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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不做鬼-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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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她好久,好久好久没见过哥哥了。
            在还有好几步的距离,青年却先启唇了:
            “别接近我。”他头也没回,背对著自己亲妹妹,口气冷漠。
            “……咦?”她没听分明。
            “过阵子要科举了,你别把不吉利的晦气带到我身上。”青年足下未停,只是一迳地往前走。“今天办喜事,你不准去大厅。”
            “啊……”虽然好像还是没听明白,但她却缓缓地站住了。
            看著兄长的背影很快走远,她呆楞良久。前头放起鞭炮,劈哩啪啦地作响,她才彷佛清醒过来,低微垂首,静静地走回自己的房。
            里头,宗政明抱著她的衣裳,没换也没动。
            她像是没睇见他,踱至旁边木柜,从屉层里翻出一个包得很仔细的锦布,然后走到桌旁坐下。
            拉开系绳打的结,打开布包,里面放有三枝笔。
            慢慢地磨起墨,她抄起平日用来练习笔法的经书。
            她最喜欢书写了。因为可以使用爹留给她的笔。握著笔杆时,心里总是很安定,能够摒除所有杂念,能够……不去理会外在的一切。
            外面,尽是恭喜之声。她拼了命地埋首抄写,宗政明始终伫立在一旁。
            天色黑了,闹烘烘的府邸也逐渐安静下来,她终于再也看不清楚经文和字迹,而把笔放下了。
            手在抖,弯曲的关节几乎伸不直。她莫名地笑了一笑,转眸往旁边看去——
            “哇!”她吓得呆傻住,一脸错愕。
            宗政明仍是站在那里,简直像根柱子。窗外银亮的月光洒落在他的侧面,看来更惨白了。
            “你……你在做什么?”抚著自己胸口,她心惊胆跳。三更半夜,她险些要喊阿弥陀佛了。
            微微眯眼,发现他怀里抱著她的外袍,那还好,糟的是,她的一些贴身小衣也给混在一起。
            她的脸红透了。
            他漠然道:“小姐在这里,所以我在。”
            可恶,他讲话老是这样没有感情又不懂含蓄!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他们有暧昧吧。是因为她以前对他胡说“随从”就是一生都要跟随和服从,所以他才开始像个影子黏著她吗?
            孙望欢快步上前,把自己那些闺房内的秘密抢下,丢在一旁。这样面对面地站著,她忽然发现他好像长高了不少。
            不甘心地瞪著他,总觉得有点生气啊。
            “哼,话说得真好听,还不是因为我们养你,你才待著的。”虽然知道自己的话伤人,但她就是忍不住迁怒。
            “……我可以不吃饭。”他冷道。
            闻言,孙望欢心里微讶。不是因为他如此说的理由,而是只要他开口就肯定会做到。
            他在她身旁已久,虽然几乎没看过他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乐,但她多少了解他的性子,当真承诺不吃,那就是撬开他的嘴他都不会吞下一粒米。
            “你……你在说什么?你脑袋养著一头笨猪,吃的才多了!”随著年岁成长,他头壳里的猪也越发地大了是吧?她心里对他更有气了。
            “……或者,换我养你。”
            她真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塞,睁大眼睛盯著他。
            “养……养我?”真是……吓人啊。
            “是。”他不觉有哪里不对,回视她看来相当惊讶的脸庞。
            “你不要乱说话了,好不好?”声音忍不住上扬,她舔舔嘴,还是有点发怒地道:“你这副尊容,卖棺材的都不敢用。你以为自己有多少能力?养我,我可不是鸡或鸭啊!
