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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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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在申克韦根街一百三十八号,就在雷伊恩火车站后面。”
“那很近。你的钱怎样安排呢?”
“哦,我没有多少钱好用。我买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还有一张床。”叶特说。
“没有,我一直睡在地板上。”
莫夫悄声地对叶特讲了几句话,后者走进住屋,片刻后带回一只钱包。莫夫取出一张一百盾的钞票。“请收下,是我借给你的,文森特,”他说,“替自己买一张床,晚上必须好好休息。房租付掉了吗?”
“还没有。”
“那就别管它。光线怎么样?”
“光线充足,不过那唯一的窗是前南开的。”
“那不好,你最好把光线固定下来。太阳每隔十分钟就会使你的模特儿身上的光线改变一次。买些窗帘吧。”
“我不想借你的钱,莫夫表兄。你肯指教已经足够了。”
“废话,文森特,每个人一生中都有一次要建立一个家的,到底自己买,来得合算。”
“对,是这样。我希望能很快卖去几张画,那时我就可以把钱还给你了。”
“特斯蒂格会帮你忙的。当我年轻还在学画的时候,他就买我的画。不过你应该开始作水彩画和油画,光用铅笔画的素描,是卖不出去的。”
莫夫,尽管身材魁梧,但做起事来却有一股子急于求成的倔脾气。他的眼睛一旦碰上了所寻求的东西,便挺出肩头,如那个方向猛扑过去。
攸,文森特,“他说,”这是画箱,里面有水彩颜料、画笔、调色板、调色刀、油画颜料和松节油。来,我来做给你看,该怎样拿调色板,怎样站在画架前。“
他教了文森特一些基础知识。文森特接受得很快。
“好!”莫夫说。“我本来还以为你很笨,看来不是那样。以后你可以在早晨来,画水彩。我将提名你为皮尔克里的特别会员,你能一星期有几个晚上去那儿画模特儿。此外,这将使你与画家们有所交往。你开始售画后,就能成为一名正式会员。”
“是呀,我要画模特儿。我想雇请一个天天来的模特儿。一旦掌握人体,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不错,”莫夫同意。“人物最不容易掌握,但一旦掌握了,村呀,牛呀,等等都简单了。那些无视人体的人,他们之所以那样,是因为发觉人体实在太难了。”
文森特买了一张床和窗帘,付了房租,把布拉邦特速写钉在墙上。他明白,这些速写卖不出去,他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缺点,但这些画中蕴藏着某种自然力,这些速写是由相当的热情画成的。他无法指出热情在哪儿,亦无法指出怎么会在那儿的,他在与德·博克交友前,甚至没有认识到这些速写的全部价值。
诌·博克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很有教养,风度翩翩,财源不绝。他在英国受的教育。文森特在古皮尔公司时认识他的。德·博克在各方面恰恰都成了文森特的对照,他随随便便,对什么都无动于衷,浑身上下打扮优雅,他的嘴就象鼻孔一样大小。
“请光临舍间喝杯茶,”他对文森特说。“我想请你看看我的近作。我以为自从特斯蒂格销售我的作品以来,我有了新的鉴赏力。”
他的工作室在海牙的贵族化地段威廉帕克街。墙上挂满了素色的天鹅绒帷幔。屋角里摆满了坐垫十分舒服的长躺椅。房间里有好几张烟桌、装满书的书架和东方地毯。文森特想到他自己的工作室时,感到自己象个隐士。
德·博克点起俄式茶壶下的煤气,叫他的管家去买蛋糕。然后他从壁橱里取出一块画布,把它拥在画架上。
“这是我最新的作品,”他说。“一面看一面抽支雪茄吧。也许这会对看画有所帮助,谁知道呢。”
他以轻快的、玩笑的口气说。自从特斯蒂格发现他以后,他的自信心升到天上去了。他知道文森特会喜欢这幅画的,他拿出一根俄国长烟卷——他以此闻名海牙,注视着文森特的脸,想看出脸上掠过的评价。
文森特透过德·博克的昂贵雪茄的蓝色烟雾,仔细观看那画。他从德·博克的态度中,感觉到一个艺术家第一次把自己的创造给一个陌生人看的时候所产生的那种可怕的提心吊胆。他该说些什么呢?风景不坏,但也不好。那太象德·博克的性格,无所谓。他记得当某些年轻的后起之秀竟敢对他的作品责示不逊的时候,他是多么地生气和反感。虽然那幅画不过是一眼就可看出其全部内容的一类作品,但他还是继续细细地观看。
