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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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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郑村坝已成为一个大修罗场。北风肆虐下,三十万大军聚集在这方圆二十里的开阔平地里,大家呼喊着,叫嚣着,举着自己手中的兵器,进行着周而复始的来回厮杀。马和率着铁骑,在战场边缘来回飞驰,渐渐发现了一个机会。

原来当鞑骑攻进南军右翼后,李景隆认定这就是朱棣最后的奇兵。为确保右翼不失,他将自己中军的铳手全部派往右翼,其余机动马步军马也开始向右翼移动,争取能集中力量,将这万余鞑骑吃掉。这一转移便出了问题。

南军出战兵力超过二十万,这支大军排成一个巨大的矩形方阵,其中又分为左、中、右三大方阵,里面还有无数小阵。李景隆从中军调兵增援右翼,在大兵移动时,中军与左翼之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

此时马和正率部游弋到南军中军大阵的左端。在这里,两军正处于僵持状态。李景隆虽在阵后调兵,但阵前的防线并未松弛。燕军虽加强进攻,但因兵力有限,一时间也难以攻破。

马和眼见大阵后方尘土飞扬,便明白这是景隆正在分兵,他心念一动,突然冒出了个主意。

待飞尘渐渐消散,马和见南军过的差不多了,遂大喝道:“众将士随我来!”随即向前方南军阵中猛冲过去。后面的千余将士齐声大喊,赶紧跟上。

一千铁骑,对于南军二十余万大军的总数来说几乎不值一提。但当他们集中力量攻击南军一点时,其威力却是强大无比的。南军和燕军本就处于僵持状态,双方在战线上旗鼓相当。但当马和这一千人凶神恶煞般冲进战团时,南军中军和左翼交合处的这一段战线便无可避免的出现了崩溃。一阵刀剑撞击声后,南军方阵的外阵被突破了。

“深入敌后,有进无退!”杀散南军外阵士卒,马和扬剑高呼,带着手下铁骑,又向南军战阵的中央扑去。

马和此举顷刻间在南军中间引起了骚动。本来,方阵之要义是“阵中容阵、薄中厚方”,布阵之时,在大阵四周皆屯重兵,但阵中兵力配置却相对较少。当然,为避免敌军一旦突破外阵,引起阵中大乱,在大阵之中,又会布下无数个小阵,如此一来,即便有一两支敌军突入阵中,各个小阵也可以应声而动,展开防御,将入阵敌军死死缠住。届时,拥有雄厚兵力的外阵可趁机封锁缺口,将入阵敌军困于阵中,而内部各个小阵则可展开合围,将这些深陷重围的孤军从容剿杀。故通常来说,破方阵之法大多是在其外阵处撕开条大口子,以致其阵势崩溃;仅凭一二孤军突入便想破阵,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现在情形不同。李景隆刚刚调兵到右翼,此时中军内部已空虚不少,而剩下的部众则因方才的大军移动,将其本已组成小阵冲散,正在重新组阵当中。马和不早不晚,就趁着这个节骨眼突入阵中,立刻就引起了一阵骚乱。方阵之中,皆是步卒,没有阵势的依凭,他们面对燕军铁骑时根本就无还手之力。很快,马和他们便杀退一些零散步卒,渐渐向李景隆所在的望台逼近。

此时南军中军后阵中的一半兵力已调到右翼,其余的也大都在重新组阵当中,很难挡住铁骑猛冲,见这支燕军铁骑竟杀向自己,李景隆吓得魂飞魄散。他并不清楚马和的意图,还以为这支燕军的目标就是自己。慌乱之下,李景隆赶紧命旗官挥舞令旗,命附近各小阵向望台靠拢,以保自己万全。

遥见南军望台周围一片混乱,马和心中一阵冷笑。他若有五千铁骑在手,还真想趁此机会去寻寻李景隆的晦气;不过仅凭这一千兵马,那是无论如何也擒不了这个平燕总兵官的。想到这里,马和一拨马缰,领着大军向右前方猛冲过去。南军是背营列阵,大阵后侧并无大军驻守。马和他们没有遇到太大阻拦,很快便冲到了南军大营前。

本来,南军虽是出营作战,但在应对劫营方面也还是有所准备的。但在布置守营时,李景隆根本就没想到燕军会从正面突破,故把防守的重点都放在了大营的两侧。开战前,李景隆又将仅有的两万精骑布置在了方阵的两侧,以防燕军迂回,而为数不多的守寨士卒,主要也都派到了靠近两侧的几个营寨里。当马和从南军的中央突入到营前时,他们面对的几乎是一座空营。

