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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雪，凤雪他不是过来和我道别，而是过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我一直以为白凤凰天下无双，不会有天尊惩罚他，却忘了天尊们之所以待他特别，就是因为他可资利用的天然净化之力。

如今正是需要用到他的时刻。

用术法将白凤凰殉祭，汇成至纯至正之力，修复射日弓，以救赎这场快要失去控制的危机……

可他年华正好，刚开始无忧无虑地享受他漫长的生命，只怕想都不曾想到过死这个可怕的字眼会和他联系在一起。

所以，昨晚，他那样恐惧地告诉我他害怕……

他怕死，他怕离开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的大千世界，他怕孤伶伶一个人步向那条陌生的黄泉路，从此再无法见到自己的阿姐！

我竟这么蠢！蠢到凤雪那样失魂落魄地过来找我，我居然不能发现他的绝望！

他该是有多害怕，才会像小时候一样趴到我身边寻求我的慰藉！

我居然一无所觉，甚至连多陪他一些时候都不肯，早早赶他回来等候死亡的到来……

悔恨和恐惧让我觉得自己快要燃烧起来，只知沙哑地喊着凤雪的名字，秋水剑与荣枯藤一起向那些护法的仙者甩去。

“菱角儿，不可！”

稍远处，广昊等昆仑仙尊在叱喝。

而那些天界上仙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地仙所能匹敌的？

一圈气浪击过，我给打得飞了出去，又迅速被人接住。

陌天行等竟紧跟着我，一手将我捞住丢给景予，扬手便和陌潇潇一起出击，滚滚魔气如潮水般罩向众仙。

我再顾不得他们，趁着魔界众人一拥而上，局面正混乱不堪，窥着人影间的缝隙，努力向那水晶般的光团中挣扎。

我终于看到了凤雪，看到他蜷作一团困在术法中央的身体。

太乙、灵宝、道德三位天尊正盘膝坐于他四周，努力施展术法试图从他身上逼出更多的纯净仙气。

他被不断交织的术法搓揉挤压，连挣扎都已无力，由着那些术法蚀他精体魂魄，榨油般压榨出他体内至纯至正的仙灵之气……

“小雪！小雪！”

我奋力地敲打着那仿佛已经与山崖融作一体的水晶团，景予亦在以长天剑狠击着，连声叫道：“凤兄弟！凤兄弟！”

可三大天尊联手结成的结界，哪是我们这点修为所能动摇的？

周围虹彩般飞舞的光束正随着术法的施展慢慢凝作赤金之色，缓缓渗向崖壁上巨大的射日弓，而凤雪的身形开始深时浅，仿佛快要化去一般，终于连再凶猛霸道的术法也无法再从他身上压出一丝仙灵之气……

我扑在那水晶般的结界之上，嘶哑地哭叫：“天尊，天尊，求你们放开凤雪，我求魔帝助你们封印猰貐，只求你们放开凤雪，放开我阿弟，放开我阿弟！”

凤雪蓦地从水晶光团的中央跌落，如一只破了的旧皮囊，无声无息掉于结界的最下方。

我扑过去，紧对着他的面庞，用尽力气喊道：“小雪，小雪，快醒来，我是阿姐，我是阿姐！”

人归来，凤涅槃，千古是非了无痕（三）

凤雪手足略一抽搐，便再不动弹。言睍莼璩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像着了火，又像在冒着烟，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很快连发丝都变作了浅银色。他那惨白的面庞似被吸干了血液，不见半点生机。

景予扑在我身边，高叫道：“凤兄弟，支持住！你阿姐在这里，她……她和我说，想留你在身边。我说……我说好，多一个人和我一样疼你阿姐，很好，对不对？”

他的声音也已经哑了，黑眸里蓄满了泪。

凤雪微微一动，黯淡的眸子睁开一线，静静地凝视着我，然后慢慢往这边伸出了手。

我笑，奋力想给他一个鼓励的笑，满脸的咸湿却已爬到了唇角。

我的手也已伸向他，努力地要伸向他，再摸一摸他的脸，碰一碰他的手。

但那厚厚的结界是如此的坚硬，如此的冰冷…辂…

我触碰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向我这边伸着手，好看的茶色眼眸期待地看着我，又温驯，又温柔，却慢慢地定在那里，渐渐涣散了眼神。

他的唇微张着，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在叫我，他在努力地唤着“阿姐”，却再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半睁的眼眸里，缓缓滚落一串泪水。

“凤雪——”