“你对风景有鉴赏力,德·博克,”他说。“你完全知道如何把综力灌注进去。”
“哦,谢谢,”德·博克说,他认为这是恭维活,所以感到高兴。“喝杯茶吧。”
文森特双手把茶杯捧得牢牢的,深怕把茶泼在贵重的地毯上。德·博克朝茶壶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文森特极力克制自己不对德·博克的作品讲一句贬语。他喜欢这个人,要与他交个朋友。可是,他心中产生了作画的欲望,他无法制止自己不去批评。
“这幅画中唯有一个地方我不敢说是喜欢。”
德·博克从管家手中接过盘子说:“请吃蛋糕,老兄。”
文森特谢绝,因为他不知道在握着膝上的茶杯的同时,怎么样去吃蛋糕。
“你不喜欢的是什么?”德·博克轻声地问。
“你的人物。他们画得不真实。”
“对呀,德·博克坦率地说,在一只舒适的流上自在。伸展着身子,”我常想在人物上下番苦功,但我似乎永远无法本握。我请个模特儿,画了好几天,兴趣和突然又转到风景和其他方面去了。毕竟风景才真正是我的媒介物,所以我不想让人物给我添很多麻烦,对吗?“
“我在画风景的时候,”文森特说,“也想加上人物。你的作品比我的成熟得多,而且你是一位已被公认的艺术家。不过,你能否允许我向你提供一句友好的批评?”
“请指教。”
“那么,我该说,你的画缺乏热情。”
“热情?”德·博克问,俯身在茶壶上,抬头嚼着文森特,“你指的是哪一种热情。”
“这很难说清楚,但是你的情趣显得有点模糊,我的意见是可以加强一点。”“不过你看,老兄,”德·博克说,伸直身子,指着身旁的一张油画,“我不能把感情喷在整个画面上,就因为是别人叫我这样做,对吗?我只画我看到的和感觉到的,如果我没有感到任何强烈的热情,我怎么能在画笔上表现出来呢?没有一个人能在菜贩那里论磅购买热情,现在有人能吗?”
文森特的工作室与德·博克的相比起来,简直显得太寒碜了,但他知道这种简阳是会有补偿的。他把床推回到角落里,放好炊具,他要这地方成为画家的工作室,而不是住房。泰奥这个月的钱尚未寄到,但莫夫借给他的钱还剩下几法郎。他用来雇请模特地。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没呆上几天,莫夫就来看他了。
“只要走十分钟就到了,”他说,环顾四周。“嗯,可以了。你应该有北光,不过这也行。这会给那些怀疑你游手好闲、弄弄玩玩的人一个很好的印象。我看出你今天画过模特儿了吧?”
“可是其结果却是最便宜的。你缺钱用吗,文森特?”
“谢谢你,莫夫表兄。我能过得去。”
他认为变成莫夫的经济负担是不聪明的。他口袋里还剩下一法郎,只够吃一天,但他要的是莫夫不吝指教,钱并不是真正重要的。
莫夫花了一个钟头,教他如何涂水彩颜色,如何再擦洗掉。文森特弄得一团糟。
“别烦恼,”莫夫兴致勃勃地说。“在你能如意地用笔之前,至少要画坏十张。让我看看你最近的几张布拉邦特速写。”
文森将拿出来。莫夫不愧是一位技巧上的高手,他能够用不多几句话,就把一幅作品中的实质性毛病说透。他从来不说:“这错了,”便停下了。他总是又说:“这样试试。”文森特仔细地听着,因为他知道,莫夫对他所讲的话,正是莫夫会对自己讲的,如果他在自己的作品中画错的话。
“你能画,”莫夫说。“你那年的铅笔画将对你有很大的价底如果特斯蒂格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买下你的水彩画,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两天以后,当文森特口袋里分文俱无的时候,这个了不起的安慰,对他起了良好的作用。第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泰奥的一百法郎尚未寄到。会出什么事儿呢?泰奥生他的气了吗?当他刚刚开始他的事业的当口,泰奥却食言了,这可能吗?他在上衣口袋里找到一枚邮票,这使他能够写信给他的弟弟,请求他至少寄来生活费的一部分,以便能让他有饭吃,并能偶尔雇请一个模特儿。
他接连三天饿着肚子,早晨在莫夫那儿作水彩画,下午在施汤所和三等候车室内作速写,晚上或到皮尔克里,或到莫夫家继续作画。他担心莫夫会发觉他的处境,从而感到气馁。文森特认识到,尽管莫夫喜欢他,但他的麻烦一旦开始对莫夫的绘画产生影响的话,他的表兄将毫不犹豫地把他甩在一分。当叶特留他吃饭时,他谢绝了。
胃里的微弱而迟钝的疼痛使他想起了博里纳日的日子。他一生都将挨饿吗?不论在什么地方,他不会有一刻的舒服和安宁吗?
