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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天国-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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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温了这首题画诗后,叶易安极自然的侧身去看言如意。十几年前两人于汉水江畔无名小洲中养伤时,那个无心看到她美人出浴的夜晚,言如意曾为他浅吟低唱的正是这一首《野有蔓草》



    上次身陷失落之城看到壁画上的这首诗时他心中即刻浮现的就是言如意,那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会与言如意并肩站在这幅壁画前。



    叶易安的目光落在言如意身上,而这时言如意的身体也正好侧过来。



    四目相对之间,言如意脸上有着江南三月桃花般的绯红,一如十几年前无名沙洲上唱着《野有蔓草》时的情景。片刻之后就见她粲然一笑,“你还记得这首歌诗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一笑如桃花盛放,言如意此刻的绝色之美虽倾国倾城亦不足以形容。



    比美色更逼人的是她那含蕴着无限情意的眼睛,没有任何掩饰,言如意一如壁画中的那位女子,任满腔情意火辣辣的向叶易安裹去,似乎是铁了心的要用眼神中的无限情意结成一道密密的双丝网将叶易安绕住、网住、缠住,直到他再也无力挣扎,或者一直纠缠到天地尽头。



    她的笑容,尤其是她的眼神分明就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刺灼的叶易安再不敢与她对视。



    但就在他躲开言如意眼神的刹那,两只嫩白如春葱般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与此同时言如意坚定到透出浓浓攻击之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还记得这首歌诗吗?”



    十几年前的无名沙洲中,叶易安无意间窥见言如意的夜浴,仓皇欲走时却被一句“呆子”给生生叫住了,此后言如意徐行而来为他浅吟低唱这首《郑风?野有蔓草》时情意绵绵,其间的表白之意即便是再呆的呆子也能感觉得到。



    十几年后同样的歌诗,同样的人,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只是比起上次的委婉含蓄,此刻的言如意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似乎踏足于有来无回的沙场,而自己就是她的刻骨仇敌,不得胜利绝不收兵。



    你还记得这首歌诗吗?



    叶易安当然记得,不仅记得这首歌诗,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都不曾忘怀,但记得是一回事,回答又是一回事。



    言如意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掌心处越来越热,眼神里柔情织成的网也越来越密,以至于要开口的叶易安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恰在这时,李玉溪的催促声忽又响起,“去我的书房把《山海经》、《淮南子》取来,快去!”



    “噢”,虽然已经决定要开口了,但那些拒绝的话能不说哪怕仅仅是拖延片刻也让叶易安如释重负。向言如意歉意一笑,抽出手后转身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一直走出土台,言如意眼神中满满的情意渐渐冷成深深的落寞,其间也夹杂着丝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以她的聪慧足以读懂叶易安没有说出口的意思,让她如释重负的正是叶易安拒绝的话并没有真正说出口,这种心情复杂到难以名状。



    桃花刚刚盛放便刹那凋零。“林子月”、“虚月”喃喃低语着沉默良久后,再度抬起头时,言如意眼中的落寞已一扫而空。



    与林子月宁折不弯的刚烈相比,言如意最擅长的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坚韧。磐石坚且厚,蒲柳韧如丝,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那就来吧!



    十七年前襄州广元上观前断崖,虚静力能裂山的巨剑从天而降,其时她已自忖必死并已放弃一切徒劳的抵抗闭目待死,就在这时叶易安从黑暗中疾冲而出将她裹入怀中,代她受了巨剑一击后双双坠入断崖。



    此生之中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软弱,也是第一次被青年男子紧紧拥在怀中,那是注定的宿命,断崖之下随着身体一起沦陷下去的是她的心。



    当从小身世坎坷,即便在亲如父母面前也不曾得到任何温暖的她骤然承受到叶易安以生命为代价付出的关爱时,就注定了她与这个男人不死不休的纠缠。



    不能放弃是因为根本无法割舍,不能退却则是因为她根本已无路可退!



    老天爷最大,宿命既已注定,即便心性强如言如意也无法摆脱,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摆脱。



    叶易安这次取书所花的时间明显比刚才那次要长的多,惹得李玉溪都说他磨磨蹭蹭不成样子。《淮南子》与《山海经》到手后,俩老头身边又没了他啥事,但叶易安逡巡着却有些不敢再往言如意身边凑。



    的确是不敢。



    看到他这样子,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的言如意嘴角绽出一个笑容后主动招了招手。



    叶易安缓步而来,看清她眼神已经恢复到清亮如昔时心底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也愈发做出自然的样子。



    两人离开写有题壁歌诗的壁画,并肩在那幅书有大段文字的壁画前并肩站定。



    这段文字是以隶书写成,叶易安虽早已看过,此时却静听着言如意的轻声念诵:此城灵力与死戾之气浓郁混杂,非同人间世也!欲入受阻之门,当于此处用心。冥思玄想,历七年之功,一得于神霄雷法,一得于三重之蛹蝶秘法。惜哉神霄雷法无用于玄鸟,遂使蛹蝶秘法独领风骚。噫,争竞多日,今日畅爽大胜,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当附书参悟之三重蛹蝶秘法于后,以记此胜事,快哉,快哉!



