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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楼-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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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下回过神来,有点过意不去地道:“他的尸体已经被我烧了。”
  “烧了?”老计站起身,冲到我跟前,一把揪住我的胸口,“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最好的实验对象,我的实验怎么办?”
  没想到精干巴瘦的老计力气会这么大,他抓着我时,我一动也动不了。她在一边道:“爸,你别怪他,柯祥疯了一样要把古文辉放出来,那时古文辉已经孵化了,如果不烧了他,那些食尸鬼会马上感染我们的。”
  老计放开了我,象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我道:“要不,我们再征求一个自愿者吧……”
  老计看着我,脸上,满是嘲讽:“也许等我感染了你拿我来做实验吧。烧得怎么样了?”后一句是跟她说的。我道:“烧起来后我们没有去看过。”
  老计象没听到一样,还是对着她,她看了看我,小声道:“门还关着,我们怕还有食尸鬼没死,没去看过。”
  老计走出门去,我和她跟在老计身后,有种无颜以对的惭愧。毕竟,虽然我不知道古文辉有那遗言,但毕竟是我放他进来的。总不能用不知者不罪来搪塞吧。
  二楼的实验室门口,还在散发着热气。实验室因为要化验食尸鬼样品,局长怕出万一,特意让人加工过,密封性很好,很耐热,食尸鬼只有用高温才能杀灭,柯祥虽然用火焰枪烧过,对屋子也没什么损伤。老计打开门外的加热开关,实验室本身也安装了加热装置,可以在瞬间加热到五百摄氏度的高温,防备有哪条食尸鬼漏网。等了一会,老计关掉开关,道:“阿雯,开门时你守着点。”
  她拔出火焰枪来,我见她的手有点发抖,道:“我来吧。”
  里面的样子肯定不会好看的。老计却没理我,见她还是有点迟疑不前,厉声道:“快点,要是里面还有食尸鬼,千万不能放过。”
  我有点生气,但还是拔出枪来,站在门的另一边。看着她,她的嘴唇都有些发白。
  她实在不该做这种事。
  我正胡思乱想着,门开了。随着一股热气,随之是一阵焦臭,她的头直直地对着我,根本不敢向里看。老计却已走了进去。
  我探过头。里面,倒没有想象的那么一片狼籍。地上,食尸鬼在一百摄氏度就已经死亡,五百度高温,都已经成了焦炭了,地上一点点的都是黑点。恐怖的只是地上那两具焦黑的尸骸。古文辉的尸体本就已不成样子了,而柯祥的尸体上,只有上半身的衣物被烧得黑黑一片,下半身只沾染了些食尸鬼的焦尸痕迹。只是本来放在实验桌前的纪录数据也被烧得只剩下一些碎纸了。
  老计戴上了手套,取出一根合金的小棍子,在那堆灰黑色的遗骸中翻着。看着他那副样子,我真有点佩服他的胆量,却也更觉得内疚。
  我道:“老计,我很抱歉……”
  蹲在地上的老计看了看我,道:“别说这话了,请你还是走吧。”
  我被他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把火焰枪往腰上皮套里一插,扭头便走。她在我身后叫着:“等等……”
  老计喝道:“这种沉不住气的人,别叫他。”
  我没有回头,只听得她小声地埋怨着老计。
  如果她追上来,我会留下来的。我想。
  可是,她没有追上来。
  我走出大门。街上,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清洁工来打扫了,废纸垃圾到处都是。幸好人也大多离开了,如果还象以前那样有那么多人,弄得这么脏一定会爆发瘟疫的吧。我走出大门时,多少有点留恋地想回头看,可是还是没有回头。
  街上,很少有人走过。能走的都走了,等着离开的,想必除了万不得已不会上街来的。现在,在街上大模大样走的人,可能大多是感染者。