第二天,他强忍着自傲去见特斯蒂格。也许他能从支持海牙一半画家的那个人手里借得十法郎。
特斯蒂格有公事上巴黎去了。
文森特发烧了,没法再握笔。他上床睡觉。第二天他抱病勉强再到普拉获广场,发现这位艺术商在店内。特斯蒂格答应过泰奥照顾文森特,他借给后者二十五法眼
“我打算过些时候来看看你的工作室,文森特,”他说。“我很快就会来的。”
文森特只能有礼貌地回答。他想走开去吃点东西。在他去古皮尔公司的路上,他曾想道:“只要弄到几个钱,一切又会好起来的。”但现在钱虽然弄到了,却更为不幸。他感到孤苦伶仃。
“饭会治好一切。”他对自己说。
食物驱走了他胃里的疼痛,但没有驱走占据着体内的一个说不出来的地方中的疼痛。他买了一点廉价烟草,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吸着烟斗。对凯的渴望又剧烈地回来了。他感到极度的不幸,几乎不能呼吸了。他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把头向外伸到冰天雪地的正月夜空下。他想起了斯特里克牧师。他通身发冷,就好象在一所教堂的冰冷的石墙上倚靠得太长久了。他关上窗,一把抓起帽子和外衣,出外奔向他在雷伊恩火车站前面所看到的一家酒店。
酒店的人口处挂着一盏油灯,酒柜上也挂着一盏。店堂中央半明不暗,靠墙放着几条长凳,凳前是杂色的石面桌。这是一家劳工们的酒店,墙面利落,水泥地,与其说是一个寻开心的地方,毋宁说是一个避难所。
文森特在一张桌旁坐下,他无力地背靠着墙,当他作画的时候,有钱买食物和雇请模特儿的时候,情况还不坏,但他能与谁作伴,友好地随便拉拉家常呢?莫夫是他的老师,特斯蒂格是一个繁忙、显要的画商,德·博克是上流社会里的有钱人。也许一杯酒能帮助他消愁,明天他能作画,情况会好转起来。
他慢慢地呷饮着酸味的红酒。店堂里人不多,对面坐着一个劳工模样的人。酒柜近旁的角落里坐着一对男女,女的衣饰俗而。隔壁桌上一个女人单独坐着。他没朝她看。
传者走过来,粗鲁地对那女人说:“还要酒吗?”
“一个钱也没有了。”她答道。
文森特转过身去。“和我一起喝一杯好吗?”他问。
那女人对他看看:“行。”
侍者送来一杯酒,拿了二十生丁,走开了。两张桌子并了起来。
“多谢。”那女人说。
文森特仔细地端详着她,她并不年轻,也并不美,有点憔悴,一个生活已经完了的人。她、身材瘦削,但是匀称。他注意到她那握着酒杯的手,不象既那样,是贵妇人的手,而是一个辛苦劳动人的手。她使他模糊地想起了夏尔丹或扬·斯蒂思所画的一些奇妙的人物。她的脸当中挺着一根钧鼻,嘴唇上隐约可见些许须毛。她的眼睛忧郁,但很有生气
“没什么,”他回答。“多谢你作陪。”
“我叫克里斯廷,”她说。“什么?”
“文森特。”
“你在这儿海牙工作?”
“对。”
“你干什么?”
“我是画家。”
“哦,那也是一个鬼差使,对吗?”
