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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第3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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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伯给了慕容公子一个红包,方老将军也给了一个。

    一个里面。一枚铜钱。

    一人两个,公平地道。方小侯爷也是一样,这下慕容公子乐了:“你看你看,我这鱼的,还有乌龟!”

    “是么?是么?”方小侯爷凑过头去看,又拿出自家铜板相互比对:“可不是么。还有条蛇……”

    此铜板,非彼铜板,个儿大图案精美,专为过年铸的。这钱有讲究,名为厌胜,或说大压胜钱,寻常十个铜板才能换这一个。慕容公子的铜板上头,印的双鱼龟蛇。字是天下太平、千秋万代。方小侯爷的铜板上头是有龙凤星斗,印着福禄双全、辟邪除魔。正是图个吉利讨个好彩,这下就皆大欢喜了,慕容公子一般将铜板捧在手心上,同样爱若珍宝,眉花眼笑。

    红线绳穿起来,双双腰畔佩戴,从此慕容公子变成了真正的有钱人。

    这一个年过得。也许最开心的不是罗伯。客套的话慕容公子不很会说,于是由方小侯爷带领,同干共敬。吃吃喝喝,这一顿饭吃得是天长地久欢庆喜乐。慕容公子不很会说,方老将军话也不多,谁都知道过年不许说扫兴的话,但于家的事情方老将军多多少少总要知道一些,因此也要多说一句:“我说于家贤侄。吃过了饭,你也回家看看,这怎么说也是一年到头——”

    于家,贤侄,这弦外之意慕容公子自然心知肚明:“不急,不急,还早,还早。”

    这个于家贤侄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整整三年,急也急不来的。

    这一次方殷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忽然兴致全无。

    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扫兴,坐一时,四个人酒不足饭不饱,就此草草散伙。

    百善孝为先,一个不孝子,还能说甚么。

    傍晚。

    方老将军在书房里。

    罗伯在厨房里,做鱼,年年有余嘛,罗伯做鱼。

    后院,树下,一个公子一个少爷,坐着板凳,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说到一个有趣的话题,说的正是,光棍问题。

    光棍很多,暂且不提,还说天下第一要紧事,罗伯做了一锅鱼。

    锅是大铁锅,鱼是小麦穗儿,水早烧开了,柴火风箱小板凳,呼呼啦啦挺红火。小鱼儿下锅囫囵个儿,一勺儿大酱撇下锅,搁一把香葱,丢两瓣儿老蒜,慢慢搅,搅匀和。咕嘟咕嘟一冒泡儿,香味儿这就出来了,上头贴饼子,棒子面儿的小饼子,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眼瞅这就要就熟了。不用翻个儿,小火儿炖着,吃的焦黄嘎嘣儿脆,揭开锅盖就齐活。

    小鱼儿的鲜香,玉米面的醇香,实实在在的炊烟乡土味道,伴着洁白氤氲的蒸气,弥漫在鼻端,腔膛,肺腑,心间的每一个角落。这就是慕容公子一定要留下来的理由,罗伯说了,中午吃得太油腻,香甜还得靠这个。饼子小鱼是很香,馋得野猫都来了,喵喵喵,喵喵喵,十几只大大小小的野猫在房顶上探头探脑,满脸新鲜一个个儿。难得,难得,这里可是贵人巷,王侯府,寻常这方家就连野猫也是不来的。

    天黑了。

    隐隐传来热闹喧嚣,新的一年就要来到,万家灯火通明,几将星辰失色。

    这一处。

    但有孤灯映衬,更是遍地清辉,天上月亮只有一个。

    “不早了,回家罢。”一个老人,两个老人都这样说:“回家,回家去罢。”

    慕容公子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顾左右,而言他,看来慕容公子并不打算回家:“走走走,我陪你去,也该方殷拜见一下伯父了。”

    是这话,好极了。

    “也罢。”其实啊,没什么,慕容公子无奈笑笑:“走着。”

