。”
  家康从田川赶到泉中,本多忠胜才率部离开石部,追赶前来。大部队在黎明时分赶到水口河滩时,家康的轿子已离开水口八里外了。
  “好你个长束正家,你以为我会悄悄过去。先吓他一吓,再冲过去。”
  本多忠胜令水野、酒井、成濑等部点上引信,其他兵士到月光下的河滩上摆开阵势,高声呐喊。突如其来的枪炮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好!都给我冲过去!”本多忠胜一马当先,率部如疾风暴雨般冲过城下。
  一旦打起仗来,就如鱼得水般返老还童,这便是本多忠胜。不止本多忠胜,家康也一样,一旦打起仗来,他顿时变得敏锐而灵活。身经百战积累起来的经验,已成为不可思议的习性,潜藏于体内。但他毕竟已是五十九岁高龄了,岁月不饶人,疲劳在所难免。轿子从水口又向东走了十六七里,到达土山时,家康骨节已酸痛不已。从此处到江户还有八百多里,看来,这次旅途乃是对身体的磨炼。
  秀吉在这个年龄,已征过朝鲜了。而秀吉在为琐事厌倦时,家康却才开始为统一而战。说不定这次比秀吉的远征花费的时间都多。家康不由得感慨起来,人一生操劳不尽,真是不可思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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