“有时候。”
“我是洗衣服的。我有足够气力的时候就脱不过并不是经常有气力的。”
“那你又干什么呢?”
“我在街上漂泊好久了。当我没有气力干活的时候,我就回到街上去。”
“洗衣服是很辛苦的吧?”
“对。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他们的钱不是白给的。有时候,洗了一花天以后,我还得找个男人为孩子们挣点吃的。”
“你有几个孩子,克里斯廷?”
“五个。我肚里又有一个了。”
“你丈夫死了?”
“孩子的爸爸都是陌生人。”
“生活不好过把。是吗?”
她耸耸肩。“他妈的。矿工不能因为可能送命而拒绝下井,他能吗?”
“不能。你可知道其中有一个的父亲是谁吗?”
“只晓得第一个五八蛋。我从来不问他们的姓名。”
“那你现在肚里的一个呢?”
“嗯,我也说不准。那时我没有力气洗,所以常在街上。这无所谓。”
“再来杯酒吗?”
“一杯社松子苦艾酒。”她的手伸进行包,摸出一段黑雪茄烟蒂,点着了火。“你看上去运气不怎么好,”她说。“你卖掉过画吗?”
“没有,我不过刚刚开始。”
“你开始得太晚了一点吧。”
“我三十岁。”
“你看上去有四十岁。那你靠什么过话呢?”
“我弟弟寄给我一点钱。”
“嗯,那也不比洗衣服坏呀。”
“你和谁住在一起,克里斯经?”
“我们都住在我妈家。”
“她知道你上街吗?”
那女人大笑起来,但一点也不高兴。“他妈的,是她叫我去的,他一生就干这个。他就是那样生下我和我的兄弟。”
“你兄弟干什么?”
“他在屋里弄了个女人。他替她拉皮条。”
“那对你的五个孩子不会有好影响。”
“没有关系。有朝一日他们全会干这一行的。”
“都是甜酒在起作用,是吗,克里斯经?”
“我就是哭也没有用。我能再来一杯柱松子苦艾酒吗?你的手怎么搞的?黑了一大块。”
“烧伤的。”
“嗅,一定伤得厉害吧。”她温柔地捧起他的手。
“不,克里斯廷,没有什么。我是故意的。”
她放下他的手。“你一个人到这儿来干什么?没有朋友吗?”
“没有。我有兄弟,不过他在巴黎。”
“一个人感到寂寞了,是吗产
“对,克里斯廷,寂寞得发慌。”
“我也一样。所有的孩子都在家,还有母亲和兄弟。还有我找到的男人。但你却独自一个人生活,是吗?问题不在于人多人少。而在于有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
“你没有喜欢过谁吗,克里斯廷?”
“第一个家伙。我那时十六岁。他有钱。因为家庭关系,他没法跟我结婚。不过他给孩子抚养费。后来他死了,我被撇下,一个子儿也没有。”
“你几岁了?”
“三十,得不能再养孩子了。免费诊疗所的医生说,这一个孩子会送我的命。”
“如果你得到适当的医疗和护理,就不会的。”
“我到什么地方去疗理呀?没有一分钱的积蓄。免费诊疗所的医生们漠不关心,他们碰到的病妇太多了。”
“你没有办法凑点钱吗?”
“毫无办法,除非我一连几个月整夜在街上。但是,那比生孩子会更快地叫我送命。”
他们默默不语了一会儿。“你离开这儿后上哪儿呢,克里斯廷?”
“我整天怄在盆桶旁边,我来这儿喝一杯,因为累死了。他们也许给我一个半法郎,但要拖到星期六才给。我得有两法郎买吃的。我想,在找一个男人之前,该休息一下。”
“你答应我跟你去吗,克里斯廷?我很寂寞。我高兴跟你去。”
“当然可以。帮了我的忙。再说,你是好人。”
“我也喜欢你,克里斯廷。当你拿起我烧伤的手的时候……我记不清楚,那是多少日子以来,一个女人对我讲的第一句温柔的话。”
“真好笑。你长得不难看。样子蛮好。”
“我在爱情上就是运气不好。”
“呀,往往是那样,是吗?我能再来一杯杜松子苦艾酒吗?”
“听着,你和我不需要醉后行事。就把我能给的放进你的口袋。我很抱歉,为数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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