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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上-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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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慈不接,斜睨着他道:“要我写什么?”
  卫昭有些不耐:“我说你写便是,这么啰嗦做什么?”
  江慈哼了一声:“你不先说要写什么,我便不写。”
  卫昭眼中闪过恼怒之色,自归月落山以来,从未有人如此顶撞过自己。他强自抑制住,冷声道:“你写一首诗,听仔细了,是:闭门向山路,幽和转晴光,道由东风尽,春与南溪长。”
  江慈心中暗惊,想起那日听到的,裴琰所回之诗“冰水不相伤,春逐流溪香”。心中有了计较,直视卫昭,平静道:“我不会写的,我早说过了,我既逃不了,会留在你的身边。但我绝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也绝不会掺和到你和他的事情中去,你若是相逼,我唯有一死。”
  卫昭闪电般地探出手,扼住江慈咽喉,话语冰冷森然:“想死是吗?我成全你!”说着逐渐用力,江慈渐感呼吸困难,似就要失去知觉,却仍平静地望着卫昭。
  卫昭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这平静而坦然的目光,这临死前的一望,竟象极了姐姐倒地前的眼神。他本就是恐吓于江慈,见她仍是不屈,眼神闪烁,收住力道,缓缓收回右手。
  江慈握住咽喉剧烈咳嗽,待缓过劲后冷冷一笑:“原来神威圣教主最拿手的伎俩便是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啊!”
  卫昭反倒没了怒气:“也罢,你不写,我就和你耗着,你什么时候写了,我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让你恢复内力。”说着他取下面具,长吁出一口气,仰倒在石床上,道:“我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
  他前夜飘然渡江,力歼谷祥,为求震慑人心,达到“月神下凡”的效果,不惜提聚了内八经中的全部真气。这种做法固能奏一时之功,却也极为伤身,真气损耗过巨。其后,他又力杀逃敌,护送少族长回到山海谷,召集各都司议事,一剑杀了五都司及他的十余名手下,方才平定大局,实是疲倦至极,这需时刻戴着的人皮面具更是令他烦燥不安。此刻见只有江慈在身边,索性取了下来,躺于石床上闭目养神。
  江慈听到他的呼吸声渐转平缓悠长,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寐,知象卫昭这般内力高深之人,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是保持着高度警觉的,自己现在内力全失,更无可能暗算于他。便拉过棉被,轻轻盖于他身上,又轻步走出石屋,拾起先前淡雪扔下的绣绷细看。
  师姐的母亲柔姨绣艺颇精,师姐得传一二,江慈自是也粗通一些。她这一细看,便看出这‘月绣’确是极难绣成,不但要做到针迹点滴不露,还要和色无迹,均匀熨贴,形神兼备,而且看那针法,竟似有上百种之多。
  她想起月落一族,为了这“月绣”不知瞎了多少绣姑的眼睛,受了多少欺凌。而那奢靡至极的相府,那人,他擦手所用帕子,他房中锦被,他的锦袍蟒衫,用的都是此物。若是他知道那帕子上的一针一线都是血与泪,他还会那样随意扔弃吗?
  还有,那“娈童”,究竟是何意思?为何人们会对他们鄙夷至此?为何这积弱的民族,因为要生存,因为要安宁,便要将自己的儿女们送去做这被世人所瞧不起的娈童歌姬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满桌凌乱的绣绷和绣品收入绣箩,见天空又飘起了片片雪花,扑入廊下,觉有些寒冷,便端起绣箩进了石屋。
  卫昭仍躺在石床上,江慈百无聊赖,又不敢离去,索性寻了一块素缎,定于绣绷上,取过一支细尖羊毫,轻轻画出线条,描出绣样。
  卫昭这一放松,便沉沉睡去,直到梦中又出现那个恶魔的面容,才悚然惊醒。他猛然坐起,将正坐于椅中用心描样的江慈吓了一跳,手中绣绷也掉落于地。
  卫昭眯眼看了她片刻,面无表情:“我睡了多久?”
  江慈这才知道他是真睡,想了想道:“大概有个半时辰吧。”
  卫昭下床:“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慈拾起绣绷,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写的,你别想逼我。”
  卫昭心中怒哼一声,却也拿她没辙。这十多年来,从未有女子如此对他,他来了几分拗劲,心中暗道:小丫头,我看你能犟到几时,我就不信,治服不了你!
  他转到江慈身边,见她手中绣绷上用极细的线条画着绣样,端详了片刻,俊眉微皱:“你这是画的什么?”
