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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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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道长闻言一呆,继而呆住,随之平静,之后平静如水。方道士得意大笑,乐不可支之时,却见对方并不发怒,亦不上前打骂——怔住,怔住。反常,反常!惊悚,惊悚,有妖……有妖!事出反常必有妖。方老大所料不错!此时此刻,谁也看不到那平静如水的外表之下,心潮涌几许,怒浪何等高!真人未佩其冠,亦无冲冠一怒,道长簪挽其发,不见头发倒竖。非无怒,非常怒!怒形于色,只是生气,气拢于心,是为真怒!

    拿下。

    吕道长轻声吩咐一句。几徒应声上前,围定方道士,目光中多多少少透出几分不忍之色——愈思过愈多,错上又加错,这般骂师父,此人难存活。方殷挣脱不得,转眼再度被擒,吕长廉祭起戒尺,又一次大义灭亲!

    竹板声声起,记记留戒痕。手痛心更痛,情长有几分?叭,叭,叭……一时掌心痛上加痛,方殷自是不肯束手就擒,奋起神力连连挣扎之余,大声狂叫:“死杂毛儿!你这哎哟……怎么总打一边儿!”打的就是一边,不疼不长记性。吕道长面沉如水,打得一记比一记更重,方道士吡牙咧嘴,叫得一声比一声还惨……终于十尺打完,手掌肿上加红,也不疼了,已经麻了。

    “换过左掌,再击十尺。”

    这一次,戒尺没有收回。方殷原本松了一口气,闻言登时又惊又怒:“干甚么!怎么还打?”吕长廉看他一眼,缓缓说道:“适才为师打你之时,你口中说的什么?”

    也没说什么,记不太清了。无非是死老道,臭杂毛儿,阴狠毒辣老没羞之类的……方道士茫然间只一转念,左手掌心已是无奈向天——叭,叭,叭……右掌伤没好,左手同病怜,左右你有理,反正不留情。吕道长一尺一尺,边打边吟:“不尊师长,辱我门风,此乃戒意,十尺为醒。”

    这是告诉你,打你不是胡打,有理由的。只是一回一个理由,花样儿层出不穷,怎奈两只巴掌换过,戒尺还是一条!挨打的是我,说谁谁能听得进?打人的是你,搁谁谁又受得了!方道士闻言极为不满,但连番吃瘪之下却也长了记性,只在肚里暗骂……

    苦难的时刻,总是格外长。终于,终于,又打完了。苦难的光阴,总是无尽头。真的,真的,还没打完。

    “还有十击,戒以左掌。”吕长廉举尺说道。这一次,方殷没有说话,目瞪口呆。几个帮凶一时也有点儿懵,互相看了看,看到各自一脸茫然。吕道长视若不见,自顾长吟:“过而不改,思之不得,师父之意,十尺可得?”

    竹板儿这么一打,手心儿又开花!谁叫徒弟不长眼,敢把师父夸?既然非要玩两把,戒尺我来一手抓!丢了面子气难消,今日打断你狗爪……疯了,全疯了!反了,都反了!说完了还说,说得对不对,仇是结定了,打完了又打,打了多少下,也没数儿了……骂了一句好话,换来一顿好打!叭,叭,叭——无边苦海之上,残酷刑罚之下,惊羞恼怒恨之中,疼痛麻木酸涨并起之时,方道士终于,终于,终于,急了!

    先是目赤红肿,其后咬碎银牙,皮肉之苦犹可忍,心急如焚不可耐!坑了我,打了我,冤枉了我,瞧不起我!想闹事?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欺负人?也不看看欺负的是甚么人!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急在心里,只是干急,气急败坏,是为真急!方道士确是真急了,急得面红耳赤,急得神智已失,急得胡言乱语,急得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铭记此刻一生的三个字——

    驴、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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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地厚天高() 
希声;十五 地厚天高

    三字真言出,小道终化胡。濠奿榛尚

    不蒂五雷轰顶,刹那之间振聋发聩,无异惊电闪过,那瞬死一般的寂静。休矣,休矣,师父垂下臂,同门松开手。无声,无声,双目望青天,相对亦无言。都说,都说,打人不要打脸,骂人莫要揭短。怎奈,怎奈,吕道长落下两手血腥,方道士一语道破天机。也许不该开口说,然而话已说出口,破镜难有重圆时,水已覆地怎可收?说了,便说了,只是,安静了。然动无止休,静在一时,正如闪电划过之后,便是惊雷炸起!而真怒不得发作,便化作雷鸣电闪般的——

    狂暴!

