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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代的游戏-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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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务教练,十分认真,大发脾气地喊叫,指手划脚,学生的练习一完,他就练习投硬球,而且是大喊大叫地制止小孩子们靠近挡球网,一直练到天黑下来。
像经理大哥那样对于露留真诚相待的人,不论峡谷也不论〃在〃,已经没有了。人们对他冷淡之极,上了高等学校在海港城市里也没有地方住下来,不得不往返花六个钟头骑自行车坚持来回奔跑,原因是什么?原来,他除了棒球规则以及这个范围之内偶发性的人间社会知识之外,其余一概不知道,棒球之外的社会上自己如何立身处世,如何使自己社会化,如此等等手段一点也不会,所以他可能害怕在素不相识的人们群居的城市住下来。或者可能是由于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和那次洪水过后晚霞之下我所看到的情况有关,继承父亲=神官血统的露留,对于破坏人独有的磁力感受特别敏锐和深刻,也就是说,他是个深深扎根于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人,和峡谷与〃在〃的直接联系是很难割断的。
尽管如此,露留一旦离开我们的土地走出家门,一反过去顽固到甚至反动的程度,不仅遍历国内大城市,居然一下子远渡太平洋飞到旧金山去了。陪他去的有和他的棒球经历始终相关,长期以来和他一起行动,他的经理人,把父亲与家业抛下不管的经理大哥。况且那时候并不是可以自由地到海外旅游的时期。经理大哥是耍了什么手腕找到了门路,我以为很可能是托了我们本地选出的国会议员给办的吧。况且两个人飞机票以及在美国的花费,全是经理大哥掏的钱,所以,这次冒险旅行就成了他和他父亲之间明显的龃龉,本来当初他在文具店刚刚一跳就撞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但是当时他父亲就只是俯视着他,茫然地站着没动。大概是经理大哥存心让他这位峡谷商人的父亲对他绝望,才采取了常识无法估计,以浪荡子的行为方式,和露留一起飞往美国大陆的。
到底他们抱着什么具体的计划动身的?不过从经理大哥选择大大出乎人们意料的行动这种气质来看,似乎没有经过有计划的思考。从棒球的规则和实际训练就是露留唯一规范的世界观来看,让他对此能有什么客观考虑也是不现实的。他们只是被棒球的发源地吸引而飞去的。后来我从当地日文报纸合订本里看到内容大致如下的报道,才基本上了解了他们的梦幻计划。那报道说:〃最近开始从日本来了一些奇妙人物,旧金山职业棒球队练习场地旁边,有赶也赶不走的给你当接手而供你练习投球,如果愿意,希望你大打特打一场球的两个人,他俩不会说美国话,只能比比划划,或者摆出姿式。一个是中年汉子,一个是青年人,他们的奇妙也实在离谱。记者用日语和他们搭话,那个年轻的投手也和美国话差不多依然不理解,那中年汉子很会应酬,热心地大肆宣传,说他带来的投手是个天才,如果考试他的能力,保险能立刻加入职业球队。对于按护照的种类而规定在美国的行动和给以不同的限制,他们也根本满不在乎,他们是否真这么作?还是仅仅当作诙谐才那么作的?记者无法判断……〃
妹妹,我有根据断定〃加入职业球队〃这话确实是经理大哥说的。因为,他作为露留的经理人,多次前往我国各职业球团的训练营地,大肆吹嘘露留,这话就是经理大哥经常挂在嘴上的。从高知县、宫崎,最后到冲绳,他们旅途所到之处,经理大哥都向峡谷鱼店的父亲打电报,总是说有希望加入某某著名球队,望家里等待他们的〃吉报〃。
