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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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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随从还没反应过来,门外传来了禀报声:“禀阁老,皇上召阁老进宫。”
那随从这才服了,大声答道:“知道了!”接着又转对卧房那边:“快来,伺候阁老进宫!”
两个婢女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又从卧房匆匆走出来了,伺候严嵩更衣。
玉熙宫精舍
尽管都穿得厚厚的,无奈这里不但没有生火,还开着窗户,寒风袭来比坐在轿子里还冷。徐阶站在那里还能挺住,严嵩便觉着寒不可禁了。
“把窗户关了。”嘉靖坐在蒲团上招呼吕芳。
“是。”吕芳走过去把几扇窗户都关上了。
立刻便没有那么冷了,两个人站着,严嵩眼花,徐阶却早已发现平时他们来应该有的两个绣墩没有了。
“端进来吧!”吕芳向隔门外喊道。
两个当值太监一人端着一个约一尺半高一尺见方,上面镂空着花纹的红木凳子进来了,摆在严嵩和徐阶的身后。
“坐吧。”嘉靖温和地说道。
“谢皇上。”严嵩和徐阶答着一齐坐了下去。
屁股一挨着那凳立刻有了反应,那凳里生了火盆,滚烫滚烫。
徐阶立刻站起了:“皇上的精舍里不能有烟火气,臣等不能坏了天规。吕公公,还是搬出去吧。”
严嵩这时也慢慢站起了。
镜头慢慢推向徐阶那方凳子,又推向严嵩那方凳子,两方凳子的空格里面果然都显出了红红的火炭。
吕芳笑道:“皇上的天恩,这里面烧的不是木炭,都是檀香。”
严嵩也不得不说话了:“皇上如此恩宠,臣等实难消受。”
嘉靖一笑:“八十多了,这么晚从被窝里拽出来,朕也不忍心哪。坐吧。”
二人又一齐向嘉靖一躬,这才又坐下了。
“徐阁老。”嘉靖望向徐阶。
“臣在。”徐阶欠了欠身子。
嘉靖:“你管着户部,鄢懋卿那二百三十万两银子收到了吗?”
徐阶:“回皇上,臣刚从户部来,都清点了,入了库。”
嘉靖:“还是严阁老调教出来的人能干哪。有了这笔钱,今年过年你也不会向朕哭穷了。”
徐阶:“还是皇七庙筹有方,八月派了鄢懋卿南下巡盐。要不臣真不知道今年这年怎么过了。”
严嵩耳背,但正如酆懋卿在他书房所言,喜欢听的和该听的时候耳朵就不那么背了,这时他一直凝神细听着,那一君一臣几句问答大致都昕清了,却依然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安静地坐在那里,继续听着。
“朕的庙筹也不是都灵。”嘉靖提高了声音,“抓了杨金水,派了个赵贞吉去兼管江南织造局,快年底了,五十万匹丝绸还没有织出一半。徐阁老,朕看你这个学生本事也平常。”
徐阶站起了:“是臣督促不力。臣明日就发廷寄严催赵贞吉。”
嘉靖:“丝绸是织出来的,不是催出来的。朕问你,江南织造局现在还挂在五个徽商的名下是怎么回事?听说这几个徽商还是胡宗宪的本家是怎么回事?”
徐阶:“回皇上,当时沈一石死了,是郑泌昌、何茂才找来的这几个人…”
“郑泌昌、何茂才都死了,账总不能记在死人头上吧!”嘉靖打断了他。
徐阶跪了下去:“是。这件事明天臣并在廷寄里追问,叫赵贞吉明白回话。”
“胡宗宪的病养得怎么样了?”嘉靖问这句话时没有看徐阶,似是在问严嵩。
君臣奏对,声音传向何方,语气是在问谁,像徐阶这般微臣都已能闻风知向,这句话便没有回答,在等着让严嵩回话。
严嵩自从耳背以后,每次召对都备感艰难,如果句句奏对都听不清楚,那便是该致仕了,这时便望向嘉靖:“请问皇上,可是问臣?”