            你快点回去睡觉啦。“
            被臭骂拒绝,宗政明却看不出有任何羞恼的样子。只是瞥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到门边,尚未伸手推门,却听房顶传来“喀喀”的声音。
            “是什么?”孙望欢忙抬头,刚刚赶他,现又没出息地捱著他。
            他的肩膀宽了,身上也好像有一种……不臭不香,不知道是什么的味。
            她抬眼,他的视线也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她一呆,像被抓到亏心事般地微微拉开距离。
            “你在害怕?”他瞅住她。
            “我哪——”头顶上再度传来的怪声打断她的说话,她不嘴硬,立刻承认道:“一些些……只一些些怕。”郑重表示。
            宗政明没有迟疑,开门大步走出去。
            “喂,你别忘,你要跟随我,服从我啊!”她低喊。
            他昂首往上察看声源。屋檐底下,卡著一只被吹歪的大红灯笼,风一起,便会在角落作出声响。
            “是……什么啊?”孙望欢瞧他一直盯著上面,战兢地走近他身旁,躲到他高瘦的背后,拿他当盾挡著,然后顺势看过去——“……原来是灯笼啊。”
            他偏过头。问:
            “你以为是鬼?”
            “鬼?”她噘起嘴,一脸奇怪。“我以为是鸟啊。我前两天看了一本书,里头有一种大鸟,专门在夜晚出没,吃人眼珠的。”
            “……你不怕鬼?”他的眸,比夜还黑,冰清专注,凝视著她。
            “怕鬼……我怕啊。不过,老是被你吓,还有什么好怕?”她随口说。
            闻言,他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瑰异。
            她没发现,越过他就要进房,他却突然开口道:
            “你说,欢喜时会笑。你明明不欢喜,为什么却笑了?”
            她跨出的步势顿住,瞠目盯著自己鞋面。
            “哪、哪有为什么?我想笑就笑了!”抬脚凭空踢了踢。
            “小姐,伤心也会笑?”他面无表情,声调极平。
            “你……你啊……”深深匀息,反覆再反覆。声音却还是抖了。“你……你……你真的很烦!”她霍地跑进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枝笔。“你这么吃饱没事做爱问东问西,干脆帮我守门好了。我怕被鸟吃掉眼珠子,你就给我站在这里护著!”
            蹲在地上画出一个圈,吼完,她折回房,碰地关上门。
            吐出一口长气,靠门滑落坐下,她抱住自己膝头。良久,闷闷出声:
            “什么伤心、欢喜?我……笑,才不哭。”
            虽然被他惹得怒烘烘的,却又突然发现,给这样一气,之前兄长的无情对待,她刚刚好像都没去在意了。
            窗外有人影,倒映在脚边。是她那个又蠢又笨,被罚站的随从。
            爹娘不在了,哥哥姊姊,也都不理她了。
            ……以后,只有他了。
            她……只有他。
            第二章
            她又头疼了。
            每次她一头疼,不是会忘记事情,就是梦到以前。
            一名年轻女子抚住额角,撑著床缘起身,垂首蹙眉,她勉强张开双眼,神情迷茫,尚未能马上脱离梦境清醒。
            发呆半晌,一只小鸟啾啾从窗外飞过,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
            她才自言自语道:
            “又忘了,早就没人会来提醒我洗脸更衣了啊……”轻喟一声,她拿起旁边搁放的外衣穿上,几旁放有木盆,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水,又愣了愣。
            最近,忘性好像愈来愈大了……
            她懒怠不想换,拿起帕巾洗过脸,也不梳妆,随意将长发扎成两条辫子。一边粗一边细,有些散乱,她不怎么在意。
            她天生就没有美貌,长相只是中等之姿,手脚又不是很灵活,与其耗费整个早上还梳出一颗失败的头,干脆省事点。反正,就算费心打扮也没人会看。
            推开房门,外头炎阳炙热,已日上三竿。
            一侧首,窗边的地面有些痕迹,不是很明显,但还是可以看出曾有人在那里重复画著什么图形。
