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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上-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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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慈稍稍挣扎了一下,让自己在他肩上躺得舒服了些,笑道:“既是如此,就劳烦三爷了。”
  卫昭冷哼一声,眼中闪过捉弄之色,忽然发力,身形腾纵,如一只雪鹿在荒野中跳跃。江慈被颠得难受,大呼小叫,最后终忍不住泪流满面。
  卫昭在一片杉树林边停下身形,邪邪笑着将江慈往雪中一扔。江慈脸色苍白,头上沁出冷汗,伏于雪中,不停呕吐。
  卫昭啧啧摇头:“少君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丫头!”
  平叔赶了上来,看了看天色:“少爷,咱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红花岗,不然这大雪天的,少爷和我挺得住,这丫头可挺不住。”
  卫昭点点头:“轮流扛吧,还真是个累赘。”
  “只怪今年这雪下得太大,马车都走不了。”平叔俯身将江慈扛在肩上,大步而行。他背上负着大行囊,肩上扛着一人,仍内息悠长,呼吸平稳,江慈心中不由暗自钦服。
  天黑之前,三人终赶到了红花岗。红花岗是一处小小集镇,为华朝进入月落山脉的必经之地。现时大雪封路,又已近天黑,镇内看不到一个人影。
  江慈一路被二人轮流扛着行走,已近晕厥,强撑着随卫昭步入一间客栈,往房中土炕上一倒,胃中翻江倒海,吐了个干干净净。
  卫昭面具下的声音阴森无比:“我和平叔去吃饭,回来时你若不把这里清理干净,今晚就给我睡雪地里去!”
  江慈有气无力道:“是,三爷。”
  卫昭眼中寒芒一闪,转身与平叔出了房门。江慈躺了片刻,爬起来,将秽物清理干净,又呆呆地坐了一阵,出门向伙计问清方向,走到茅厕内,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犹豫片刻,终闭眼将包内的粉末吞入口中。
  江慈行到客栈前堂,只剩了些残羹冷炙,草草吃过,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严冬季节的山镇,即使是在屋中的炕上,也觉寒意沁骨。睡到三更时分,江慈瑟瑟发抖,肚中咕咕直响,终呻吟出声。
  卫昭睡在大炕上,冷哼一声:“又怎么了?”
  江慈额头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声音孱弱:“三爷,坏了,我只怕是受了寒,又吃坏了东西,实在是―――”
  卫昭沉默片刻,道:“去吧。”
  江慈如闻大赦,挣扎着下炕,摸索着出了房门,奔到茅厕,拉到双脚发软,方扶着墙壁走回屋内。可不到一刻,她又痛苦呻吟着奔了出去。
  如此数回,卫昭终于发怒,待她回转,起床蹬了江慈一脚:“去,给我睡到外间去!”江慈冷汗淋漓,缓缓步到外间,缩于墙角。
  透入骨髓的寒冷让她浑身发抖,肚中绞痛又让她汗如雨下,再奔两回茅厕,她已面无血色,躺于墙角,泪水连串坠落。
  夜,一点点深,外面还在下着大雪。
  江慈再度轻声呻吟,捂着肚子出了房门,奔到茅厕,双手合什,暗念道:天灵灵,地灵灵,菩萨保佑,我江慈今夜若能得逃魔掌,定日日烧香祷告,奉礼敬油!
  她用心听了听,仍旧苦着脸,捂住肚子出了茅厕。院中,只有一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江慈沿着墙根走了十余步,终看到一个狗洞,她由狗洞钻出,顾不得浑身是雪,提起全部真气,在雪地上狂奔。
  先前在客栈前堂用饭之时,她听到伙计对答,知这红花岗的西面有一条小河,现下已经结冰,遂借着雪夜寒光,运起轻功奔到河边。她将顺路折下的几根枯枝丢于河面上,在河边站了片刻,又踩着自己的脚印一步步倒退到来时经过的一个树林。
  她爬上一棵大树,抓住树枝,借着一荡之力,跃上相邻的大树,如此数次,终在较远处的一棵参天古树的枝桠间隐住身形,屏住气息。
  她的四肢渐渐麻木,由于长时间屏住气息,渐感内息紊乱,强自支撑。
  雪仍在漫天地飘着,远远的小河,由于结冰,在寒夜反射出冷冷的光芒。江慈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默然凝视着河边两个高大的身影,依稀可见卫昭与平叔似交谈了几句,又下到冰河查看了一番,卫昭似是恼怒至极,怒喝一声,右掌击出,“嘭”声巨响,江慈不由闭上双眼。
  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雪花簌簌之声。两个时辰过去,江慈方挪了挪已冻至麻木的身子,缓缓爬下大树。
  她推测卫昭可能会在回长乐城的路上堵截自己,遂辨明方向,向北而行。她知这红花岗北上乃桐枫河,桐枫河过去数百里便是桓国境内。华朝之人虽视桓国铁骑为洪水猛兽、生死大敌,但在此刻的江慈看来,这华朝,处处都是陷阱,步步都是险恶,倒是那桓国,只怕还干净一些。
  雪地狂奔之间,江慈忽然想起远赴桓国的师姐,顿觉有了些力气。是,师姐还在桓国,自己只要能逃到桓国,找到师姐,便能和她一起回邓家寨了,再也不用出来,受这些豺狼野兽的欺凌了!