    灯映人如织,良宵正此时,二人去往相府的方向,四下都有璀璨的烟火。

    说着,笑着,那是一个多么有趣的话题。

    光棍问题,是方老大发现的,从江州方老大说起,及至上清,凉州,京城,方老大一辈子都在和光棍儿打交道,老老少少各色人等,大大小小多如牛毛。叫花老大的难兄难弟就不用说了,经光棍儿老薛带到上清一众老道光棍儿的手里,与一干小道光棍儿厮混,后头老夫子老先生老将军老管家无一不光棍儿,打仗时候更是千千万万基本上清一色的光棍儿兄弟光棍儿汉——

    这不是,过个年也是,四个光棍儿过。

    这是命。

    如果不是巧合。

    慕容公子的圈子是金钱圈子,方道士的圈子就是光棍圈子,同样是天底下最大的。

    只有一个例外。

    那是无禅和尚,不过无禅和尚比较惨,娶了天底下最大的母老虎,过得就连光棍儿都不如。

    还有一个光棍儿。

    不是四个,是五个,一二三四五,两个人又笑。

    没心没肺,哈哈大笑。

    这去见的,就是第五个,如同方老将军,曾经不是光棍,现在很是光棍的一个。

    老光棍儿。

十四 左相于深() 
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晚上,方殷见到了又一个另类的人,左相于深。

    于府,方府,离得并不远,说话就到了。

    同样长巷之中,也是戒备森严,年三十的晚上这一处的禁军府卫比平时还要多,多出几倍。但这哥儿俩何许人也,自是一路畅通无阻,就在众军卫的注目礼中大摇大摆,光鲜亮丽长驱直入。奇怪的是,众军卫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是愕然,很是费解的那种奇怪,并不像是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无常鬼,不是惊慌骇异的那种样子。

    这与方小侯爷无关,说过,慕容公子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整整三年。

    于是乎,还没进门,方小侯爷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情绪当中,只觉心下发毛,危险无从寻找。

    门是紧闭,黑色,灯光惨白,阴风阵阵。

    门楣二字:相府。

    四下没人,鬼都没有,这一处是绝对安静,可说死寂,远方喧嚣另一世界。

    方殷看了慕容公子一眼,发现其星眸黯淡,面容失色,笑的样子就像在哭:“是这?”

    慕容公子,幽幽叹道:“是这。”

    不对劲儿,反正就是不对劲儿,方小侯爷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只觉身上有些冷:“咝——”

    是寒意,寒意无边:“砰!砰!砰!”

    阶下两石狮,门上双铜环,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人吗?有人吗?”

    岂不废话!

    慕容公子笑道:“不用喊门,蝠爷会听到的。”

    “福爷?”方小侯爷心里怕怕,这是在给自己壮胆:“福爷——开门——来客啦——”

    方府有管家。于府也有管家,这个管家叫蝠爷。

    据说。蝠爷的耳朵比蝙蝠还要灵敏,因此被人叫作蝠爷。

    过了半小时,门还没有开。

    这下非但方小侯爷奇怪,就连慕容公子也有些奇怪了,心道:“这老王八。莫非死了?”

    “吱——吱——吱呀呀——”门开了。

    同时探出一个头:“你个小王八,我就是死,也得等你回来以后!”

    是的,蝠爷的耳朵比蝙蝠还要灵敏,可以听到人的心声。

    蝠爷,姓王,名福,据说从前是个大人物。

    “你个老王八。哈哈哈哈哈!”慕容公子忽尔大笑:“我这回来了,你快死去罢!”

    “吱扭扭——”一个又瘦又小,黑蝼蛄一样的老人钻了出来,疏眉寡须,面如枣核:“哈哈哈哈哈,你个小王八!”

    竟是一个侏儒,只将腰板儿挺得笔直,头顶不及方殷腰际:“好好好。好你个小王八!”

    方殷没有笑。

    蝠爷眼中有泪,绝不是笑出来的,慕容公子一般。

    “三年了。三年了!”蝠爷笑道:“你便不看你爹,也该回来看看蝠爷,你有种,有种啊哈哈!”

    “莫说这,朝云暮雨楼,你又不是没有去过。”慕容公子笑道:“一月你去一回。三年三十六回,不是么?”

    “是是是,是是是!”蝠爷还在笑着,声音有些嘶哑:“我就回回去,回回见不着,你好,你好,哈哈,好你个小王八……”

    “你是回回去,我是回回见。”慕容公子笑叹一声,道:“蝠爷,这就够了。”

    “呸!”是这样的,蝠爷知道:“我呸!”这就够了,已然足够:“莫叫蝠爷,我呸呸呸!”

