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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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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度听罢沉吟不语。曹婆子道:“就这么一点?我就不大懂。你方才讲‘有阶难拾级’,那不是看着是梯子不能上?这又是什么意思?有铜山又不能发财,这不是更奇怪么?”“你信不及我么?”步虚目光如电,一闪即逝,对曹鸨儿道:“我说说钱居士的前边的事——您日月角俱都发暗,六岁丧母,十岁丧父。死不同年,但同月同日。生不同年,但死却同岁,命中之奇无比。你是跟着叔父母长大的,十九岁进学,你才知道他们不是生身父母。你后头的官途我不说,你发际压眉,天庭不阔,主有水厄。你至少在水中被淹过三次,不知可是有的?你在叔父家九年,待你如亲子,但婶娘后来生了双胞胎弟弟,就生了逐你出门的心。你离家这么多年没有回去过。也为这点遗憾。但你这一来,九年养育之恩就抛了,这叫忘人大恩,计人小过,所以上天有削禄之罚。十年运消,你当激流勇退,回报这九年之情,此生方得平安呢!”钱度愈听愈是佩服莫名,连这些鲜为人知的心事他都一一点透。他脸红了一下,呷茶掩饰道:“先生高明!我说过不计较言辞的。不过,我至今无嗣,还请先生指点迷津,怎样才能破解,怎样才能得个儿子?”
“凡事都有个天理。作有子事无无子之理,作无子事无有子之理。”步虚说道,“你命中原有一子。可惜你杀人太多,门前墓道冤魂充塞,没有谁敢去投胎。我为你书一道符,你寄回家中,或接你妻子出来,为她焚符,用雄黄酒灌服了,再看怎么样。”说罢起身,至桌边提起朱砂笔,略一属思,笔走龙蛇画了一道符。交给钱度。钱度小心双手接过,折起放进袖中,顺手取出五两一个南京锞子放在案上,说道,“些须香火之资,不成敬意。愿与道长为俗交道友,异日一定上庙致谢,还有许多请教处。”步虚也不逊辞,欣然接银,对曹鸨儿道:“方才进门时钱爷劝你的话都是至理名言,那里头带着‘利’字,不是我道门宗法,但其中仁爱慈悲却是天理。我看了你这处宅子,原来也是乱坟岗。要不是别家织坊天天有逼人致死的,有替代处,你这里早就出大事了。今夜既无法事,你着两个人送我回上清观,我在观里心净,为你这里消愆,也为钱爷祛一祛积秽。”说罢起身辞去。钱曹直送到小巷里,看着史成派两个小厮掌灯送了远去。
钱度跟曹鸨儿回来,看表时正指亥正三刻,曹氏又要来果茶,说了一会子步虚,又说起芸芸。钱度又细问芸芸别后情形,才知道是难产后血崩。这是医家棘手的病儿,他也只好认命。又听曹氏说芸芸临终念叨自己,怕被铜山矿工打死在云南,钱度又坠下泪来。曹鸨儿行院里混了十八年的人,最会使小意儿,一边安慰钱度,一边又取点心,又拧热毛巾伏侍钱度,说得钱度又欢喜起来。曹鸨儿便乘机入港,颦着眉头娇笑道:“钱爷,你也太痴了!人死如灯灭,生前尽心待她就是有情的了。何必太伤心?身子骨儿要紧!”说着便挨擦上来,用汗巾子给钱度揩汗,有意无意间用胸部轻压钱度肩头。钱度是个单身在外的男子,也不禁多少有点动心。因笑道:“我看你有点浪上来了。今儿我没心情呢!回去睡觉吧!”