我尖厉地哭叫，疯狂地捶砸着那该死的结界，却再不能破开分毫，只能痛苦地发出听不清任何含义的一声声哭嚎，满心的悲愤和怨憎似要将我活活炸裂。

结界内传来空灵清澈的颂经声，无数经文符箓汇于绚烂华丽的金光中，渐渐凝结成束，尽数渗入了射日弓中婵。

山崖内传出猰貐不甘不愤的嗥叫。那被困四千年的凶兽功亏一篑，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天地在剧烈摇晃，结界开始如水光般翻滚激荡。灵宝天尊袖散飞花，七彩花瓣如蝴蝶般四散飞出，吸附到结界之上，在瞬间的华彩后，便已颜色尽褪，融入结界之内，——陌潇潇飞身过来对结界的凶猛一击便只让结界更剧烈地晃了一下，再不能击破分毫。

一切的血腥混乱，都已与结界下方躺着的那个少年无关。

他低垂着湿润的浓黑眼睫，在结界内静静地卧着，似正被银色的火焰和烟气吞噬，然后……化作了透明的烟气……

烟气里，依然有凤雪的身影。

应该是他生命里最深切的记忆在最后一刻闪现的幻像。

是小时候住在阆苑的凤雪，呆呆地站在竹林边，看我踩着夕阳蹦蹦跳跳离开，开始在原地转圈。

洁白的茸毛，鹅黄的尖喙，圆胖的身子，那边一样憨憨地转着圈，叽叽咕咕地满口念叨：“阿姐阿姐，烤鱼烤鱼……”

一颗晶莹如雪的珠子在烟气里滚落，然后凝住不动。

看着那根本无法触及的烟气渐渐消散，我哑声高喊道：“凤雪，阿姐给你烤鱼呀！”

这天底下必定没有比我更狠心的阿姐。

昨天凤雪要我给他烤鱼，即便只认为他要回天界，我也该为他烤的。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晨露不饮，非竹实不食。

他喜欢的，从来不是烤鱼，而是阿姐待他的心意……

猰貐的嘶吼渐和我一般无力，然后喑哑，天地渐渐平静，只有秽海依然在翻涌，水声喧哗。

眼前明光一闪，结界已然松懈，三大天尊立于封印前方，神色都已放松下来。

他们的后方，射日弓金光灼灼，再无一丝裂痕，如一轮弓形的烈日当空，灿烂得令人不敢直视。

景予扶着我踏向方才凤雪消失之处，却只是踩在虚空，再无半丝他曾存在过的痕迹。

“凤……凤雪……”

我喃喃地再唤一声，只觉身体一软，人已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人已在船舱之中，景予正将我抱在怀中为我输入灵力。白狼伏在床头案上，绿眼睛哭成了红眼睛。

外面传来某位上仙斯斯文文的话语：“帝君息怒！这雪心珠是三位天尊令小仙拿来送与公主的，听闻……是凤公子之前的交待，说是一定要给公主。”

雪心珠……

凤雪之前就跟我说什么雪心珠，难道他就是为了雪心珠才答应以他自己献祭？

需知白凤凰之力不可强求，若非他自己愿意，天尊们无法利用他来施法。何况他是明知自己必死，还自己回去的……

我愈发气闷得难受，冲出去便叫道：“我不要什么雪心珠！我只要凤雪！还不出凤雪来，我拿他们三个老怪物填命！填命！”

那上仙是灵宝座下弟子，闻言便低头立于一边，并不辩驳。

除了他，旁边还有两名上仙和几名昆仑仙尊。文举仙尊已经恼道：“若不是凤公子要把雪心珠给你们，谁愿意把这等宝物留给你们两个魔障？”

陌天行一直沉默地坐在他的宝椅之上，闻言居然抬头一笑，“那你们就拿回去吧！顺道告诉三个老头，有本事就把魔界全灭了，重新开天辟地，我就算他们狠！否则，这事儿才刚开始！”

那笑容狠戾得连我都有些心悸。

文举又惊又怒，还待说话时，广昊仙尊忽上前微笑道：“文举师弟，偏执伤人，不甘损己。柔以待人，宽以处事，不怒不为，方是道之真谛。”

文举顿了顿，瞪了我们一眼，到底垂首道：“是，师兄！”

人归来，凤涅槃，千古是非了无痕（四）

广昊仙尊便缓步走到我们跟前，温和道：“景予，菱角儿，你们当真打算把昆仑变作魔域，从此和我们反目成仇？你们的原微师兄……始终盼着你们回来，像从前那样上下和乐，多好。言睍莼璩”

