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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上-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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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宣笑得有些畅然:“萧教主,我劝你还是自行了断罢,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苏俊手中寒光一闪,剑气宛如雷霆般轰然卷过,激起飞雪漫天,霍宣与谷祥有些睁不开眼,齐齐后退数步,苏俊与平无伤、萧荪沿桐枫河急奔。
奔出数百步,河边的树林里涌出上千人,将苏俊三人护住,杀声四起,激战渐烈。
霍宣认得来援之人竟是本族大都司的人马,与谷祥对望一眼,均觉有些不妥。来不及细想,河岸火光大盛,一条火龙蜿蜒而来,竟似有数千之众。当先数人大呼道:“少族长在哪里?贼人休得伤害少族长!”
一五十出头的老者奔于众人之前,满面焦虑之色:“风儿,你在哪里?阿爸救你来了!”
霍宣认出此人是月落族族长木黎,愣神间,只听激斗场中有人高呼:“族长,快来救少族主,我们顶不住了!”
木黎大惊,他子嗣凄凉,年过四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数日前,儿子的生母乌雅要带他回家探望外母,他派了数百人随行保护。不料今日传来恶讯,朝廷派出重兵,欲掳走宝贝儿子,以挟制自己铲除星月教。急怒下,他匆匆带了三千余人追来澜石渡。
此刻听得儿子危在旦夕,依稀听到爱妾乌雅的惊呼声,他心神大乱,脚步踉跄,带着部众杀向河边的数千官兵。
左护法霍宣隐觉形势不妙,谷祥却另有打算。他本意是想借霍宣作乱之机,立下铲除星月教的奇功。此刻见月落族长竟也到场,便起了混水摸鱼、借刀杀人之念,他知月落一族若是族长身亡,少族长年幼,星月教倾覆,将陷入混乱之中,这正是朝廷求之不得的局面。自己若能立下此功,说不定能―――
他嘿嘿一笑:“木族长要干涉我们清剿逆贼,可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将手一挥,身后观战的两千余名官兵也压了上去。
木黎在战场中左冲右突,大声呼道:“风儿!乌雅!你们在哪里?!”
火光中,杀声震天,直搅苍穹。刀剑相交之声铺天盖地,木黎越发心焦,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容,忙道:“平兄,你怎么也在这里?见到我儿子了吗?”
平无伤足尖在雪地上一顿,如轻云般落在木黎身侧,大声道:“没见着,我也是路过此地,见少族长有难,才现身相救,可惜没找到他人!”
木黎急怒下挥出长剑,将数名官兵斩于剑下。平无伤紧跟在他身侧,眼见数十名官兵挺枪攻了过来,知时机已到,暴喝一声,影随身动,卷起一团雪球。众人眯眼间,他悄无声息地在木黎腰上一点,木黎踉跄着奔前数步,扑上一官兵手中的长枪,枪尖当胸而入,木黎抽搐着倒于地上。
这一幕被月落族人看在眼内,齐声惊呼:“族长死了,族长被官兵杀死了!”许多人心神慌乱,被官兵逼得步步后退,不少人坠入冰河之中。
正大乱间,桐枫河对岸传来一个声音:“谁敢杀我族长,我萧无瑕要让他血债血偿!”
这声音从容舒缓,悠悠传来,瞬间压下震天的喊杀之声,所有人不由停下手中兵刃,齐齐望向对岸。
寒月下,一个白色身影宛如一片浮云,悠悠飘过河面,他白衣落落,纤尘不染,似白云出岫,月华当空。
他身形腾起时,月光都似暗了暗,衬着他的身影如月神下凡。他落下间,足尖在河中冰块上轻点,又似流云涌动、星辉遍地。
他卷起的肃杀之气让数千人齐齐心惊,尚来不及反应,他已如山岳压顶,剑光闪动,如霹雳雷鸣,凌空轰出,沛不可挡,惨呼声四起,数十名官兵跌落于雪地之中。
天地间似乎有一刻的凝滞,数十人齐声欢呼:“教主到了,教主救我们来了!”
木黎带来的三千月落族人大喜,他们素闻星月教主威名,此刻生命危殆之时,见他如月神一般出现,士气大振,又向官兵们攻了回去。
左护法霍宣知形势不妙,转身便逃。卫昭冷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缥缈,一股强绝的剑气自他手中迸出,在空中连闪三下,霍宣一声凄厉的嘶嚎,倒于雪地之中。
桐枫河边,所有的人被这耀目的剑气所慑,瞠目结舌,呆立原地。半晌,方有人涕泪纵横,泣呼道:“三神映月!月神下凡,我族有救了!”这呼声,似有魔力一般,月落族人纷纷放下手中兵刃,拜伏于地。
卫昭缓缓转身,望向谷祥,森声道:“谷祥,你杀我月落族长,我要你们华朝血债血偿!”