    神游万里,不过弹指之间,回魂惊梦,也只在一刹那。吕长廉急怒攻心,一时忘记身在何方,闪电般跳起,作吼如鸣雷:“你,你,你!你说的甚么?”说的甚么?明明白白已听到,却不敢相信耳朵!说的甚么,平平淡淡随风去,只余下满腔怒火。

    狂怒!暴怒!

    弗论佛,佛也有怒,师非狮,亦作狮吼!

    方道士急完眼,又傻眼了——不过骂了一句,至于么?这个老道脾气挺大,心眼儿太小!手都给他打成这样了,自个儿也没怎么着,说他一句就……疯了!但眼见他咆哮如雷,势若疯虎,不由又有些害怕,怕给他一口吃了!那三个字,却也不敢再重复一遍,只是装聋作哑在心里暗暗称奇。奇怪不知道,知道不奇怪。万事皆有因,师父忽然大怒,不为那三个字,是为公平二字——

    人家既没打你脸,你又揭了人家短,自是非常不公平,难怪别人很生气。此事又有前因,吕道长其怒有名,谓之——

    禁忌。

    并非不知道,只是没人说。长久以来是没人能说,没人敢说,没人明说,没人胡说。不久以前有人当面说了,当着师父面说了,师父当面听见了,当着徒弟面听见了。这样一来面子没了,脸也没了,便有的说,也没的说。说了不奇怪,就是不奇怪,这么明白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只有一个人不明白,即便明白了,也明白晚了,那人骂口骂到脸上,揭短揭到长处,犯完过错又犯了禁忌,结果如何?尽管他觉得自个儿现在已很惨,但下场已不能用一个“惨”字来概括。

    在场几个师兄弟都深深明白其中道理,此时眼神已由同情转化为呆滞。这个人,方殷也好,方老大也好,方道士也好,已经不重要了。此人先前不知死活,其后自寻死路,方才一意求死,这会儿已是等若死人,呆会儿便死无葬身之地了。几人观点一般无二,感慨各有千秋。

    ——胡非凡非凡敬佩此人悍不畏死的勇猛,袁世害怕之余暗道闯祸的幸好不是自己,牛大志面不改色直视对手心中忽悲忽喜,赵本叹过方老大之后已经在考虑牛老大的事了。

    方道士,死定了——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是报应。当然死的过程还是可以有的,死么个死法儿也会让他明白的。吕道长咆哮一番,喘息片刻,忽然平静下来,随之缓缓探手入怀,祭出另一神器。此物长约三尺,拇指粗细,其色玄黄,似棍似绳,软中带韧。貌似很平凡,实则很不凡。此物出深山,百年成其身,功成宵小畏,千古寒人胆。

    名为藤鞭。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十鞭!”吕长廉扬声沉喝,神态庄重肃穆,再度树立起了威严。

    场中一时寂静,没有人再说话。

    心情各异。师父所持之物传说中很是历害,不到万不得已是轻易不会拿出手的。然而传说终归是传说,几名小道自入山之日便已听说过,直至此时,方才得以见识到。托了方道士的福。刚来没两天便生了无数是非的方道士的福。能耐人就是能耐人,走到哪里乱到哪里,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只因为——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一切的一切,当不能再以常理度之。

    ——换道具了,硬的用完了,改半软不硬的了……也换花样儿了,打完手心儿,又来打屁股?方道士自是不肯干,只呆呆呆了片刻功夫儿,就,又急了。

    急也没有用,骂也骂完了,跑也跑不掉,便是大呼小叫,一哭二闹三上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也是没有用。方殷心里明白,也不说话,端着巴掌哎哟哎哟往地上一躺,索性眼睛也闭上了——老子装死了,愿打就打,爱咋办咋办罢!叫我我也躺着不动,不成你就翻过来打。十鞭子,不算多,有棉裤隔着,想必也没多疼。就这么办了,话也不说了,熬过去这倒霉的一天,再说!