嘉靖:“胡宗宪是你的学生,应该有信给你。”
严嵩:“回皇上,胡宗宪自从告病前上了个奏疏,一直并未给臣写信。可他的病况臣知道,南直隶巡抚最近去看过他一次,说是积劳成疾,只怕一年半载还养不过来。”
嘉靖有些黯然:“胡宗宪是有大功劳的人。写个信给他,叫他一是好好养病。二是管管自己的本家,不要搀和江南织造局的事。弄出事来,面子上不好看。”
严嵩:“臣明天就给他写信。”
嘉靖提高了声调:“朕上次就跟你们说过,各人的儿子各人的弟子各人管好。比方淳安那个知县海瑞,这一次又给朕出了个难题,要朕将淳安百姓今年借织造局的粮债全免了,还要朕免去淳安全县三年的赋税。他爱民,叫朝廷出钱,朕也只得认了。
现在有人出来替他说话了,还要升他为知州。可他自己却提出来愿意到江西分宜去当知县,赵贞吉还准了他的请,请朕准他去分宜。分宜是严阁老的老家,他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徐阁老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严嵩一惊。徐阶跪在那里也是一惊,这时不得不抬起了头:“回皇上,这件事臣并不知道。”
嘉靖便望向了严嵩:“严阁老,把这个人调到你的老家去你有何看法?”
严嵩一时片刻哪里知道嘉靖此时突然拿起这把双刃剑是何用意!好在二十年来这样的应对也不知多少次了,便只得依然以不变应万变,顺着嘉靖的话答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认为谁该到哪里任职就到哪里任职。这个海瑞真要是个清官,能到臣的老家去,也是臣老家的百姓之福。”
嘉靖手一挥:“真是清官倒也罢了。就怕有些人打着清官的名头,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朱七叫来了没有?”
吕芳:“回皇上,已经在殿外候旨。”
嘉靖:“叫他进来。”
吕芳走到那一面条门边向外面当值的太监:“传朱七。”
“是。”外面应答着。
吕芳刚走回原位站好,朱七那高大的身影便在开着的条门外出现了,视线刚好能看着坐在蒲团上的嘉靖,他跪倒了,像一座山,“砰”地在门外磕了个头:“奴才朱七叩见皇上万岁爷!”
“那个通倭的人押回来了?”嘉靖问道。
朱七:“回万岁爷,押回来了,关在诏狱。”
嘉靖:“朕这里有人上本,说这个人是海瑞放的。明知是通倭的人,海瑞为什么要放他?”
朱七:“回一岁爷,据奴才等查问,海瑞当时认为这个人通倭没有证据,因此放了他。”
嘉靖:“那个倭贼头子井上什么郎的都招认了,这还不是证据?”
朱七:“回万岁爷,那个倭贼头子叫井上十四郎,确与奴才抓的这个齐大柱在新安江船上拿粮食换生丝,因此被官兵拿了。海瑞认为这件事不足以证明齐大柱通倭。”
嘉靖:“那你们呢,你们查了吗?”
朱七:“回万岁爷,奴才也曾去查过,但那个井上十四郎被何茂才臬司衙门的人带走后便不知去向,奴才们因此也查不下去了。”
嘉靖:“那你认为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通倭情事?海瑞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节?”
朱七沉默了。
嘉靖:“哑了喉了?”
吕芳接言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明白回话。”
“是。”朱七应了一声,提高了声调,“回万岁爷,以奴才多年办案的阅历,这个齐大柱不像通倭的人。还有海瑞,他是今年六月初三从福建到的杭州,六月初六到的淳安,从不认识齐大柱。纵算齐大柱有通倭情事,海瑞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敢故人?”嘉靖逼问道。
朱七无法回答,沉默地趴跪在那里。精舍内外都沉默了。
这一段时间虽是嘉靖和朱七在一问一答,严嵩和徐阶都一直紧张地听着,心里也一直在揣摩,等着嘉靖最后亮出底牌。
“吕芳。”嘉靖扣破了沉默。
“奴才在。”吕芳连忙答道。
嘉靖:“朕看镇抚司这个衙门你们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这个朱七,人称七爷,你们一直在朕面前夸他何等了得,现在都看到了?一个这样的案子都弄不明白,还帮着通倭的人说情。”说到这里他盯向朱七声转严厉:“锦衣卫是拿人的,案子审都没审,你凭什么倒先把案子定了?谁在你那里说了情了?
朱七一下子懵了,抬着头茫然望着嘉靖怔在那里。
严嵩和徐阶这时虽然头都微低着,但一切似乎都明白了,皇上这一次是准了严世蕃的本。
“回话!”吕芳见朱七懵了,一声大喝。
“奴才该死!”朱七回了这一句,猛地把头磕向门外的砖地,铜头铁骨的人,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这一头碰下去,立时便见砖地上有无数碎片进溅起来!