然而始终也没有等来这种〃吉报〃。鱼店老板让送电报的嘲弄得生了气,甚至和邮政局长商定,一个星期去邮政局取一次电报。他父亲总是慨叹地说:就是那个〃爱跳的家伙〃,随后便是对这〃爱跳的家伙〃一通批评,然后泛指经理大哥这类浪荡子们的一般表现,归结为这已是我们当地的普遍现象。
关于露留加入职业棒球队的联系活动,经理大哥一方面大耍滑稽演员那一套,另一方面他也很动脑筋琢磨办法。露留和经理大哥第一次访美归来时,带着旧金山职业棒球队的帽子走下到达羽田空港的飞机,而且把声称露留和旧金山职业棒球队的教练大谈变速球投球法的照片加洗了许多,寄送给职业球团或者体育报刊。那照片是露留搂着旧金山职业棒球队教练光光的肩头,在淋浴室照的。我觉得浓密的睫毛,依然是一副少年面孔的露留似乎是在想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推销露留的旅行时间过长,资金拮据的经理大哥去了露旦角投资的南方的男性同性恋者酒吧,露旦角不仅主动地给以资金援助,而且看着露留和旧金山职业棒球队教练的合影说:〃这孩子要想认真干一下,那就非得下决心不可!走出峡谷外面的世界可是严峻的呀!〃经理大哥不能不深深地点头。
第五信 写神话与历史者的一家
(五)
露一他们这个内务班投宿于山谷里的简易旅馆,天亮前就醒了的露一向同房间的其余的五张床上的人逐一敬礼,催促他们起床,然而他却遭到他视为战友的同宿者之一的人殴打。但是这次殴打使露一对于复员内务班的实在感更有了深刻的印象。只同宿一个晚上的同宿者们有人说,这家伙也许是个疯子,但决不是个浑蛋。这话和日后报纸上所说的一样。挨了打的露一便特别小心,开始收拾装备,决不弄出声来。已经是十月过半了,可是露一不穿外套,他把单人帐篷、信号旗、小锹拴在背囊上。用同样的时间,打裹腿,把刺刀、背囊、水壶、杂物袋、防毒面具全都带在身上,戴上战斗帽,右手提着军鞋,左手提着枪,他想到外面再穿。这时,同宿者已经醒了,他们唱起军歌鼓舞他。那歌唱道:听到军号响,怎能不想起,立誓出国门,勇敢上战场,男儿无寸功,何颜回故乡……
露一乘国营电车到达东京车站,站台人员告诉他,从八重洲口出去买入场票就可走出站台,他照办了。那个车站人员和附近的铁路公安人员,看露一那副模样,都把他当作为宣传电影而化的装。按露一主观的说法,多亏他们误解,他那地地道道的全副武装,已经开始的作战行动,就交了没有受到任何妨碍的好运。露一出了东京车站靠丸之内正面的大厅之后,就一直注视着他作战行动目标的皇宫的森林,在开始作战第二阶段之前要看看手表,住了四分之一世纪的精神病医院,出院时发回的他那手表,当然早就停了。于是露一便回到车站按车站大厅的大钟对表,车站大钟正好十二点。作战的第一阶段之所以费了这么多时间,主要是因为几次上错电气火车,以及在车站里边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地找出站口。所以,对于这段时间里露一的行动能有那么多的人前来替他证明,以致警察都穷于应对,就是因为他那身打扮特别显眼的缘故。
露一出了东京车站之后开始走向作战目标时,给他作证的目击者也很多。大多数目击者之所以对他印象深,是因为四分之一世纪之前就开始从地上消失了,如今只能在电影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大日本帝国陆军的军装表示了善意。但是对于露一来说,那一身装束却不是架空的。露一觉得大东京的各种行业各种姿态的人,决不是自己这方面仅仅以宽大的微笑就能了事的人。就露一来说,这些普通人虽然是非战斗人员,然而很明显,他们属于敌国人。现在的露一就是受到为这些普通人们维持和平的人们逮捕而当了长达二十五年之久的俘虏。被监禁的露一拒绝使用仍处于战争状态的对手国也就是日本国语言,而且为了沉默时也和该国语言脱离关系,是否他用世界语填补自己的语言宇宙的?即使他脑子里的世界语仅仅是这一篇诗。妹妹,这篇诗难道在它的语言内部不是足够地包容了一个人的容量吗?
