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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芜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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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开始有很多关于飘梧流叶的传说,有人说它是梧桐叶状的飞刀,有人说那是剑,还有人说那是一支长约四尺的短枪。

  这些传言都不对。

  这个答案,只有我和枫叶荻本人知道。

  飘梧流叶,从来都不是什么兵刃,它只是梧桐树的叶子。

  梧桐叶落,天下知秋。

  她从来都是这样,手中无剑,心中无尘。

  不管怎样,流云芜草依然生意兴隆。

  我偶尔会想起一个骂我敷衍、想为我留下的女人,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我记得她喜欢吃这里的牛肉面,喜欢奚落我为她取的那个很俗的诨号。

  她吃面的速度很快,狼吞虎咽。

  这让我感到她同自己一样孤独,用能让自己觉得温暖的食物填充心中的落寞、难熬怅惘。

  我隐退江湖前,面对自己喜欢的食物也是这样,怀疑自己下顿还能再吃到这样的美味。

  一位朋友曾对我说他后悔在江湖中游走,因为每迈一步,都不能回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本来可以留下她。让她和我一起经营这个店铺,既不做杀手,也不再当捕快。

  跟我一样忙碌、市井、平凡的生活。

  但我没有。

  她那次离开流云芜草的时候,飘梧流叶在熊耀华的《武林兵器谱》中排名是第三十。

  那天,是我生日,我刚过而立之年。

  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


那年春天,我亲手将我恩师的剑和遗骸葬在华山之阴,历代剑圣长眠的剑冢内,也亲手埋葬了我的爱情。

  十一年后,我不再拿剑,开了这家名叫流云芜草的客栈。

  一个女人曾问我为什么会把这个店铺取名为“流云芜草”。

  我说因为我喜欢。

  他媚笑,娇嗔地骂我敷衍。

  这不能算是敷衍。我只是告诉了她最直接和充分的理由。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流云芜草,其实只是我当年记忆中的一个碎片,因怕被划伤,所以不愿拾起,却从未遗忘。

  记得出山前的那年,师父总让我与他在后山那片广阔的草地上对剑,不停的破招、拆招、格挡、反击,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躺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那年的草长得很茂盛,草地软的像地毯,躺上去很舒服 。

  在一场生死攸关的比武中,如果你赢不了别人,那么就必须胜过自己。师父说。

  如何胜过自己?

  扔掉手中的剑,用最快的身法逃离。

  那岂不会有辱师门,落为旁人笑柄? 我诧异。

  肤浅。他朗声大笑。本来是珍惜生命觉悟,最自然的常理,但在江湖所谓的名门正派眼里,却被扭曲为退缩的懦弱。江湖中的得失荣辱、爱恨情仇,不过是一笑烟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江湖中的俗事浮名,看扁了一文不值,看透了万事无事。为师不想你为这些所累。

  明白。我回答得似懂非懂。

  师父说:你看这地上的草,它们到冬天就会全部枯死,明年春天这里又会绿草如茵,但你要知道,那已经不是今年曾被你压在身下的草了。江湖,太多的人事飘零、阴谋恩怨,纷纷扰扰,若能隐退江湖开家客栈,与几个老友把酒言欢,也不枉此生。

  我枕着手,静静地看着天空,那些话连同那天的流云,地上的青草一同印入了我的记忆中。

  真奇怪为什么我还记得我出山时第一战的情形,而且如此清晰,这么多年了,我本该忘记的。

  那次的对手,是崆峒派的大弟子吕作晴。

  那边说想通过比武,化解两派的宿怨。

  师父让我去。

  比武时,他为我挡下了我最爱的女人从背后射向我的致命一镖。

  我抱起师父慢慢变冷的身体,问她:为什么? 我那么爱你。

  她说:我没有选择,我家人的命都在他们手上。

  他们?

  崆……她没说完,我看到一把剑从她胸前透了出来。

  她苦笑,血从口中流出:尉迟,不是相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这就是江湖……

  大胆刺客,胆敢在我派大殿前撒野,还伤我贵客!给我拿下!

