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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上-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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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作者:箫楼 

  一、长风山庄
  已近中秋,桂花漫香,长风山庄前的一湖秋水,在夕照下波光潋滟。
  每年的八月十二,是武林各派掌门人齐聚长风山庄、商议盟内事务的日子。
  长风山庄前,沿平月湖建了数座亭台,亭台之间菊蒲繁华,丹桂飘香。菊桂中筵开几十席,江湖中人多半相识,各依亲疏,分席而坐。
  由于正主们在庄内商议要事,尚未出现,此时在席上坐着的都是各门派的长老或弟子。掌门之人不在,有的又见了故交,自然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西首最末席一乌衣汉子放下酒杯,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杨兄,听说剑鼎侯此刻尚未赶回这长风山庄,掌门人们正有些束手无策啊。”
  他此话一出,席上数人都露出惊讶之色,一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道:“剑鼎侯不知被什么事耽搁了,按理,他这武林盟主兼东道主应该早就要在此等候才是。”
  “是啊,若是往年,他政务繁忙,不出席这一年一度的盟会倒也罢了,可今年‘秋水剑’易寒前来挑战,他不回庄应战,实是有些怪异。”
  “就是,桓国此次又派出易寒前来挑战我中原武林,别人不敢应战倒罢了,如果剑鼎侯都不敢应战,可就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徒了。”
  “为什么他不应战,就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徒?”玉珠般圆润的声音响起,席上众人一惊,齐齐转头。
  一少女从席后的菊花丛中探出头来,满面好奇之色。见众人皆望着自己,一双侬丽的大眼晴忽溜一转,众人顿觉这双眸子竟比满园的菊桂还要绚烂,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妩媚,倒皆忘了去细看这少女五官究竟生得如何。
  那少女见众人都有些愣怔,索性从菊花丛中钻了出来。坐于那乌衣大汉身边,执起酒壶替他斟满酒杯,唇角边一个小小的酒窝盛满笑意:“大叔,为什么剑鼎侯不应战易寒,就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徒?”
  席上众人此时才回过神,细看这少女,年约十六七岁,乌黑的发,浅黄的衫,白玉般精致细腻的脸庞,笑意盈盈的眸子,端丽明媚,十分可亲。
  乌衣大汉知此时能在这长风山庄前出现的女子,不是峨嵋便是青山门下弟子。这两大门派虽皆是女子,且少行走江湖,却技艺不凡,行事低调公道,素为江湖同道所敬重。这少女服饰华美,天真明媚,应是深得长辈宠爱的年幼弟子,随师长来赶这个热闹,得罪不起的。
  他微笑道:“这位小师妹,难道你的师父师姐没有和你说过剑鼎侯的事迹么?”
  少女右手撑颊,摇了摇头:“我师父很严厉的,不会说这些,师姐她一年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更不会说了。”
  席上数人均有些心惊,众人都听闻青山派掌门有个大弟子简莹,长得极美,性子却极为孤傲,不喜与人交谈。当年行走江湖时,‘川中三虎’贪其美色,对其不 敬,被她连追上千里,素衣寒剑,割下三虎的双耳,并逼三虎公告天下,改绰号为‘川中三鼠’,自此再无江湖人士敢得罪于她,背后皆称她为‘青山寒剑’。
  想起这少女是那位‘青山寒剑’简莹的小师妹,众人皆打了个寒噤。乌衣大汉堆笑道:“小师妹,你师姐向来不爱说话,我们大家都是晓得的,也难怪你不知道了。”
  少女颇觉惊讶,师姐足不出户,连邓家寨都未出过,怎么这些人都知道她不爱说话呢?