“烧!”在马和尖利的高叫声中,一千铁骑旋风般冲进了南军的连营之中。他们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火种,点燃了这个几乎已不设防的空营。漫天火光中,一座营寨顷刻间灰飞烟灭。接下来,燕军在南军的各个营寨中驰骋纵横,紧接着又有几处营寨着火。

直到冲天烈火熊熊燃起,李景隆方才如梦初醒。寒冬之中,营帐是南军赖以栖息的重要保障。李景隆再傻,也不会天真的以为手下的江南将士们能在这北风肆虐的旷野上露天而眠。反应过来后,这位平燕总兵官焦急地对着望台周围惊惶的将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营,将北兵逐出去!”

“兵主不可!”一旁的参军刘璟赶紧劝道,“北兵烧营,军心已经浮动。仓促回军,将士们惊慌不说,也必造成阵中空虚,若北平趁机攻阵,一旦突入阵中,则大势去矣!”

刘璟这么一说,李景隆才惊醒过来,忙问道:“那当如何?”

见李景隆颇有方寸大乱之态,刘璟暗中连连叹气,无奈之下,他只得一拱手道:“燕军铁骑大多都在正面攻阵,两侧此时应无大碍。王爷可速打旗语,命两侧精骑各分兵两千入营。此部燕军不过千余,四千精骑足以驱逐他们。”

李景隆一想,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眼见后面营中狼烟滚滚,他又忍不住心疼道:“若等精骑赶到,恐寨子都被烧了好几座了,这寒冬之季,晚上将士们可怎么歇息?”

见火烧眉毛了李景隆仍磨磨唧唧,另一位参军高巍也忍不住了,过来急促催道:“事已至此,多说何益!当务之急是速遣精骑入营,并命各寨守营军士紧闭寨门,尽量阻缓北兵之势!”

李景隆这才收敛心思,赶紧发令。过了一阵,连营两侧的南军精骑飞驰入营,对马和铁骑展开围剿。

当南军精骑逼近时,马和已连破七营,正率众在攻击李景隆帅帐所在的中军大寨。南军连营近十里,除两侧外,中央诸寨大多兵力空虚。但中军大寨毕竟非同一般,此时虽主力尽出,但里面仍聚有三千守营士卒。见燕军杀至,守营将士赶紧紧闭寨门,端出强弓劲弩隔栅死守。燕军连攻数次,但都被南军射了回来。马和见大寨难破,敌骑也将从两侧杀至,便知今日的奇袭就到此为止了,遂不再犹豫,带着铁骑转而向前,从南军连营后方破营而出。此时的南军已被这支铁骑搅得心慌意乱,四千精骑眼见燕骑撤离,也不敢追击,竟任由他们去了。



脱离战场后,马和率着铁骑绕了一个大圈,直到天色渐黑,才回到燕军本阵。此时战事已经结束,一日下来,南军在战场上折兵两万,燕军有近六千伤亡。白日间两军对阵的空地上,已堆满了战死将士的遗骸。

燕军虽然损失较小,但燕藩实力毕竟不能和朝廷相比。六千兵马伤亡,也让朱棣心疼了老半天,直到马和回来将战果报上,他才转忧为喜。

早在南军营帐起火时,朱棣便知马和成功了。但当时相隔甚远,敌营到底有多大损失,他一时却不能判明。马和回来后禀明战果,他才得知这个内官已率部连破敌军七营,斩敌约两千有余。

本来,按照事先打算,朱棣是想把南军的营寨搅个七七八八,逼得李景隆的二十万大军不得不悉数露宿荒野才好;而眼下仅烧七营,按南军每营驻兵万人计,所影响的敌军亦不过七万左右,再折算上南军白日间的损失,真正无家可归的南军将士亦不到五万。

尽管与预期相距甚远,但朱棣还是惊喜万分。毕竟,事先的预期是建立在朵颜三卫的基础上。马和所部论人数不及鞑骑之十一,却能在鞑骑后撤,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奋然挺击,并取得如此骄人的战绩,这不能不让朱棣对这位亲信内官刮目相看。“想不到三保还是个将才!”朱棣心中暗暗道。

将马和好好夸奖一番后,朱棣命他退下歇息。此时金忠走过来道:“王爷,三保虽胜,但南军元气未损,营寨亦大半完好。如此一来,想击溃九江,恐还要多费些周折!”