    太阳当空照,小鸟树上叫,想过完这天,此时还很早。吕道长并没有被这小小伎俩唬住,说了两句见他一心装死,便吩咐道:“赵本袁世,去拿麻绳。”

    绳子拿来了。

    “大志非凡,将他树前绑住。”

    方道士被绑在树干上。

    “反过来绑。”

    两条胳膊搂住大树,方殷道士拦腰被缚。

    “裤子扒掉。”

    裤子……大志非凡同时一怔。方道士紧闭双目本待装死到底,闻方登时睁圆了眼睛,扭头大叫道:“喂!这个可不成!”

    一条裤子变成半瘫,两片屁股齐齐对外——光天化日这下,这,这,这也太过份了!怎么能这样?果然都疯了!方道士一时又羞又气,更急更恼,屁股凉飕飕,心里火燎燎。奈何怀抱大树,足底生根,便有双翼,插翅难逃!方道士一时心乱如麻,暗道失策,又连连挣扎,手脚乱动,形如蚍蜉撼树,徒增笑料……

    “啪”一声脆响,臀上已火辣辣挨了一记!不及惊愕,又是一记!还没忍痛,又是一记!回过神儿来,又是一记!恼怒之中,又是一记!惨叫一声,又是一记!正待怒骂,又是一记!怒火攻心,又是一记!忍痛张口,又是一记!不顾一切,又是一记——

    “驴长脸!”浑浑噩噩之际方殷终于怒吼出声,浑不知十鞭已过。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十鞭!”冥冥之中一道语声传来,其音色古井不波。

    又是十鞭……听着挺耳熟,这回词儿没换,道具也没换,只是重打一遍。一加一是二,十加十是多少?算不过来,不管了!反正是明白了,驴长脸,等于,十大鞭——啪、啪、啪……你别说,还真他妈的,疼!疼,好疼,受不了了,屁股着火了……不管了,拼着给他打死,今天也要出了这口恶气,骂个痛快!

    啪、啪、啪……

    “驴长脸!”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十鞭!”

    啪、啪、啪……

    “驴长脸!驴长脸!驴长脸!”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三十鞭!”

    怎涨价儿了……

    “驴长脸!大马猴儿!驴马生的二骡子!”

    “当众辱骂师长,屡教不知悔改,藤条笞股,一百鞭!”

    又涨价儿了?这涨得也太快了……怎么就出来个一百?明显是胡抬乱涨!一百下又是多少下?不管了!总之是很多,虱子多了不觉咬,好一个凶残的吕老道!跟他拼了!方道士连连吃痛,痛上加痛,痛不欲生,含羞忍辱连恼带怒再加上满腔仇恨,终于神智已失,没口子乱骂一通,污言秽语连珠炮般还击过去!

    吕道长愈打愈怒,越听越气。本待今日告诫一番,谁知告诫无果,变成尺诫,怎奈尺诫无用,只得鞭诫!现在看来,鞭诫也难奏效。加了几回鞭数,前头骂得更狠!字字不堪入耳,句句咬碎槽牙!逆徒,好一个逆徒!索性不再加了,再加自己也数不过来了,干脆打死拉倒,落个耳根清静一了百了。

    啪、啪、啪……

    但见煌煌天日之下,淡淡树影之上,一方庭院之中,一个小道光着屁股,抱树咬牙切齿身受酷刑。阳光虽暖冬日冷,皮肉怎比藤条硬?初时道道红,少时条条肿,其后肿一片,血染鞭更红!其状凄惨不忍视,谁在水深火热中?只闻道道脆响回荡,鞭声骂声相映,除此别无声。人不语,风不起,树不动,连鸟儿也不叫了……

    其情悲切怎可堪,是谁有泪在心中?

    瘦小双股之上已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鞭势愈重鞭落愈轻,宽厚手掌之上亦是青筋贲起,指节泛白。骂声叫声声嘶力竭,一直不绝于耳……忽然,鞭声已停。

    只余骂声……

    吕长廉默默立了片刻,转身吩咐道:“送他回屋。”几徒应声上前,个个心中惊悚。再一时松开绳索,方殷已不能走。痛!剧痛!好疼的屁股,好狠的鞭子!好惨的下场,好硬的心肠!骂声不止,痛意入心,心火入脑,昏昏沉沉之中脑海里只存了一个字——骂!搀着也是骂,抬着也是骂,骂不解气也要骂,骂不死他也要骂!他这是找骂,他就是欠骂,不骂白不骂,骂了也白骂……