谷祥出身祈山派,向来自恃武艺出众,颇有几分傲气。此刻虽见这传闻中的星月教主剑术超群,也不惊慌,枪尖搠出点点寒光,攻了上来。
卫昭眼中迸出雪亮的杀气,剑随身动,突入谷祥的枪影之中。谷祥大惊,未料这萧教主一上来便是搏命的招数,心神便弱了些许。卫昭看得清楚,暴喝一声,剑刃架上枪杆,真气流动,谷祥步步后退。卫昭却忽收招,剑尖在枪尖上一点,身形飞上半空,谷祥来不及变招,卫昭凌空落下,寒剑由上而下,没入谷祥头顶“百会穴”中。
谷祥双目圆睁,嘴角鲜血汹涌而出,缓缓跪落。
华朝官兵被这一幕震呆,谷祥素有“杀神”之誉,却被这星月教主数招内取了性命,人人心神俱裂,不知是谁率先而逃,数千人齐齐逃散,刹时溃不成军。
卫昭迅速抽出谷祥头顶之剑,白影如魅,突入阵中,剑光纵横,瞬间便再有数十人倒于他的剑下。众人眼睛一花,只听见那团白影发出森冷清冽的声音:“这里的人统统给我杀掉,一个不留!”程盈盈等人明白他意思,率众全力追击。寒月下,澜石渡边,雪地渐被鲜血染红,华朝官兵一个个倒将下去。星月族人见教主身先士卒,不禁精神大振,越战越勇,人人咬牙切齿,个个不畏生死,仿佛要将这上百年来的屈辱与愤恨借这一战彻底渲泄,永远抹除。
当最后数名华朝官兵倒于血泊之中,卫昭执剑而立,望着这人间地狱修罗场,眼中渐涌笑意。
平叔走近,语气欣悦:“少爷,成了!”
苏俊早已悄悄隐入树林之中,与苏颜击了击掌。苏颜抱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幼童步出树林,大声道:“少族长无恙,少族长找到了!”
卫昭长剑一弹,收回鞘内,缓步上前,微微躬身:“萧无瑕见过少族长!”
少族长木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惊慌间见生母乌雅过来,忙奔过去揪住她的衣襟,乌雅向卫昭施礼:“我母子遭逢大难,幸得萧教主相救,乌雅不胜感激!”
卫昭还礼道:“不敢当!萧某来迟,族长不幸惨死于华朝人手中,还请少族长速速即位,以定大局!”
乌雅媚眼如丝,瞄了卫昭一眼,面上却装出悲戚之色:“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后还得多多仰仗萧教主!”
大都司洪夜率着数千月落族人齐齐拜伏于地,声震雪野:“恭迎少族长即位!”
卫昭白衣飘飘,仰望苍穹,心中默念:师父,您当年埋下的棋子,今日都派上用场了。您在天有灵,就保佑徒儿带领族人兴邦立国,洗雪耻辱吧!
五三、淡雪梅影
江慈睁开眼,又闭上,想起昏迷前隐约听到卫昭所说的话,再睁开眼,笑了一笑:没脸猫虽可恶,却应该不会再对自己有杀意了,小命是保得住,但如何摆脱这种囚笼般的困境,总得想个法子才行。
她再想了一阵,视线扫过屋内,发现自己躺的这个屋子有点怪。整个房屋都是用青色的石块垒砌而成,石块也未打磨,依其天然形状挤压垒砌,更未用黄泥勾缝。江慈掀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躺着的床竟也是一整块巨大的青石,她用手摸了摸,石质温润如玉,滑脂如膏,不由啧啧称奇。
窗外传来轻轻的话语声,江慈披上外袄,走到窗边,见窗外廊下坐着两个少女正在端着绣绷绣花,一个瓜子脸,娇俏清丽,年纪较小,一个容长脸庞,柳眉杏眼,年龄稍长。
江慈用手轻叩了一下窗棂,两个少女一起抬头,瓜子脸的少女放下绣绷,惊喜拍手:“她醒了,我去禀报小圣姑。”
年龄稍长些的少女站了起来:“我去吧,阿雪,你看她是不是肚饿,弄些东西给她吃。”转身出了院子。
阿雪微笑道:“姑娘要不要出来走走?”
