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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邻座有两个中年男子正在边吃边聊，听到了我们一家人的对话后，也把话题扯到了圣仪皇后的去世上面来。

　　自从来到桃源村以后，我就不问世事，对朝廷的事什么也不清楚，但这次我却迫切的想知道一些关于那个公主的事。因为她母亲的死，我之前所压抑的关心又一下子流露出来。

　　“今年是怎么了？先是圣仪皇后故去，接着兵部尚书周大人也去世了，现在正有强敌压境，莫非我大云真的要……”

　　“是啊！周正业完全就是累死的，现在这种烂摊子，换成是谁也很难搞好的。”

　　……

　　在听到他们的第一句对话的时候，我又是一愣，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当“周正业”这三个字传到我耳里的时候，我终于确定周大人是真的去世了，再也没有兴趣听那两个食客闲聊了。周大人那张苍老坚定的脸庞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似乎在责问我，为什么不去为他分担一些负担。我之所以能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坐上兵部侍郎的高位，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提携，因此我十分难受。

　　我今天的精神似乎很不正常，齐琪也不理我了，自己和景琰在那里吃饭。这店里的酱牛肉很贵的，我们的钱也只是买了一点儿，齐琪自己不吃，把自己的那份给了景琰，最后还把我的也给了景琰，这个被惯坏了的小子连让都不让就吃开了。

　　“怎么了？你认识这个周正业吗？”齐琪关心的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曾经有恩于我……”

　　“是吗？爹居然认识兵部尚书啊！原先娘说您曾在田慕君的麾下当过兵，应该是真的了，那田慕君是个怎么样的人啊？现在世人都快把他吹成神人了！”

　　我眉头微微一皱：“真不知道你像谁，怎么这么多话呢？快吃饭！”

　　我很少用这种口吻说话，景琰立即识趣的闭嘴了，埋头吃饭。齐琪难得有唱红脸的机会，马上来劲了：“你爹就这个样，别和他一般见识，来吃菜！”

　　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的心情就此变得十分抑郁，不管齐琪和景琰怎么说笑，我就是自己一个人闷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路，只是跟在齐琪和景琰后面。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离桃源村只有一里路的地方，我终于下了决心，对齐琪说道：“我想去拜祭一下周大人，顺便再出去看一下师友们，了断一些事。”

　　齐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说不准一些人已经再也看不到了，你去吧！对了，你要去多久呢？”

　　是啊！我师父他老人家都七十了，我已经二十年没给他个信了，实在很不应该。“时间吗？这个……最快要三个月，弄不好就半年。”我习惯性的把事情往最不顺利的情况想。

　　“这么久！”齐琪惊呼道。

　　“怎么了？还怕我在外面勾引野女人？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似乎又来了幽默感。

　　“去你的！就你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的人还勾引野女人呢！算了，现在要收庄稼了，我要是走了，庄稼不就全烂在地里了吗？再说景琰也需要照顾的。你自己去吧，早去早回！”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我便被齐琪和景琰送上了远行的路，已经十四年没有了的远行。　。　想看书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故地重游
在景琰刚出生的时候，我把自己从天全带来的金银放进了那棵空心树里面，只留下了两锭金子留作不时之需。现在为了这次远行，我拿出了其中一锭金子，在镇上买了一匹马，这还剩下了不少钱，就当做盘缠用了。

　　这一次出来，我不准备只是到天全拜祭一下周大人，还要去自己这半生曾经去过的几个重要地方去故地重游一下，与田慕君彻底做个了断。在这个名单上一共有五个地方——清风山、文新、天全、茂林、济州。虽然在桃源村住了那么久，但我对地图的记忆一点儿也没有衰减，我很快就想出了这五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并制定了一个路程最短的行程表，按照济州、文新、天全、茂林、清风山的顺序进行重游。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济州这个地方也加到这份名单里面，比起其他四个地方，我在济州基本上就没发生什么事情，但我还是执意要去看看。