  少女右侧的一名大汉笑着接口道:“小师妹,你有所不知,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少女忙给他也斟了一杯酒,笑道:“大叔慢慢说,时辰还早着,那些老爷子老太太们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
  听她将各掌门人称为‘老爷子老太太’,众人哄然大笑,更觉这少女娇俏可喜,乌衣大汉笑道:“好,小师妹,反正闲来无事,我韩三余来当一回说书人吧。”
  他饮了一口酒,道:“小师妹应知,我朝开国皇帝圣武帝的出身来历了。”
  少女摇了摇头。
  韩三余一愣,旋压低声音笑道:“那可得多费唇舌了。小师妹,是这样的:我朝圣武帝,百余年前,出身于武林世家,先登武林盟主之位,任内不断将门下弟子及武林人士渗入军伍之中,后又借此夺取兵权,最终问鼎皇座。
  一百余年来,谢氏皇族虽已是富贵之身,但这习武崇武之风仍有几分盛行。历代皇帝也极为重视和忌惮咱们武林势力,便于立国之初建了这长风山庄,掌管号令武林。
  为示公允,庄主并不由谢氏皇族之人担任,而是由当年与谢氏一起号令武林的副盟主,裴氏的后裔执掌山庄事务。
  裴氏执掌长风山庄上百年,高手辈出,出将入相、封侯晋爵的也不少。历任庄主更是号令江湖,领袖群雄,调停各个门派的纷争,平衡着朝野间的力量。我朝百余年来能保持较为平和稳定的朝政,长风山庄之功实不可没。
  但到了二十余年前,裴氏渐渐没落,不仅人丁单薄,武艺日衰,在朝中也是渐成弃子之势。多年来被长风山庄强势压下的武林纷争渐渐激化,适逢北域桓国派出高手‘秋水剑’易寒挑战中原武林,上任庄主裴子敬硬着头皮出战,死于秋水剑下。
  裴子敬死后,仅有一遗腹子存活于世,其朝中任职的胞弟震北侯又因触犯龙颜而获罪流放。裴氏没落,长风山庄也形同虚设,无人再将其视为武林盟主。
  中原武林激流汹涌,各门派均觊觎着这盟主之位,只是碍于朝廷未曾明确下诏夺去长风山庄盟主之权,方保了十余年的安宁。
  及至五年之前,裴子敬的遗腹子裴琰年满十六,接任长风山庄庄主。武林各门派欺其年少,未有一人到场观礼祝贺。不料一个月后,裴琰以不敬盟主之罪连挑十大门派,震悚朝野。
  初始朝野皆以为裴琰不过在武学上天纵奇才,不料其人在官场更是如鱼得水,从容自如。更获得今上恩宠,平步青云,于三年前被封为剑鼎侯,并出任朝中左相一职。
  裴相少年得志,官运亨通,这长风山庄庄主一职却始终未曾卸下。故每年八月十二的武林大会,其必定要从京城赶回长风山庄,武林各门派的掌门人这几年自也是悉数到场参加。
  今年七月,咱们中原武林各门派,却都收到了桓国当年剑挑中原武林的‘秋水剑’易寒的传书,要于八月十二之夜,在这长风山庄,会一会我们华朝的左相兼剑鼎侯,武林盟主裴琰。”
  少女于此时拍掌笑道:“韩大叔的口才,可以去南华楼说书了,包管比那三辩先生还要说得好。”
  韩三余哭笑不得,他好歹也是名震一方的豪客,此次随师门前来参加武林大会,却被一少女夸成说书先生,未免有些尴尬。可面对这明媚娇俏的小姑娘,也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气。
  少女笑罢微一蹙眉:“这样说来,剑鼎侯若是不回来应战,一来有损我朝威名,二来不能替父报仇,有违孝道,确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人。可他若是武功不及那易寒,强行应战,岂不是自寻死路?”
  韩三余笑道:“小师妹过虑了。剑鼎侯一身艺业胜过其父,其十六岁接任盟主;十七岁那年便率‘长风骑’以少胜多,击溃月戎国上万骑兵,连夺十城,被圣上封 为‘长风将军’;十八岁更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人头,率边境驻军大败桓国精骑于黑水河,一扫我朝多年来被桓国压着打的颓势,立下赫赫军功,这才官拜左相, 得封侯爵。他与易寒这一战,我看,倒也胜负难说。所以为何此刻,他尚未赶回长风山庄,着实令人费解。”
  席间另一大汉接口道:“韩兄说得在理,剑鼎侯与易寒这一战还关系到我朝与桓国间的局势,他不回来应战,实是不合情理。”
  少女眼珠一转,笑道:“说不定人家剑鼎侯早就回来了,在庄内某处养精蓄锐,准备这最关键的一战呢。”
  韩三余笑道:“小师妹有所不知,我师兄刚刚从庄内出来,说掌门人们正在紧急商议,剑鼎侯至今未现踪迹,若是他一直不出现,又该派何人应战易寒。剑鼎侯若是回庄了,为何连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不知晓呢?”