            她缓慢转开视线,喃道:
            “要去上香啊。”
            走过庭园,昔日繁花美景,现在只余残枝碎叶,其实已经可以说是荒废了。
            这是当然的,因为没人照顾了啊。
            最后帮她打理日常的大娘,也在上个月让她给遗走了。
            她看著四周,好像不记得原本是什么样子,遗留在印象之中的,依稀只有日渐枯萎的花草。
            想了,头又疼。她走到另外一处房,里头是布置成佛堂的样子,虽然简陋,却相当干净,她爹娘的牌位就供在主位的地方。
            她眼神放柔,走近却一愣。
            “咦……”放香的匣子是空的,她才忆起香前两天就没了。“爹、娘,对不住,是女儿不孝。”双手合十跪地,她很诚心地磕三个响头,然后站直身,拿取抹布,将供桌擦得一尘不染。
            自己乱糟糟的不要紧,她可不能让爹娘一同受罪。
            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抚著腹部,很悲哀地想到厨房里连一粒米也没有了。
            当真是穷途末路了呢……
            走出佛堂,环顾著这居住数年的小小别府。自从姊姊嫁出去,她就自己一人搬到这里来。哥哥中试入朝之后,虽然还是会差人照料她,但心里一定是怪她的,所以,才会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以前家里其实也并非多么富裕,不过倒还是可以给人伺候著,刚开始住这儿,还可以从管事那里听到一些兄长的消息,慢慢地,却什么都没有了。她好像只能这样等著。
            这些年坐吃山空,那几个仆人走得走、散得散,能让他们带走的都给了,她自己也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日复一日地期待兄姊会来探望自己,几个月过去,几年过去,她也长大了,逐渐地,她明白自己的存在好像被遗忘了。
            才知道,原来要使一个人死心是这么简单容易的事。
            这样过日子,究竟有何意义?
            她留在这个地方,又到底在做什么呢?
            缓缓行至廊上,她倚著木柱,仿佛可以看见兄姊的身影站在那里。
            但是,她已经认不出他们的长相了。一瞬间,景物扭曲,他们的容貌糊了,幻像咻地消失,长长走廊,只徒留寂寥陌生的感觉。
            “唉,头真疼啊……”她低吟,扶著自己额角,慢慢地踱向自己房间。
            如果回房去躺著,饿昏了,睡死了,她会不会就这样变成一具干尸?或许很久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当然也不会有人为她伤心难过吧?
            脑海里不由得浮出一张冷冷白白的脸,像鬼一样,她心猛跳。
            好可怕的鬼啊。她老是作梦,梦见呢……
            轻轻摸上左耳的红痣,手心都热了。
            “啊……”唇瓣不觉动起来,好像念出一个名字。她抬手按著嘴,自己也傻楞住。
            原地呆立许久,她叹出一口气。
            肚皮又打鼓似地发出声音,她赶忙双手压住,幸好这里只剩自己一人,不会有谁来听见。想著家里还剩最后一些东西能换成银两,但吃完以后又该怎么办?
            ……以后会如何,对她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吧?
            嘈杂的脚步声从府邸大门处传来,因为安静,听得特别清楚。大清早的,会有谁来拜访?
            心底的死灰在瞬间违反意志小小地复燃,她一振作,急忙赶至前头。
            是哥哥?是姊姊?还是——
            她气喘吁吁,但见一群仆佣打扮的人,吆喝移动,搬著东西,浩浩荡荡走进宅邸内,如入无人之境。
            “你是谁?哪里进来的?”
            看来像是总管的精明大叔发现她,上前劈头问道。
            “我……”都还没问他们是谁呢?孙望欢一头雾水,看著那些人鱼贯进入:“我是住在这里的……”
            “住这儿?”大叔不可思议地打量她,讥刺道:“看你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乞丐啊!这可是我家主子新买的宅邸,别想要霸占为主。快走吧,不然我请人来驱离,场面可就难看了。”
            孙望欢瞪大眼。好半晌说不出话。
            “——咦?”
