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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届-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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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详过它,也从来没有留下像今天这么深刻的印象,好像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那样难以忘怀,他想这一辈子都深深地刻在记忆深处,再也无法抹平了。
进了大门,迎面又是一堵墙,灰白的墙面上两行漆黑的大字特别醒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倒有点意思。但是,这里还毕竟是看守所,来这里的也只是案件嫌疑人,还毕竟不是罪犯,至少不完全是吧?至于我,我来这里又是干什么的呢,是很正常的探望嘛。但是,在这一刻他立刻就明白了,写这两句话的人的确很聪明,一下子就把你仅有的一点儿勇气和尊严全打垮了……
来的时候,陈见秋已经鼓了好半天的勇气,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其实这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嘛。古今中外,这种落难的事儿多着呢。特别是这些年来,全国各地不用说了,就是在雁云这么个小地方,每年也总会有三三两两的大小官员中箭落马。与他们比起来,王霞这件事儿实在算不了什么,特别是负责办案的周雨杉说过几句话让他一下子全想开了:这种事只能发生在我们这里,而且也只能发生在现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发生这么一次了……这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但是,此刻,当他真正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才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悔愧和悲怆,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也还是不进来的好啊!
出事以后第一次和老婆见面,也是在这个地方。那一次,他头晕晕的,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几乎是一步一挪机械地迈着步子,一直到走进一个小房间,隔着铁栅栏看到了老婆那一张充满男人气的大方脸,都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迷迷糊糊好像一直在做梦……后来还是老婆呜呜咽咽的哭声才把他惊醒过来。他当时一下子愤怒地跳起来,一拳又一拳猛烈砸打着铁栅栏,恨不能立刻冲进去把这个身躯庞大而头脑简单的臭女人撕他个粉碎……
“哭哭哭,哭死算了,省得我看着你恶心!人都让你丢尽了,多少大事全坏在你手里,你还有脸哭,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一直发泄了好半天,他才似乎有点缓过劲儿来,开始恶狠狠地破口大骂。
王霞也似乎哭够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低低地说:“什么也不用再说了,咱们离了吧,我不会拖累你的……”
“你说的倒好!离,现在才离,那我成什么人了?而且你知道不,你已经拖累我了,已经把我给拖死了!现在再闹个离婚,只能再给我头上扣一个屎盆子,亏你还是搞公安的呢!”
“那……你说怎么办?”
“就这样耗吧,耗到哪儿算哪儿——不过我问你,你怎么就那么贪,背着我搞了那么多,在我面前还天天哭穷,你把那么多钱都倒腾到哪里去了?!”
王霞又呜呜地哭起来,却什么也不肯说。
这一下,陈见秋更愤怒了,身子一下子扑在铁栅栏上,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你——你死了,你怎么不说话?你到这个时候还想瞒我。你说呀,是不是都给你们家了?”
“……家……没有……”
“那——能到哪里去了?”
“捐……全捐了……”
在那一刻,陈见秋真的晕过去了,一下子瘫倒在地,发出沉重的一声响。与此同时,在铁栅栏那面的王霞一声尖叫,就像什么巨大的东西断裂了,撕帛裂布响彻了整个看守所……一直守候在外面的工作人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都神色惊慌地冲进来。
好些天了,陈见秋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这样做究竟为什么,一直想把这个和他朝夕相处近二十年的女人搞清楚,但是始终也没有明白。按照她的说法,他当时就带着办案的几个人,回到家里,把这么多年来老婆一直密不示人的那个保险柜打开了。看着那一堆又一堆的汇款收据和不多的几封来信,在场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么些年来,这个搁在床边的保险柜一直是老婆的一个宝贝,总是偷偷摸摸地打开,从来也没有让他看过一次。虽然老婆总是说,那里没有别的,只不过全是她办案的一些材料,但是陈见秋根本不信,一定还有别的秘密,比如情书什么的……但是,他怎么能想得到,会是这样一堆让人感慨万千又哭笑不得的东西呢?