  掌门一声号令,在场的崆峒弟子全都冲了上去。

  我奇怪为什么拿下一个女刺客竟然需要动用这么多人。

  很多剑插进她绵软的身体。

  她看着我,眼中有无限悔意,却又那样坚定决绝。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当我邀她同上崆峒时,她为何抱紧我,流着泪要我别去。

  而当时,我却一心只想让她分享我赢得众人敬畏目光时的荣耀。

  救 我 家 人。她说,一字一顿,眼角划过大滴的泪。

  插入身体的剑被拔出,她倒下,像被飓风折断的垂柳,生命以一种暴烈的状态凝固。

  我看到猩红的液体流出,濡湿她的衣袂,濡湿地上的石砖,慢慢渗入石砖间缝的砂土中。

  尉迟天草!你勾结外派妖女,欺师灭祖。今天我崆峒派就在这里替错剑堂清理门户!众弟子听令!对这样的武林败类不必讲什么道义,人人得而诛之!有人杀猪般嚎叫。

  那天的太阳很烈,树影投射在崆峒派大殿前灰色的石阶上,稀疏而斑驳。

  刺眼的光和对比太过鲜明的色彩让我感到眩晕,亦不能分辨耳中听到的话是否真切,但我分明地看到很多人围了上来。

  这是一场怎样精心安排的局啊。不知在他们心中排演了多少遍才得以现在这般圆满。死的是错剑堂堂主,杀他的是他最器重的弟子所心爱的女人。有全场崆峒的弟子作证,我百口莫辩。

  这谎言,会被描上边、绣上锦,传遍江湖,绝世无双,然后连同错剑堂一起被江湖遗忘。

  一剑在手,万剑随心。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慢慢挥起,剑尖在地上划出一条深深的印痕,发出刺耳的鸣音。

  错剑诀&;#8226;天地同归!

  出山后所出的第一招,竟然是错剑诀最后一式,我笑,感到一切还没开始,就即将结束。

  那些崆峒派的乌合之众惊惧地看到自己手中的长剑不为所控的飞起,直刺向他们的天灵……

  然后,天地同归……

  我仰头大笑,泪如泉涌。

  忽然间,大雨倾盆。

  我出山那天,我最爱的人杀了我最亲的人。而我,一个人灭了崆峒。

  那年春天,我亲手将恩师的剑和遗骸葬在华山之阴、历代剑圣长眠的剑冢内,也亲手埋葬了我的爱情。

  师父死后的第十二年,我放下曾与自己寸步不离的剑,开了一家叫流云芜草的客栈,开始每天抱着算盘为柴米油盐和蝇头小利而忙忙碌碌、斤斤计较。

  很多人来,很多人走,就像天上的白云苍狗,地上的野草枯荣。

  但流云芜草依然生意兴隆。

  有一天,一个很年轻的客人问我:你是不是尉迟天草前辈? 是不是那位错剑堂的四弟子、江湖上被人称为剑魔的天草四郎?你可愿收我为徒?

  我笑。我不是江湖中人,我只有一家叫流云芜草的客栈。

  打扰。他表情很失望,掉头要走。

  客官。我叫住他,噼噼啪啪打着算盘。能把账结了么?

絮语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雨季来临的时候,店里的顾客不会很多。

  稀疏寥落的几个人,点一碗牛肉面或几盘简单的下酒小菜,沽一两最便宜的红高梁,静静坐在角落闷不做声地喝,临走的时候也都大多不喊小二结账,依旧只是默不做声地走到柜台三言两语的把钱付了,来来去去,行色匆匆。

  少有携朋带友兴致勃勃,进来就大声喊着要好酒好菜伺候着的主儿。

  这个时节,仿若连人的心情也会被雨水濡湿,从心底透出粘稠而潮腻的慵懒。

  这般冷淡的景象,一天下来,怕也难挣到几个钱。

  好在店面是自己的,省去了一大笔租赁的开销。

  也托几个在朝中谋事的朋友的福,每个月给官府衙门的捐税、摊派下来的银两,也都一并省去了。

  即便这般门可罗雀的景象,店铺却依旧可以照常维持下去。

  事情有时似乎就是这样。

  有些掌柜苦心孤诣地经营,千方百计地招徕顾客,却也不见得会比这间随心随性经营的流云芜草赚得更多。

  师傅说,好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成功的,恰如这个季节,两京一十三省的土地上旱涝不均的景象。