“回去我是寡女,你就成了孤男。”曹鸨儿抿嘴儿一笑,“那多寂寞呢?你要嫌我不好看,咱们猜谜儿说笑耍子,磕睡了就睡,如何?”钱度一向没在她身上留心,此时灯下看,曹鸨儿不足四十岁的人,削肩细腰,胸乳高耸,腕臂如牙玉般洁白细腻,眼角有点鱼鳞细纹,灯下根本看不出来。此时那婆娘上了欲火,双颊泛红,双眸传情。钱度笑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呐!老板接客,一定别有风味。”曹鸨儿似胶股糖一样,稀软地粘在钱度身上,“卟”地吹熄了灯,“来吧……这是五百年的缘分……”
钱度怪叫一声,猛地将她压在身下……
三十二 道不同斗法上清观 情无计钱衡挪官银
上清观就在街北镇外约半里许,离玄武湖也不过二里。这里早先康熙年间是水师营房圈了的一座庙。后来靖海侯施琅带水师攻台湾调走了军队,营房因年久失修败坏了。庙却留了下来。从这里向南看,是乌沉沉一片镇子,刮风时玄武湖的波涛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再向南便是六朝金粉之地石头城,向北却是扬子江。
这位步虚便是当年在山西驮驮峰被飘高逐出红阳教(白莲教之支流)的小姚秦。他游历过大江南北十七省,走遍了白山黑水、天涯海角,最后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为什么选这里作他的天理教总堂,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北方离北京太近,两广福建离北京又太远,这里龙盘虎踞,人文荟萃,是个风云鼓荡之地。这里富人多,穷人更多,稍有饥馑,四邻各省的灾民就像潮水一样涌入江苏,涌进金陵,传教极为方便。他天分极高,几年潜心精研《万神圭旨》《奇门遁甲》《道藏》《黄庭》一类书,道术已远过当年龙虎山的贾士芳,却不露锋芒,只以“平常心,平常人”面目济世救人,传布天理,收纳徒众。即使偶尔演法,也只有三五个徒弟得见,且严令不得在民众中炫耀。因此,上至总督尹继善,下到陋巷居民,都只知道他叫“步虚”,懂命相,会风鉴,能医术,是个行善济贫的有道之士,谁也料不到他曾是白莲教的护法尊者,待时而动的“巨冠”。
易瑛一干人早先与飘高大道长有过交往:自然知道姚秦出教自立门户。但当时的姚秦,不过是飘高跟前的执拂使者,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他的相貌。这次兵败来投,由曹鸨儿牵线,想请见当年姚秦道友“。曹鸨儿就是勾通联络这件事,才遇上钱度的。
此刻,步虚回到观中,徒弟们还在做晚课,钟磬激扬钹鼓叮咚,徒子徒孙几百人都盘膝坐着诵经。步虚见有几十个信民还在三清座像前跪着;知是求药的,遂向三清像一揖,从神架上取下一叠小纸包儿,亲自一一分发给众人,说道:“今日来者都有缘,这是昨天就请神赐的,拿回去服了就好——王小七儿,明晚背你爹来,我亲自再瞧瞧。”众人接药磕头各自散去。步虚又吩咐道士们:“各自回房静坐,守庚申,今夜有天露,是三清降临赐琼浆,各人用盘子祈赐吧!”
一时道人俱各散去,偌大的三清宝殿立时显得空落落一片岑寂。步虚自在蒲团上打座,默会元神周天,以心会意,以意会神,瞑目搜求内丹要道。他明知易瑛等五六个人已经入殿,却浑如不觉。
“步虚道兄。”易瑛许久才道:“贫道易瑛稽首!”旁边站着的胡印中,也是道装打扮,见步虚不言语,便道:“步虚道长,这就是我们紫云观住持道长易瑛。昨晚来见,我已经说过,今日又让曹氏介绍,想见一见姚秦大仙师,务请道长接引。”
步虚这才缓缓开目,扫视了一眼易瑛身后的雷剑等四姐妹,叹息一声道:“不要误我清修,我亦不误你们的事。我确实不认识你们说的姚秦道长。修道以清净为本,金丹大道不在鼎炉之中。道兄你们是性情中人,不是我道门法缘弟子。易瑛,唉……我已久闻大名,是术能通神之人,一味在红尘中打滚,何如早日归正?”易瑛一直在用元神试图与步虚通会,但意念功力发出,再三袭扰,步虚不拒不应,浑然与普通人无异,难以感应,便以为他是全真道派,笑了笑坐下说道:“全真以性命修养为本,只是为了自己长生,究竟于世人有什么益处?”步虚只是摇头,说道:“我不是全真道门。无论何种道派,若倚仗术法,终是入了旁门。我是自然门,随遇而安,物外无求,取水到渠成之义,循乎天理顺乎人情,以此善缘济世,永与红尘无涉。”
“什么是自然道?”易瑛问道。
“自然即是天道。”
“什么叫天道?”
“天道即是水德,循河而行不出堤岸。”步虚说道:“天道亦是火德。水循河渠,火存金鼎勿使泛滥,水火既济,然后道成。”遂口内微吟: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
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
玉炉蔼蔼腾云气,金鼎蒙蒙长紫芝。
神水时时勤灌溉,留连甲使火龙飞!