前面提到的从东京站正门遥望皇宫森林的露一,常常被旅游客收进照相机里。我从一本周刊上看见过那张照片。装束严肃,右手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左手握拳垂于腰际,不知将去何方似地望着前方,给人以初老之感的露一仿佛颇感激动。另一张抢拍的照片也是周刊杂志上的,地点是在车里,他发现汽车上有人要偷拍他,就大发雷霆地跑上前去,这一刹那被人抢拍了下来。他按照训练摆起架势所用的那枪,确实是仿造的假枪,然而那上面的刺刀却能刺伤人。那辆汽车被他赶走,这张照片上大发脾气的露一,早就没有既是住院病人又当花匠一天到晚老老实实的那种表情了。有脸的一半大的嘴张着,鼻子歪着,眼睛向两边斜吊着。除了两三颗残存其余全缺的牙齿,它足以引发人们想起精神医院的牙科多么可怕。张着黑黑的大嘴的露一是在发疯地呐喊呢。
露一把惹他发火的人们轰走之后,又回到他热衷的战略性作战行动的路线上来,也就是朝着皇宫的树林前进,即将走完东京车站前靠丸之内大厦那边的广阔空间的时候,又有一次偶发性的小战斗。在这里碰见了从地铁站口上来的三个美国嬉皮士旅游者,于是露一把这三个人当俘虏抓了起来。对于这三个俘虏,露一是怎么对待的?据嬉皮士们说,被露一看管起来的时间过得很有趣,他们是卖金属丝做的首饰的跑单帮商人,露一限制他们的行动,他们索性就在楼梯上铺好毯子作起生意来了。一个女嬉皮士卖,同伙的两个男的就在旁边加工制造。像给俘虏们站岗放哨一般的露一慢慢地有了兴趣,仔细地看着胸针一类的那些东西。特别是对于绿硬玉镶嵌的大型的东西似乎特别中意,越看越喜欢,干脆便蹲下来看。三个小时之后,露一释放他们的时候,那女人把那胸针作为纪念给了露一,他把那东西收进杂物袋,妹妹,露一肯定是给你的礼品,这一点,大概是因为他此刻仍然相信你住在峡谷里吧?释放了三个俘虏之后,露一继续向皇宫的树林进军,不过此时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黄昏时分。精神病医院外边的时间过得很快,可能使他感到茫然。露一终于进了皇宫公园,走到护城河边的石墙根时,他看到有些地方为了修复而拆下来的石块全编上号码。他想也许这全是暗号,便一一点了一遍。这时他发现他身旁有一台履带式的运料车,那上面装着小孩脑袋一般大的石块停在那里。这是一台柴油机履带车,钥匙尚在,他立刻发动机器,把一车石头倒进后边的竖坑里,然后一溜烟似地逃跑。过了一阵,他发现没人看见他的行动。他躲开周围想象到的敌人大队人马能够袭击他的那类地方,找个地方潜伏下来。
到了深夜,露一再次进入皇宫前广场,在树丛深处支上帐篷,作好开始作战的第一个夜晚宿营准备工作,结果他的行动被人发现了。他没脱军装就在帐篷里躺下来,就在这时候,他发觉一对野合的男女侵入他的战场,就用枪托揍那男的屁股。因为被露一干扰,那对男女逃之夭夭,但他没想到遭到伏兵袭击。原来这些人是来偷看野合的,所以全是黑色装束,一番苦心让露一给搅得没有看成,便立刻迁怒于他。不过他面对许多壮年、青年汉子毫不怯阵,奋力拚搏。虽然挨了打也挨了踢,尽管他手里的是模型步枪,毕竟也算一个完全武装的士兵,所以也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其中有一个带着手电的,用手电一照发现反击他们的竟然是个身穿军服已过盛年的瘦长身材的人,虽然打得气喘吁吁,可是看得出绝对奉陪到底的气概,所以一个个地走了。
第二天早晨,他意识到这是处于最前线,便赶快撤了帐篷,从这里匍匐前进,从早晨爬行到中午,被皇宫警察发现而遭逮捕。当时露一看见两名警察朝着他跑来,情知不妙,便非常敏捷地从两名警察中间穿了过去,跑进皇宫的大门。露一的枪上绑着一面白旗,此刻他的要求是拜见天皇……
露一单枪匹马蹶起的时候,经理大哥和露留的棒球之行已告结束回到峡谷,和他父亲和解,专心于经营鱼店的家业。大骨骼,体强力壮的经理大哥,长时期的一通奔波之后似乎由于心力交瘁整个垮了下来,言谈动作等等,已经看不到从前动不动就〃跳一跳〃的虎虎生气。和普通人稍有不同的是有了收藏古钱的新爱好,按照古钱目录函购那些老钱,这事又成了他老爹为之头疼的事。有了这种新爱好的经理大哥,对于露一事件的问题,在峡谷和〃在〃的老人们聚会的地方向他们谈了他自己的意见。经理大哥对于很久以前他那〃跳一跳〃行为被人们添枝加叶大肆传播以及其他等等也颇有感慨,他引用了一首和他以前的为人大不相同的古歌来回答。那古歌是:命高于一切,惜命者犹如从未作完之梦中醒来。