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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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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华依在门口,笑道:“江姑娘天生丽质,等身体大好了,自会象以前一般美的。”
江慈见桌上胭脂水粉齐全,忽然来了兴趣,忆起师姐上妆的情景,轻敷脂粉,淡点胭脂,画黛眉、涂唇脂。安华本斜靠在门边,渐渐站直,再后来忍不住走近,细看江慈妆容,啧啧摇头:“江姑娘这一上妆,真是令人惊艳。”
江慈待她走近,一跃而起,将手中的唇脂抹向她的面颊,安华惊呼一声,大笑着跑了出去,江慈追上,刚跃出门槛,迎面撞上一人。
七、蟹肥杏黄
她只顾着追赶安华,又病后体虚,脚步虚浮,收不住脚,直撞入那人怀中。额头叩在那人的下颔,‘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撑,胭红的唇脂尽数抹在了那人的胸口。
未及站直身躯,江慈闻到这人衣服上有着淡淡的酒香,还和着淡淡的菊香,她用力抽了抽鼻子,叫道:“平阳湖的大闸蟹!”
正叫嚷间,听得安华隐带畏惧的声音:“相爷!”
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略带笑意、黑亮深邃的眼眸。在长风山庄见过的左相裴琰,此时着皓白云纹锦缎长衫,乌发松束,一身的舒淡恬适,右手将自己轻轻推开扶正,微笑道:“正是平阳湖的大闸蟹。”
江慈站直身躯,视线恰好投向裴琰胸口。她先前五指大张,抹在他白衫上的唇脂红印,如同一只挥舞着两个大钳的螃蟹,正应上他这句话,她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她越笑越是得意,笑声如玉珠落盘,还忍不住伸出手,指向裴琰胸前。
裴琰低头一望,又想起自己先前之话,明白过来,也是忍俊不禁,摇头道:“先前和朋友喝菊酒,吃平阳湖的大闸蟹,没有给江姑娘带上几只,实是抱歉。”
江慈停住笑,但眼睛仍是弯眯眯地望向裴琰,也不说话。裴琰从她眉间眼底,看到的尽是‘大闸蟹’三字,也不气恼,笑得更是温和优雅:“江姑娘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可是恼了我没带大闸蟹向你赔礼道歉?”
江慈仰起头,轻哼一声,迈入房去,身形交错间,裴琰正望上她乌黑的瞳仁,那瞳仁中有着俏皮和娇矜的光芒,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江姑娘在这里,可还住得习惯?”裴琰悠然步入房中。
江慈往桌前一坐,也不看他,将胭脂水粉等收入梨木纹盒,心里反复念叨着:大闸蟹,大闸蟹,死大闸蟹,打伤了我,派人监视我,让那丫头套我的话,查我的底,却还在这充好人,让你天天当大闸蟹,让人和酒吃下去。
她心里腹诽不断,面上却淡淡道:“劳相爷挂念,我一介平民女子,实是不敢当。”
裴琰负手在房中转了一圈,转过身,见江慈正趴在桌上,双腮如雨后的桃花,右手如剔透的春葱,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想起裴阳刚向自己报告的这少女近来诸事,想到连安华都套不出她只言片语,看不出她的来历,疑虑更甚,索性走到桌前,轻撩衣襟,在江慈对面坐了下来。
他微笑着右手支颔,凝望着江慈:“江姑娘,那夜是我鲁莽,未看清楚便下了重手,累得姑娘重伤,实是过意不去。”
江慈摆手道:“也是我不好,为了看戏,爬到那树上去。我又武功低微,不知有人躲在我的上方,让相爷把我当成贼子,又被那贼子当成逃跑的垫脚石,是我自己倒楣,相爷不用放在心上。”
裴琰正容道:“总是我下手太重,才让江姑娘受了这一个多月的罪,这个礼,是一定得向姑娘赔的。”