江慈求之不得,忙道声:“好。”走至门边,觉这月落族的房门有些奇怪,用的似是樟木,但却不同于华朝的房门是向内开启的双扇合页门,而象一个活动的栅板,横向开合,圆木条与樟木板上均雕刻着精美的星月图案。
江慈步出房门,见自己先前所睡的是一间位于石壁前的石屋,石屋外的小院,同样也用青石垒围,院中白雪皑皑,数株腊梅盛开,雪映红梅,娇艳夺目。
江慈见这阿雪不过十五六岁,比自己还要小些,但也不敢小看。当日相府中的安华也比自己还小,却是安澄的得力手下。想及此,她微笑道:“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妹妹如何称呼?”
阿雪站了起来,她身着青色斜襟短褂,下着素色百褶长裙,身上和高高的发髻上插挂着简单的木饰,脚步轻盈,从另一间石屋内端出一些状似糍粑的食物。江慈正有些肚饿,也不客气,接过托盘,先将肚子填饱。
阿雪见她吃得有些急,笑道:“姑娘慢慢吃,别噎着。你睡了两天了,这是山海谷,族长后围子的雪梅院,我叫淡雪,你叫我阿雪好了。”
江慈吃罢,装模作样地在院内转了一圈,听得那淡雪跟在自己身后,她脚步声似有些沉重,不象是身负上乘武功的样子,顿时起了击倒她逃逸的想法。可念头甫生,试着提起真气,这才发觉自己内力竟似消失得无影无踪,知是那日服用的药水的作用,顿时有些懈气,心中将没脸猫狠狠地咒骂了几句。
她转回廊下,见三脚木桌上摆着几件绣品,拿起细看,觉绣品精美,花鸟形神兼备,针法灵活细密,比师姐所绣还要强出许多。印象中竟似在何处见过这种绣品似的,细心想了一下,记起相府中所用屏风、绣衣、丝帕用的便是这等绣品,惊叹道:“这就是你们月落族名闻天下的‘月绣’吗?是你绣的?!”
“是。”淡雪拾起绣绷,坐回椅中,继续飞针。江慈大感有趣,坐于她身旁细看,见她针法娴熟,若流水逐溪,圆润无碍,赞道:“阿雪真是心灵手巧。”
淡雪微笑道:“我是笨人,族人中比我绣得好的多了去了。我们还有专门的绣姑,每年给华桓两国进贡的‘月绣’,便是她们所绣,不过―――”她针势放缓,面上也露出悲伤之色。
“不过怎样?”
淡雪沉默片刻,轻声道:“她们为了绣每年给你们华朝和桓国进贡的‘月绣’,每天要绣到半夜三更,这‘月绣’又极伤眼力,做得几年便会双目失明。你若是去梦泽谷大都司的后山围子看看,那里都是瞎眼后安在那处养老的绣姑们。”
“为什么要绣到眼瞎啊,不绣不可以吗?”
冷笑声传来,先前那名年纪稍大些的少女走了过来,她面上满是痛恨之色,劈手夺过江慈手中绣品,将她用力一推,恨声道:“不绣?!你说得轻巧,你们华朝每年要我们月落进贡三千件绣品,桓国也是三千件,如果不能按数纳贡,我们派出的贡使便会被处以宫刑,然后你们的朝廷便会派兵来夺我们的粮食,烧我们的围子。你说不绣可以吗?为了这六千件绣品,绣姑们日夜不息,又怎会不眼瞎?!”
她越说越是气愤,双手叉腰,嘴唇隐隐颤抖:“我们月落姑娘心灵手巧,可你看看我们穿的用的,全是最粗陋的衣料,最简单的绣工,因为好的绣姑全在为你们华朝人累死累活,做牛做马!”
江慈听得有些惊讶,忽想起在相府内见到的珠帘绣映、帘幕重帷,那不经意的奢华富贵中所用刺绣之物,原来每针每线上凝着的都是这月落绣姑们的血和泪。
见她被推后蹲在地上发愣,淡雪忙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娘,梅影姐性子直,她并不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又转向那梅影道:“阿影姐,她是小圣姑带来的客人,也是我们月落族的朋友,不同于华朝那些欺压我们的坏人,小圣姑若是知道你这般待客,会生气的。”
梅影轻哼一声,片刻后笑道:“阿雪,你知道吗?我方才差点见到教主了。”
淡雪大喜,将绣绷一扔:“真的?!我得去看看。”撒腿便跑。
梅影忙唤道:“你站住,你见不到教主的,别白跑一趟。”
淡雪怏怏回转:“为什么?”