    等言如意念完,叶易安方才手指着壁画中的那对男女出声问道:“这两人中谁是宁无缺?另一人又是谁?”



    这一问正是今天他带着言如意一起来此的根本原因。



    第一次知道《蛹蝶秘法》、第一次知道宁无缺、乃至第一次知道裂天战甲都是因为言如意,正是言如意告诉他宁无缺出身魔门,为练就《蛹蝶秘法》而不惜自宫。但她过往的说法与面前这些壁画印证时却是漏洞百出。



    言如意再次将壁画中的两人看了许久,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感觉应当是她”



    “感觉!”叶易安紧紧皱起眉头,正在这时眼前忽有一道灵光闪过,当即拉着言如意到壁画旁边将她的脸与壁画中女子的容颜靠在一起。



    叶易安突如其来的举动使言如意莫名所以



    “别动,你身上带的有镜子吗?”



    言如意愈发莫名其妙,却依旧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了一面菱形的江心镜。



    叶易安接过镜子后将言如意身体转过来与壁画中女子面面相对,继而将镜子贴在画中女子旁边,如此一来两人的脸就被清晰排在了一起。



    言如意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镜子旁边壁画女子的容颜,正要开口发问时,叶易安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像吗?”



    “什么?”



    “仔细看,你们两人长的像不像”



    “我跟她长得像,你开什么……”,言如意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面前的两张脸乍一看的确不像,壁画中女子是典型的胡女,而镜中的她则更近于唐人,但若细看两人眉眼间的神韵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越是看得仔细言如意就越发的不敢确定了,尤其是鼻子,她有着唐人女子极为罕见的精致挺直的鼻梁,这一点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还有脸型……从神韵到五官细部,或许是受了叶易安言语的影响,又或许是巧合,总之言如意在两张面孔中找到的相似之处竟然越来越多。



    讶异中一个疑问猛然涌上心头,“她若是宁无缺,我与她有什么关系?”



    这也正是叶易安想知道的。



    言如意沉思着收起镜子,叶易安看了看仍旧处于疯魔状态的李玉溪与许公达后示意出去说话。



    碧绿如茵的草地上两人并肩漫步,“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这一代中只有你和言无意才有资格出任木萨”



    “是啊,圣门木萨的传承与大道正的遴选不同,最重血脉”,言如意说完自嘲的一笑,“至少在安禄山出现之前是如此”



    “六百年前张道陵于东汉末年创立道门,不久魔……圣门也随之出现,如此算来圣门的传承也有六百年了。六百年来木萨之位在一个血脉家族中传承,这个家族该掌握着多少秘密!”



    面对叶易安的感慨,言如意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儿,叶易安扭头看了看言如意后开口将之前长安之行的经过说了一遍,事无巨细都没有任何隐瞒遗漏。



    从十里长亭与玄叶见面到马嵬兵变杨国忠被诛,再到玄会踏月穿墙,大道正紫气东来,皇帝老儿异变出天子剑,直至玄会丹爆,狂信者遭到道门全面血洗。这一过程说完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其间自然也包括大道正与玄会爆丹前简短的对话,在叶易安事后的回顾中,或许这几句话才是他此次长安之行的最大收获。



    过程说完后言如意依旧沉默,叶易安只能谨慎着措辞开口道:“修行界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复杂,而其中的许多秘密恐怕就只有大道正与令堂才真正清楚,若是……”



    “你想的我知道,但没用”,沉默良久的言如意一开口就堵死了叶易安的话,语气也非常生硬。



    叶易安曾见过言如意的母亲,那唯一的一次见面中对方甚至还有意撮合他与言如意,只是后来才知道她的这种撮合是不怀好意,目的是为了阻止言如意跟言无意竞争木萨之位。



    有此经历叶易安自然明白言如意与她母亲的关系好不到那里去,及至此刻言如意的反应如此之大后,他才猛然想起当初刚从失落之城脱困时听到的那个传言——十六年前,言如意正是在斩杀了血脉兄弟言无意后才得以登上木萨之位。现在看来这个传言只怕不虚。



    一念至此,叶易安有些暗悔自己的鲁莽。有些事纵然过去的再久也不该被重新提起,否则不啻于往当事者心中插刀子。



    “抱歉!”



    叶易安开口时,言如意也同时说了句可以算作是解释的的话,“这世上若有最恨我的人,不会在道门,一定是她。我杀了她最心爱的两个男人,你以为她还会对我说什么?”
第200章 往事不堪再提
    言如意脸色平静,言语中的嘲讽倔强之意却浓烈至极。或许是她已憋的太久,而叶易安又是最合适的倾诉对象,话题一开她竟源源不绝的说了下去。



    一切都要从言如意的生母萨木兰年轻时说起,那时的她正值双十年华,还没有接任木萨之位。虽然从出生的地域来看她可谓是最纯正的胡人女子,但其自幼便爱慕唐人文化,尤其对书卷歌诗乃至传言中的江南心仪神往。



