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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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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的弄潮儿,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经不住一点儿摔打,到如今早没影儿了,有的是受了处分,有的是受了排挤,反正时至今日都成了过眼烟云,或者是昙花一现的政治流星,只有他一个人硕果仅存,不仅没受过任何冲击和排斥,而且一步一个脚印,到如今已经是整个市里资格最老、势力最大的本地干部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门力生怎么会把他给报上去,而且让他一手负责这次换届的筹备工作呢?这就叫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啊。在整个机关里,他柳成荫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搞政治嘛,没有人是万万不行的,而要有人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你就哪怕不做工作,也千万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有些人可能看起来什么用处也没有,但是一旦到了关键时候,也许这个人恰恰会发挥比任何人都大得多的作用,既可以叫你生也可以叫你去死的那种作用……
现在他才感到,自己这一套也应该改一改了。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面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是来不得半点含糊的。今天门书记既然让他来亲手办这件事,他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当和事佬,必须立即采取断然措施和铁的手段……想到这里,柳成荫终于精神抖擞起来,立刻把秘书叫进来,让他赶快打一圈电话,用最快的速度把纪检、政法和检察院等有关单位的领导全叫到办公室来,特别是杨波一定要叫来。
不一会儿,这些人陆陆续续全来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惊愕不已地瞪着柳成荫。
柳成荫打开笔记本,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庄重神色,不动声色又一字一顿地把门力生书记的话原原本本传达了一遍,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如果没有,大家就分头准备,马上开始行动吧。”
谁知道杨波却第一个站起来表示反对:“曹非好歹也是一个区委书记呀,如果不请示省委,不履行一下正式手续,就这样随随便便把人给逮起来,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为什么?”柳成荫的眉头跳了一下。
不过,在这种场合,柳成荫其实用不着操心,只见那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检察长已经开口了:“我觉得,这一点完全不需要担心。刚才柳书记不是已经说过了,纪检上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吗?一个堂堂的县处级干部,不说别的,仅仅有这样一个问题,就完全可以采取行动的。而且柳书记还说了,门书记不是正在请示省委吗?”
“既然门书记正在请示省委,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等有了请示结果再定?我不是说曹非就没有问题,也不是不同意市委的决定,而是觉得,我们做领导的,对于每一个干部,都要采取十分负责的态度,而且要搞就一定要搞准,不要弄下什么后遗症……”说到这里,杨波突然提高嗓音,满屋子都是他嗡嗡的声音:“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但是我个人认为,当前最重要的并不是在我们市区机关,而是在基层。由于王霞的案子久拖不决,白过江逮起来又放了,现在金山的形势非常混乱,几十个矿已经全部停了下来。那里,还有数万的矿工领不到工资,想在不能在,想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上午来的那伙人还可能继续挑动闹事,如果我们不在这方面采取措施,极有可能酿成大的事端,最终受害的可就是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啊!”
“哼,这谁不知道!”柳成荫生气地站起来,边说边踱步。杨波的意思他清楚,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再不能让杨波这样抢风头了。他立刻作总结说:“好啦,看来这样办吧。第一,矿山整顿和保护民工利益的事情由政府负责,就按杨市长说的,继续抓紧组织实施;第二,检察院和公安那儿,要继续抓紧案件侦破,特别是检察院,你们不是有雨杉这样的审讯专家吗,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突破王霞这一关,力争从她嘴里问出这些年白峪沟矿死难矿工的真相来,这样就可以对那个姓白的下手了;第三,也就是曹嘛……你们先去通知,让来我办公室,杨市长也留下,咱们三个再单独谈一谈吧……”
说到这里,柳成荫便立刻打住,起身走回了办公室里间。
众人都表情凝重地陆续散去了,杨波心里焦急,又没有办法,只好在电话里紧张地安排部署着。
柳成荫把那几份材料收好,从文件柜里取出象棋,慢慢地在办公桌上摆开了阵势。然后,招招手让杨波过来。对于下棋,杨波实在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但是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不情愿地坐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下起来。
一盘棋没下完,秘书领着曹非进来。曹非好像什么感觉也没有,一进门先热情地和两位领导握手,又哈哈大笑着给他们讲起了大会上的许多奇闻逸事来。柳成荫也面不改色,招呼秘书倒水沏茶,一直忙乱了好半天,又把秘书拉到外面,悄悄嘱咐一番,然后才返回里屋,大笑着和曹非下起棋来。
天渐渐黑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快一下午了。在三个人连续不断的吞云吐雾和海阔天空中,柳成荫这间本不算大的办公室,早已经变得烟雾缭绕,远远看去就像是失了火一般。地上和烟灰缸、桌子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烟头,就像是数不清的屑小的尸体……
棋一盘接一盘地下,在一旁观战的杨波却如坐针毡,坐一会儿又站一会儿,心思怎么也集中不下来。后来,秘书打电话过来,说是有几千民工又来到市委礼堂,把人大会场给包围起来了。“好的,我马上就到!”他脸色一沉,向柳成荫打个招呼,就迅速离开了这里。
杨波一走,柳成荫的兴致更高了。可以看出,曹非虽然也显得镇定自若,不仅有说有笑,而且还不时搞个赖棋的小动作什么的,他的棋却愈下愈没有章法,到了后来几乎只是在机械地挪着步子,有几次甚至连红棋黑棋都分不清楚。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了,把棋盘一推说:“柳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正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郑重其事把我从大会上叫下来,总不会就是为了下下棋吧。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好不好,再这样耗下去,我可真有点儿陪不起了。”
柳成荫却很有耐心,又一个一个把他给弄乱了的棋局重新摆整齐,一边嘿嘿地笑着:“下棋下棋,今儿我还真就是叫你来下棋的。其他的事都别管,什么争分夺秒,什么关键时刻,那都是瞎扯淡。对啦,刚才这一局你可是输定了,你是不是又准备耍赖呀?”
