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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不做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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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两天了吧。”中年男子对他耳语著,突然发现客栈老板圆胖的身体后原来站了个人,他忙跳开,紧张问:“小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韩家在外眼线众多,可别事情没解决,就先有麻烦找上门。
            “嗄?我……”被两位大叔先后惊恐瞪住,孙望欢只能镇定地微笑。“我打这儿经过,来请问点事。”
            “喔……你有啥事要问?”客栈老板端著生意人和颜悦色的表情。
            “不用了,我已经知晓了。谢谢。”她鞠个躬,表示谢意。
            她只是打算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从他们刚刚的言谈,她已经明白自己是身在杭州了。原来她一直是往南走的啊……
            转身缓慢走出去,适才跑出去的少年刚巧回来,又和她擦肩,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少年又蹦又跳地进到客栈里,就见客栈老板和中年男子脸贴脸窃窃私语著。
            这么热,两个大男人汗水抹来抹去实在很恶心耶!一阵反胃,吐舌作呕,他随即跑去角落的那桌,假装非常劳累,气喘如牛,对著黑衣公子说:
            “公子,原来那韩府很有名啊,我在路边随便抓个人问问就问到了。”
            “所以,你就自己先去绕绕了?”语调清冷又无情。
            “啊?”
            “你的嘴角有东西。”
            “啥!”少年大喊一声,赶忙捣住自己半脸,原来唇边都是糖葫芦的糖屑。“……
            公子,我瞧这客栈有蹊跷,可能是间黑店,不然生意怎么会这么差?咱们还是快些走,免得重则惨遭谋财害命,轻则吃坏肚子,那就冤枉了。“他正经八百地转移话题。
            那公子起身,只道:
            “走了。”
            “是!”少年忙跟在后面。
            先让公子上马车,他自己去付帐。客栈老板收完钱,继续和旁边的人脸对脸。他又偷偷做个呕吐的动作,这才走出客栈,俐落坐上驾车位置。
            挥起缰绳,车轮往前滚动著。
            “公子啊,听说你以前也当过人家随从,我可不可以请教你,后来是怎么变成公子的?你别笑我发白日梦,我也很想很想被人叫公子啊!”少年爱说话,纵使一路上都是他唱独脚戏居多,还是相当自得其乐。
            主子没有回应,他耸耸肩,也不在意。顶上炎日灼灼,他汗流浃背一脸湿,好像连头壳都要冒烟了。
            最近,实在是好热热热热热热啊。
            少年忍不住稍停车,翻起帘子,说道:
            “公子,你不介意我打把伞遮日吧?”不等自家主子允可,身体往前一伸,没大没小地就要拿东西。
            一接近公子,就有一阵凉意,教人直想发抖,真是好神奇。少年抓住伞柄,睇见旁边有人走来,眼尖认出是刚才擦身两回的过客,刚刚大概驾车没注意经过对方,这人之前比他们先走,现下却落在后头了。
            少年神秘兮兮,小声说道:
            “公子,我看那人很古怪,在客栈的时候我撞到他,虽然穿的是男人衣服,但一听他说话,那声音还比较像女人。”他自己是童声,也常被人说嗓子太细,这回儿可让他碰见一个更细的人了吧!
            马车里的黑衣公子一贯地目视前方,没有半点感兴趣的样子。
            但是,那抹身影却慢慢、慢慢地走进他的视线之内。突然平地刮起一道风,吹乱黄沙泥土,那人忙侧脸避风……
            冰冷的深墨眼珠映著对方容颜,仿佛看到什么绝对不允许错过的事物,只一瞬间,黑衣公子毫不迟疑地跳下车,飞快往前奔去!