吟罢又道:“众位道兄,你们虽有法术通微,奈何时运相悖,奔波苦求艰难竭蹶,于今事业毫无所成,别说姚秦,就是三清下世,也无力助你们。不如归我自然门,革面洗心广布慈悲,可以销尽从前戾张之气。听说过没有?——真橐签,真鼎炉,无中有,有中无。火候足,莫伤丹,大地灵,造化悭!”
易瑛听了不吱声,半晌,嫣然一笑道:“口强不如手强,手强不如心强。你好一张利口!若不能法术,算得什么真道士?我也舍药救人,从来不用手撮送人,虔心心通九玄,患者自然得药——不就是香灰朱砂么?你看那座香鼎,我手一指它就倒。居士见了,信你还是信我?你看那只飞蛾,我念心一到,就能将烛扑灭,大约也是真实不虚。”步虚只是唯唯,说道:“道心无处不慈悲。平常心即是道心。以左道发蒙,汉有张角,唐有黄巢,明有徐鸿儒,虽有一时之效,以此成事者自古无之。你就咒得三清案前海灯灭,咒死小道士,小道士也是不信。”易瑛想想,不露露手段终难叫这个腻味道人信服,遂冷笑道:“道兄未免太夸夸其谈。你看那只鼎,无论该不该折足,我叫它折,它就得折!”
“无量寿佛,这个谈何容易!”“容易!”易瑛脸上挂了霜似的,轻蔑地一笑,胼指遥点那鼎。只听那鼎“咯嘣”一声,仿佛要炸裂开似的,轻轻晃动一下,却又稳稳站住了。乔松上前查看一下,向易瑛摇了摇头。易瑛苦练五雷正法,别说一只鼎,就是一座石柱也是挥手之间便崩坍碎裂,试验无数次从无失手的,此时无效,不禁脸上变色。倏地转过脸来看步虚,仍是闭目团坐,毫无用功痕迹,只是念念有词,口诵《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易瑛细查,殿中并无其他高人相助,断定是这个小道士弄鬼梗阻,遂道:“好一个‘自然’门!”“唿”地双手向步虚一推,问道:“姚秦到底见是不见?”顿时殿中罡风大作,神帐帷幔被吹得飘飘忽忽,所有的灯全部熄灭,那罡风犹自满殿盘旋,劲力愈来愈强,“咔”地一声,不知神案的哪条腿竟被吹折了似的。但步虚仍似无事,诵经声枯燥单调千篇一律:“……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为恍惚……”也是蹊跷,随着这浑厚的诵经声,罡风愈来愈弱,终于停止,已经吹熄了的烛,居然又一一由暗渐明。
步虚停止了诵经,说道:“居士法力甚深,贫道佩服。但此种功力出自于法,已与老子之道相悖。逆理而行,虽强力为之,终究只是自摧自残而已。你已经亵渎了三清,速离此处。不要再扰!”胡印中“噌”地抽出腰刀,大叫一声:“座主,这分明是个妖道!什么‘自然’,我一刀劈了他,刀‘自然’就割死了他!”喊着,扑身便上。
“印中不可鲁莽!”易瑛此时才知这位道士功夫深不可测,断声喝止胡印中,向步虚打一稽首,说道:“既然不肯赐教,”是贫道无缘——我们走!“
“慢。”
步虚叫住了众人,却又沉吟片刻,方道:“金陵对你是险地,故乡既不可倚,向东去吧!我还是劝你们隐归自然门,可得善终。岂不闻吉凶侮吝皆生乎动?但要去,也不中留,也是劫数使然。赠你一句话,二八兴,二八亡,谨防二八炎上房——届时自有应验!”说罢又复诵经,易瑛等人出庙,远远还能听见,念的仍是《道德经》:“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易瑛等几个人在星光闪烁的庙外站定,雷剑等人都在凝望着易瑛,等待她的决策。易瑛深深叹息一声,说道:“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这步虚说得对,南京确实不是我们的善地。我们在武昌、上海、清江、苏杭二州还有香堂没有散,投奔哪一处好?”唐荷道:“他自己那么大法术,却劝别人当平常人,可见这个步虚是个口是心非的!他叫我们向东,我们偏向西,看是怎样?武昌那地方接两广、接陕西、接四川,和这边也通连,我看比东边好办。东边太富了……”易瑛笑着摇头,说道:“正为交通太便利。我们不能去,光是四川,就有几万绿营兵,我们无法招架。这个步虚虽然不和我们一道,但似乎也不以我为敌。他指点的还是对的。现在查得这样紧,如果拔脚一走,或许从此就完了,所以我心里还有点不情愿。”