  江慈面上一红,将绣绷放于身后,低头不语。
  卫昭从未见过她这般害羞模样,以往与她不是怒颜相向便是冷语相对,不由好奇心起,抢过她手中绣绷,再看片刻,冷笑道:“你人长得不怎么样,这画的画也丑得很,花不象花,鸟不象鸟的,倒象是几只大乌龟。”
  江慈脸更红透,呐呐道:“不是乌龟。”
  卫昭邪邪笑着,勾起江慈的下巴,双眸却如冷月般盯着她:“你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我便让你恢复内力。”
  江慈想了一阵,终还是恢复内力要紧,只要能施展轻功,总能寻到出逃的机会,何况又不是要帮他做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遂指着绣绷道:“是菊花。”
  卫昭再看一眼,不屑道:“这几朵倒是有些象菊花,可这个,我怎么瞅着象只乌龟,与别的菊花可长得有些不同。”
  江慈怒道:“我说了不是乌龟,是―――”
  “是什么?”
  江慈低下头去,轻声道:“是,是大闸蟹。”
  江慈抬头甜甜一笑:“三爷没听过‘菊花开时秋风高,对江临渚啖肥蟹’吗?这既然要绣菊花,就定要绣只大闸蟹应应景,同时也解解我的馋意。”
  她将手一伸:“我既告诉三爷了,三爷就赐我解药,恢复我的内力吧。”
  卫昭扔下绣绷,戴上面具:“你服的不过是令你昏睡、暂时失去内力的药物,现下你既醒了,十日之后,内力便会慢慢恢复的。”他僵硬的假面靠近江慈:“我再给你时间考虑,你若是想好了,就将那首诗写出来。你一日不写,便一日休想出这个院子!”
  江慈见他出屋而去,缓缓蹲于地上,拾起绣绷,抚摸着那素缎上的画样,凝望着那似是而非的大闸蟹,轻声道:“你爪子多,心眼也多,走路也是横着走,只千万别哪天自己绊着自己了!”
  她坐回椅中,捡起绣针,刮了刮鬓发,忽想起那日晨间坐于西园子替崔亮补衣裳的情景,不由有些担忧:“崔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是好人,可别被大闸蟹算计了才好。”
  五四、稚子何辜
  平叔正在院门守着,见卫昭出来,附耳道:“光明司的暗件到了。”
  卫昭接过,细阅一番,声音不再冷峻:“小五做得不错,不枉我这些年的栽培。这个人,平叔选得颇合我意。”
  平叔喜道:“那老贼被瞒过了?”
  “嗯。”卫昭睡了一觉,浑身轻松,眼下大局将定,又得闻喜讯,眼中便有了些笑意:“他按时将密报呈给那老贼,一切都很顺利。”
  平叔看着卫昭眼中的笑意,心中喜悦,只觉这十余年来的隐忍奔波,都似有了补偿。眼前似看见另外一张绝美的面容,觉眼角有些湿润,微微转过头去。
  卫昭不觉,思忖片刻,道:“眼下虽然各方面都按我们原先谋算的在行动,但还缺了一方。平叔,这边大局已定,你帮我跑一趟桓国吧。”
  “是,少爷。”
  “你秘密去找易寒,他上次功亏一篑,他家二皇子这段时日过得有些憋屈,相信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重掌军权的机会。”卫昭望向满山白雪,似看到了满山盛开的玉迦花,僵硬的面容上仿佛也有了几分笑意。
  南安府郊,长风山庄,宝清泉。
  裴琰收住剑势,在泉水中泡了一阵,出水后披上衣袍,觉体内真气充沛,盈然鼓荡。见安澄过来,腾身而起,右手平横,切向他的肋下。
  安澄身形向左一闪,旋挪间右足踢向裴琰胸前,裴琰双掌在他足上一拍,借力腾身,凌空击向他肩头。安澄右足甫收,不及变招,只得蹬蹬后退数步,避过裴琰这一掌。
  裴琰双掌虚击上地面,身形横飞,双足连蹬,安澄手中尚拿着密报,不能出手,被他蹬得步步后退,终靠上一棵雪松,剧烈咳嗽。
  裴琰飘然落下,笑道:“不行不行,果然没有阵仗,你的身手便有些松怠。”
  安澄咳道:“相爷还是赶快放我上战场吧,我总觉得,那处才是我大显身手的地方,现在真是便宜剑瑜了。”
  裴琰负手向草庐走去:“你别羡慕他,他这几个月最难熬,待他熬过了,我再放你出去。你放心,会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你只别把身手荒废了,等真有大阵仗,我怕你连厚背刀都拿不起。”
  安澄想起那夜裴琰在蒙面人手下救下自己一命,有些惭愧:“是,相爷,属下还真是得精进武艺才行。卫三郎自身武功高强不说,他的手下也是那般强硬,我还真不能给相爷丢了面子。”
  裴琰取过他递上的密折细看,微微点头:“子明做事,果然细致,确是奇才。”
  他一份份细看,看至最后一封,忍不住笑道:“皇上亲手建了光明司,又将自己最宠信的人提为指挥使,只怕将来终会―――”
  安澄犹豫片刻,终问道:“相爷,小的有一事不明白。”
  “问吧,爷我今日心情好。”裴琰微笑道。
  “相爷是如何猜到卫三郎便是真正的星月教教主萧无瑕的?卫三郎是玉间府卫氏出身,又是由庆德王进献给皇上的,身上也无月落族人印记,又一直深受皇上宠信,小的把朝中军中之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到竟会是他。”
  裴琰笑得俊目生辉,悠悠道:“安澄,你觉得小丫头是个怎样的人?”