            “啊?”少年但觉马车一阵激烈摇晃,仅是眨眼空隙,他家公子已经踩跨他驾车的位置,迅速越过自己。
            迟钝地转头望去,就见自己主子紧紧抓著那位无辜路人……
            飞沙意外随疾风进入眼里,孙望欢下意识闭目,疼痛的泪水都还没流出来,就给人捉住肩膀,迅速扳过身。
            “——呃?”她半眯著眸子,视线内被沙、被泪,给搅得蒙胧模糊,她根本看不清对方长相,无法分辨来人身分。
            但是,即刻地,熟悉的男子气息侵蚀嗅觉,如毒液般窜入血肉,在她尚未想起来之前,她的胸廓就随之紧缩了。
            “小姐。”男人冰漠的嗓音响起。
            那声呼唤,穿透看不见的天地,强烈震荡她的耳膜。连她所有的知觉也尽数笼罩。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用这样冷的语气唤她小姐。
            “啊,我……你……”脑袋里好像有东西鼓噪著,虽然对方并没有很用力地钳制住她,但是那种不容许逃离的气势,却让她心惊地想要挣开。
            “公子、公子!”
            有人急躁地边跑过来边呼喊著,她不认得这声音。眼睛还是张不开,她恼得想伸手去揉,却给“他”握住了。
            好冷的体温。她以前曾经想过,他的身躯总是凉冰冰的,是不是就比较不怕热了呢?
            打小,她就是极受不了热的,一热,总觉得整个人从脑袋到脚底,全都跟著化成摊烂泥了。
            她练字时,常常故意叫他站在窗边,不准他走出地上的圈圈,乖乖替她挡日,他总是一滴汗也不会流,她既羡慕,又觉得好不可思议。
            “公子,放手啊!你把人家弄哭了。”
            她不是哭。好久好久以前,她就已经不哭了。
            “公子,光天化日,真的不适合干下抢人坏事啊!”继续哇哇地喊著。
            她一定是走错路了,倘若早知道会遇见他,一辈子她都不应该经过这个地方。
            眼里的刺疼减缓,她极缓慢地抬起双睫,刻印在她瞳眸之中的,一如深烙于她心底——那是一张苍白到接近诡异,而且没有表情的脸孔。
            还是不成功。
            眼皮可以合上,心呢?如果有门可以关起来当作不晓得就好了。虽然她愈来愈容易忘记事情了,但是却仍然在一刹那间就认出他啊……
            “小姐。”他冷淡地唤著,不带感情。
            她却笑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哪……”
            日阳成为金色的光圈,在眼前不停闪烁。她晕眩难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顿时软下。
            那年,他六岁,她七岁,她成为他的小姐,他是她的小随从。
            然后、然后——
            “啊!公子,你终于在大白天的就把人吓昏了!”
            第三章
            以前听管事他们传言过,小随从的娘其实是自家府里的厨娘,生下他的时候,他不哭也不闹,打从娘胎出来就瞠著一双眼,还一直瞪著人。父母怕了,便去求神问卜,竟得知他是鬼转世。十月怀胎,一听是鬼,双亲想要却又不敢要。
            鬼转世,小时候,她也以为他是鬼,但是,谁死了不会成鬼?谁投胎前不是个鬼?
            他有脚有影,哪里是鬼?
            后来,娘不知怎么就把他带了来,他六岁她七岁那年,就成为她的随从。
            曾经,她打算让自己什么也不会的笨随从能够练成十八般武艺,就像那些说书故事里头,俊美且身怀绝技的护卫,总是会爱上自己服侍的小姐。不过她的随从长得不够好看,还又尸又鬼的,那时她也从未想过什么情啊爱,只是单纯觉得,随从总得要会做些事啊。
            于是,她要他跟著她念书写字。
            他总是一脸冷,却意外地很听她的话。
            无论朝夕,他都如影随形地跟著她,她放在他身上的注意也愈来愈多。逐渐宽广蔓延,进而难以收拾。
            然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接著,她开始感到害怕。
            “……公子,大夫说这位姑娘是热昏头,睡一睡就会醒,你可以放心了。不要一直这样瞪著人家嘛,到时候姑娘醒来,一见公子你,说不准又会吓晕,到时候还要请道士来一趟收惊……这里是别人家,这样不妥当啊。”
            童声在说话,那是她昏迷前听过的嗓音。
            闭目躺在不知名的地方,应该要很不安,孙望欢却直觉得恼。而且周遭的氛围冷冷凉凉的,让她不太想醒来了。
            “咦咦?公子,这位姑娘的嘴角好像动了一下?”