    慕容公子又是一笑,这一次没有还嘴。

    看样子,这福爷与慕容公子的感情,绝对不亚于亲爷爷和亲孙子的感情,莫非福爷也姓于?

    “莫非是他,亲地爷爷?”方小侯爷,如是想道。

    “你是哪个?你谁啊你?”说过,蝠爷可以听见人的心声:“人模狗样的,莫非你是小王八生的,小王八蛋?”

    “啊?”方小侯爷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我靠!你个老王,呃——”

    这老头儿,甚是没有礼貌,但有慕容公子在侧,方小侯爷及时打住:“小子方殷,给福爷拜年来了,祝福爷多福多寿,寿比天齐,活一万年。”

    蝠爷大怒:“小王八蛋!滚犊子去!”

    “哈哈哈哈哈!”慕容公子大笑:“哈哈哈哈哈!”

    “一般,一般!”方道士这个人,就像是一阵春风,走到哪里吹到哪里,将欢乐祥和的气氛带到哪里:“尽交些个狐朋狗友,没有一个好东西!”

    但这里是,相府。

    小慕容总算是回来了,蝠爷当然高兴得要死,和他斗上几句嘴,就是蝠爷活着最大的乐趣。

    然而相府不同,进了于家,没有人会再有开玩笑的心情。

    进门的时候,方殷看到福爷抱了抱慕容公子,两个人互相看过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相府很大。

    前院宽敞气派,假山水池亭台,四下也有灯笼,一律雪白颜色。

    荧荧的白,幽幽的白,衬得灰梁黑瓦,别无二种颜色。

    相对而言,方府就像是一个火柴盒。

    其间有人,有人在走,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

    就像是一个默片,黑白无声世界,置身其间有一种梦游的感觉,究竟是谁在梦游?

    “咳!咳!咳咳!”这是方殷在咳,这就已经,有些抵受不住了。

    一户人家,无论如何,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莫说这是,三十年夜。

    穿过正厅,行进一院又一院,左拐,右拐,到了。

    是一间屋,隐约烛火。

    慕容公子立在门前,当先而立,这一次方殷是做不来的:“相爷。”

    蝠爷叫门,是叫相爷。

    语落,死寂。

    “禀相爷,忠勇侯之子,方殷方纪之前来拜见。”必须这样说,公子不能提:“相爷您看——”

    半晌。

    “知道了。”就一句,三个字,平平淡淡,古井不波。

    完了。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没别的了。

    这一道门,原本方殷就是进不去的,你来拜见人家未必接见,甚么侯之甚么子也是一样的。

    蝠爷又叹一口气,却也无声无息,只摇头,示意——

    慕容公子视若不见,身形笔直立在门前,处于完全静止的状态。

    “咳!”方殷清咳一声,深施一礼,恭声说道:“小子方殷,拜见世伯,今日冒昧造访,失礼之处还望世伯见谅。”

    只无声息,全不搭理。

    方殷僵在当场,心下已然后悔来这一趟,更是嗅到了一种极为危险的味道——

    慕容公子,已将双拳握起,紧紧握起!

    最大辱没,莫过无视,方殷是于慕容带来的,屋里那个人不会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不开门。

    方殷可以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小子先行告退,世伯早些歇息,明早方殷再来……”

    “咣!”就是一脚,门板迸裂:“喀啦啦啦!”

    “纪之,有些人,不用与他客气。”慕容公子扬长而入,回眸一笑:“外头风大,进来说话。”

    纪之只有一个,朋友只有一个,没有人能欺负了,没有人。

    烛光跃动,那人朦胧眼前,举杯独饮,坐也身形笔直,处于完完全全静止的状态。

    当时方殷只有一种感觉,那是一个,方形的人。

    四方形,正方形。

    “你好。”不觉上前,不见慕容公子笑,只听得一声:“于深。”

十五 不会笑的人() 
直呼其名!