  寒风激荡,鼓起她的衣袂,她有些庆幸自己穿得够严实,又摸了摸胸前的银票,“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心情大好,连日来的隐忍与挣扎似得到了最好的渲泄。她回头看了看,哼了一声:“没脸猫,多谢你把我从大闸蟹那里带出来,还赏了我这么多银票,本姑娘就不陪你们这帮子没人性的玩下去了,你们该造反的造反,该当官的当官,我江慈小命要紧,咱们后会无期!”
  雪,无休止的飘落。
  天,却渐渐亮了。
  江慈浑身无力,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咬着牙再走数里,终支撑不住,在一块大石后坐落。
  她靠在石上,大口喘气,觉心跳得十分厉害,知体力耗损过度,昨夜又为迷惑麻痹卫昭,吃了泄药,此时已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可师姐的淡淡微笑,邓家寨大婶嫂子们的欢言戏语,那温暖的小院,又陆续涌上她的心头,江慈终咬紧牙关,再度站起。
  她双手撑腰,一步步艰难向前行进,当天色大亮,她终看到了那条蜿蜒绮丽、冰冻数尺的桐枫河。
  当她挪着渐无知觉的双腿,步到河边,遥望这满目冰雪,遥望河对面的千里雪原,长出一口气的时候,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冷笑。
  这笑声,如同从地狱中传来的催命号鼓,也如同修罗殿中的索命黄符,江慈腿一软,坐于雪地之中。
  卫昭双手环抱胸前,眼神如针,盯着江慈,如同看着在自己利爪下苦苦挣扎的猎物,悠悠道:“你怎么这么慢,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江慈反而镇定下来,慢慢抬起头,眼神宁静,缓缓道:“你,一定不肯放过我吗?”
  卫昭心中一震,这样坦然无惧的目光,似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之中。多年之前,师父要将自己带离“玉迦山庄”,姐姐将自己紧紧搂在怀中,师父手中的长剑带着寒冽的杀气架在她的颈中。
  她,眼神宁静,仰面看着师父:“您,能不能放过他?”
  师父神情如铁般坚定:“不行,这是他生下来就要担负的使命,全族人的希望就在他一人身上,他不能逃避,不能做懦夫!”
  “可他还是个孩子,你就要送他去那地狱,你怎么对得起我的父母,你的师兄师姐?!”
  师父眼中也有着浓浓的悲哀,但语气仍如铁如冰:“我若不送他去那地狱,又怎对得起冤死的万千族人,怎对得起你惨死的父母,我的师兄师姐?!”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她的眼神,凝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费尽心机,抹去了他的月落印记,让他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华朝人,又传了他一切技艺,为的就是在华朝埋下一颗最有生命力的种子。兰迦,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他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们的,难道,你真的要他看着我们痛苦死去,看着族人继续受苦受难吗?”师父的目光深痛邈远。
  姐姐长久沉默,眼神悲哀而平静,她将自己紧紧搂在怀中,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无暇,姐姐再也不能陪你了,你好自为之。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着。你别恨师父,也别恨姐姐,姐姐和你,都是苦命之人。姐姐会在那里看着你,看你如何替父亲母亲和万千族人报那血海深仇―――”
  姐姐放开自己,猛然回身前扑,自己就亲眼看着师父手中的长剑,闪着冷冽的寒光,悄无声息的刺入了姐姐的身体―――
  寒光一闪,卫昭倏然醒觉,本能下弹出背后长剑,却见江慈缓缓站起,手中一把匕首,抵住胸口。
  卫昭踏前一步,江慈眼神悲哀而平静:“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卫昭冷冷看着他,江慈凄然一笑:“你让平叔也退后。”
  卫昭挥了挥手,另一侧本已悄悄抄上来的平叔退了开去。
  “你以为,你真的能够自尽吗?”卫昭言中满是讥讽之意:“以你的身手,我要打落你手中匕首轻而易举。”
  江慈微微摇头:“是,你现在要制止我自尽并不难,但下次呢?下下次呢?你总不能时刻看着我吧。你还要留着我去牵制裴琰,日子长着呢,我要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卫昭沉默着,江慈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姚定邦之事,只怕并不是替你背黑锅这么简单。你引裴琰动手杀了他,必还有其他目的。”
  卫昭将手中长剑一掷,弹回剑鞘内,拍了拍手,笑道:“小丫头倒是不笨,有些意思,继续说。”
  江慈望向南方,低声道:“你所谋事大,必需要裴琰的配合,所以见他为救我受伤,就将我劫来,想要挟于他。只是,他又岂是为我而受你挟制之人?”