江慈撇撇嘴:“算了算了,你是堂堂相国,这样没声气地给我赔罪,我可担当不起。再说我住久了,吃你的,用你的,我这人面子薄,也过意不去。最好呢,你明天让人送几只平阳湖的大闸蟹和几壶菊酒过来,我尝尝鲜,就拍手走人,你我互不相欠。”
“江姑娘要吃大闸蟹,我自会令人送上。但姑娘伤势尚未痊愈,总得再耐心在我这相府呆上一段时日,等身子大好了,我再派人送姑娘回家。”
江慈嘟嘴道:“这倒不用,反正我也无家可归,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江湖游侠生活。从此你我,宦海江湖,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黄泉碧落,青山隐隐,流水迢迢,生生世世,两两相忘―――”
裴琰盯着江慈,见她微微嘟起的红唇如玫瑰花般娇艳,一串串词语从那里迸出,越说越是离谱,嘴角玩味笑意更浓。
他索性靠上椅背,待江慈换气的时候猛然俯身向前,双手撑到江慈的面前,眼中似盈满笑意,又似有针芒闪动,盯着江慈。
江慈正是换气之时,不由吓得噎了一下,气息不顺,剧烈咳嗽起来。
裴琰揶揄道:“看来江姑娘伤势还真是没好,得再疗养一段时日才行。江姑娘还是安心在我这相府住下吧,反正我家大业大,也不缺姑娘这一份用度。”
江慈咳得满面通红,狠狠地瞪向他。他呵呵笑着站起来,行到门口,微微转身:“大闸蟹和菊酒均为伤身之物,为姑娘伤势着想,我还是过几天再让人送过来吧。”说着从容转身,负手而去。
江慈瞪着他远去的挺拔身影,咳嗽渐止,吐了吐舌头,又忍不住做了个鬼脸,转瞬又笑了起来。
裴琰步出院门,安华悄无声息地走近,默然行了一礼。
裴琰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道:“轻身功夫,也瞧不出是何门派吗?”
“是。”安华低头道:“奴婢故意引她追赶,但瞧她身法,不象奴婢所知的任何门派的身法。”
“日常说话,就没有一丝破绽,找不到一点线索?”
“是,相爷。她只说是住在荒山野岭,师父去世后便下山游历,师父的姓名她也不知,只知叫师父。再问她住在哪里,她说她也不知,下山后走了数百里才到的南安府。她句句话都似语出天真,毫不作假,但偏让人找不到一点入手的地方。”
裴琰想了想,冷笑道:“她小小年纪,心机如此之深,倒真是不简单。敢玩到我头上的人,这世上也少有。我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想怎样玩。”
安华头垂得更低,不敢出声。
裴琰再想了想,道:“她既如此心机,你也不用再套她底细。让院子外的人变明为暗,该怎么做,你清楚吧?”
“是,相爷。”安华行了一礼,退入黑暗之中。
凉风徐来,裴琰觉先前在静王府中喝的菊酒酒劲上涌,面上有些发热,觉得此时去蝶园给母亲请安不太妥当,想找个凉快地方散散酒意,思忖片刻,往西园子方向行去。
此时一弯残月如钩,斜挂在如墨天空。裴琰将衣口略略拉松,任冰凉的夜风拂去些许酒意,迈入西园。
见崔亮侧依于竹椅之中,翘着二郎腿,一盘水煮花生摆于椅前,正左手握着酒壶,右手将花生剥开弹入口中。裴琰笑道:“子明好兴致!”
崔亮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起身,右手将身侧一把竹椅向前一推,裴琰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形盘旋,人似敛翅飞鹰,轻巧地落在椅中,右手一伸,正好接住崔亮抛来的酒壶。
他望着手中酒壶,苦笑一声:“我可是刚饮了数壶菊酒回来的,子明这雕酒,只怕我承受不起了。”
崔亮也不说话,将身前碟子一拨,裴琰右手将酒壶掷回给他,再一抄,将碟子稳当抄于掌心,捻了几粒花生,边剥花生边道:“听裴阳说,这段时间,为救那丫头,辛苦子明了。”
崔亮扬了扬下巴,正好张口接住右手抛出来的花生,边嚼边含混道:“相爷说这话,可是嫌我在这西园住久了?”