  少女见要打探的消息已听得差不多了,遂笑道:“韩大叔,多谢你的说书,我走了。”说着身形向后一翻一晃,隐于菊花丛中,倏忽不见。
  韩三余与众人面面相觑,皆想道:这少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且轻功绝佳,看来青山派门下,过得几年又要出一个与‘青山寒剑’简莹齐名的人物了。
  黄衫少女江慈在庄旁的菊园中玩了一会,又爬到园中的桂花树上躺了一阵,见正主们仍未出场,颇觉无聊。她本是抱着看热闹、长见识的想法来这长风山庄的,各 掌门人及剑鼎侯、易寒等大人物一个都未见到,只见这帮子粗豪大汉、和尚道姑,颇觉无趣,隐隐觉得这江湖也不象师叔当年说的那么有趣。
  见夕阳西沉,暮霭涌上,庄内庄外也点起烛火,她觉得有些肚饿。坐于桂花树的枝桠间,向灯火通明的庄内望去,遥见庄子西北一角烟雾盘升,知那处是厨房所在,笑了一笑,溜下树来。
  她轻功绝佳,庄内管家仆从们正忙着招待庄前庄内的武林人士,谁也不曾注意于她,居然让她从庄子西面翻墙而入,不多时顺利溜到了厨房。
  香气扑鼻,江慈咽了咽口水,见厨房人来人往,仆从们不断将酒水饭菜端了出去,想了想,索性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一厨子见她进去,愣了一下,道:“这位―――”
  “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点心?我肚子饿了,师父叫我自己到厨房找东西吃,她正忙着商议正事。”江慈笑道。
  厨子们曾听人言道峨嵋派掌门极为护犊,有几位俗家小弟子更是时刻带在身边,忙堆笑道:“小师妹自己看有什么合意的,就端去,只怕做得不好,不合小师妹的口味。”
  江慈笑了笑,走到点心笼前,揭开笼盖,取了两笼点心,顺手又从柜中取出一小壶酒,施施然走了出去。
  她在庄中东转西转,见一路上山石树木无不应势而布,疏密有致,隐含阵形。记起先前在桂花树上遥见到的庄内布局,终在夜色黑沉时转到庄子南面的竹园,盘腿在竹林中坐了下来。
  她喝了一小口酒,又吃了几块点心,嘟囔道:“师叔骗人,这武林大会也没什么好玩的,哪有什么仗剑风流、持箫高歌的侠客,多的是粗俗之人,只知道吃吃喝喝,我看,这武林大会得改成吃喝大会才是。”
  正嘟囔间,她面色一变,将点心和酒壶迅速卷入怀中,身形拔地而起,竟如一片秋叶在风中轻卷,又悄无声息地挂于竹梢。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入竹林之中,其中一身形稍高之人四周望了望,猛地将矮小之人压在竹上,剧烈的喘息声和吮啜声响起,江慈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女子娇喘连连,嗔道:“这么猴急!昨夜怎么不来,让我干等了半夜。今夜夫人那里我当值,马上又得回去。”
  男子喘着粗气道:“管她夫人不夫人,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理。”说着双手伸入女子衣间。
  女子咭声一笑,腰肢扭着躲闪。男子将她抱住,颤声道:“好人,好莲儿,心肝莲儿,想死五爷我了,你就从了五爷吧。”便欲去解那女子的裙带。
  江慈挂在竹梢,黑暗中紧闭双眼,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喝个酒都不安宁,还撞上一对偷情的鸳鸯。
  却听得那莲儿‘啪’地将五爷的手打落,一把将他推开,冷哼一声:“五爷先别急,我有一句话问五爷。五爷若是答得不顺我的意,以后莲儿也不会再来见五爷。”
  那五爷一愣,脑中稍稍清醒,见莲儿说得郑重其事,忙道:“莲儿有话尽管问,我岑五对莲儿一片真心,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莲儿整了整衣裙,迟疑片刻,似是有些伤心,低低道:“五爷,你是想真心和莲儿相守一生,还是只图莲儿这身子和暂时的欢愉?”