  站在柜台边,听着窗外浠浠沥沥的雨声,绵亘的纤柔中听得到厚重而圆润的回音,和着手下算珠噼噼啪啪的撞击声,清寡而寂寥,是一直迁延到耳畔的寂寞。

  桌上的账本里整齐地码着这个几天店铺微薄的流水,纸页上斑驳的油渍,是岁月流经的痕迹。

  拨打着算盘一页页核算下去,手指摩挲过纸页粗糙而细微的纹理,感觉就像抚摸着逝去的年华。

  离店不远的青楼里,作起幽怨琵琶声。

  《刹那芳华曲》低回婉转的曲调中,传来一女子若有似无的歌: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苦寒,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我放慢拨弄算珠的速度,细细聆听着雨中传来的一个烟花女子的歌。

  被风尘荡涤过的声线,有淡淡的脂粉味道,吐字和唱腔中流露出摄人心魄的妩媚。

  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哼,这样的歌子究竟是发自内心,抑或只是这个季节缓释闲散心情讨得顾客欢心的小小把戏?

  这些女子在浓艳场上勘过多少俗世繁华,对爱情怎还可能保有希冀。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我想起一个女人的诗句。

  一个我熟悉的女人。

  一个错爱,失爱,绝爱的女人。

  窗外的雨声大了,水滴打在店外的芭蕉叶树的叶子上,厚浊而沉郁,将那忧郁的琵琶和妩媚的歌声渐渐隐去。

  忽然想起那个向我射来夺命一镖的女人。

  她是我的同门师妹,曾经许诺要在我身边过完一生的女人。

  我们彼此恋慕,以至于彼此都成为对方心中的最隐秘的弱点,缱锩的温柔纠结在一起相互牵绊。

  看着她倒下去的时候,我听到身体中的某个位置传来清晰的碎裂声。

  这么多年,她的话一直都在我的梦中不断地被重复,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梦里,她看着我,眼神中有无限的悔意,却又那样坚定决绝。

  她说:尉迟,不是相爱就能解决一切的,这就是江湖。

  她说这话的那天,我最亲的人为了救我死在她的镖下,而我一个人灭了崆峒。

  直到今天,我不再拿剑,她的眼神和话语也仍旧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这就是江湖……

  这就是江湖…

  这么多年,我依旧没能退出江湖。

  这烙印是深深附着在意识深处的,直抵你的灵魂。跟拿不拿剑无关,跟用不用武功无关,跟开不开店铺也无关,跟是否有人记得无关。

  想起有位朋友跟我说,他后悔在江湖中游走,因为每迈一步都不能回头。

  她是无辜的,却被这样的埋葬在我的江湖中……

  清风骤起,将一片枯黄的梧桐叶不偏不倚正好吹落在我面前的账本上。

  叶子上的水珠,汇成一渠小小的水道,沿着叶脉的纹路流下。

  只是小小的一滴,摊润开来,便将账本上的字洇湿一片。

  我有些欣喜地拾起账本上的那片已经有些枯黄的梧桐树叶,用手指向着叶脉边缘轻轻划去。然后仔细打量着抚摸过叶锋的手指。

  没有鲜血流下。

  甩手将叶子送回窗外雨中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失落无法抑制。

  印象中,有一个人,可以把这小小的叶片使成见血封喉的利刃,我以为她回来了。

  她是我的老主顾,喜欢坐离柜台最近的桌、吃这里的牛肉面。

  她吃面时总是抱着碗,狼吞虎咽,什么都不顾及,谁也懒得搭理,吃完面会端起碗呼噜噜大口地喝汤,然后和我聊天调侃,嘴角稀薄的笑意中镌刻着简单而纯粹的幸福。

  看着她吃饭的样子,我会想起当年的自己。

  当我手上还有剑的时候,我也是像她这样,吃饭时会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往嘴里塞,骨子里对那些这些温慰的东西会产生时序性的依恋,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吃到下一顿。