这些年来,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对于这个老婆他实在没有关心过,连留意一眼的时候也很少。老婆嘛,不过就是一个做饭的伙夫,不花钱的保姆,外加一个会“那个”的机器……而且就这么几点,老婆也是很不够格的,从一大早出了家门,不到半夜根本回不来。要是出了什么案子,那就更没有个钟点了,常常是好几天都难得见到个影子。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内心里竟然那么丰富那么深邃,深得就像是一眼机井,任你趴在井边怎么瞅,虽然一股清凌凌凉飕飕的寒气直往上冒,却黑幽幽什么也看不到呵……
也许,她是在偿还一种债务吧,要不是当年有那么一个好心人,她是怎么也不会有今天的。
要不,她就是在寻找一份感情的慰藉,用一种虚幻来填补日渐干枯的心田?
是因为家庭的失败才促使她在别的地方寻找安慰呢,还是因为她这样的举动才导致家庭的失败?
而且,不管怎么讲,你也算个执法人员吧,你怎么能这样呢,何况手段又那么恶劣,据白过江说,是用警棍逼着他一笔一笔硬给诈出来的,这不是明火执仗地敲诈吗?
陈见秋想呀想,却怎么也想不清楚,就好像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非常坚硬又看不见的东西,使他永远也无法走进那个陌生的世界里。
他也在家里面到处翻腾,希望能找出什么片纸只字来,要是再有一本字迹工整的厚本日记就更好了。后来有一些记者听到消息,也从各地陆续赶来了,同样帮着他把个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当然最令人感动的还是那些曾经受过老婆帮助的人们,不管是走夫贩卒还是学子歌女,都一拨儿又一拨儿来到他们家门口,不住地打探消息,要求见专案组,要求在开庭的时候参加旁听,并很快制作了一份千人签名书,浩浩荡荡地送到了中级法院……
在这么一种沸沸扬扬中,如果能够找出那样一本日记来,而且在日记里又有那么几段字正腔圆的话,能够找出点什么彩头来,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了。即使不可能再成为什么英雄,要把这个案子的风头盖住,总还是不成问题吧……
有许多个夜晚陈见秋也在这样默默祈祷着。
但是,很不幸,老婆很显然是一个会做不会说的主儿,不仅没有什么记日记的好习惯,而且连只言片语的豪言壮语都没有留下,只有一堆不会说话的汇款单,而且那上面的落款也大都是一些个令人哑然失笑的假名,什么二丫子三姑姑之类,要不是那些地址天南海北的,恐怕真以为她是在帮助自己的亲戚呢。
今天,是人代会开幕的第三天了。这次人代会一共要举行十天。这可是惊心动魄的十天啊。太出人意料了,闹来闹去,没想到闹成这么一个局面,下一步究竟怎么发展,真的不堪设想、不寒而栗啊……虽然案情已经公开,王霞也早已经一口承应,但是不论是他还是其他人,几乎一致认为这背后肯定还隐藏着许多更可怕更骇人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就看这个糊涂而又倔强的老婆肯不肯开口了。
陈见秋这样想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挥挥手,那两个看守人员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老婆也出来了,在铁栅栏对面坐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经过这么些天,老婆的情绪似乎好多了,而且一点也没有瘦下来,好像比过去还更胖了一些……这也难怪,这里面的所有看守什么的,哪一个人不认得她呀。
他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从何说起了。
老婆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又喜欢认死理,要撬开她的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陈见秋很清楚,她现在之所以绝口不谈别人的事,主要是怕给自己添罪,同时对白过江也还是挺感激的,这个东西不打破,她是什么也不会说出来的。
临来的时候,他应约去见了一下门书记。自从出了这样一件丢人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老头子。
才几天时间,老头子也明显衰老了。虽然头发依旧抿得光光的,两道剑眉形成一个令人生畏的倒八字,身子也尽可能挺得板板的,一脸的威严丝毫不减当初,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哄外人的,在像他陈见秋这样的老熟人面前,那是根本做不了假的,他几乎一进门就看出来了,老头子真的是一脸的疲惫一脸的无奈,就像是刚刚卸磨的一头老驴,已经只想着好好地歇一歇了……
看到他,老头子要撑着桌子站起来。他连忙走过去扶着他坐下,才苦着脸说:“对不起门书记,是我不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添乱,真是该死啊!”