  我低着头,只是走着。我并不害怕那些感染者了。说来也好笑,当我们还在到处寻找感染者时,那些被感染的往往都象是怪异而恐怖,可现在看看,倒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比普通人看上去更脆弱,更憔悴。如果我感染上了,大概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吧。
  我走了一段,忽然又听到了那首《TOPGUN》的主题曲。还是那家店里吧,那种有点煽情的歌声,听起来也那么具有讽刺味。
  我站住了。眼前的一切都象死了一样,除了那首歌,就只剩下风声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烟早就没了。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买烟么?我有点茫然地看看四周。
  除了那个正放着歌的小酒店。
  我走过去。门虚掩着,透过玻璃门,看得到几个人正在喝酒。吧台上,有个人正在调酒,柜台上的一个玻璃柜里,还放着几包烟。
  那景象倒和以前没什么两样,除了那些喝酒的人,每个人的脸上,不是麻木就是绝望。
  我走到吧台前,道:“请给我一包烟。”
  那调酒师正摇着酒,道:“自己拿吧。三十元。”
  这时候还要钱,而且卖得那么贵,我也有点想不到。我摸摸口袋,这些天都没有用钱的习惯了。幸好,口袋里还有一些钱,我数了三十元,抓了一包烟,撕开包装,用食指一弹烟盒的底部,一支烟跳了出来。
  这时,一个已喝得醉醺醺的人走过来,在吧台上扔了一张纸币,道:“再来一杯吧。”
  那调酒的灵巧地收好钱,倒了一杯酒道:“给您的酒。”
  我倚在吧台上,点着了烟,吸了一口,笑道:“你还要钱来做什么?”
  他看了看我,道:“钱可以买东西啊。”
  “你还有机会可以买东西么?”
  他的手还在摇着那两个不锈钢罐子,道:“我没有机会了,可我的妻子和孩子还可以。”
  他看着吧台里,嵌在墙上的一帧小照片。上面,一男一女和一个男孩子,笑得灿烂。背后是阳光和草地,繁花如锦。
  “他们都出去了。”他象有点爱不释手地摇着手里的罐子,“前些天还打电话进来,告诉我外面很好,让我不用担心。这些钱我不能用,但却可以让我的妻子和孩子过上好一阵子了。人总要死的,就算我马上要死了,可我还得养家糊口。何况现在我还没死,还是个商人,你说是么?”
  我吐了一口烟。他的神情安详而坦然,倒好象在谈论什么与己无关的事。我道:“也许你是对的吧。”
  这时,有个喝得已有醉意的汉子叫道:“老板,再来一瓶,五十六度的。”
  走出那酒店,我有点茫然。生死于人,本来也是常事吧,可看得象那酒店老板那么开的倒也少见。
  走到桥上,桥下,流水汤汤,一张落叶正飘下来,擦着水皮掠过一阵,又象被吸住了一样贴在水面上,顺水流去。这条河本来被污染得很厉害,淤泥积得几乎要堵塞河道。这些天来,水量倒增加了。我把烟头扔进河里,又摸出一支烟,刚凑到嘴边,忽然肩头被撞了一下,那支烟也掉在地上。我扭头一看,是个醉醺醺的流浪汉,手上拎了一瓶酒。他见我看了他一眼,瞪大了眼,道:“看什么看,我是感染者。”
  我有点本能地想要摸火焰枪,可是马上放下了手,叹了口气,道:“我还没被感染,对不起。”
  这话可能让他也有点奇怪,道:“什么?”忽然,他叫道:“哈,是你啊。不去那检验处上班了?”
  “早不去了。”我看了看他,但实在认不出来,道:“你是哪一位啊,恕我眼拙。”
  “我是成凡。”
  “成……凡?”我依稀记得前些天那个被我查出感染了食尸鬼的不幸运的人。不错,他穿的还是那件衣服。才没几天,他身上那身西装也肮脏得象从垃圾箱里拣来的。
  “你验得没错,”他向我露齿一笑,却又那么凄楚,“就这几天,我血液内的虫卵数量,已经达到了每立方厘米一百三十个。”
  我不知说些什么好。古文辉和柯祥的死,我并没有太多感慨,但这个人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却偏偏象个自暴自弃的醉汉一样在街头晃荡,却更让我不安。
  “你为什么不到那个检验处去了?”
  我只是苦笑,道:“我只去了一天,前些日子我在老单位里。昨天,我又和以前的同事吵了一架。”
  “为了什么?”