            ※ ※ ※
            艳阳高照。
            炎夏时节的正午,抬头就见一圈金光,热得教人好不舒服。
            一家僮装扮的少年驾著马车,慢吞吞地在日阳底下行走。
            他手里捏著张纸,又转又看的。尔后回首对著半掩的帘幕,有些心虚道:
            “公子,你饿不饿?咱们、反正咱们已经快到杭州府了,那就先歇息一下再去拜访人家吧。”
            “你找不到路?”马车里的人低沉道。
            那声音,冷冷硬硬的,不像在说话,倒似念经,甚至还比那更没有感情。
            少年干笑两声,一抹脸,将马车停在旁边客栈。
            “……总之,公子,你就先进里头休息一会儿吧。”跳下车,将竹帘掀开,乍见自己主子的脸现出,他惊得差点咬到自个儿舌头。
            跟著公子已半年光景,还是会不习惯啊……少年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不想让人家以为自己大白天的在赶尸,迅速跑进客栈,找到最边边最角落,最不会被人看到也不会看到别人的位置。
            倒茶水叫小菜,一切张罗好,少年微笑道:
            “公子,我这就去外头打听,很快回来。”
            “嗯。”身穿黑衣的男人低应一声,撩起袍摆,背对外头落座。
            少年跑开几步,回头看一眼自己主子侧面,天气明明热得要命,浑身却冷了。
            摇头抖了抖,一边绕出角落,一边没注意,匆匆忙忙地,肩膀撞到个人,对方手里的包袱顿时掉了。
            “哎呀!真对不住。”少年连忙道歉,弯腰帮忙捡起。
            “啊,不要紧的。”
            那人一抬脸,竟是女扮男装的孙望欢。
            少年摸摸自己的头,再向她赔罪,这才转身跑出去。
            孙望欢将放在少年背影的视线收回,用袖口擦了擦鬓边薄汗,她的双颊给晒得一片通红。稍微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只有最靠近角落的屏风后面一桌,隐约坐著位黑衣公子。
            她遂走近客栈老板,开口道:
            “请问——”
            “什么?!”
            客栈老板突然大吼一声,完全盖住她的声音,还让她吓了一大跳。只听那大嗓门像鞭炮,劈哩啪啦地说:
            “前阵子闹地震,我连厨房也给震坏,咱们这几个月都没赚到什么银子啊!这可怎么得了,那韩府钱庄吃人不吐骨头,我若是再不还清欠债,他们会拿我客栈去抵的啊!”
            “是啊,我就是来提醒你的嘛。”说话的是一中年男子,曾经在城里开间小茶馆,最后生意不善,收了。
            堂堂韩府,几代皆为朝廷效命,因为功勋垣赫,可谓大大有名。淡出政场后,定居杭州,从韩老爷那一代开始,以祖产为底本,转而做起钱庄生意。不知韩老爷是生性聪明还是有那个好命,没多久就抓得诀窍,钱财进出,每天翻手银两赚多少倍,这韩公子,可是继承韩老爷所有遗产的独生子哪。
            “我去请他宽限!”客栈老板激动地就要冲出门口。
            “别、别!”中年男于拉住他,天气炙热,手里有汗,肤触油腻滑溜,好不容易被拖著走。“韩公子年纪虽轻,可做事却极不讲情面,讲好借多少钱就是多少,什么时候还就是什么时候,你说破嘴他也不会理睬的。”肢体有所接触,客栈老板身上的热气慢慢传递给他,他忍住被汗臭熏昏的危险,死命劝阻朋友。
            “那你说该怎么办?!”客栈老板回过身咆哮,喷了他一脸唾沫。
            “我知道这间客栈是你努力耕耘的事业,更是生计来源。”中年男子慢慢从怀里掏出帕巾,用力擦著额间。压低声道:“著急也没有用……你听我说,我认识在韩府工作的人,最近打听到一件事,那韩公子年轻气盛,不听人说情,但他有一位住在京城的表哥,最近为了生意也要来杭州了,我瞧你就从那位表哥身上下手好了。”
            “哦?那表哥什么时候到?”客栈老板紧张地问。
            “就这两天了吧。”中年男子对他耳语著,突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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