门力生毕竟是老家伙了,好像一点儿也没乱了阵脚,难道他不怕人代会开砸了,桂再庸落马,而把他最不情愿的金鑫给弄起来?这些天,陈见秋虽然心不在焉,但是一些基本情况还是清楚的,特别是一见到老头子,那根敏感的神经豁然就苏醒了……
老头子始终不说话,等他又嗦嗦把王霞的案子讲了一遍,才直直地盯着他说:“这事是没有法子的,出了就按出了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是塌不下来的,塌下来也没有关系,如果都砸死了,大家活该,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那是……那是……”陈见秋已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我已经给有关部门都说过了,特别是周雨杉,她不是搞起诉吗?这个案子有它的特殊性,王霞毕竟没有装了自己腰包嘛,我想是可以缓刑的。不过这要等判下来才算数,毕竟是要独立办案嘛。”
“那是那是……不过,只要您说了话,他们谁敢不听……”
“又来了,出去可不能这么说。我一直想,这里面是有文章的,有的人是非逼着我出手啊!你今天见了王霞,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她开口……可以把缓刑的事告诉她,这对她的情绪可能有帮助。反正这一次我是下了决心的,你没看看人代会上那个样子——这种状况我们还能让它继续下去吗?!”
说着说着,老头子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七八度,震得他耳朵都生疼了,一只手猛地挥起来,又凶狠地砸在桌子上,那样子多少年来是从未见过的。直到从房间里走出来,陈见秋的心依旧怦怦乱跳,好像闯过了一道鬼门关,与第一次听到老婆犯事都差不多了。
隔着黑的铁栅栏,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直沉默了好长时间。
“老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进来的吗?”
“那还用说,我这是咎由自取。”
“不是的,这是一个大圈套,是有人专门设下的一个陷阱。”
王霞又不说话了,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
“有人要当市长,怕自己的事儿露了馅,就嫁祸到了你的头上。现在,他们已经快得逞了,省里派来的桂市长也当不成了,人代会全乱了套,门书记也快完了……”
“门书记是个大好人,对我们这里贡献那么大,他是不会完的,绝对不会!”王霞突然打断他的话,像和人吵架似的大声嚷嚷着。
“你说对了,门书记的确是个好人,特别是对我们太好了……为了你这案子,他找了好多人,亲自打招呼。你知道吗,上午我已经见过门书记了,他让我告诉你,不管有天大的事,你这个也要特事特办,明天开庭,已经内定了,缓刑,对我们来说,这还不是天大的喜讯吗?”
“那那……”王霞突然瞪大了眼睛,“我的公职丢不了啦?”