裴琰知他脾性,也不着恼,微微一笑,放松身躯,靠上椅背,望上天际疏朗的星月,剥了一粒花生入口中,道:“不瞒子明,我还只有到你这西园子来,才感觉自己不是那个左相,不是什么剑鼎侯。若是连你也走了,我这相爷,可做得越发无趣。子明还是来帮我吧,也让我能喘口气。”
崔亮笑了一笑,面容平静,心中却涌上些许嘲讽之意。
相处两年,崔亮对眼前这位左相知之甚深。此人绝顶聪明,剔透玲珑,他能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固与其行事狠辣、为人坚韧、有魄力够手腕有关,但最重要的,还是其对权势极强的渴望欲,对名利天生的执着感。
他是天生的猎人,对狩猎权势有着无比的狂热。在这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权力场,他不仅不会感到厌倦,反而如鱼得水,乐此不疲,在倾轧搏杀的过程中获取无穷的乐趣。
他若真是感到这左相做得无趣,只怕也无力再撑起这深不见底的相府,更无法再站在这世人瞩目的高处。
崔亮斜靠着椅背,懒洋洋道:“所以说,还是我一介布衣过得自在,相爷若是哪天致休了,不如我们结伴云游天下,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裴琰见他又避过话头,心中微恼,面上却仍是和煦笑着:“好啊,能与子明结伴游天下,想来必是另一番美妙境界。”
他又叹了口气,道:“唉,我现在就是想甩手走人,只怕也不行。朝中局势错综复杂,武林风起云涌,影响到军中形势,我实是有些力不从心,偏手下人,没几个让我省心的。”
崔亮并不接他的话头,忽然俯过身来,细看他胸前那个胭红的‘爪印’,半晌后蹙眉道:“相爷,我还奇怪你为何一直不娶妻纳妾,原来是在外面有了贴心人了。”
裴琰低头一看,哭笑不得,索性将外袍脱了下来,望着袍子上那个张牙舞爪的红印,想起此刻自己说不定正被某人骂成大闸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崔亮看着他闪烁着慑人光芒的双眸,略带冷酷与玩味的冷笑,还有那俊眉星目中天生的傲气,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高高地举起了酒壶,酒箭在空中划过,直灌入喉中。
院子中高大的银杏树被夕阳罩上一层若透明若浅白的薄薄暮霭,江慈在暮霭中踱来踱去,从院门走到房门,又从房门踱到树下。
安华坐于房门口的小凳上,手中拿着绣棚,纤细的手指捏着绣花针轻掠过自己的眉鬓,抬头看了看正仰面望天、口中念念有辞的江慈,笑道:“江姑娘,你这样走来走去,半个时辰了,不嫌累吗?”
江慈望着高高银杏树上的那个鸟窝,眉间隐有担忧:“都一天一夜了,那大鸟还没飞回来,小鸟们会不会饿死啊?”
安华一笑:“江姑娘倒是心善。说实话,这鸟什么时候在那树上安的巢,只怕这相府中,无一人注意过,更别说去注意那大鸟飞没飞回来,小鸟会不会饿死。”
江慈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边后退,边仰头望向枝桠。正慢慢后退间,眼前忽然冒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吓了一跳,直起身,两人额头相碰,同时‘啊’地叫了一声。
江慈揉着额头,嗔道:“崔公子,你怎么也学会鬼鬼祟祟了?”
崔亮伸手揉额,双眸闪亮地望着江慈,但笑不语。
江慈不再看他,又望向树顶。崔亮凑过来笑道:“在看什么呢?”
江慈微微嘟嘴,神情有些伤心,又有些落寞:“那树上的大鸟,一天一夜没有飞回来,只怕是出了变故,我怕那些小鸟会饿死。”
廊下的安华抬起头来,笑道:“崔公子,你是不知,江姑娘都看了一整天了,那大鸟再不飞回来,得请崔公子给她看看脖子才行。”
崔亮眯着眼望向树梢,隐见枝桠间有一个鸟窝。他再转过头,正望见江慈灵动的双眸,闪动着忧虑与怜惜,他心中一动,也不说话,将长衫下摆掖在腰间,便往树上攀去。
他虽习过武艺,却与武林正宗门派出身的人无法相比,轻功更是不佳。偏那银杏树干较直滑,无着脚之处,他攀得一段,便滑落下来。
江慈笑弯了腰:“崔公子,好象你是属猴的吧,怎么连看家本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安华没撑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崔亮也不气恼,望着江慈笑得眯成两弯新月般的双眸,耸耸肩,摊手道:“我这猴子误入红尘二十一年,未曾建功立业,倒还忘了看家本领,实是汗颜啊!”