  “他在研究解药,结果那个实验对象的朋友自作多情来救他,弄得一团糟。实验的对象没了,资料也烧得差不多,他心情不好,怪我了。”
  成凡忽然道:“不能补救么?”
  我叹了口气,道:“实验对象都没了,实验怎么继续?谁也不肯在没死前把自己的身体捐出来做实验,等孵化后你不知道了,又没法实验了。”
  “我肯的。”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他。只见成凡一张已经又脏又瘦的脸正对着我。我道:“你要想清楚,做实验时,你是清醒的,却不能动。你要忍受极大的痛苦,能行么?”
  他把手里的酒瓶扔进河里。河水汤汤,发出恶臭。他道:“我妈昨天去世了。”
  在他的眼里,滴下了一滴泪水。我有点抱歉地说:“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他擦了擦眼,“我想通了,反正迟早要死,如果用我的身体能做出解药来,那么也是值得的。”
  我看着他,心头一阵地激动。
  (下)
  我领着成凡回到局里。实验室的门开着,看得到老计在里面。我领着他走上楼,兴高采烈地说:“老计,我给你带来了个病人。”
  老计正在拼凑几张烧得焦黄的纸片,抬头看了看我,道:“什么?”
  “这位成凡先生是个早期感染者。他自愿做实验对象。”
  老计一下站起来,有点激动地说:“是么?成先生,你可是人类的功臣啊!来,我还有一个备用实验室。”
  这时,我看见她出现在门口,脸上有点喜色。也许,我这手将功赎罪做得很漂亮,我几乎要向她比划一个“V”字型了。
  老计领着他走到另一间实验室里。这实验室比被我毁掉那间要简陋得多,我也有点理解老计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火了。老计掀开了实验室中间床位的玻璃罩,道:“睡上去吧。”
  成凡躺到床上,有点惴惴地道:“不会很痛苦么?”
  “如果你的意识清醒的话,那种痛苦和恐怖没有一个人受得了的。我会让人吸上十分钟一氧化碳,你就会脑死亡,那就不会再有感觉了。”
  “什么?煤气?”
  成凡象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坐了起来。我在一边道:“成凡,反正你的生命也没有多久了,贡献出来,如果解药能成,全世界都会感谢你的。”
  他看了看床上的一根输气管,打了个寒战,道:“我想……我还是不要……”
  我有点恼火,道:“成凡,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在外面你大义凛然,我还被你感动了。事到临头又怕了么?”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哭丧着脸道:“可是,你没说要煤气中毒死掉……”
  老计在一边道:“那只是脑死亡,你一点痛苦也没有的。”
  “你又没死过……”
  我有点不耐烦了,掏出火焰枪来喝道:“懦夫!拿出点男人的勇气来,别三分钟热度,给我躺好。”
  成凡看看我手中的枪,哭丧着脸要躺下。忽然,实验室的门被敲了敲,我扭头看了看,她站在门口,脸也有点扭屈,见我转过头来,她的左手按住我的枪,右手重重打了我一个耳光,一下下了我的枪,扭头对成凡道:“对不起,成先生,你不愿意,那是你的自由,请你走吧。”
  我捂着脸,看着成凡猥猥琐琐地走出去。等他一走,我喝道:“你为什么放他走?”
  她瞪着我和老计,脸涨得通红,骂道:“无耻!你们这种做法,就算做出解药来,你们心里难道不惭愧么?”
  老计虽然是她父亲,却让她说得头都低了。我道:“可是,这本来就是他自己愿意的,我又没强迫他,谁叫他反悔。”
  “他可以自愿的权力,那也就可以反悔。”
  “可他是感染者,没多少时候好活了……”
  “就算只有一天好活,他也是人,不是实验用的豚鼠!你有做一个英雄的权力,可他也有不做一个英雄的权力!”