朱棣扭头一想道:“世忠说得是。不过此战虽未尽如人意,但收获也不小。南军本就军心不稳,经三保这么一搅,士气必然更加衰落。且眼下天寒地冻,南军七营被焚,数万人马皆需露宿,一夜下来,必然减员甚多,怨声载道更是难免。如此一来,再战时南军已先气夺。若无大的差池,明日交锋,九江小儿就有可能支持不住。只要将其击败,接下来便是一溃千里,到时候我军再乘胜追击,冰天雪地之下,这二十万人马必然葬身荒原。”

金忠略一思忖,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我军即便得胜,恐也至少得再折上一两万人马,较之前所料倒是超出不少!”

“世上事哪有十全十美的!”朱棣淡淡笑道,“正可谓求其上而得其中,能至此间之局已属不易,这还多亏了三保英勇。世忠不可奢求太多!”

“王爷说得是,忠谨受教!”金忠也是一笑。想了一想,他又道,“我军营寨皆扎在孤山。今日战事已毕,我军是否回营就寝,待明日再前来再战?”

“不可!”朱棣断然否决道,“孤山离郑村坝还有一段路,此时回去,若九江趁机逃跑就坏事了。今晚大军便在此宿营。”

金忠一愣道:“我军素来以长枪扎地为栅,故扎寨倒不费事。只是要将营帐移来怕是不易。若无营帐,将士们只能露天而眠。纵我燕军不惧严寒,但若露宿一夜恐也不好受!”

金忠说完,朱棣沉默一番,又抬头望望天空,旋道:“今日天空晴朗,晚间应不会有雪,风虽大些,但可让将士们抱团取暖,挺一夜就过去了。此次决战,事关重大,万不可为一时之安适错失良机!”说到这里,朱棣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金忠道,“大宁带来的那些酒还在么?”

原来大宁打下后,燕军也缴获了好些烈酒。虽说朱棣在靖难伊始便下了禁酒之令,但那是为了避免消耗粮食。现成的美酒摆在眼前,燕军将士自然没道理将其放过。回师之时,这些酒也都被装车带上,随辎重一起拖到了孤山。

见朱棣问酒,金忠顿也想起这件事,当即拍手笑道:“对啊,这般取暖的好物怎就忘了!记得从大宁城出来时,光酒就装了二十辆大车。将它们取来分给将士们,这漫漫冬夜也就不难熬了!”

“不错!”朱棣也呵呵笑道,“速速派人取来,分给将士们暖身子用。不过分时要吩咐下去,喝酒需以不醉为限,切莫只顾贪图一时痛快。此地与南军大营近在咫尺,若大家喝醉了,南军又来劫营可就糟了!”

“臣明白,王爷放心!”金忠笑嘻嘻地一揖,随即退下安排去了。

暗夜终于降临。在北风的呼号声中,燕军将士三五成群依偎到一起,互相借用别人的身子取暖。而从孤山大营运来的烈酒,则就成了他们抵御严寒,熬过这漫漫长夜的重要法宝。

朱棣的处境要比普通将士好些。火真派人到白天的战场上拣了一些遗弃的马鞍,引燃后点起了一堆篝火。此时,朱棣、朱高煦和金忠他们在一群随军出征内官的伺候下,围着篝火取暖。

朱棣见马和仍侍立在身后稍远处,享受不到篝火带来的暖意,遂心念一转,扭头向他招手道:“三保,坐本王身边来!”

马和心中一暖,但身子却仍不敢动,只是一躬身恭敬回道:“奴婢哪敢跟王爷平起平坐!”

“这么大一堆火,周围仅就我们几人坐着,还剩出这么多位置,浪费了可惜。三保尽管过来!”朱棣仍继续道。

见燕王这么说,马和不敢再谢绝,忙蹑手蹑脚地跑到火堆跟前坐了。

朱棣一笑,正欲和他说话,却发现仍侍立在后的狗儿他们眼中发出羡慕的目光,遂一笑道:“尔等也凑过来吧!”

“谢王爷!”狗儿的手脚都快冻僵了,见燕王发话,顿时大喜,忙先告谢,然后欢呼雀跃地跑过来挨着马和坐了。黄俨、亦失哈、尹庆等几个内官也跟了过来。

见狗儿一脸欣喜样儿,金忠忍不住打趣道:“你这狗儿,王爷话声还没落,就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一点规矩都没!”

“金先生这可冤枉奴婢了咧!”狗儿作出一副苦相道,“先生你看,那些将士们都坐在一起,还有烈酒暖身;咱们却只能规规矩矩地站着,时间久了,狗儿确实是冻得紧哩!”

金忠扑哧一笑道:“也就你这狗奴才敢这么放肆!这些话要放给三保他们,冻死也不敢说!”