　　济州离得很近，我只用了几天便到了。在进入济州城之前，路过了一个叫做柴张的村子，我早已经把这个地方给忘了，但看到这里那种堡垒似的建筑布局后，已经淡忘了的很多事情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这里是鲁忠义叛乱时为济州城建造的外围据点，当年我趁着雪夜拿下来的，然后我又赶着一群鹅鸭掩饰行军的声音，一举拿下了济州城。

　　尽管有着这么美好的回忆，我还是没有进到柴张村，而是径直走进了济州城，我想去看看自己曾经驻扎了一段时间的大营，我在这里训练了帮我建功立业的济州军。但很遗憾，济州已经撤销驻军了，那处大营也废弃了，成了一座菜市场。借助一些残存的建筑，我很快便在脑海里重建了这座大营，沿着曾经的大道把大营从新游览了一遍。唉，变化真是大啊！

　　在菜市场转了一会儿，我便有些意兴索然，便准备去郊外的墓地拜祭一下郑大哥，这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在去郊外的路上，我路过了十五年还叫做天苍阁的那所酒家，现在它已经改了名字，它的新名字有两个字，可惜我都不认识。就在这里，济州知府曹乾斯想要为他的女儿向我提亲，却被一个女刺客打断，最后不了了之了，而郑群也是死在这里的。有时候我也在想，当时我如果答应下这一门婚事，现在也许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了。我娶亲以后，天佑帝便不会再把女儿许给我，我也不会拒婚，也不会让他对我心存怀疑，等我改名的事东窗事发之后，他也不会心存偏见认定我是奸细了，我还会继续做我的高官，为云国在战场出力……可惜，这些都是建立在假如之上的。人心总是不足的，即使自诩已经无欲无求的我也在渴望着，只是我的未来已经一团黑，无法给我太多的憧憬罢了。我在这家不知道叫什么的酒店门前傻笑、苦笑、冷笑了三声后，这才策马离去，并没有进去看一下。　

　　我在附近一处酒家那里买了些饭菜，然后准备去拜祭一下郑群。这个老好人对我很不错，如果不是他的缘由，田慕君恐怕都不会在这世上出现。但到了坟地后，我却找不到了郑群的墓，最后只好求助于守陵人，这才知道，十四年前郑群的亲友已经将他的尸骨迁回了故乡。我将自己所带来的饭菜都给了那个守陵人，转身便要离开，但走了不远马上就发现了另一座墓。这座墓明显比普通百姓的墓气派许多，而且墓前香火不断，我不免也多看了几眼。但走过了那座墓碑有五六步的时候，我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扭回头来看那墓碑上的字——这坟居然是济州前任知府曹乾斯的。

　　那名守陵人因为受了我的饭菜，很是感激，见我对着曹乾斯的墓发呆，便走了过来向我讲解：“这是我们前任知府曹大人的墓，曹大人一向勤政爱民，深得济州百姓拥戴。曹大人曾经数次有升迁的机会，但因为济州百姓的挽留，一直在济州做知府，直到前年才猝死任上。我们济州百姓感念曹大人的恩德，还给他建了一所祠堂，就在城东门附近，您可以去看看……”

　　曹乾斯曾经做过我几个月的上司，但并不是很熟，这样的关系我最多也就是略感伤怀。我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在我眼中，这个云国的小官僚和云国的皇帝是并列的——都是差点儿成为我岳父的人。

　　正当我站在那里发愣的时候，后面响起了脚步声。此时有不少来上坟的人，我也没放在心上，身子连动都没有动，但身旁的那个守陵人立即转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很高兴的表情，快步迎了上去。

　　“陈夫人！原来是您啊！”守陵人客气的招呼道。这句话当然不会令我有什么反应，但接下来一句却令我吃了一惊，“您又来看曹大人了，有您这么孝顺的女儿，曹大人没白做这么多好事……”

　　曹乾斯的女儿！我像被电击了一下一样，连忙回头看，真的是曹文漪。听守陵人的称呼，这个差点儿就成为我妻子的曹文漪似乎嫁给了一个姓陈的人。十几年过去了，曾经体型苗条的少女已经略微有些发胖，但仍十分耐看，她的样子基本没有变化，尤其是那张卵圆形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此刻，她身边跟着一个丫鬟，两人都提着食盒，显然是来拜祭曹乾斯的。