  安澄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江姑娘虽天真烂漫,不通世事,心地倒是善良得很。”
  “你觉得,她是个藏得住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吗?”
  “这个小的倒不觉得。”
  裴琰眼前浮现江慈或喜或怒,或嗔或泣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失神,缓缓道:“卫三郎号称‘凤凰’,姿容无双,就是我们这些惯常与他见面的人,每次见到他都会有惊艳之感,一般人见了他更是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可相府寿宴那日,小丫头初见卫三郎,毫无反应,你不觉得奇怪吗?”
  安澄想了一下,点头道:“相爷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可相爷当时如果想到了,为什么不对付卫―――”
  裴琰摇了摇头:“我当时也没在意,后来使馆纵火案,我又借伤隐退,还要防着皇上对付我,一摞子的事情,我来不及细想。倒是你回禀,自‘恨天阁’左阁主那里得知买杀手杀小丫头的是姚定邦,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把前后所有的事情连起来想了一遍,才细想起来的。后来命你传信给子明,让他查了一下卫三郎这几个月的动向,综合各方面的线索才确定的。”
  安澄离去,裴琰缓步走至草庐的窗前,凝望着宝清泉,想起江慈那日坐于“碧芜草堂”的大树下吃瓜子的情景,笑了一笑:“你居然敢联同三郎欺骗于我,让你吃些苦头也好,三郎总要将你还回来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月落山,山海谷,天月峰。
  月落族族长木黎为救儿子死于华朝官兵之手,消息数日内便传遍月落山脉,九大都司围子的月落族人们齐齐陷入愤怒之中。
  月落一族上百年来深受华朝与桓国的欺压,不但苛征赋税,强敛绣贡,暴索俊童美女为娈童歌姬,且将月落族人视为贱奴野夷。月落族人势微力薄,九大都司又不甚团结,所以一直只能忍气吞声,以牺牲一小部人族人来换取整族人的安宁。但大多数的月落族人心中一直是愤愤不平,深以为耻。现下,全族最高地位的族长都死于华朝人手中,这反抗的怒潮如同火焰般腾腾而起,迅速燃遍整个月落山脉。
  这日是为故族长木黎举行“天葬”的日子,各围子的月落族人们从四面八方向山海谷涌来,除了要参加族长的天礼和少族长的即位大典,人们更多的是想亲眼目睹一下传闻中的星月教主的风采。
  传言中,他白衣渡江,一剑杀敌,血染雪野,全歼仇敌。他如月神下凡,似星魔转世,他闪耀着神祗般的光芒,他也寄托着全族人的希望。
  夜幕降临,山海谷聚集了数万月落族人,天月峰下更是人头攒动。
  后围子“雪梅院”中,江慈见淡雪坐立不安,在院中走来走去,还不时望向院外,笑道:“阿雪,你是不是很想去看‘天葬’和即位大典?”