“那当然。而且以后的事,门书记也给我们考虑过了……”
“不说以后,不说以后……以后我只想好好做人……”她说着说着,突然又哇哇大哭起来。而且似乎比过去哪一次都哭得更凄厉更伤心,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把一辈子的悲痛全哭掉了。
“还有一件事,白过江把你也咬了一口,说那全是你讹诈他的……不过他还咬了别人,说是给曹和金送了几十万……现在检察院已经立案,白这个人实在太坏了,八成是要枪毙的。”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因为在多年的历练中,他早就深深地懂得,沉默有时比语言更有力量。
说这些话可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但是,只要能够让王霞开口,陈见秋现在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更何况门书记不是还要采取别的行动吗?当书记的一旦下了狠心,就没有办不到的,况且他相信门书记手上一定还有别的杀手锏哩。
老婆依然沉默着,似乎有点儿发呆了。她独自一个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像是一头大黑熊。陈见秋也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慢慢移动的身影。在这一刻,他的心也早已提到了嗓子眼。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想从老婆的嘴里得到点儿什么,但是王霞可不是能够随便开口的,所以关于曹非和白过江的事他居然一点儿也不清楚,充其量只有一些模糊不实的猜测而已……想不到蓄谋已久的那一切,竟会在这么一种情形下出现,他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王霞突然背过脸去,再也不理他了。
陈见秋失望地长叹一口气,只感到一阵头痛,全身瘫软地跌坐在水泥地上。
二十三
整整一上午的大会,门力生尽可能端端正正坐在主席台前排正中央,从始到终一副笑微微的样子,目光有规律地从前排一行一行扫过去,又从最后排一行一行扫过来……除了几个农村和企业来的,那下面的每一张面孔他都是熟悉的,只不过有的能叫上名儿来,有的却叫不上来。在和每一双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他总是短暂地停留一下,然后又迅速地滑开了。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么短暂的一个停顿,给对方留下的印象是好长时间都抹不掉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很虚弱,目光也不像过去那样有力度了,台下每个人的目光好像都是飘忽的复杂的,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左顾右盼,吵吵嚷嚷的声音连他都听得很清楚。
会议日程还没有过半就出了好多的怪事情,他真担心无法控制这个局面了。
今天的会议就是在一片混乱中开始的。不到八点,会场外就聚集了许多人,据说都是金山来的,打着横幅,喊着口号,口口声声要见领导,要求保卫金山的改革成果,要求尽快恢复金山各矿的生产,要求追查“搞乱金山”的责任……这些人虽说是自发的,但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情。他当时生气极了,只好当着代表的面大骂一通杨波,责令他去和这些人对话,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今天的议程主要是两项,听取计委和财政局的工作报告。一年一年都是这样。基本建设,技术改造,以工代赈,十三大考核指标,去年完成情况,今年计划任务,指导思想基本原则和主要措施……这是计划这一块儿。财政嘛就更简单了,预算,决算,国税,地税,还有自己组织的一块儿,无非是这么几大项,无非是一大堆或长或短的阿拉伯数字。阿拉伯是个民族,但是好像又不完全是,他也实在搞不清楚。但是那个地方是全世界的是非之地,一个永不消退的热点,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特别是那个头上罩一块花头巾的老头,从他年轻的时候起就听得耳朵都起腻了。好在那时没有电视,收音机也不过是偶尔听听。后来有了电视,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强盗,强行地顽固地硬是占据了每天新闻画面中的好大一个部分……有时他忍不住开玩笑说,这简直就是一种精神虐待嘛,一直把人们从青春焕发虐待到白发苍苍,而且看那样子很可能还要长期地虐待下去。
不过,听叶欣说,人家罩的那不是什么花头巾,而是他那个国家的地图,是土地的象征。叶欣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看落花流泪,见鸟儿伤心,对那个老头子的爱情更是十分赞赏,有时说着说着还会掉下泪来。也许,她骨子里就有一种深刻的恋父情结,要不当年也不会嫁给我吧?
想起叶欣,门力生也有点伤感起来,扫视下面的目光就变得游移不定,一下子失去那种炯炯逼人的力度了。
自从中师毕业步入社会,在事业上政治上他不能不说是成功的,一帆风顺的,在感情上却实际历经坎坷。当时中师毕业在学校教书,倒有一个特漂亮特温柔的女学生爱上了他,每天有事没事都往他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跑。那女孩儿单名一个洁字,虽然家境贫寒,她以下一溜儿还有七八个娃娃,但是望着那一双比甘泉还要清澈的毛眼眼,他的心完全被融化了……然而,不等他真正表示些什么,一个大雨滂沱的夏夜,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恶魔竟把小洁拖进庄稼地里奸污了,又残忍地把她勒死,扔进了附近的一眼机井里。那一年,小洁才不过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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