“昨儿应天府衙老三传信儿,刘得洋也来了,夜里和燕人云、黄天霸那一干人吃酒吃到四更天。”韩梅说道,“燕入云吃醉了,又哭又笑,喊着教主的名儿满院乱跑。还说他宁肯自己死也不肯害你。黄天霸叫徒弟们把他捆住,灌了些马尿给他‘醒酒’,……老三还说吴瞎子去了扬州,传令黑道人物和青帮、盐漕二帮都来对付我们。看来想在东边寻个立足之地也不容易。依着我说,乘着刘统勋一心在江南搜寻,我们还回中原,出其不意,占山为王,再大造声势。”
易瑛半晌才道:“我们折腾不起了。向南有多少关碍,向北也有。还是向东,我们招收难民,开织坊绣坊隐蔽下来。现在的事根本不是造‘声势’,是自存。平安顶下这一劫,待机而动才是上策!”她顿了一下,语调又由舒缓变得强硬起来,“步虚的棋走得比我们稳,他能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天一亮我们就乘舟东下,但南京的地盘不能丢。我看雷剑和乔松留下吧,我到东边自然派人来联络。”雷剑瞟一眼胡印中模糊不清的身影,嗫嚅了一下说道:“教主,这边有几个香堂,一色都是男的,原来归着燕入云掌管,现在要收紧盘子,又谨防燕入云毁我们摊子……我恐怕力不胜任。不如请胡大哥留下,比我更方便些。”
“好吧。”易瑛半晌才说道,“那就请胡兄弟在这里主持,雷剑襄助好了。”自在山东救起胡印中,她隐隐觉得胡印中和雷剑之间有点什么,但实在是“什么”又模糊不清。她原在燕入云的纠缠之中,胡印中似乎也隐隐约约搅进来,现在燕入云倒戈,对男女之事她更觉了无意趣……从心底无声地透了一口气,易瑛又谆谆嘱咐:“我每到一处留有暗记。你们这里好,我自然知道;要呆不下去,千万不要硬撑,要去找我。小心与人交往,不要轻易接纳新人,就是旧人好友,也要重新查考,弄清了确实暗地通敌,就杀掉一一一但也不要弄得本教兄弟互相猜疑、人人自危。稳过这一阵、刘统勋见无从下手,自然也就懈了。他下海捕文书向上交待,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第二日天刚明,易瑛等三十余人便各自从燕子矶买舟东下。雷剑一身男装,和胡印中站在码头上,看着一叶扁舟顺江飘流而下,变到只有芝麻大,变到一片混饨……二人才离开码头。
“起风了。”胡印中望着岸上的柳树,认真地说道,“你这顶瓜皮帽还要往下压一压,你不肯剃头,穿男装不能和人接近,走近了,任哪个人都能看出你是女的。”雷剑小心地将鬓发向后掩了掩,把辫子盘到脖项上,又压压帽子,嫣然一笑,也说道:“起风了……这又是一番局面——你知道这叫什么风?这叫‘石尤风’……”胡印中笑道:“这你可哄不了我。顶头风才叫石尤风,这顺风顺水的船,你怎么想起这个名儿来?”
雷剑纤手轻轻抚着随风拂荡的柳条,和胡印中沿堤而行。忽然转脸妩媚地一笑,却没有回答胡印中的问话,却反问道:“胡大哥,你觉得我师父和步虚,谁有道理?”
“天下道理说不清,哪一种道理听着都是头头是道。我是个混人,从来不想这些事。”
“真的?”
“嗯。”
“可是道理不对,有时要招杀身之祸,事情也办不成。”
“我不管那个,只讲义气两个字。”
“你不觉得,教主对你除了义气,还有点别的?”
胡印中仰着脸想了想,说道:“那是燕入云自造自吃醋,弄得大家心里怪别扭。教主对我堂堂正正,我拿教主当姐姐敬。我娘自小教我,不能想女人的事太多,这一条正经,百邪不侵,我转过三个山头,都败了,我还好好的。那些贪色采花的兄弟,没一个有好下场。”雷剑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顺脚将一块堤土踢得滚入江中,叹息一声道:“你是对的一一你娘难道不打算给你说媳妇儿?哦……我明白了,你自己有相好的,后来分手了,伤心了不是?”
“我们家不穷不富,自种自吃。后来遭瘟疫,才败落下来。我有个姑表妹,小时相处得很好的,家败了,也就什么都说不起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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