　　曹文漪对我这个站在他父亲墓前的人也很感兴趣，只瞄了我一眼，便激动地叫道：“你……是田……”

　　我自以为这些年的变化很大，没想到一下子便被人认出来了。在曹文漪刚喊出“田”字的时候，我便躬身向她行了个礼，“小姐，您认错人了！”言罢，我转身便离开了。就在我转过身子的那一刻，曹文漪伸出手想来挽留，但忘了手上的食盒，里面的饭菜哗啦一下子全都倒了出来。在守陵人啧啧的惋惜声中，我头也不回的走开了，以我的速度是没人能够追上来的。

　　等我停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实际上已经变相的表明了我还是认识她的，因为我唤她做“小姐”，而不是“夫人”。我憎恨的人很多，甚至包括我自己和云君，但极度憎恨的人却不多，但这个曹文漪却是我极度憎恨的一个。就在二十年前，初下清风山的我被她莫名其妙的骂了一句“狗奴才”，深感受辱的我决定去天全寻求功名，便发生了接下来的这么多事情。田靖华是个追求平静、安逸生活的毫无理想的人，虽然曾经有段时间变做了田慕君，但很快又变回了那个碌碌无为混日子等死的田靖华。可以说，是这个曹小姐改变了我的人生，只是在经过很多波折后我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出发点。但我这么恨她，终究还是因为那句“狗奴才”，这使我内心产生了极严重的阴影，甚至可以说是自卑，让我在女性面前总是放不开，总是表现的十分矜持。

　　济州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我带着满心的伤怀向文新进发，就在那里，我的人生发生了改变，一向甘于平庸的我变得不安分起来，竟要去追求什么功名，可惜最后还是转头成空。现在想想，自己初下清风山时真的很单纯，碰到舒俊一行人就跟着他们走了，幸好他们都是好人。

　　我在文新待过两段时间，一是刚下山的那几个月，二是变成田慕君后那长达四年的隐居修炼。

　　一到文新，我便去拜祭了舒俊等人，这些人对我都很不错，还教会了我很多行走江湖的东西。实际上，我如果能够一直在文新做捕快，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我执意离开，自己给自己找了很多麻烦，以及无尽的伤心。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肯定不会去天全的，可是谁又能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因为时间有些长，在文新做捕快时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大家常去一所酒楼喝酒，十来个人做几桌，有吃有喝，有说有笑，相当痛快，偶尔还有人说些黄笑话听。我当时傻得可以，听不懂还一个劲的问什么，舒俊就神秘的对我说“你还小，可千万别学坏了。”自从到了桃源村后，我整个人变得越发阴郁，很多事埋到心里连齐琪都不说，更何况其他人，总之就是没有交到什么交心的朋友。没有朋友的日子相当冷清的，虽然我已经习惯了。

　　我来到这所酒楼的时候正是中午，然后径直上了二楼，来到靠窗的一处地方坐下，要了一壶酒和几份小菜后，便自斟自饮起来。我已经十几年没喝过酒了，早已经忘了酒是什么味道了，似乎没有记忆中的那么难喝。

　　正当我刚喝完半壶酒的时候，七个捕快走上了二楼，拼了两张桌子坐在了一起。一看到这种红蓝相间的衣服，我很是高兴，对着他们傻笑，把这几个捕快笑得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我认识他们中的某个人。不一会儿饭菜上齐了，那七个捕快便开怀畅饮，听着杂七杂八的讨论、说笑，我仿佛自己也投身到了其中，不时听得笑出声来。

　　“来十斤牛肉，带走！”突然一个声音透过我脚下的木板传过来，这声音中气十足，显然是个上品顶级高手在卖弄自己。我当即便扭头看去，但被木板和墙壁挡住了。又过了一会儿后，有三骑从店门口向北驰去，我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这三个人都背着十字门特有的十字剑和盾牌，显然都是十字门弟子。刚才要菜的应该是正中间那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因为他盾牌上有六个十字花纹，这是上品高手才能配有的标志，此人即使不是李泰斗，也会是十字门的重要人物。这人左右两边各有两个人，年纪都不大，背上的盾牌上都是五个十字的花纹。

