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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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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狩行在?”
“正是!”史复点点头,继而一脸自信地道,“朝廷重臣中,要说与殿下最为亲近,说话分量最重的,便非行在的淇国公他们几个莫属。金忠老奸巨猾,一眼看破此节,故将他们赶出朝堂,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也!不过金忠能斩臂,王爷也能将它们重新接起来。只要说动皇上北巡,那朝廷实际上就移到了行在,丘福他们也就能在皇上面前为殿下张目!”说到这里,史复不无得意地一笑,又补充道:“天子北巡,朝臣必然要分为扈驾与留守两拨。而北京乃边塞重镇,皇上既为巡边,那文官大半都会留京,随行大臣自以武官为主,如再加上丘福他们还有留守北京的赵王,届时行在朝堂上,王爷的势力就能压过太子!王爷的圣眷已在太子之上,又能在朝堂上占得优势,这便是占据了天时地利,易储的机会就来了!”
史复道毕,高煦尚在权衡,纪纲却立刻意识到——这是要和东宫决一死战了!
尽管对摊牌早有准备,但真当把此事搬上日程时,纪纲心中仍怦怦直跳。他有些紧张地望着史复道:“我记得先生当年说过,要行易储,最少也得十年功夫。如今过去不到四年,先生便说时机已到,是不是太急了些?”
“当时吾是有十年之语。”史复呵呵一笑道,“然兵法有云:势者,因利而制权也!这三年多来,王爷进步既速、东宫衰微亦疾,形势变化之快,已远超当年所料。既然形势大变,王爷已有得胜之机,那我等自不应拘泥于当年陈见。”
“先生说得在理!”高煦右手握拳,朝着身旁的石桌狠狠一砸,坚声道:“天赐弗取,反受其咎!如今既有机会,那我自当一搏!”高煦本就嫌十年太长,如今听史复这么说,当然大力赞同。
纪纲本也觉得可以一搏,方才不过是一时犹豫,此刻见史复信心满满,高煦也点了头,他便也不再犹疑,当即也气势汹汹道:“好,便拉开架势,和太子干上一场!”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天子北巡非同小可!若无充足理由,恐怕难以说动陛下成行!”
“其实不难!”史复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对着高煦言道,“自永乐元年始,朝廷便下旨在北京营建宫室,其间虽屡有波折,但皇上一直颇为重视,及至仁孝皇后升遐,其又命于北京择陵,由此可知,皇上心中,已有迁都之意。这一节,王爷和缇帅以为然否?”
自打在北京筑陵的消息传出后,连京城的贩夫走卒都已知道皇帝有意迁都,何况日日在永乐面前转悠的高煦?听史复发问,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接过话头道:“不错,父皇在北京就藩多年,于彼处感情深厚,而且北京地处燕赵,自古民风剽悍,在此处建都,于维系我大明尚武之风大有裨益。而且父皇还跟我提过,自永乐二年撤大宁都司,割其地与朵颜三卫后,我大明与胡人之间已无缓冲。一旦鞑子突破燕山,则将直达中国腹地。近两年来鞑靼日强,朵颜三卫受其胁迫,对我大明也不像起初那般恭顺,父皇以为既如此,莫如将来迁都北京,取‘天子戍边’之意,以内安民心,外慑戎狄!”
“不错!”史复赞同一声,托着下巴道,“皇上既有意迁都,其对北京之重视自然非同一般。如今距靖难结束已有七载,皇上却一直待在南京,巡视行在亦在情理之中;且据北京来报,袁拱老道已在昌平选好了吉壤。陵寝重地,尚需天子亲自勘定;最后,鞑靼之患日甚,北京边防重地,天子应御驾亲临,检阅三军,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以上述理由上奏,陛下多半会答应!”
“好!那我明日就上奏,请父皇北巡行在!”想到夺储有望,高煦满面春风。
纪纲也很激动。不过他的心思远较高煦缜密,待思虑一番,一个疑惑浮出脑海:“一旦陛下北巡,王爷自是随行扈驾,而太子很有可能会留京监国。自册立以来,太子一直未有机会亲手打理政事,而今得此良机,焉知其不会如鲲鹏展翅,大有一番作为?果真如此,那他就在朝中站稳了脚跟,皇上也会对他刮目相看,那咱们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听纪纲这么一说,高煦也冷静下来。太子出任监国,除了可以趁机培育势力外,更是意味其地位巩固。想到这里,高煦犹疑地对史复道:“纪纲说得对!咱们这可是白送给大哥一个出头机会!万一他真成了气候可怎么办?”