狗儿是内官里头的一个另类。他年纪较小,生来一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平日里又机灵得紧,很会讨人欢心。燕府内官中人才不少,若论最得朱棣器重,当数马和与黄俨,而论喜爱,则非狗儿莫属。狗儿深知王爷就喜欢自己这种善于逗趣的劲儿,故偶尔会瞄准时机,有意装傻卖乖一番,如此不仅不会惹朱棣生气,反让他觉得自己机灵讨喜。

果不其然,朱棣见着狗儿那副明显是装出来的委屈样儿,当即乐哈哈大笑道:“这是本王疏忽。今日一仗,尔等内官亦有上阵杀敌,出力不在将士们之下。这时候还让尔等侍立,倒显得本王不体恤下属了!”

“王爷这可折杀奴婢了!”狗儿嘻嘻笑道,“侍候王爷本就是奴婢们的本分;能让奴婢们烤火,那是王爷的恩宠。”狗儿眼力极佳,此时见已达到目的,便立即见好就收。

朱棣含笑摆手道:“这得感谢三保。若不是他,本王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这茬,尔等恐还需多站些时候!”说到这里,朱棣又想起什么,转而饶有兴致地问马和道,“平日也没见尔研习兵法。今日之战,尔却能审时度势,瞄准敌阵调动之机一击建功,这份临机应变的本事,便是古今名将也不过如此。尔倒说说,这番本领是从何处学来的?”

见朱棣发问,马和忙弯腰道:“王爷过奖了。其实奴婢也没读过兵法,只是小时候多听父辈讲些前元战事,故而领悟了些,不想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哦!尔祖先原是做什么的?眼下左右无事,不如说来给大伙儿听听?”朱棣只知道马和是云南的回回,傅友德、沐英平滇时将他掠入宫中,后又跟自己来到北平。除此以外,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此刻见马和说起家世,朱棣愈发生了兴趣,便就这个话题扯了起来。

“王爷既有兴趣,奴婢自然知无不言。”马和淡淡一笑,随即将自己的家事娓娓道来。

原来马和一家本是前元色目贵族。元朝初年,其六世先祖瞻思丁从西域来到中土,曾任云南行省平章,死后被追封为咸阳王;马和的曾祖父伯颜在前元大德十一年任中书平章,其父马哈只也被元廷封为滇阳候。

出身于这样一个世家望族,马和儿时自也是受过良好教育。蒙元以武立国,蒙古、色目贵族均重视武事。马和自小便听父亲叔伯评讲大元开国拓疆的往事,久而久之,自也对军伍战事了解不少。其一身武功的底子也是在此期间打下的。

洪武十三年冬,傅友德、沐英攻入云南,马家迅速败落。此时马和年仅十一岁。作为前元世宦之后,马和难逃此劫,成了大明军队的俘虏,被掳入宫中,做了宦官。后来朱棣就藩北平,马和被选中随行,从此便成了燕府的人。

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马和讲完之时,他的双眼已泛着泪花。

朱棣等人听完也是十分惊讶。他们从来没想到,这个朝夕相处的小宦官竟有如此显赫的家世。而马和这种由贵族变为阉人的悲惨经历,也让朱棣他们嗟叹不已。

过了好久,朱棣方呐呐道:“不想三保竟有如此往事!”他想了一想,又问道,“尔既是回回,应当信奉回教才是。本王怎没见尔拜过马哈麻神呢?”

马和苦笑一声道:“奴婢一个前朝余孽,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哪还敢拜马哈麻圣人?我朝内官大都信佛,奴婢也就跟着信了佛教!”

“这样不好!”朱棣不以为然地说道,“马哈麻乃回人先师。尔既是回回,自也不能忘本。佛祖虽然要信,但马哈麻也不能不拜。尔若还信马哈麻,一个人时拜拜也无妨嘛!”

马和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原来因为色目人在元朝时协助蒙古人压迫汉族的关系,大明对西域宗教也采取了相对严厉的措施。马和身为回回贵族之后,又在王府做事,平日十分的小心谨慎,哪还管得上什么回回神明?此时见朱棣竟完全不把这些当一回事,马和倒有些绕不过弯儿来。

见马和发愣,朱棣哈哈一笑道:“尔不用诧异。本王对回教并无成见。不光是回教,乌斯藏红教也是如此。如今元廷早已北遁,尔等教民只要忠于大明,本王又岂会另眼相看?尔等要拜只管拜就是!”

“王爷英明!”朱棣的开明和大度让马和钦佩不已,此刻他的赞颂也是由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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