  卫昭俊眉微挑,凤眼带笑:“你那夜不是听到了吗?‘冰水不相伤,春逐流溪香’,他可是答应与我合作了。”
  “是吗?”江慈微笑道:“那你更不能让我死了。”
  她匕首慢慢刺入厚厚的外袄,卫昭眼睛微眯,冷冷道:“你想怎样?”
  江慈淡淡道:“既然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愿意继续跟在你身边,但有一个条件。你若不答应,我今日不寻死,总有一日会寻死。你也知道,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不畏死的人。”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卫昭闲闲道,眼神却锐利无比,盯着江慈手中的匕首。
  江慈直视卫昭,一字一句,大声道:“我要你,把我当做和你平等的一个人对待,而不是任你欺凌的俘虏和人质!”
  卫昭长久凝望着江慈,她面上那份决绝与漠然让人心惊,他沉默良久,终开口道:“什么才叫做把你当做一个平等的人?我倒是不懂。”
  江慈缓缓道:“我武功低微,但不意味着你就可以随意点我穴道,随意打骂于我;我乃平民女子,但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驱使于我,奴役于我;我是你手中的人质,裴琰是否会为了我而听你的话,我管不了,那是他和你之间的事情,但我绝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我只跟在你身边,看你们如何将这场戏演下去,看你们如何挑起明春的那场大风波,但我,是绝不会参与到其中的。”
  风雪,刀剑一样割面,江慈控制住轻颤的双手,坦然无惧地望向卫昭:“我打不过你,是你的俘虏和人质,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没出息的丫头,但你若不以平等的姿态来待我,我,宁愿一死。”
  卫昭长久地沉默,心中有个声音直欲呼涌而出:平等?!你要平等,谁来给我平等,谁来给我族人平等?!在世人眼中,我们月落族人,永远只是悲哀与耻辱的歌姬和娈―――,我卫三郎,永远只是―――
  他凝视着江慈,那苍白面容上的神情有着稚嫩的坚定,便如同多年以前,被师父送到玉间府时的自己。当师父松开自己的手,自己也是这般稚嫩而坚定吧。自己又何尝明白,这十多年来的屈辱时光,竟是这般难熬,如将自己时刻置于烈火上煎烤,放于冰窖中冻结。
  那美如月光、柔如青苔,只想永远依在姐姐身边的萧无暇,就在那一刻死去,活着的,只是这个连复仇都不感到快乐的卫三郎―――
  卫昭忽然大笑,笑声在雪野中远远的传开去,如同一匹孤独而行的野狼,呼啸于苍茫大地。
  他笑声渐歇,缓步走到江慈身边,轻轻拈起她手中匕首,放到手中掂了掂,吹了声口哨,转身而行。
  江慈仍怔立原地,卫昭回过头来:“走吧,这里荒无人烟,有野兽出没的。”
  江慈打了个寒噤,提起沉重的步子,勉力跟在卫昭身后。卫昭回头看了看她,右臂一伸,将她扛在了肩上,江慈怒道:“你又―――”
  卫昭轻笑一声,右手托住江慈腰间,用力一抛,江慈身子在半空翻腾,再落下时竟坐在了他右肩。卫昭笑道:“坐稳了!”脚下发劲,在雪地中如一缕黑烟,飘然前行。江慈坐于他肩头,平稳至极,大感有趣,又知他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心情大好,终忍不住开颜而笑。
  五十、箫声魅影
  “三爷,能不能问你件事?”