“吾就是要让太子出头!”史复眨眨眼笑道,“要是没这个机会,没准还废不掉他这个太子哩!”
“此话怎讲?”
史复侃侃而谈道:“方才在下已言道,王爷已占据天时地利。但要想夺储成功,还缺一项人和。现太子已占据大位,只要德行无失,那皇上就是再不满意,也不能行废立之事。而太子为人宽仁敦厚,想让他失德几无可能,故只能在‘行止有差’四字上下功夫!而这也正是太子的软肋!”说到这里,史复眼中寒光一闪道,“太子最大的失策,便是在治国方略上仍信奉着休养生息那一套,与陛下的开拓振兴南辕北辙,而偏偏这开拓国策又是陛下最为看重的。不过以前太子与王爷一样,虽有参预政事,但不过是从旁建言,纵然忤逆圣意,但陛下不纳便是,于国事不致有损。可一旦让太子监国理政,吾料定他会将自家想法用于政事当中,这样动静和干系可就大了。届时王爷可在太子处理的政事中逮着几件与国策扯上关系的,拿到御前吹几股阴风,陛下对太子的不满及对开拓大业前景的担忧必然骤增,如此一来,太子的人和优势也就荡然无存。”
最后,史复哈哈一笑,意气风发地道:“王爷支持开拓国策,深获陛下赏识,这是占了天时;御驾北巡,太子与皇上分居两京,我汉王系朝臣又在朝堂上声势占优,这是占了地利。而经此事后,太子在人和上的优势也荡然无存。天时地利人和俱备,王爷再鼓动朝臣,策动废立之事,岂不是水到渠成?”
“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高煦已兴奋得满脸通红,仿佛春和殿的宝座已近在眼前。略一思忖,他一咬牙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本王即日便倡此议!”
“不急!”史复笑着道,“御驾北巡,牵涉太广,光是筹备就得花好些功夫。而且此等大事,绝非旦夕可以决定。咱们须好好计议,免得那帮文官们瞧出门道横加阻拦,搅了王爷的好事!”
“怕什么!”纪纲大大咧咧地道,“那些文臣们肯定会趁机鼓噪东宫监国,哪能想到这其实是咱们的欲擒故纵之计?”
史复和纪纲你一言我一语,高煦一旁听着心头大爽。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喜悦,终于放声大笑……
二
登基以后的第六个元旦,永乐是怀着非常愉快的心情度过的。在过去的一年中,安南黎氏被彻底击败,郑和出使西洋亦凯旋而归,堪称古今第一巨著的《永乐大典》也终告完成,这接踵而来的三件大事,不仅昭示着开拓振兴的国策初见成效,也象征着永乐的文治武功达到一个新的高峰。上午的大朝仪上,当各番邦贺使与文武百官一起山呼拜舞,口诵恭贺赞词时,永乐的内心萌发出一股强烈的骄傲和自豪。而这种感觉,让永乐深深地陶醉和沉迷。
元旦过后没几日,高煦便进了乾清宫的御书房。见永乐心情不错,高煦趁机抛出了御驾北巡的建议。高煦的建言是史复精心准备的。巡视行在、检阅军卫、勘定陵寝,随便哪一条都是正正当当的理由,其中隐约透出的推动迁都之意,更是让永乐心有所动。而且此时提出北巡,时机选择的也相当不错。大明王朝如初升的朝阳,正蒸蒸日上,作为天子的永乐,也受连番捷报激励,正满腔热情,欲建更大功业。有这么几层因素,高煦御驾北巡的建议一经提出,永乐立刻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北巡行在,动静会不会大了些?真要成行,少说也得花上百万贯!朝廷眼下用钱的地方甚多,似无必要行此铺张之举吧?”此时杨荣正在永乐身边随侍。这位刚刚晋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的天子近臣对高煦抱有极大的戒心,此刻见他突然提出这么一项重大建议,杨荣本能地怀疑其中是否暗含对东宫不利的阴谋,随即出言质疑。
“这哪是铺张?”对杨荣的质疑,高煦早有准备,当即一哂道,“道理刚才都讲了。而且眼下国库虽不富裕,但较去年时已好转许多,交趾平定后,朝廷在南边的粮饷开支也省下不少。待到北巡成行时,户部怎么着也有七八百万贯的盈余了吧?拿百十万贯用于北巡,实在是绰绰有余!”