  岑五忙上前搂住莲儿,指天发誓:“我岑五自是要与莲儿姑娘厮守一生,永不相负,若有违誓言,必遭―――”
  莲儿伸手掩住他的嘴唇,柔声道:“五爷不必发誓,莲儿信你便是。只是,眼下有件事,需得五爷依莲儿所言才是。”
  “莲儿请说,岑五一定办到。”
  莲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符包,放入岑五手中,依入他怀中,娇声道:“这是莲儿昨日陪夫人去敬慈庵进香时,向主持师太求来的。师太说这个叫‘一心符’,能让 女子意中之人对她一心一意,永不变心。五爷若是心中有莲儿,就请时刻带在身边,这样便会对莲儿一心一意,莲儿也自会对五爷百依百顺,你我便能―――”说着 慢慢偎入岑五怀中。
  岑五娇人在抱,芳香扑鼻,魂飘天外,将那符包揣入怀中,喃喃道:“岑五必不负莲儿一片心意,这符,自是要时时带在身边的。”说着双手渐渐有些不安份。
  莲儿却突然挣开他的怀抱,喘道:“不行,夫人那里,我得赶紧回去,庄主若是回庄了,不见我在夫人身边伺候,必有严惩。”
  岑五听到‘庄主’二字,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只得眼睁睁看着莲儿红唇在自己右颊上轻触一下,身形妖娆,出林而去。
  他原地怔了半天,叹了口气,步出竹林。
  待他身影消失,江慈跳下竹梢,侧头自语道:“一心符?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吗?明天我也去敬慈庵求上一个。”
  二、秋水易寒
  一轮洁白的月温柔地照在长风山庄的竹林内。江慈坐于草地上,喝下一口花雕,仰头望着明月,忽然涌上一阵淡淡的忧伤:师父,您在那里,还好吗?
  丝竹之音穿透夜空送入她的耳中,她不由抛开这淡淡的忧伤,身形一晃,从竹林中跃出,穿林过院,重又从菊园旁的围墙跃出。
  举目望去,只见庄前平月湖前的高台之上,月琴婉转,二胡低诉,一小生,一花旦,竟唱上了一出《别三郎》。
  那花旦有一把极好的嗓子和曼妙的身段,一抬眼,一甩袖,竟是无尽的风情。回眸转身,长长的凤眼尽显妖娆秾艳,樱唇吞吐,字字句句如玉珠落盘,在人心头颤颤巍巍,听得台下数百江湖豪客如痴如醉,彩声连连。
  江慈素喜戏曲,看得眉花眼笑,将酒壶往怀中一揣,端着两笼点心,一边看着戏台,一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她刚坐定,旁边一女子冷冷道:“这位小师妹,这是我们峨嵋的座位,你们青山的,在那边。”
  江慈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坐的这一桌有数位道姑,桌上也尽是些素菜冷食。其中一位道姑冷哼一声:“这武林,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另一道姑点头道:“师姐说得是,不知是盟主太年轻了,还是我们这些人老了,简直是世风日下!”
  “你看看,这武林大会,强敌将至,他身为盟主,至今不露面,还安排人弄这些靡靡之音,明显不把我们出家人放在眼中,象什么话!带着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尊敬长辈,是个位子就抢着坐。”
  江慈笑了笑,端着点心走开,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也未找到一处既能安心用食又能看戏的地方。索性退出人群,四处望了几眼,发现菊园西侧有一棵参天古树,正对戏台,不由喜上眉梢。
  她如一股轻柔的风越过菊园,在那棵大树下停住。将两笼点心并作一笼,咬住竹笼,双手急攀,借力上飘,不多时,便攀到了枝桠处。
  她坐于枝桠间,取下口中竹笼,放于膝上,望着一览无遗的戏台,得意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酒壶,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点心,不时随着台上的花旦轻唱上两句,倒也悠然自得。
  正看到得意时,秋风吹过,将她右边的一丛树叶吹得在眼前摇晃。她皱了皱眉,四顾一番,见上方还有一处枝桠,似是视野更为开阔,又将竹笼咬于嘴中,攀住树枝,身子向上一翻。
  堪堪在那处落定,一个黑影突现于眼前,让她一惊。口中咬着的竹笼眼见就要掉落,她忙伸手接住,身形未免有些不稳,向坐于枝桠间的那人倒去。
  那人见她倒过来,左袖一拂,她身子又向另一边倒去,头正好撞在树干上,‘啊’声尚未出口,一股劲风让她呼息一窒,晕头转向,半晌后才发觉自己竟被那人点了穴道,放于枝桠间。
  江慈气极,无奈哑穴被点,骂不出声,不由狠狠地瞪向那人。
  月色下,她侬丽的双眸泛着点水光,衬着白玉般的脸庞,如一朵滚动着晶莹露珠的芍药,那人目光为之一凝,转而轻笑。
  江慈再狠狠地瞪向他,他见她瞪得有趣,忽然伸手将她抱起,让她坐于自己的膝上。江慈大窘,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却仍满面倔强之色,死死地瞪着他。
  他更是得趣,轻抚着她浓密的黑发,在她耳边以极轻的声音悠悠道:“坐我身上,不比坐那树枝上舒服多了?别人想坐,可还坐不到呢。”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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