提起原微，我和景予都不由更添伤感。

景予退了一步，低沉答道：“掌门师伯，我们从未忘过我们是昆仑弟子……一路走至今日境地，弟子错了很多，也许……也已错过很多。”

我紧握着景予的手，慢慢道：“错的不是景予，是仙魔之间的偏见。事到如今，无可挽回。逼迫凤雪殉祭，更见得仙魔原无分别。既然天界上仙都可行魔者之事，把三界俱化为魔域，也无甚不妥。”

陌天行在后击掌，“不愧是我的女儿，果然有我的风采！好，好，你要为阿弟报仇，我也要为皓灵泄愤，咱就继续玩下去吧！之前射日弓被我施了术法，只被召来的魔气侵袭了十天八天，便已自行震裂。且看看这新补的射日弓被秽海泡个十年八年，还会不会这么结实！你放心，你那莲身虽不怎么禁用，我把你的魂魄留个十年八年没问题，到时照样可以让猰貐为你复活，快快活活和景予做夫妻！辂”

广昊叹道：“我知你们为凤公子和皓灵天尊的事不平，不过你们可知……”

话未了，一声霹雳在不远处炸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众人都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看时，文举已惊叫道：“是……是大成洞！难道八师弟他……”

萧宸师叔才修行八百年，前儿我们避入大成洞，也没见他怎样勤奋专心，虽说有凤羽相助，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升入天界吧？

广昊已皱眉道：“若八百年就升入天界……这天劫……恐怕难挡！”

的确太逆天了，赤明、广昊等仙尊已经两三千年的修行，也才是地仙而已；八百年的修行，很可能贪功冒进，根基不稳…嬉…

旁边上仙已道：“既是昆仑仙兄即将修成正果，自然不能功亏一篑，不如我们前去相助一臂之力吧！”

广昊、文举连忙称谢。

但这上仙也该是顺水推舟才是。再怎么根基不稳，如今昆仑的祖师爷太乙天尊在，此时异像必已惊动他，想来怎么着也不会让自己的后辈弟子渡不过天劫。

这边正说着时，那边又有两道天雷迅捷打向大成洞方向。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闻所未闻的一幕奇景：大成洞方向忽飞出一道蓝光，击向其中一道天雷，竟把那天雷打得飞开，紧跟着又拐着弯劈向另一道天雷……

天雷根本未及劈下，便在空中炸响！

更荒唐的是，那道蓝光停都没停，接着往上迎去，打向云气间正欲劈下的道道惊雷……

天空里响雷顿时炸成一片。

电闪雷鸣里，只见雷公电母被炸得焦黑的身影在天空一闪而逝，竟是狼狈奔逃！

这……是萧宸在渡天劫，还是雷公电母在渡天劫？

不可思议的奇观早已惊动众仙，无不站于云端仔细观望；连在高空看了一天一夜热闹的东华帝君都握着酒盅在手忘了喝酒，眯着眼睛凝视着那个方向。

意料之中的万道霞光冲起，冲开了附近魔气，瞬间祥云四合，瑞霭纷呈，宣告一位新的天界上仙诞生。

那上仙踩了霞光在万众瞩目间遥遥升起，飞向空中，然后……

满天满地，云气陡变。

无数不知从何而起的仙灵之气冒出，化作千万道绚烂长虹，从天边蔓延到昆仑，破开沉沉魔气，直奔向那位霞光中的上仙。

他似站立于绝丽的巨大花朵中央，整个天地都在为他一人盛放。而他安之若素，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太乙天尊已忍不住在叫道：“这……这是哪位上仙渡劫归来？”

灵宝天尊沉声道：“看这气势，绝不是上仙。应该是我们哪位兄弟回来了，不是天尊，就是仙帝。”

只有最初的霞光冲天，才是有地仙得登天界之兆；而后者万虹齐归，只能是哪位仙帝或天尊渡劫归来后元气复位。也就是说，他因转世轮回而消失的天尊修为，会在渡劫成功后尽数回归……

道德天尊骇然道：“这四千年来三界都很太平，难道是四千年前消失的哪位天尊？”

仿佛在应和他的问话，四周被元魔之气污秽得快要开出魔界花朵的山石之上，忽然无数碧草如丝，飞快抽芽吐叶，绽花迸蕊，如在一地碧锦上落满闪亮的紫晶石，——竟是紫堇花！

这天界之花，竟然逆了时节满山开遍，热热闹闹，挤挤挨挨，如一群群踏春而来的小姑娘，沙沙的风声里仿佛也因蕴了她们的笑意而温柔起来。

远远传来兽类吼叫，却像是压抑许久后的发泄般痛快喜悦；然后，便见睚眦从一处“小岛”上跃纵奔出，直飞那人。

“皓灵——”