            孙望欢微一心悸,不禁憋住气。可是,那人的视线实在是好冰好刺啊……
            “小姐,若醒了,就张开眼睛。”
            平板的声调如经似咒。在梦里,在回忆,在现实,总是不放过她。
            既然被拆穿,她也装不下去了。缓缓睁开一边眸于,果然看见一个脸上像是黏著人皮面具的青年坐在面前,直直地盯著她。
            年约二十左右的青年,身形瘦长,肤白得有些奇异,穿著黑衣,面容及五官都很端正,但说好看,不够俊更不足美;说丑,也根本不到那样的地步,就是普遍男人的样貌。
            只是,脸皮冷硬得不像活人,似鬼倒有三分。
            她怎么会吓到呢?不会的。因为小时候被吓过太多次,非常非常习惯了,他的容颜,在她心里,已经无开美丑气质,就只是属于一个熟悉的印象而已。
            想要坐起身,身体有些酸软无力。宗政明在旁扶她一把,接近得几乎可以互相交换彼此气息,待靠著床柱坐稳后,她的脸却反而更红了。
            接过宗政明递给她的湿巾,她努力地擦著汗。
            “瞧,人家被公子你瞪得不敢出声。”旁边的少年嗅到一些不对劲,于是露出自认最成熟的微笑,打圆场道:“这位姑娘,虽然我家公子好像认识你,但他也有可能认错人,你勇敢说出来不要紧。”
            他不是怀疑人性善良,只是他家公子称她小姐,但她……真的没有什么小姐的模样啊。少年打量孙望欢身上那套简陋破旧的男装。
            宗政明却是清冷道:
            “我绝不会认错。因为她身上有我留下的印记。”
            “——嗄?”毫不掩饰地说出这种事情,实在太令人害羞了。少年惊奇地看向自家公子,又偷瞥了下孙望欢,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还非常年幼,好担心半夜会作乱七八糟的梦。
            “你……别胡说。”孙望欢低下头,面颊热到发红泛疼。怨慰地瞪著床被。
            真可恶,这家伙讲话还是一样这么容易教人误会。她左耳的红痣根本是天生的,他以前却老说那是他错手造成的。他脑袋有问题,养笨猪!
            多希望自己可以大声反驳,或不要认出他,但有人要像他长得如此惨白冷脸皮也很难。
            宗政明望她一眼,侧首对少年道:
            “你出去,拿吃的进来。”
            少年捱近他,小声道:“我说公子,这里是别人家啊。还有,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听过男女授受不亲……”
            “去。”他冷淡打断。
            “是。我明白了。”少年很识相,咚咚地跑出房间。
            宗政明转回视线,用眼神锁住床上的人。良久,他看见她的睑睫微微细抖,才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包裹的锦布,里面有一只翠绿的玉镯。
            她垂眸瞅著,浅浅地吸了口气。宗政明有所察觉,启唇唤:
            “小姐——”
            执起她的手,她却使劲握住拳头,他便一指一指地扳开。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杭州?”将玉镯套入她的腕节,他不带情绪地问。
            他一双白皙的手,还是如同记忆那般美丽又优雅……
            “镯子,是给你的。何必还我?”她闷声道。还那样随身收藏著……
            十四岁那年,她让他离开,这是临别赠物。
            “从小姐给我这只镯子起,我就知道有一天,会再亲手还给你。”他的嗓音极是低沉,毫无情感变化。“小姐不是也这样想?”