“教主昨天将少族长护送回来后,便一直和各围子的都司们商议少族长即位之事,现都在山海堂,你怎么进得去?我方才去禀报小圣姑,也只是在外堂托阿水哥递了个话,小圣姑都没出来。听阿水哥说,里面吵得凶,教主大发神威,将五都司给杀了。”
淡雪一惊:“为什么?教主怎么生这么大气?”
梅影叹道:“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省事。族长现下被华朝人给杀了,少族长要即位,要奉咱们星月教为圣教,定是要为族长报仇的。可这样一来,咱们便得和华朝开战。二都司和五都司他们的地盘靠着华朝,若是开战,首当其冲,他们自是不乐意,便和大都司吵了起来。听阿水说,五都司似是对教主有所不敬,教主当时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见教主如何拔剑,堂内之人只见一道寒光如闪电般划过,都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五都司的脑袋便―――”说着她瞪着眼做了个卡脖子的手势。
淡雪拍手道:“杀得好!五都司一贯奴颜婢膝,只会讨好华朝贼人,为保自己的平安,还把亲妹子献了出去,更不知逼死了多少族人,真该杀!依我说,教主得把二都司一并杀了才好。”
“二都司是怕死鬼,见风使舵惯了的,一见教主拔出五都司身上的长剑望着他,马上就软了,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听说已经议定,五日后为族长举行‘天葬’,‘天葬’后便是少族长的即位大典,到时还会正式封教主为‘神威圣教主’,拜咱们星月教为‘圣教’。”
淡雪神情渐转激动,她双手交握于胸前,喃喃念道:“只求星月之神庇佑我月落族人再也不用受人欺凌,被人奴役,我的兄弟姐妹,再也不用―――”她话语渐低,滴下数行泪水。
梅影过去将她抱住,也露出悲戚之色:“阿雪,咱们就快熬出头了。教主就是月神下凡,来拯救咱们族人的。他若不是月神,怎能三招内便杀了谷祥?听阿水说,那夜教主为族长报仇,杀华朝贼子,竟是飞过桐枫河的,他若不是月神,桐枫河那么宽,他怎能飞得过?山海谷和梦泽谷的弟兄们看得清清楚楚,现在都把教主当月神一样拜着呢!”
淡雪依在梅影怀中,泣道:“我知道,教主是月神下凡来救我们的。可他为什么不早两年下凡?那样,我的阿弟就不用被送到华朝,不用做什么娈童,就不用被那恶魔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江慈坐于一边愣愣听着,“娈童”一词她并不明其具体含义,只是游荡江湖,在市井中流连时曾听人骂过此词。后来在京城相府与揽月楼走了数遭,也听人说过此词。她只知做这个的都是下贱的男人,是被人所瞧不起的,似乎与市井俗人骂人话语中的“兔儿爷”是一个意思,但究竟“娈童”是做何事的,为何要被人瞧不起,她就不知道了。
她见淡雪如此悲伤,总知这“娈童”定是不好至极,她向来看不得别人痛哭,遂抚上淡雪的右臂:“快别哭了,只要你家阿弟还活着,总有一天,你能将他接回来的。”
梅影冷冷一笑:“接回来?!你说得轻巧,阿弟被送到了薄云山的帐中。薄云山你知道是谁吗?你们华朝数一数二的屠夫,送入他帐中的娈童没有几个能活过三年的,阿弟现在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就是教主能带着族人立国,能与你们华朝开战,接回这些族人,也不是一两年能办成的,到时阿弟能不能―――”
淡雪听了更是放声大哭,哭泣声悲痛深切,江慈被这哭声所感,也忍不住抹了把泪,良久方喃喃道:“当娈童,就真是这么可怕吗?”
冷哼声传来,院中腊梅上的积雪簌簌掉落,淡雪吓得收住悲声,与梅影齐齐拜伏于地:“小圣姑!”
轻纱蒙面的女子步入院中,道:“你们都退下吧。”又侧身躬腰:“教主,就是这里,属下先告退。”
卫昭负手缓缓走进院中,待众人退去,他在院中的腊梅边站定,假面后的目光深刻而冰冷。江慈自廊下望去,只觉白雪中,红梅下,他的身影更显孤单寂廖。
良久,卫昭方转身进了石屋,江慈跟入,他冷冷看了她一眼,伸手取过案几上的羊毫笔,递给江慈:“我说,你写。”
江慈不接,斜睨着他道:“要我写什么?”
卫昭有些不耐:“我说你写便是,这么啰嗦做什么?”
江慈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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