  这五日,卫昭仍每日过到“雪梅院”,也仍旧逼江慈写下那首诗,江慈依旧不从,不是与他冷颜相对,便是顾左右而言他,卫昭倒也不再用强,逼迫无果后便冷笑离去。
  江慈不肯写下那首诗,自然便出不了这“雪梅院”,倒与淡雪梅影日渐熟络。三人年岁都差不多,又都是天真纯朴之人。江慈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既暂时不能出逃,便知和身边之人相处和谐才是上策。她与淡雪言笑不禁,又向她请教绣艺,梅影本对她是华朝人有些不满,但见她随和可喜,天神一般的教主又每日来探望于她,遂也逐渐放下成见。江慈教她二人煮华朝之肴,她们则教江慈刺绣,三人迅速结出一份少女的友谊。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自淡雪和梅影口中,江慈知道了更多月落族的历史。这才知月落一族,自古相传,是天上的月神因见凡间苦难深重,毅然放弃了数万年的仙龄,投于尘世之中,拯救世人,要磨炼千年、积累仙缘之后,才能再列仙班。故他的后人名为月落族,取月中降落的仙人之意。
  正因为如此,所以每任月落族族长去世后,族人便要为他举行“天葬”。在子夜时分,将逝者自天月峰顶的登仙桥抛下,若其能回归天宫,月落一族则将成为天神一族,如其落于山海谷底,则来年全族也能风调雨顺,虽仍为凡人也可保安宁,但若在“天葬“过程中出现意外,导致族长不能平安下葬,则会天降奇祸,月落一族将永沦苦海。只是族长究竟如何才能“回归天宫”,数百年来却是谁都不曾得知。
  而自古传言,月落族人,若是于“天葬”之夜,能亲眼目睹族长升天,就能过上万事顺意,遂心如愿的日子。所以族长“天葬”,几百年来一直是月落族最盛大的日子,所以这夜才会有这么多月落族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就是为了一观“天葬”盛礼。
  江慈这几日听淡雪梅影念叨要观看“天葬”和即位大典,耳朵都听出了茧子,见淡雪坐立不安,便问了出来。
  梅影柳眉紧锁,瞪了江慈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小圣姑吩咐了,不能离你左右,你不能出这院子,我们便也出不了。若是没有你,我们早就去了天月峰了!”
  江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笑道:“其实我也想去瞧瞧热闹的。”
  淡雪坐了过来,拉住江慈的手:“江姑娘,你行行好,去和教主说说,说你也想去看‘天葬’,再带上我们,教主好象对你挺随和,他一定会允许的。”
  梅影有些沮丧:“教主现在忙着上天月峰,肯定不会过来的。”
  江慈极为喜爱淡雪,觉她纯朴勤劳,又怜她父亲死于战乱之中,母亲因为是绣姑而双目失明,幼弟又被送到华朝为娈童,实是令人怜惜。她想了想,知现下让淡雪去请卫昭,他是一定不会过来的。
  她想起以前与崔大哥闲聊时听过的法子,咬了咬牙,将绣针往“曲池穴”上一扎,“唉哟”一声,往后便倒。
  淡雪梅影吓了一跳,抢上前来将她扶起,见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梅影忙冲出院子。不多时,轻纱蒙面的程潇潇匆匆赶来,拍了江慈胸口,江慈睁开双眼,看了程潇潇一眼,弱声道:“快让你们教主过来,我有要紧话对他说,迟了,怕就来不及了。”
  程潇潇有些为难,今夜大典,关系重大,教主正全神准备,不能抽身。可这少女是教主交给自己来监管的,而且教主这几日天天过来见这少女,她所说之话必牵涉重大。见江慈面色惨白,汗珠滚滚而下,她不及细察,转身出了“雪梅园”。
  再过得小半个时辰,卫昭素袍假面,匆匆入园。他挥手令众人离去,探了探江慈的脉搏,一股强劲的真气自腕间涌入,迅速打通江慈用绣针封住的“曲池穴”。他眼中闪过恼怒之色,一把拎起江慈,步入石屋,将她往石床上一扔,声音冷冽透骨:“又想玩什么花样?!我今天可没功夫陪你玩。”
  江慈忍住臂间疼痛,笑着站起,也不看向卫昭冷得能将人冻结的眼神,拉上他的袍袖:“三爷,我想求您件事,可知您今日事多,怕你不来见我,这才不得已装―――”
  卫昭性子阴沉冷峻,不喜多言,族中教中男女老少对他奉若神明,甚至都不敢直视于他。以往在京城之时,满朝文武百官对他又妒又恨又是蔑视又是害怕,这十多年来,除去世间有数的几人,无人敢与他平目而视,无人敢与他针锋相对,更无人对他喜笑怒骂,嘻皮笑脸。
  可偏偏遇上江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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