吕芳大惊,连忙闪身挡到嘉靖面前,以防进起的碎片溅到嘉靖。
严嵩和徐阶也惊了,一齐望向门外。
好在有门扇门槛隔着,朱七那个头磕下去砸碎的砖片并没有一块飞进精舍。只是地上那块砖已经砸得破碎不堪,凹进一个大洞。
吕芳的脸煞白,知道这个祸闯大了,说话便都急促了:“反、反了天了!来人!”
两个当值的太监很快出现在门外。
吕芳指着朱七:“把他押到陈洪陈公公那里去,等候发落!”
“是。”两个当值太监便去拿朱七。
“用不着。”嘉靖一句话把两个太监的手定在半空中,“无非是把朕这座金銮殿拆了嘛。”
这话一出,吕芳急忙跪下了。门外两个当值太监也在朱七的身边跪下了。
既紧张又尴尬的是严嵩和徐阶,这时想跟着跪下又不干自己的事,不跪下嘉靖这时已然是龙颜震怒,二人都僵在那里。
嘉靖眼睛瞟向了他们:“就拆了金銮殿,你们各人也分不了几片瓦去。”
这就不得不跪下了,严嵩和徐阶都跟着跪了下去。
这时反而是朱七抬起了头挺直了身子望着嘉靖:“奴才无状,犯了天大的罪,奴才这就自行去提刑司听候处死!”
那五个人都趴着,这时只有嘉靖的目光接着朱七的目光。朱七立刻感到万岁爷的目光中并无怒意。嘉靖这时又把目光移望向他的额头,见那额头浑然无事,嘴角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砸碎一块砖,与天什么相干?朕也不要你死,这块砖朕也不换。朕还让你去审那个齐大拄,与海瑞有关就办海瑞,与别人有关就办别人。要是与任何人无关,就除了这个祸根,让他过了小年,腊月二十三朕等着你顶着块砖来把地补上。”
朱七似乎从嘉靖深遮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这时心乱如麻,这个头只好磕在门槛上:“奴才谢万岁爷隆恩!”接着站了起来向殿外走去。
嘉靖的目光望着朱七山一般的背影欣赏到消失以后,才转望向跪在地上的严嵩、徐阶和吕芳:“朕都不惊,你们惊什么?都起来吧。”
严嵩、徐阶和吕芳都站起了,两个当值太监反而还跪在门外,吕芳:“朱七都走了,你们还待在那里等着过年哪?”
两个当值太监慌忙爬起,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吕芳的这句话使嘉靖破颜一笑,望向已然坐下的严嵩和徐阶:“你们家里的人是不是也这样淘气?”
严嵩和徐阶同时又欠了欠身子,几乎同时胡乱答道:“是。”
嘉靖:“浙江那个人通倭的事你们都听到了。让镇抚司去审,牵涉到任何人朕都绝不姑息。徐阶。”
又直呼其名了,徐阶连忙站起:“臣在。”
嘉靖:“奏请朕调海瑞去严阁老家乡的本章就是你的学生赵贞吉上的。你说,这个海瑞还能够用吗,”
徐阶:“至少在审清通倭情事之前,此人要革职待查。”
“嗯。”嘉靖应了一声,又望向严嵩,“严阁老,这样办这个案子,严世蕃满意否?”
严嵩也站了起来:“臣以为通倭这件事绝对与海瑞无关。臣同意赵贞吉的提议,让海瑞去江西分宜任知县。”
嘉靖:“严阁老这是给朕的面子啊。吕芳。”
吕芳:“奴才在。”
嘉靖:“海瑞是朕的儿子向吏部推荐的。你向裕王传朕的口谕,严阁老给他面子,这个海瑞朕也就不追究了,叫他往后不要再向吏部胡乱荐人。”
吕芳:“是。”
嘉靖:“江浙是朝廷赋税重地,海瑞不能再待在浙江。调江西,但也不要去严阁老的老家,离严阁老老家二百里有个兴国县,那里的百姓苦,就让他去那里。徐阁老,你明天就把这个廷寄寄给赵贞吉。”
徐阶:“是。”
“闷。朕也要打开窗户透透气了。”嘉靖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吕芳走到窗前将窗户一扇一扇又打开了,寒风立刻袭了进来。
嘉靖的丝绸袍子也立刻飘起来了,望着严嵩和徐阶:“这里冷,你们还是都回自己的热窝里去吧。快过年了,别的事过了年再说。”
严嵩和徐阶慢慢跪下了,磕了个头:“是。”
徐阶自己站起了,吕芳搀了严嵩一把也站起了,二人慢慢退了出去。
嘉靖用余光望向退出隔门的二人:严嵩一脸茫然。徐阶也是一脸黯然。
严嵩府书房侧间卧室
两个随从搀着老严嵩向那张大床走来。
躺在大床被窝脚头的两个婢女醒了,连忙坐起,便欲穿衣下来伺候严嵩。
一个随从:“躺下去,不要冷了被窝。”
两个婢女又缩回到被窝里。
两个随从替严嵩脱下了外面的袍子,扶他在床边坐下,一个又跪了下去替他脱靴。
严嵩还在那里想着,突然说道:“鄢懋卿带来的那个昆班都歇了吧?”