  卫昭沉默不答。
  江慈似是极为好奇:“你怎么算到我会往北逃,而不是其他的方向?”
  卫昭仍是不答,他长袍飘飘,在雪地中行来若流云一般,寒风卷起他披散的长发,数绺拂过江慈的身边。江慈索性取下自己的发簪,轻轻替他将长发簪定。
  她这一侧身,便未坐稳,向后一仰,卫昭的手托仼她的腰间,微一用力,江慈身形翻动,又伏在了他的背上。卫昭负着她前行,衣摆在风中飒飒作响,他的声音极轻,却清晰地送入江慈耳中:“我有象猎豹一样的鼻子,能闻出方圆十里以内的气味,你信不信?”
  江慈“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却愈感好奇,忍不住猜测起来。
  “是不是你一直没睡,我每一次上茅厕,你都在跟着我?”
  “那么就是平叔在跟着我?”
  “还是我躲在树林里,让你知道了?”
  “要不,就是我在长乐城暗中买泄药时,平叔知道了?”
  卫昭眼里忍不住有了笑意:“我若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逃离我的视线,你无论去哪里,我都能够找到你,你信不信?”
  江慈“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却直嘀咕,不明白这没脸猫为何能逮到自己,眼下既然逃亡行动失败,总得弄清楚是何原因,也好为下次逃离做准备。只求能再次将他麻痹,寻找一丝出逃的机会。
  她正嘀咕盘算间,卫昭忽道:“你呢?”
  “什么?”江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之前装低伏软提出服侍我,又事事忍气吞声,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好找机会逃离吧?还用我的银子买了泻药和匕首,倒看不出你这小丫头,挺会演戏的。”
  江慈冲卫昭的后脑勺瞪了一眼,从怀中掏出银票,低头拉开他的衣襟。
  卫昭面色一变,猛然扼住她的手,江慈吃痛,急道:“我把银票还给你,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暗算你,我也没那本事。”
  卫昭眼神闪烁,缓缓松开右手,淡淡道:“三爷我赏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理。”
  江慈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依旧将银票揣入怀中。
  卫昭摇了摇头:“你不但会演戏,脸皮也挺厚的。”
  “我还给你你不要,等我真收下了你又说我脸皮厚,你们这些人,没一句真心话,活得多累!”江慈嘟囔道。
  卫昭不再说话,脚步加快。江慈笑道:“三爷,我唱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卫昭不答。江慈婉转起调,唱出一首《对郎调》,卫昭一阵莫名的心烦,骈指反手点出,却在指尖要触到江慈的哑穴时,硬生生停住,又缓缓收了回去。
  江慈看得清楚,知他终被自己的话拿住,自己暂时得保安宁,一直紧绷的心放松下来,觉这没脸猫并不是那么可恨,歌声便多了三分愉悦之意,如滚珠溅玉,清脆娇柔。卫昭默默而行,忽觉这曲调也不是那般刺耳,不由加快了脚步。
  忽忽行到将近天黑,三人到达了玉屏岭。寒风更烈,吹得江慈有些睁不开眼。
  平叔望了望天色,道:“少爷,看来今天是赶不回星月谷了,得在这荒山野岭找个地方歇上一宿。”
  卫昭将江慈放落,四顾看了看,身形几个腾纵,攀上旁边的一棵大树,跃落下来:“平叔,那边有户人家,你去看看。”
  平叔点点头,转身而去。
  江慈略觉奇怪,见卫昭负手立于雪中,并不说话,便也未细想。
  不多时,平叔回转,点了点头,卫昭右手一探,仍旧将江慈负在身后,沿小路而上,到了那幢木屋前。
  江慈昨夜整夜逃亡,饱尝惊恐与艰险,又被这喜怒无常的没脸猫负着在风雪中行了一日,此时乍见屋内透出的桔黄色的烛光,鼻中隐隐闻到饭菜浓香,忽然想起远在邓家寨的小院。若是自己没有离家游荡江湖,此刻,定是与师姐在那处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吧?
  卫昭走出几步,又转过头来,见江慈怔怔望着木屋,面上闪过不耐之色,右手抓上她的衣襟。江慈醒觉,平静道:“三爷,我是人,我自己会走,不用您把我当小狗小猫一样拎来拎去。”
  卫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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