　　真是怪了，他们竟然向北走去，往北走就出了他们十字门的地盘了，再往北走就是清风山了。我的知觉告诉我，这三个人是去清风山的，因为北边的其他地方实在不会惊动十字门的上品高手。但令我觉得有些心惊的是那老者左手的那个青年，他的背影我竟然很熟悉。怎么会呢？我所熟识的十字门弟子都死了，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熟悉的背影呢？

　　我把头伸出窗户，目送这三人直到看不见，我仍然也没想起这个背影的主人。算了，这世上相像的人很多，更不用说是背影了，再说我已经退出江湖十四年了，还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在这家酒馆吃完这顿饭后，我纵马朝文新山驶去。我对这强盗窝没有什么好感，之所以想去看看还是因为自己在上面度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晚上。自从山上的强盗们一夜间被人杀光以后，知府生怕再有什么人在这座险峻的山上占山为王，便重修了吊篮，让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驻扎在了这座山上，勉强算是一座要塞吧。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所以此行也没有打算上山去看看，只在山下看看便可以了。我抬着头，望着那笔直的山壁，心中竟然什么也没有想，我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在这里装作是吴云焕的随从混上了这座高山。

　　以我现在的功力，徒手攀岩上去也不是不可能，我本来是不想上去的，但被那陡峭的山壁激起了兴趣，竟然又踌躇了起来。自己上次下来时从绳子上滑下来的，当时手抓的太紧了，竟将手心的老茧给磨破了，尤其是当时耳边呼呼的风声至今不绝于耳。可惜我没有带绳子，上去后也办法滑下来，于是便彻底放弃了攀上去的念头。

　　离开文新山后，我在天刚黑的时候到了马家庄，我是故意在这段时间内到的。我曾经在马家庄住过四年，虽然平日里很少出门，也不与村人来往，但在他们眼中，我是个近似疯子的怪人，又是后来的一个大将军，他们应该还能记得我。我不想惹什么麻烦，所以才借着夜色掩饰自己的行踪。我很快就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家，一眼就看到大门上还贴着颜色都快掉没了的封条，看来朝廷彻查了这里，想找到“奸细”田慕君通敌的一些证据。

　　就在这里，我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黄金时光。自己当时全身心的学习武功和兵法，只是单纯的相当一名禁卫，能够经常见到云君公主而已，只不过后来事情的进展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很轻易地就跳到了院子里，十六年前我离开前去从军的时候，东西都收拾的挺整齐，但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片狼藉，东西扔的乱七八糟，上面都蒙着厚厚的一层土了，看样子朝廷搜查的还是蛮仔细的。我原先做沙盘研究战法的地方已经长满了杂草，我抓过了一把那里的土，然后让它们从我的手指缝里又流回了原处。

　　我从封条已经脱落的一个窗户里面跳进了自己的屋子，里面也是乱七八糟，自然也是被搜查过的。我借助微弱的月光，找到了自己原先睡过的床，也没打扫一下灰尘，便躺在上面睡着了。睡梦中，我梦到了漫山的瘦月菊。云君所喜爱的这种花，本来在我马家庄的家里是种着的，但我嫌碍事把它们全都给拔了。对瘦月菊的不同对待，似乎已经预示了我和云君的最后结果，我们是没有交集的两类人，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云君是不会喜欢我这么个粗人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悄悄离开了马家庄，就像完全没有来过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像二十年前我离开文新去天全追求自己的未来一样，我这次离开文新也是前往天全，不过只是去追忆自己的过去而已。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百六十章　忘中犹忆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彻底忘掉过去的一切，但却总是不能如愿，因为那也是我一生中最值得追忆的东西，我就在忘与忆之间苦苦挣扎，不能解脱。我这次出来就是想彻底埋葬掉过去，不论是微笑还是哭泣。

　　只是，真的就能忘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