    于是,在接任木萨前的最后一次远游中她抛开护卫飘然南下,入榆关,过河北道,渡淮水,经万里长程后终于踏上了梦中的江南。



    杏花、烟雨、葱油车、乌篷船……一切都如歌诗中的描绘,甚至比歌诗中描绘的更美,萨木兰很快就沉迷于这片曾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山清水软世界。



    从苏州到杭州,从太湖到西湖,从江南东道到江南西道她一路走过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美景,因为她也深知这次之后或许就永无再见之期,身为未来的圣门木萨,她注定要属于塞外那片雄辉壮阔的土地。



    这次江南之行最终停步在了江南西道辰州,使她停下来的是一个荟萃江南灵秀,观其气质风仪俨然便是江南化身的美少年。



    那是一次盛大的诗会,萨木兰学着唐人女子好穿男'无_错'小说M。QuleDU。COm服的风尚轻袍博袖的去看热闹,诗会中辰州青年才俊们各放异彩,而那美少年就是其中最亮的那颗星。



    出身于本地豪族的美少年有个特别的名字——言无心!



    就在这次诗会后两人相遇相识,此后并肩游遍了辰州所有的山水名胜,两人所到之处无不引来郎才女貌的羡叹。这一游就是一个月,一个月后,空有极高修行境界却心性单纯的萨木兰已对言无心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游完辰州所能找到的最后一处名胜古迹的那夜,萨木兰把自己交给了言无心,并将出身来历和盘托出。



    她自知无法摆脱身为木萨的责任,因此不惜以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恳请言无心随她同赴塞外,为此她愿意给辰州言家任何她能够付出的补偿。



    言无心仅仅考虑了一天就答应了,江南之行就此结束,两人双宿双栖返回了野云万里无城郭,云雪纷纷连大漠的塞外。



    尽管魔门对木萨的配偶并没有限制,言无心的出现依旧让众多魔门子弟心生不满,尤其是那些早就对萨木兰心生爱慕的年轻一代。在这一过程中,以往看来稍显柔弱的萨木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果断与坚决,两人最终成功的走到了一起。



    两年后,随着前任木萨——也即萨木兰的父亲决定前往栖霞洲后,萨木兰正式接任木萨之位。



    时间波澜不惊的流逝,他们相继有了两个孩子。出于对言无心的挚爱,萨木兰遵照唐人习俗为两个孩子取了姓名,并都随了言无心的姓氏,子名无意,女名如意。



    言无心对女儿言如意毫不在意,甚至就是漠视,对儿子言无意却视若珍宝期许极高。萨木兰对言无心用情极深,自然也受到了她这种态度的影响。



    但上天似乎故意要跟两人开玩笑,两个孩子中独占宠爱的言无意在修行天赋、聪慧程度乃至心性容貌上都极其平庸,反倒是不被在意的言如意却占尽木萨血脉的精华,堪称惊才绝艳。



    既是对父母偏心的不满,也是为了赢得更多的关注乃至关爱,小小年纪的言如意用功愈勤,这样一来就衬的言无意越发平庸乃至拙笨。



    言如意的努力不仅没有赢得父母尤其是言无心的关爱,反倒使漠视她的父亲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段成长过程中言如意心里承受着怎样的创伤、压抑与绝望,那时年纪幼小的她曾无数次无语问天——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于亲如父母都这么不喜欢我?



    后来她才知道言无心其实谁都没有真正喜欢过,包括他自己。当初他与萨木兰的相遇是萨木兰的有意为之,但当身份揭破后一切都变成了他的刻意而为。



    根子是在辰州言家。以赶尸知名的言家是修行界中的异类,虽世居江南却始终无法融入中原散修界,甚至每每被知情散修鄙夷耻笑;《傀儡经》的修行方式更接近于魔门,却也无法融入魔门。



    道门、魔门、散修界、中原、塞外,辰州言家从开宗立基的那一刻就成了世间最尴尬的存在,天地虽大,修行界虽大却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就像瘟疫被刻意的隔离开,成为整个天地与修行界的零余者。



    近两百年的传承中,孤独与压抑在言家内部越积越深,尤其对那些天赋出众,不甘平庸的子弟们而言更是足以吞噬人心的毒酒,而言无心正是辰州言家两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幼负大志,自许甚高。



    当年他之所以愿跟萨木兰远走塞外为的是言家,后来独对言无意用心极深同样是因为言家。外界长久的排斥与压抑使言家内部极度保守内敛,对血脉的看重远胜于魔门,在这个家族中唯有嫡系男丁才被真正认可为言家子弟,才有资格修习《傀儡经》



    萨木兰为言无心提供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将辰州言家嫁接在魔门这颗大树上的机会,而要想实现这一目标言无意就是关键的关键。



    当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集魔门木萨与言家家主之位合二为一之日,就是辰州言家重生之时。



    对于言家而言普天之下已经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路,言无心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使这条路更平顺的铺下去,直至目标的终点。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



    当年辰州诗会,灿烂夺目的言无心绝没有萨木兰看上去的那么春风得意,他这个年青一代中最杰出的弟子正遭受着来自家族内部的如山压力,与萨木兰的相识相恋乃至于整整一个月的并肩同游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戏,一场为了保护他真正的挚爱所演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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