“柳书记您……嗨,这是做什么嘛,要不我先走一会儿?您知道,我还真有急事的,好歹也是一个代表团的团长,这一下午也不知道讨论得怎么样了,我得回去看看。”
说着话,曹非已经站起来。然而,还不等他转过身去,柳成荫已一把拉住他,又强行给按到了椅子上。柳成荫也有点吃惊,自己刚才居然一下子来了那么大的力气,曹非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又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这么一下,曹非的脸色就顿时难看起来,说话也有点儿嗫嚅了,两只眼睛似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乞求意味看着他:
“那那……让我打个电话好不好?”
但是,他刚刚掏出手机,还没有来得及拨号,柳成荫就一把将手机夺过去,又郑重地关了电源。
室内的气氛顿时有点儿尴尬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哧呼哧直喘气,却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那是一种极其少见的复杂眼神。柳成荫已经五十多岁了,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种令人终生难忘的眼神呵。有焦躁,有忧虑,有乞求,有悲怆,有愤怒,也有深深的绝望……甚至还有一点点令人恐怖的歇斯底里式的血腥……柳成荫不由得感到全身发紧,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椅子。在和平环境里时间久了,特别是整天处在见面笑哈哈的政治旋涡中,对于这种散发着血腥味的感觉已经十分陌生了,突然之间的这一亲密接触,使柳成荫竟然想起了小时候村里那个放羊汉和群狼搏斗的著名故事,甚至想到了原始时代那种血淋淋的纯自然关系……昔日一向轻松愉快的办公室开始变得死气沉沉,这种状况他实在有点无法忍耐了,只好独自一个站起来,在烟雾缭绕的小屋里踱着步子。
突然,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了,在周雨杉等人的努力下,早在上午王霞就开口了!这个笨女人哪,要不不开口,一开口简直吓死人。为了慎重起见,公安部门又按照她的口供,进行了一整天的初步核实,所以直到现在才正式向领导报告……好啊,这消息来的正是时候。柳成荫故意当着曹非的面大声说着,曹非的脸色当下就灰白了……他心里说不出地高兴,嘿嘿地笑一笑,尽可能做出一个平静如常的样子:
“老弟,你见过南方人吃猴脑的过程吗?”
“没……没有。”
“这过程我可是见过的。一般在饭店的门口有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三四个猴子,那些东西别看不是人,却很通人性的,大概早早就知道它们的厄运了。等到厨师来捉的时候,几个猴子你推我我推你,总是最瘦弱的一个最先给推了出来。而且这个出来的猴子也特有意思,一开始是打躬作揖,紧接着是暴跳如雷,最后大概终于绝望了,才可怜巴巴地流下泪来……”
曹非呆呆地坐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时我其实只是一个看客,并不是点那道菜的,但是那个猴子哪知道这个,对我也一直是怒目而视的,那个样子现在想起来我还有点儿不寒而栗啊……”
曹非低下头来,依旧什么话也没有说。
柳成荫正不想再和他磨牙了,瞥他一眼,赶紧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一边走,一边低低地对秘书说:“看着他不要动。通知上午开会的那些人,赶紧行动吧!”
二十七
白过江是在快中午的时候先后接到曹非和金鑫这两个大人物的电话的。
曹非在电话里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告诉他赶快给金鑫书记去电话,而那个手机号码却是钟丽婷的。一听这话他就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儿。金鑫是何许人,那可是全雁云屈指可数的大人物,而且这些日子到处都在流传着,马上就要当市长了,既然要和他通电话,为什么却要用钟丽婷的手机呢?曹非这个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几万块崭新的割手割手的大票子放到那里,连正眼都不看一下的。这些年来为了溜这两个人,他是下了大本钱的。过去他想见金书记一面,曹非总是左推右推的,难死了,这会儿怎么就让他亲自和金书记联系了?
奇怪啊,种种迹象都有那么点令人不安的地方。曹非的口吻虽然还很镇定,但是白过江却似乎从这种镇定中嗅到了什么不祥的气息。
这些日子,他最担心的其实只有一件事情,这就是几年来矿上死去的那些人,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其中只要有一个落实了,都足够他喝一壶的。至于其他,什么请客送礼行贿之类,自然有人比他还着急,他大可不必太在意的。而知道这一内情的两个关键人物,除了王霞,就是那个四川女人了……
细细想来,杨涛这个人真不是个东西。平时那么气壮如牛,好像他是普天下的第一等好汉,谁知道一到正经场合,一下就成了稀松软蛋,居然生生就把那女人给放跑了。一开始听到这个传闻,他还不太相信。那天当面质问了杨涛,他真的气坏了。不管有什么理由,这纯粹是坏他的大事啊。虽然他当时一忍再忍,但是事后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气得直咬牙,这个仇是非报不可的!