见高煦如此积极,杨荣更加疑惑。他在御前随侍数年,经常碰见高煦向永乐建言国事。但高煦论政,大都只是迎合上意,对永乐的既定决策予以完善和支持,像今日这般自作主张提出一件大事,杨荣还是头一回见。想到这里,杨荣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虽不能断定高煦一定别有用心,但仍出言驳道:“北京有赵王留守,从未生出什么大乱子,陛下去或不去都差不多。至于检阅军卫、勘定陵寝,遣一二大臣去做便可,何劳陛下躬亲?朝廷用钱的地方不少,就算有所盈余,也当用在有益之处!”
“这怎么会是无益?”高煦哼的一声道,“御驾北巡,就算花了些钱,也是用在经营行在上头。如今鞑靼威胁与日俱增,塞上已是风声鹤唳,父皇亲临北京,对遏制鞑靼,巩固塞防大有裨益!这其间用处,岂是区区百万贯钱换得来的?”
刚才高煦和杨荣争论,永乐听在耳里,觉得他二人说的都有道理,故一时不能决。但当高煦把鞑靼抬出来后,永乐顿时心念一动。
自永乐元年以来,塞外的鞑靼在知院阿鲁台统领下迅速崛起,渐有南侵之势,这已经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
永乐绝不能容忍鞑靼坐大。但朝廷刚刚收复交趾,又要支持郑和下西洋,一时没有余力派兵出塞,故只能采取怀柔之策,希望暂时安抚住阿鲁台这头桀骜不驯的草原苍狼。
可是形势的发展却远超永乐所料。近两年,鞑靼几次击败草原上的另一个强大部落瓦剌,连作为明朝屏藩的朵颜三卫也受其胁迫,渐渐首鼠两端,如此一来,鞑靼对大明的威胁就愈发明显。据漠北传来的消息说,阿鲁台正厉兵秣马,野心勃勃地准备南侵中国。
朝廷当然不怕鞑靼,但也不想这么早就和阿鲁台开战。在当前形势下,如何拖延时间,就成了摆在永乐面前的一个难题。对此,永乐思谋许久,可除了遣使安抚以外,他一直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可高煦的这一番话,却给了他一个启发——北京乃边塞重镇,自己以天子之尊御驾亲临,那阿鲁台纵然再狂,也得忌惮三分。若他果因此而心生犹豫,放缓南侵步伐,对大明倒真是一件天大好事!想到这一节,永乐内心顿时偏向了高煦。
不过北巡牵涉太广,永乐再强势,也不能在这件事上乾纲独断。想了一想,他微咳一声,打断了杨荣和高煦的争论,继而威严地道:“兹事体大,非一时可决,待来日上朝再议!”
高煦也没打算一次提议便让永乐答应。方才他在争论时,也一直暗中窥伺父皇神色。从永乐微微颔首的举动中,高煦断定父皇已对北巡起意,心中便有了数,遂不再多说,只闲叙一阵,便告退出宫。
高煦走后,永乐与杨荣议了几件无关紧要朝政,便也让他道乏。杨荣走出乾清宫,回想刚才一幕,越想越觉得古怪,于是也不回文渊阁,而是直接往春和殿而去。
杨荣到春和殿书房时,高炽正和黄淮、杨士奇、蹇义几个围着火炉叙话。见杨荣进来,高炽遂叫一旁侍候的内官搬了张檀木凳子到火炉前,随即笑着道:“勉仁快过来坐,元旦过后就没见你影子,还以为你把吾这春和殿忘了呢!”
尽管高炽明显是在挪揄,但杨荣还是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臣岂敢!只是这几日陛下使唤得紧,臣每日都是宫门下匙前方从乾清宫出来,故一直未寻得机会拜谒太子!失礼之处,还请太子恕罪!”说完又深深一揖。
高炽与杨荣一直很亲密。他也知道杨荣在父皇跟前极忙,方才这么说也不过是开个玩笑。见杨荣如此郑重,他倒有些过意不去。但心中又颇为欣慰。从杨荣的反应可知,他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的。在如今这形势下,这份忠心可以说是极其可贵。想到这里,高炽招呼贴身内官王三儿道:“还愣在旁边做什么?赶紧把新贡的朱橘拿来,还有如意糕和八宝茶也都一并端来!”朱橘是明时对福橘的别称。福橘产于福建,色泽鲜红、甘美爽口,而且又以福字命名,橘字也与吉字同音,故很受欢迎,是春节时招待来客的必备之品,宫中也不例外。如意糕和元宝茶亦如此,都是为了在新年时博个好兆头。
杨荣在乾清宫一直未有进食,此时也觉得有些饿了,遂也不推辞,便接过托盘拿了几块糕和着茶吃了,又剥开一个福橘,拿出几瓣嚼了,方抹抹嘴道:“其实臣此番来,是有事要禀知殿下!”遂把方才乾清宫里的事说了,末了又道,“汉王一向少有倡议,此番突然提出北巡,臣觉得有些突然,便来跟殿下通个气!”