  食物是可以慰藉灵魂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比爹妈还亲。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可能几个月不来,也可能会突然在客栈中出现,时而男装时而女装,坐离柜台最近的桌,用筷子轻轻敲打着桌板,点最大碗的牛肉面。

  想来只是二十岁的女孩子,结账的时候最喜欢说得话却是:人生啊,真是一场浮云呀。

  像梧桐树一样,落一叶就可以让天下知秋的女子。

  她们都是曾经触及我内心深处最绵柔的部分的女人。

  时隔这么久了,我甚至都已经忘记自己是否爱过她们,但我记得她们都曾经令我心疼,在我生命中一闪而过。

  匆匆的一瞬,须臾连接永恒的长度。

  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悠远到无法被度量的幸福,不值得相信。

  即便不被忘记,过去的一切也都会在回忆中,被时间模糊到圆满的……

  我噼噼啪啪地敲着算盘,将手下的账本翻过一页。

  小二端一碗煮好的水饺放在我的面前柜台,脸上有憨直的笑容。

  掌柜,已经过了晌午了,您还没用膳。

  我笑,放下账本和算盘,端起热气腾腾的水饺。

  你呢?

  蒙您挂心,小的已经用过午膳了。

  呵,谢,饺子啊?我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一脸欣喜。

  您不记得了,今天立秋。

  他殷勤地应道,谦卑而隐忍的语气。

  噢,立秋了呀。

  雨更大了些,店外的滴水檐已经缀出一条水帘。

  雨瀑的声音焦躁而急促,宣泄般酣畅淋漓。

  掌柜,您要没有其他吩咐,趁现在客不多,小的出去一会。

  他转过身,拿起靠在柜台下的油纸伞和盖着淀青花布的竹篮,朝店门口走去。

  这么大的雨,还要出去?我从碗中夹起一只饺子,轻轻咬断,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这阵子雨多,生意不好,伙计们商议着想点办法来填补一下店里的亏空。再过十天就是七夕了,后厨做了点乞巧果,指小的去后街的卖给那些花街柳巷的姑娘们。

  也难为你们了,若雨再大,就早些回来,不要卖了。月钱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

  瞧您说的,哪里是为了那点月钱。小的在流云芜草这么多年,生意好坏,您都不曾拖欠我们这些个伙计一文钱,逢年过节、家中生老死葬,您还多给钱补助。小的这么做,也无非是想为小店进份绵薄之力。

  听到他的这席话,看着他撑着伞,拐着竹篮走出流云芜草的背影,不由为我的清冷的心头添上几分暖意。

  能将别人对自己的好,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点点都记在心上的人,都是极其善良的,不应受到伤害。

  一个人一旦心中只存留记恨,处处留心保护自己,不再轻易付出、感恩、敬畏,那人世间存留的最后一点温情,也会逐渐冷却。

  这样的人,不容易幸福的,就像现在的我。

  我闭上眼睛,细细咀嚼着口中的水饺,品味肉和蔬菜混合调配出来的,精致而细腻的清香。

  师傅走的那天,也是大雨倾盆的。

  那天,我茫然无助地站在崆峒派的大殿前,所有的鲜血、罪孽都被大雨中冲刷至模糊冷却,留在有苍白的记忆中。

  人生啊,真是一场浮云呀。

  雨季来临的时候,店里的顾客不会很多。

  我开始沉溺于这雨季的慵懒之中,粘稠而暧昧,有潮湿的心绪和淡淡的忧伤。

  自是愁人愁不消,非干雨里听芭蕉。

  芭蕉易去愁未去,移向梧桐转寂寥。

霖(一)
美色是女人的资本,男人的牢狱。

  对于漂亮的女人,我一直保持着清醒甚至警惕。

  我并不拒绝美色,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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