〃他认为,露一是想实现他在精神病院培育了长达二十五年的梦。最初也是最后大放光彩时,被警察给粉碎了,结果又回到精神病医院。露留与他自己为棒球奔波的梦也是最后归于粉碎。但是两者相比,露一的梦更惨。露一的梦在这片土地上如果没有别的人继续作下去行吗?我认为,露一的梦最终的期望是这样的:露一希望倒退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同天皇当面商谈结束战争的条件。他觉得,由于战败,满洲、台湾、朝鲜、冲绳,再加上从桦太①到千岛的领土全部脱离开日本。如果这些领土是有理由的处理结果,那么,〃自由时代〃结束之前还是完全的独立国,五十天战争打了败仗之前还保持二分之一独立的我们这片土地,为什么不以二战结束为契机脱离日本而独立?露一想和天皇谈判的就是这个问题,难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么?我想,我们当地正该继承露一的梦想,要求日本国政府同意我们独立。我还以为夏威夷应该从美国独立出来。如果实际办不到,也应该要求日本国政府同我们结成同盟关系。这样,我们当地就可以在宪法上明文规定接受亡命者,表现出和日本国不同的特征。而且允许前来独立的我们这片土地的第一号亡命者,也就是现在被日本国权力机构强迫再次监禁于精神病医院的露一……
①即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划归苏联的萨哈林……译注。
经理大哥的上述主张,没有打动峡谷和〃在〃的老人们。不过只是确实认识到?哥长期以来为了棒球而奔跑各地之后,仿佛已经失掉凭借,只好重新开始按本地习惯过生活,但是他的内心世界依然没丧失过去〃跳一跳〃的魂魄。妹妹,想起破坏人和创建期和他同甘共苦的人们时,也不能不想起年老体衰的父亲=神官,那时候他走出孤零零只有他一个人的沉闷已极的社务所,给鱼店送去一大把古钱,表示他的感谢之意。就是这位父亲=神官,即使由于经理大哥献身的努力,露留终于和职业球团订立合同的时候,他也没有为此而特意前来道一声谢。
第五信 写神话与历史者的一家
(六)
露留和经理大哥为棒球奔走而达到顶点的是露留参加了东京的大阪球团,造成这一契机的是夏威夷营地发生的事件,它虽然属于偶然,但是妹妹,这事我是在场的。那年,我作为夏威夷大学的东洋语系的研究员,住在该大学校园的宿舍里。京阪球团在夏威夷设立营地,我想那是我在大学礼堂新闻阅览室《夏威夷时报》上读到这条消息的。尽管如此,我对这事并没有关心,也没有把这事同露留联系起来想过。突如其来的我接到从夏威夷机场打来的电话,我便从斯里兰卡的同事那里借了他的大众牌汽车赶了去,到了那里立刻看到了露留,浑身只有筋肉的身体,加上年龄增大又兼过度劳累,飞机上也没有睡好,那副神态不能不使我想起总是阴沉着脸的父亲=神官。站在他身旁的是晒黑了的很像本地美籍日人的经理大哥,也就是陪着露留为棒球的事东奔西走显示了饱经风雨的那位经理大哥。他们在机场等了很久,对我表示了却毫无抱怨之意,不过决定要在我的房间住上一个星期这件事,似乎也根本没操什么心问我行不行。
对于我来说,把他们带到宿舍本来是违纪规约的行为,甚至这种行为危及我的研究生活的基础,但是眼前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把他们带回,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宿舍面向院子的窗户两侧各有一张靠着墙壁的床,如果一个人睡,空间自然大些。在校园里的自助餐馆吃完饭回到房间稳定下来之后,这位经理大哥还在喝罐装啤酒。露留说过,自助餐馆的夏威夷式中国饭菜,不论质和量都是第一流的,而且很喜欢喝大杯的可口可乐,说此后每天都在这里吃实属侥幸。
但是头一天夜里就出了一件事。妹妹,就我来说,从那以后关于露留命运的发展之中,总让我常常想起这天晚上他的情绪发作。后半夜我听见什么声音醒来,只见露留坐床上似乎害怕什么,躺在邻床被窝里的经理大哥又是安慰又是哄劝。我仔细一看,黑黑的窗外面,刮风的声音我早已习惯,原来我也曾经受过威胁也许多达几百只鸟正在叫喊。院子里全是树干像大象皮肤、锯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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