    那人动了,原是本就在动,极缓极缓地饮下那杯酒:“阿福,关门。”

    那门,几乎给慕容公子一脚踹烂了,现下处于半瘫痪状态,委实也不好关:“喀刺刺——嘎吱吱——

    蝠爷也不多说,来来回回摆弄门板,那声音听上去让人牙根儿都发酸。

    “纪之,坐。”慕容公子已然就坐,正对房门,招手笑邀:“权当自家,不用客气。”

    方殷心下惴惴,自也不敢怠慢:“侄儿方殷,见过伯父。”

    说这话时,方殷正对那人侧面,行拜见视,又瞥到一个棱角分明的清晰轮廓。

    犹如洞窟之中,黑黑寂寂一石。

    人是方的,方正无比,脸是黑的,有如包公,这就是方殷对于深的第一印象。

    所谓长者立,幼勿坐,长者坐,命乃坐,方小侯爷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家教良好。

    半个小时以后。

    蝠爷终于将门板拼凑完毕,硬是凑和关上了,随之喏喏告退。

    一个小时以后。

    曾经方殷以为那是一种考验,现下却不得不怀疑那人根本就是一个聋子:“侄儿方殷,见过伯父!”

    一个小时零五分钟以后。

    果然,聋的。

    要不然就是故意的,很好,有种!走着瞧。

    桌上有酒菜,有杯有筷,慕容公子轻酌浅饮,早已变回了从容优雅的模样。

    不生气,气大伤人。纪之未必应付不来。

    相爷又算个毛?于深又算个鸟?知道老子谁么?给脸竟然不要?我们都知道毗湿奴神是有许多种身份。实际上第一声招呼。也就是门外拜见的人是方家贤侄,第二声招呼,也就是一个小时零五分钟之前的人才是纪之。只不过,面子给的是慕容公子,事不过三,第三次是在做出警告,那个人就已经是方道士了,这下就回归本性打回原形了:“侄——儿——方——殷——”

    忽将放声大吼。字字入耳锥心,霎时风起云涌,着实天雷滚滚永无止休:“见——过——伯——父————————————————————————————————————”

    八个字,十分钟,单一个“父”字就吼了五分钟!

    直吼得:全城强震举世皆惊,神佛暴走妖怪横行,铁树开花石人垂泪,昼夜颠倒乾宇神经!

    首当其冲,左相右耳。

    吼毕,余音袅袅。果然聋的果然变成了,聋的。

    其实相爷的耳朵聋不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爷的半边脸都打湿了:“哦。”

    相爷缓缓地抬地袖子,慢慢地抹着脸,淡淡地说道:“纪之,坐罢。”

    这人,绝不简单。

    怕是天塌下来,他也这般模样,现下就连方老大都有些佩服他了:“不用客气,全当自家。”

    这人就是左相于深,便以方殷之眼,复观左相于深。

    不出预料,正面看也是,方的。

    方的脸,方额头,方的眉毛方的鼻子,方的嘴唇方的下巴,颌蓄短髭,一般方的。

    或说,双眉浓重,虎目棱棱,鼻直口方,一身正气!

    身着冕服,冕袍冕帽,没有光泽,灰黑颜色。

    是与慕容公不同,完全不同,无论形象气质,父子二人一点都不像。

    模样,看是五十许人,灯下,并不显得苍老。

    方殷入座,双手置膝,笔直端坐,又变回了一个规矩懂事的后生晚辈:“谢世伯赐座。”

    于深又不说话,化身朽木腐石。

    一时静默。

    一世静默。

    所有上蹿下跳,鸡飞狗叫,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如同狂风暴雨过后,如同一颗石子哪怕是万钧巨石投入深潭,还是那么阴冷而又压抑,心头愈加沉重!方殷终于明白那一种奇怪的感觉来自哪里,这人不会笑,非但不会笑,而且脸上不会出现任何表情,包括喜、怒、哀、乐,恐惧忧伤种种,他似乎就是一个活着的石头人,天生没有感情。

    不苟言笑,不动如山,无法交流,无法沟通,这是一个无趣已极的人。

    有如行尸走肉。

    怪不得来时所见,那些丫鬟家丁都是一般,和这样的人相处早晚都会崩溃的,疯掉,得神经病!因为神经病,是会传染的,方道士终于想到了关于相府,一个形象的比喻,相府就是神经病院相爷就是神经病源,是为活死人症,**型性。所以说,慕容公子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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