杨荣话一说完,书房内立时安静下来。这两年高煦气势咄咄逼人,东宫这边的压力已越来越大。在座的大臣都属太子系,他们听得此言,立刻都开始紧张思考!
“其实这是好事啊!”半晌,蹇义首先开口道,“咱们正可趁此机会,请太子主持国政,陛下不可能不答应。只要殿下开始监国理政,就可以在朝中站稳脚跟。”高炽已年过而立。身为国储,他完全应该走到前台,开始学习处理朝政。可一直以来,高炽都只能和高煦一样从旁建言,而从未有机会直接理政,这一点一直让太子系大臣忧心不已。如果能趁永乐北巡之机将高炽推上监国的位置,那无疑对巩固高炽的太子地位十分有利。
“蹇大人所言不差!”杨荣皱着眉头解释道,“且不论北巡于朝廷究竟是利是弊,仅就由汉王首倡来看,这里头就显得诡异离奇。天子出巡、太子监国,这是沿袭千年之制,难道汉王会瞧不明白?他既知晓,又岂会给太子留下这么一个天大的良机?”
杨荣这么一说,房内众人便又陷入沉默。的确,任何一个人倡议北巡都很平常,可惟独由这个汉王提出,就很不合情理。沉思半晌,高煦抬头望向黄淮:“宗豫,你怎么看?”
黄淮心中一紧。这一年来,这位内阁学士已憔悴许多。当初黄淮协助纪纲斗倒解缙,本是想趁机取而代之。孰料解缙出京后,永乐却将翰林学士之职给了胡广,使胡广跃居内阁之首。而这之后不久,关于纪纲曾造访黄府的消息在坊间不胫而走,各种流言蜚语皆直指黄淮,认为解缙倒台一事他也有参预。尽管传言并无证据,永乐、高炽以及众内阁同僚也觉得纯属捕风捉影,但士林间的非议却并未因此而销声匿迹,反倒传出好几个版本,且都活灵活现,对黄淮的清誉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影响。黄淮猜到这股妖风是纪纲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抹黑自己,可他做贼心虚,也不敢奋起还击,唯有咬牙忍了。只是黄淮本就不是度量恢宏之人,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又气又悔又恨之下,生生被憋出了一场大病。病愈后,黄淮的精神大不如前,此刻听得太子发问,黄淮怔了好一会,方有些不自信道:“臣也想不明白,要不……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待形势明朗再说?”
黄淮的答案显然不能让人满意,高炽遂又将目光投向杨士奇。这几个臣子中,杨士奇最得高炽信赖,且他又一向稳重,高炽希望他能从中瞧出几分端倪。
杨士奇低着脑袋,右手不停地捋着颚下胡须,过了许久,方抬头淡淡道:“臣亦参不透其中玄机!”
高煦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欲再言,杨士奇又道:“不过臣倒觉得,宗豫兄所言,也不失为应对之法!”
“哦?为何这么讲?”
杨士奇目光炯炯道:“敢问殿下,对于北巡一事,您以为陛下意下如何?”
高炽稍一沉吟,便道:“父皇在北京就藩多年,如能故地重游,也是一大快事;而且二弟所列理由也都是说得过去的。以吾所料,父皇八成会赞同北巡!”
“不错!”杨士奇点点头道,“二殿下持理甚正,又迎合了陛下心意,故北巡一事虽未最终定议,但其实已势在必行。既然如此,那我等也无需反对,来日廷议时也点头附和便是!”
蹇义面带忧虑地道:“万一汉王包藏祸心怎么办?事有反常即为妖。我就不信汉王此举完全出自公心。更不信他会白白送给太子爷这么一份大礼!”
“吾亦不信!”杨士奇眉头紧锁,“可至少眼下还看不出汉王图谋何在!甚至从表面上看,对东宫还有好处!如今形势,敌在暗我在明,唯有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否则还能有何良策可以应之?”
褰义当然没什么办法。思虑再三,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咕哝道:“就怕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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