  这话象铁块一样砸在我头上。我有点怔怔地看着她,好象不认识一样。
  她把手里的枪放到我手上,扭头走了出去。
  半晌,我觉得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我回过头去,却是老计。他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刚才我很失礼。”
  “没什么。”我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心里,却还是她那句话给我的震惊。从小受到的教育都告诉我,在非常时刻,我应该挺身而出,堂堂正正地做一个英雄,从来也没想到过,一个人事实上也可以逃避,那并不是过错!而对旁人的逃避妄加指责,那才是犯罪。
  离开局里,我跟在她身后。
  以前我都以为我比她高出一筹,但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好象是在她的阴影里。
  “走那么慢做什么?”她站住了,看着我。我走快了几步,走到她身边。
  “对不起。”
  她低着头,又象以前一样,小声地说着。我摸了摸脸,笑了笑,道:“那不算什么。”我倒没说,从小到大,我没被人打过几次。局长从不打我,第一次被人打耳光还是十五岁那年一位市领导的公子骂我是野种,而局长是哈叭狗。那个耳光给他换来了左臂骨折,也害得局长从那以后一直没再升迁。
  走过那家酒店,这回橱窗里更放了一台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新闻。某地粮食丰收,某地开展赈灾,某地又召开了一个国际性会议云云。那些以前十分熟识的地名,现在听来,恍若另一个星球上的事。
  “明天,我们都走吧。”
  我迟疑了一下,道:“老计大概不会同意吧。”
  她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碧蓝的天空,除了几缕因为斜阳变得五颜六色的云彩,什么也没有。天空也依然安详而宁静。
  “据天文台计算,下周三将出现狮子座流星雨。这种天文景观难得一见……”
  那台电视机里,现在那个正襟危坐的女播音员正面无表情地播报着一条新闻。这条新闻虽然并不是为这个地方的人播送的,可这儿一样看得到。
  街上,空空荡荡,见不到几个人。能走的,都走了,暂时还没走的,也多半不敢上街,到处都有被寄生的人。说也可笑,当人们如临大敌时,被寄生的人一旦知道自己被寄生,就惶惶不可终日,而现在,更多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那些体内食尸鬼尚未孵化的人多半在酒馆喝酒。我跟着她,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敢靠得太近。
  她站在那酒店门口,看着橱窗里的电视。现在电视里正播放一些以前的流星雨照片,美得不象真实。在一片宝蓝的天空里,星陨如雨,有如一场焰火。
  我看着她,道:“你很喜欢流星?”
  她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我笑道:“如果我们走得早,还可以无心无事地看看那场流星雨。”
  我虽然是带着笑说的,但实在希望她能够给我一个好好的回答,可是她却象没听见,脸还是对着那电视机。我有点讪讪地笑了,象是对自己的嘲弄,却也多少有点自怜。
  天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我看见她回过头,在黑暗中,她的眼睛亮亮地,发光,电视机里的光让她的脸也一明一亮,象牙色的皮肤好象也有光泽。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局里。古文辉上一次抽取的样品只能再做两次实验。如果没有实验者,那我们的工作就毫无意义了。
  老计还在埋头干着,我看看四周,她不在。我道:“老计,阿雯哪里去了?”
  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道:“她去征求志愿者去了。”
  我吃了一惊,道:“什么?她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块儿去?”
  他看看我,没说什么,只是道:“她要自己去。”
  也许他还对我烧掉了古文辉耿耿于怀吧,也许认为我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我不管那些了,大声道:“老计,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城市里已经是患者占极大多数,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他又低下头,在一张纸上计算什么,道:“不会的吧。”
  我有点焦急。这时,却听得大门口有人在拼命敲打着门。那种敲门声绝不会是她的,这连老计也听出来了,他抬起头看了看我,我却没他那么沉得住气,飞快地向大门口跑去。
  大门口有个小窗子,我打开那小窗看了看,却见那窗子里有一张男人的脸,他有点局促不安地说:“请问,这里是特勤局么?”
  “以前是。”我道,“你有什么事么?”
  这男人忽然道:“你是那回来我家执行任务的那位先生吧?”
  我根本记不清他是谁了,道:“你有什么事么?”
  他让开了一点,嘴里道:“是这样的……”
  他不用说什么,我已经打开了大门。
  在他身后的一辆磁悬浮汽车上,她象昏死过去一样,半躺在车座上。
  我几乎是冲出门去,跑到小车前,摇了摇她的头,道:“快醒醒!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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