扶着他的那个随从答道:“禀阁老,都歇了。阁老是不是今天晚上还想听他们唱几曲?”
严嵩摇了摇头:“叫他们都起来,带上行头和他们自己的行李,拿我的帖子,安排轿车都送到徐阁老府上去。”
随从一怔:“阁老的意思这个班子送给徐阁老?”
严嵩:“是。徐阁老是江苏人,他比我更爱听昆曲。”
随从兀自犹豫:“只怕小阁老和赵大人、鄢大人他们知道了会不高兴。”
严嵩脸一冷:“立刻送去。”
随从只好答道:“是。”
两个随从掀开了床头被窝的一角,扶着严嵩躺进了被窝里。
脚头的两个婢女一边一个抱着严嵩的两只脚放进了怀里。
随从放下了帐子,挑了灯,退出了卧房。
严府对面日月兴酒二楼包间外
楼名日月兴,日兴月兴,最兴的还是每年的腊月。年底了,两京一十三省给严府送年敬的人都要提前好些日子到这里来订包间,一边在这里喝着酒一边等候严府门房按顺序传唤。因此这一月间这座酒楼无论酒菜还是包问都比平时翻了一倍的价钱。大门外飘着纷纷扬扬的白雪,柜台内流进大锭小锭的白银。白天不见了日,夜晚不见了月,日月兴却“兴”得不行。老北京传道,大明朝这个“明”字都被这家酒楼绐吃了。
一位披着大氅依然罩着斗篷只露出两眼的人被日月兴一个小二在前面引着,两个便服随从在后面跟着,穿过纷纷攘攘的酒客,挤到一间包问门前站住了。那包间门上方赫然贴着一张红色招贴,上面写着“兵部”二字。
小二:“禀这位大人,因兵部招呼打晚了些,这问包间还是费了好些口舌从贵州巡抚衙门早定的人那里调出来的,稍小了些,请大人见谅。”
“不打紧。你走吧。”披斗篷大氅那人开口了,听声音竟是张居正。
那小二当然不认识他,依然不走,半边身子躬挡在包间门口,满脸堆着笑:“这位大人,您老约的人早到了,我替您老先进去禀报一声。”手一伸抓住了包间的门环却不推开。
张居正知道他这是讨小费了,眼中掠过一丝厌恶,向身后的随从望去。
一个随从从袖中掏出一颗碎银,也已是满脸的不悦:“记着,你这回拿的可是兵部的银子。”
那小二居然毫不怯场,满脸滑笑伸手便接过了那颗碎银:“小人祝兵部各位老爷年年打胜仗,次次凯歌还。”这才推开了包间的一扇门。
居然还有一套一套的应对,张居正见他身子还挡在包间门口,来了怒气:“你盼着兵部年年打仗吗?”
小二的笑容慢慢敛了,仍然不是太害怕:“小人伺候老爷升座。”伸手又去抓住另一扇门的门环作欲推不推状,显然两扇门要两次小费。
“叫他滚!”张居正一掌推开了那小二抓住的另一扇门,已然走了进去。
小二被推得差点跌倒,兀自站在门口,一副不解的样子。
“还不滚!等着我们把你扔下去吗!”两个随从早就忍他不得了,有了堂官这句话,一个随从终于露出了凶相,伸手便去抓那小二的衣领。
其实许多人都知道,这座酒楼有罗龙文的份子,也有鄢懋卿的份子,因此连小二们都十分蛮横。那小二平时吃外省的官员惯了,就连京师五府六部各司官员等闲也不放在眼里,几曾被人这般吓过,这时也露出了横相,举手便也去抓那个随从的手腕,突然看见那个随从抬起的便服袖子里露出了四品将官的绣花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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