现在他虽然又放出来了,但是王霞却还在里面关着,这就表明事情并没有完,只要一吐口,或者那个四川女人再举报一下,那些公安呀武警呀什么的随时都可以把他再投进那个黑房房里面去。这种状况,想想都令人害怕。而且他这次之所以能够进去又出来,全仗曹非暗中出力。现在曹非都沉不住气了,一旦再进去谁还会舍命罩着他呢?那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饭菜呀住宿呀什么的其实倒无所谓,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一个人只要进了那地方,就不成其为人了,立刻就变成了猪狗,甚至连猪狗都不如。不管你是做什么的,也不管你平时有多么威风,是大官还是大款,一进去全成了一样的东西,人人都做一样的事情,人人都穿一样的衣服,也就是说,除了编号不同,其他的都一样了。而且人家想让你怎么着你就得怎么着,那还能叫人吗?所以,自从前些天从那里面走出来,白过江就发了毒誓,即使让我去跳黄河,老子再也不进这么个鬼地方了!
为了斩草除根,他已经派了好几个弟兄,一路跟踪着那女人,只要一有机会,就毫不留情地干掉她……过了这么些天,那一路的消息一直也没有,他的心早烦到了极点。谁知道金鑫又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个电话,难道说,今年老子真的就这么晦气,才过了几天人过的日子,就又要进去了?
那时,他正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乱七八糟地翻所有能翻的东西。在里边的时候,他一直有一种担心,就是怕老公家把他的办公室给抄了,那可就捅大娄子了。他有一个一般人看不大懂的笔记本,那里面记的全是有关送东西的事情。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什么烟呀酒呀的小玩意儿。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要真办些事儿,那些东西根本是馅饼抹油——白捎,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不过,他的记账方法和别人不同。你比方说,如果是一万,他就记红塔山一条,如果两万,那自然就是红云烟一条了……但是,这种东西一旦落到别人手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在看来,老公家根本就没有动过他的家,而且把他也放了出来,事情也许很快就摆平了,王霞那是她敲诈勒索,与我何干,只要有曹非在,有金鑫给撑着,事情就没有摆不平的。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嘟嘟地大叫起来。他当时条件反射地一抖,竟把那个宝贝笔记本也掉到了地下。
在电话里,他非常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下可是真完了。金鑫可不像曹非那样虚伪,到什么时候还硬撑好汉,他虽然并没有那么说,但是那个意思却是不容置疑的:王霞已经被周雨杉撬开口了,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就一切都来不及了……这是什么话,这个意思还不够明确吗?金鑫是核心圈子里的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决不会这样说的……放下电话,白过江反反复复地这样想,愈想愈清醒,愈想也愈害怕,真正产生了一种大难来临各自逃的慌乱和悲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走”,说起来轻巧,做起来难哪。他虽然不是这个地方人,但是来雁云也毕竟好些年了,这个地方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说走就拍拍屁股走人,真还有点儿舍不得呢。出来这几年,他虽然已经作了好些准备,而且平时也没有什么太长远的投资,损失倒是不算太大。但是,毕竟是一个摊子呀,如果这一走,再回来恐怕就难了,损失绝对是难以避免了……况且,“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平时的朋友倒是不少,但是一旦真到了这样的节骨眼上,能不能收留自己实在都很难说。还有一点,金鑫既然让他赶紧走,那就是已经非常紧急了,走还是在这的确是个问题,一旦走不了或者被老公家再给逮回来,那麻烦可就更大了……
但是,不离开这里,难道就真的没办法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金鑫已经把话说死了,看来也就的确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金鑫之所以急着要我走,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根本不是为我着想,完全是为他自己搬绊脚石呢?
这样一想,白过江更加犹豫起来,干脆又在床上躺下,不急着走了。
还是想一想的好,而且即使走,我白过江也不能就这样白走,一定要干他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情,反正已经到这份儿上了,豁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就是她,我为什么不对她做点儿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她,我白过江能到了这一步吗?
在进局子里去的那几天,周雨杉就已经审过他好几次了。
对于这个妖艳而又狠毒的女人,他真的一点儿好感也没有了。而且不仅是他,金鑫和曹非也一样。他早就听曹非讲,这个女人的政治野心大得很呢,为了把她老公扶上去,一向是不择手段的。这一次,要不是因为她,王霞的案子怎么可能犯了呢?即使犯了,要不是她在里面没命地审呀审,王霞也绝不可能再说出别的事情来……王霞是搞公安的,岂不知道说得愈多判得愈重的道理?周雨杉这样做的目的,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把别人都打下去,把她那个少言寡语的老公给弄起来,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用别人的血来染红自己的前进道路……这真是太狠毒了。自古最毒妇人心,这样的女人不除,将来要栽在她手里的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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