江慈笑罢,也来了兴趣,她提气纵身,双臂急攀,双足劲点,借力上飘,向银杏树顶攀去。
她将体内真气运到极致,虽是重伤初愈,轻功只恢复了三四成,竟也让她一气攀到了最低的枝桠处。她坐于枝桠间,得意地向树下的崔亮挥了挥手。
时值深秋,银杏美丽的扇形叶片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片金黄。崔亮仰头望去,只见那明媚的笑脸在一片金黄之中灿如明霞,亮如皎月,他忽觉脖子仰得太过,脑中有一瞬间的眩晕,忍不住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
八、煌煌帝都
江慈坐于枝桠间,极目四望,但见相府之内,屋舍比肩,院落幽深,层层延绵,竟看不到边。
她吐了吐舌头,心中有些失望,看来,想偷偷溜出这相府,是不太可能的了。
江慈自伤重时隐约听到相府诸人的对话,便知那裴琰救己之命是不怀好意,且对自己起了疑心,还想借自己来查探假面人的下落。
她虽天真洒脱,却也非不通世情之人。师父、师叔和师姐更是经常训诫于她,要远离是非,避开官场和武林中人。她虽不知裴琰与那假面人究竟有何恩怨,但这二人都来头不小,牵涉太大,她实不愿踏入这汪浑水之中。
她更不愿让裴琰得知自己来自何处,而找到师叔与师姐。自己好不容易才溜出邓家寨,玩得正在兴头之上,万一让师叔或师姐逮回去了,岂不无趣?师姐性子虽文静柔弱,但一旦真的发起脾气,比去世了的师父还要可怕。
再说,那裴琰心机甚深,又权势显赫,万一因自己的原因,而给师叔或师姐带来无妄之灾,那这祸可就闯大了。
所以自苏醒后,江慈便装起了糊涂,对安华试探自己的话,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至于与假面人曾经说过话一节,她更是瞒了下来。
这几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好转,她便动了溜走的心思。她也猜到院外肯定有人在监视自己,这才借爬树之机,想一探相府地形。谁知这相府竟是如此之大,只怕以自己现在三四成的功力,想偷溜出去,难如登天,看来,还得另想办法才是。
她正发愣间,听得崔亮在树下唤道:“江姑娘!”
江慈回过神来,向崔亮笑着挥了挥手,双足荡得两下,再向上翻去,眼见离那鸟窝越来越近,不禁十分得意。
此时,她已攀得极高,偏那鸟窝在极细的枝桠间,不能落足。她只得站于稍粗的树枝上,提气稳住身形,慢慢往前挪,向那鸟窝靠近。
听得小鸟们孱弱的吱鸣声越来越清晰,她心中欢喜,继续向前移动,眼见手指就要触到鸟窝,却听得轻微的‘喀’声,脚下树枝断裂,她身子直直向树下坠去。
江慈心呼不妙,急速提气,双足急蹬,希望落在下方的树枝上,不料这些树枝却都是极脆嫩,她双足甫一踏上,便纷纷断裂,她先前已移得离树干较远,又蹬不上树干,这身子便急速落向地面。
她心中哀叹,这一瞬间,脑中居然还想到,得请师叔为自己卜上一卦,为何今年与树结仇,屡次因树而遭不幸。下坠间,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风声过后,身子一沉,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抱入怀中。
江慈闻到一股茶香,还和着淡淡的墨香,吁出一口长气,拍拍胸口道:“崔公子,多谢你了,我这条小命又保住了。”
她听到崔亮的笑声似并不在自己身边发出,猛然睁开双眼,‘啊’地一声大叫,倒把正含笑抱着她的裴琰和站于数步之外的崔亮均吓了一跳。
江慈从裴琰怀中挣出,笑着拍手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裴琰理了理被弄皱的冰蓝色丝绸外衣,与崔亮对望一眼,笑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还这么兴高采烈的,江姑娘不知为何如此高兴?”
“你不是一直因为误伤了我而过意不去吗?现在你救我一命,正好扯平。”江慈笑得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凑到裴琰面前低低道:“相爷,和你商量个事,成不?”
裴琰望上她笑得贼嘻嘻的面容,以及在自己胸前不停游离、略带嘲笑的目光,摇了摇头,苦笑道:“江姑娘可是想吃平阳湖的大闸蟹?”
江慈双手一拍,叫道:“相爷就是相爷,我说头,你就知尾,真是聪明人!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官拜左相,爵封侯爷,让人不服都不行!”
崔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江慈又猛然想起树上的鸟窝,瞬间把‘大闸蟹’抛在脑后,转过身便欲再往树上攀去。
崔亮忙上前道:“江姑娘,算了,那处树枝太细,你轻功虽不错,但―――”
江慈眼睛一瞪,正待说话,蓝影一晃,裴琰已闪身飞上了银杏树。他内力绵长,在树干借力一蹬一飘,便落在了最上方的枝桠间。眼见那鸟窝筑在树尖最细的枝叶间,确实无法落足,他思考了一瞬,忽伸手折下一根树枝,右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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