    方道士骂得口喷白沫,几个小道难免受到波及,唉声叹气皱着眉头,七手八脚将他抬起来向屋里走。吕道长扬鞭拦住,复一指:

    那边。

    ———————————————————————————————————————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得罪了人,就是这般。既有前师,当有后耻。打击报复,在所难免。带头作乱,欲图叛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厚土作证,苍天为鉴,道长出手,旁人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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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风平浪未尽() 
希声;十六 风平浪未尽

    一番非人折磨,日头仍未过半。濠奿榛尚今日是霉运当头,何其漫长的一天。怎般的满怀希望,落了个遍体鳞伤,睡醒时活蹦乱跳,如何又独卧病床?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来客,冷清而凄凉。方道士孤单单趴在床上,双手直挺挺举过头顶如作投降状——不这样不行,两手俱疼痛,放也没处放,屁股开了花儿,躺也没法儿躺。院中阵阵呼喝声传入耳畔,知道是在练武,听着却似笑场。

    耻辱!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亏大了,吃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恶亏!怎不教人上下齐烧,火冒三丈高!怎不教人两眼看地,无语问苍天!

    此仇不报,枉自为人,若不杀他,恨意难消!

    “吕老道,你等着!”方殷大吼一声,接着忍受煎熬——疼,疼,疼,挨打时分不算甚,打完了才真叫一个疼!痛,痛,痛,如烈火炙,似滚油浇!痛意生皮肉,入心入脑入骨髓,恨意无名起,指天指地指杂毛。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将他挫骨扬灰,此恨亦是难以消!

    只是报仇迟或早,终究此时还未报,就是想着能解气,还是疼得受不了。方道士忍不住开口叫唤,然后便叫得一发不可收。一时哎哟哎哟,一时吭哧吭哧,一时啊啊啊啊,一时噢噢噢噢……任他叫得高低错落花样百出,只是无人理会,任他叫得血脉贲张惊天动地,还是没人搭理。眼见独自一人哀号,不由又生凄苦之意——这是何处!凶神恶煞一个个,清规戒律一条条!来此何干?大哥挨了一顿揍,老子当个小杂毛?命苦之人啊……有人生,没人养,无处容身,飘落至此。早知这样不如不来,不如回去当个叫花子自在!我的大破庙,我的小兄弟,我的一双父母,此时哪里去找……死老薛,死木头,死杂毛儿,没有一个好东西!通通欺负人,个个都找死!

    何时傲啸天下,何时鲜衣怒马?何时才能长大,何时意气风发?

    正自满腹愁肠,胡思乱想之际,忽见房门缓缓地,悄悄地开了一隙,道道天光投影在地,却不曾进来一人——装神弄鬼,能有何人?此地除了老道,便是小道,打人的老道应当没脸来,那么门外的自是……

    “你们几个,都进来罢。”方殷收回目光,有气无力叫道。少顷牛胡赵袁四小道依次进门,笑嘻嘻凑到床前,纷纷开口慰问伤者,察看伤情,痛了没痛,好了没好……这不是废话么?要你打成这样儿,能不疼么?谁个伤成这般,一时半会儿就能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方殷肚里暗骂,也懒得搭理他们,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老大,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赵本俯身附耳,悄声道:“你的东西,都给师父没收了。”方殷闻言身子猛一哆嗦,刷地起抬头:“全拿走了?”赵本点头叹道:“一样儿也没留。”确是一样儿没留,金子银子秘籍刀剑山下带来的衣服,连同包袱皮儿也没收了——好狠,好狠,斩草又除根!转瞬之间,财主变成穷光蛋,大侠还作小叫花。命运呐,人生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啥?方道士含泪唏嘘,一时无言。

    眼见老大脑袋又埋进枕头里,身子直挺挺死了一般,赵本叹了口气,又道:“老大,你别难过,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才遭厄运,又闻噩耗,方殷已是心灰意冷,闻言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死了。

    “一、二、三——老大!”

    叫声轰然入耳,有粗有细,参差不齐。方老大闻声猛地抬头,看看面前直直挺立的几人,一时茫然。袁世眉开眼笑叫道:“老大,他俩都服了。”方殷呆了呆,望向左首二人。牛大志一团和气,满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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