            孙望欢一愣,很快收回手,轻触著那玉镯,是冷的。虽然他包得那样仔细,还收放在怀里,镯子却一点暖意都没有。
            “我才没有。你走了就走了,做啥想你还会不会拿镯子来还?”一直到别人来接走他的那一天,她都是不曾表现出半点要留他的意愿。
            “小姐,只要你开口,我始终会回到你身旁。”他面无表情,感觉起来不是忠心,也并非眷恋,就只是在阐述一件不怎么样的事实。
            她不会感动地痛哭流涕,倒是一肚子气。
            “你每次都要乱说话,老是让别人误解。”她真的……很不喜欢他这样。“你别又罗嗦那些了,什么……你在这世上是因为我,所以你会一直跟著我……我小时候当你是胡说八道,长大也不会相信的。”
            他睇著她紧捏被单的手。
            “……我并不是胡说。”
            意思就是,他都是很诚心诚意的了?她才不信!不信——不能信啊……
            “你……过得好吗?”一脱口,她自己都怔住。
            “什么才是好?”
            被他一反问,她也说不出个具体。停一停,才勉强道:
            “至少,要吃饱穿暖,没有被亏待。”
            “很好。”他简洁道。
            “那……那就好……那就好。”为什么会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落寞呢?难道,其实在她心底深处,以为他在这世上只会有一处容身之地吗?
            原来她是个那么坏的小姐……
            “小姐,喝水。”他倒杯水,直接凑到她唇边。
            “啊,我……”很想要他别这样,但她的确口干舌燥,又没什么力气。
            一边瞪著他,一边张嘴让他喂水,赶紧喝完一杯。
            “小姐,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杭州?”他搁下杯子,再问一次。
            “我……我出来游山玩水,可以吗?”她略略轻快地道,却不愿看他,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穷途末路被人赶出来的,因为那样实在太可悲。
            他注视著她一会儿,拿起旁边摆在几上的包袱。
            “你身上并无太多盘缠。”
            “你!”她抢下自己的东西,只是这样动作就直眼花。包袱里头有多贫瘠,她都想流泪,胀红著脸,她试图平心静气,说:“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也不准喊我小姐。”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分离七年,什么都变了,就像他们的容貌,纵然留有孩时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同了。
            即便能够这般对话,可以试著找回熟悉的感觉,却仍然有某些部份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他睇她一眼:“你途经杭州,打算去哪里?”
            “我刚说了,游山玩水。”说不出目的,她只能这样回答。
            “你没有银两。”
            他完全没长进,怎么还是老爱抓著话柄转?孙望欢有些赌气道:
            “总之你管不著。”
            他沉默地看著她。
            她向来就怕他那种眼神,好像可以穿心似的。
            “小姐,我要留在杭州一阵子,你就先和我在一起。”他低声说道。
            “什么?”孙望欢原本回避开来的视线又迅速转回,讶异地瞪住他。
            “你先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他站起身,往门边走。
            他讲话向来没有高低起伏,听来活像念经,她却紧张兮兮。
            “我……”忽然止住口,她瞅著他瘦直的腰,抿抿嘴,试探地问:“如果……如果我说我不要,打算自己离开呢?”
            他伸手推开门,偏过脸:“那我会去找你,找到为止。”
            闻言,孙望欢微微吸一口气,手心满是汗意。
            她晓得他会做到。小时候,刚开始她排斥他,故意和他玩捉迷藏,并且要他一定得找到自己,否则不准休息,然后她偷偷跑开,放他一个人在庭园里绕圈,并且在心里笑他笨猪。
            结果,一日一夜,他没睡也没吃,就只是异常执著地在那一小块几乎踏烂的地方——
            找她。
            ※ ※ ※
            他是被她赶走的。
            她随便成为他的主子,随便戏弄他,随便奴役他,然后再随便丢弃他。她以为他会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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