有女子哭泣尖叫，似心碎欲裂，又似大喜过望。

水碧色的衣帛飘摆，陌潇潇飞身而起，直扑那人。

而那上仙站在云蒸霞蔚之中，四顾茫然，却在看到陌潇潇的一瞬如大梦初醒，整个人眉目顷刻清朗如春日碧空。他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人已向她疾飞过去。

身旁“咚”的一声，一个酒盅掉入水中。

抬眼看时，东华帝君手中已空，却保持着握酒盅的姿势。他惊异地低叹：“天，这小子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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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归来，凤涅槃，千古是非了无痕（五）

潇潇一梦，心犹镜台。言睍莼璩待我归来，紫堇花开。

连睚眦都已认主，无疑是皓灵天尊回归。

凤雪猜得一点也不错，萧宸很不凡，不凡到他竟是皓灵转世辂！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触手可及处。

真是一种幸福。

想来这时候他们两人也该是幸福的，哪怕中间隔了一千年的沧桑，一千年的思念，一千年的守候。

皓灵行得极快，正在距后羿峰不远处与陌潇潇相遇。

明明风声萧萧，海浪拍岸，但此刻却似天地俱无声，连我们这些旁观者也不由地屏住呼吸，只听得皓灵微微而笑，温柔说道：“从魂魄散去的那一霎，我就一直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你在等我。后来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你的脸，但我知道你在等。”

陌潇潇呜咽道：“我等累了！媲”

皓灵张臂将她拥在怀里，微笑道：“累了就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在。”

我此时才看清他的脸，不觉吃了一惊。

他已经不是大成洞里萧宸的模样，又与陌潇潇相认，应该是恢复了前世皓灵天尊的容貌。颀长秀逸，容色绝佳，竟与景予有六七分相像。

怪不得陌潇潇对他印象颇好，知道他不是自己亲侄子还一再出手相救。

转头看现景予，他正无辜地看着我。

容貌是爹妈给的，自然与他无关。

陌天行负手立于船头，看着那相拥的那一对，居然目光冷郁，不肯显出半分喜色。

见皓灵拥着陌潇潇微带疑惑看向这边，他高声叫道：“皓灵，你还娶不娶我妹妹？”

“娶！”皓灵简短地答，“神阻杀神，天阻诛天！”

风吹过，秽海翻涌，万千霞光虹彩消逝后的天空更显黑阴，大片的紫堇开得妩媚妖异，反让此刻的气氛沉闷得近乎压抑。海水山峰间仿佛只在回响着他掷地有声的八个字。

神阻杀神，天阻诛天！

几位天尊站在半空，都已皱紧了眉。

他已经为陌潇潇散过自己魂魄，如今再有人阻他，他必定只会去散别人魂魄了。

而陌天行已向他伸出手来，“拿聘礼来！”

皓灵饶有兴趣，“你要我以何为聘？”

陌天行指向山崖，“放出猰貐，我要用它做我女儿的座骑！”

“父君！”

我有些发晕，忙要阻拦时，皓灵已淡淡一笑，“好。”

那厢三位天尊已齐声喝道：“皓灵！”

道德天尊更是摇头叹息，“你真是疯了！”

皓灵听若未闻，甚至低了眉眼，向陌潇潇道：“听闻酆泉狱里天魔甚多，回头我全去放出来，挑漂亮的兽给你做座骑，挑厉害的魔给你当侍从！”

陌潇潇眉目婉丽，秀色夺人，只向他含情凝眸，柔柔答道：“好。”

这回天界众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稍远处有人击掌而赞。

却是东华帝君唯恐不够热闹，懒洋洋地靠着云辇，说道：“我那朝歌也喜欢魔，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到时漂亮的女魔留给我就成。”

皓灵笑道：“一言为定！”

东华帝君散漫而笑，伸手向侍儿要酒。

侍儿迟疑了下，只得把整壶酒奉上。

东华帝君也不介意，仰脖痛饮，神情甚是畅快。

皓灵携了陌潇潇飞身奔下时，旁边却有一黑衣人迎上。

“天尊！”

竟是梨渊。

她难得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虽然还是黑衫，却束出了细细的腰，稀疏白发也用头巾包住，看来便有了几分斯文。

但她的容色显然变化极大，皓灵此刻疑惑看她，根本没能认出她来。

梨渊殷殷地凝视他，“天尊，我是梨渊，小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