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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第3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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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局,严堂主布下的局,所以八人会来得顺楼吃饭。这八个人胖掌柜都识得。

    可是,没有人说过,燕悲歌会来。

    而且一来就是俩。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清州堂众全部出动,今日清州城中的每一间茶馆每一个酒楼都有真龙教的人,只为捕那一只狐狸。而这八人,以蔡青为首,在得顺楼吃饭本就不用给钱,因为真龙教自打年初就已经预付过银子,此时还没有花完:“大侠客!义气人!那几个刚刚吃过。还有二百八十四两三钱银子没付。你说请客。那就一块儿给了罢!”八人开一玩笑,无能并不知道,当然。还有一位仁兄不知道:“啊?这,这,这许多?”

    这位仁兄,名作高义,自号义薄云天:“也罢!”

    既要装英雄,必须出点儿血,高义紧咬后槽牙,义薄云天地掏出了身上仅有的一锭金子:“拿去!”

    这锭金子,重约四两,换算成银子就是四百两。富富有余!

    赚了!无能大喜过望,却自苦苦强行忍住,不敢露出丝毫喜色,心说碰上一个不识数儿的,这一回是赚大发了!

    二话不说接过,直接回去献宝,无能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四两金子多大?

    那位爷想吃花生豆,一两金子就是一颗花生米大,四两金子也没有一个鹌鹑蛋大。

    是了,还有八两多银子。

    这不是亏了,这是亏大发了,十两银顶一两金,这个问题胖掌柜已经和无能探讨过很多次了。

    无能也只能当一个保安。

    当然胖掌柜并不在乎,无论是多是少无能要回来的都是赚的,真龙教众人今日此来必有要事,并非只为吃喝,自打八人进门之时胖掌柜就看出来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胖掌柜是一个精明无比的生意人,自是懂得那一个千年不变的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当然无能并不知道这些,无能正自兴高采烈献宝,等着胖掌柜夸奖,忽听外面又打了起了:“我的!我的!你少来!那一根才是你的!”

    原来是,真假燕大侠,将棍子弄混了:“错了!错了!这一根,才是我的!”

    “哎!”无能叹一口气,感觉那二位老兄,都有一点儿二:“诸位客倌,酒菜来啦!”

    三坛老酒,二斤牛肉,一碟花生豆,外加一碟兰花豆。

    酒菜都准备好了,无能都端上来了,不成想酒还没喝菜还没吃各自拎着一根棍子又乒乒乓乓干起来了:“叫你装英雄!叫你装好汉!叫你抢我棍子!叫你学我唱歌!”这是胡子燕悲歌,当然在无能看来疤脸燕悲歌才是真正的燕悲歌:“你才装!你才装!还我棍子!还我棍子啊!”忽然之间,疤脸燕悲歌脑门儿中棒,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死了。

    这就出人命了,事情变化太快,无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吃菜!吃菜!喝酒!喝!”忽然一个激灵,瞬间寒毛倒竖,但见恶风起处八条青衣大汉同时暴起,犹如八道闪电般齐齐扑至桌前又齐齐齐刷刷跪下,齐声大哭:“燕大哥!燕大哥!兄弟们还没请你喝酒,你怎么就,就,就活活儿地死了啊!”一时那是泪如飞瀑,悲戚万分真情流露,可惜躺在地上的燕大哥再也不能活:“好你个歹人!竟敢杀我燕大哥!你等着!兄弟们——”

    语声未落,八人齐上,各抄两条胳膊两条腿,飞快将含冤而死尸骨未寒的燕大哥带走了:“你等着!有种等着!”

    顺便带走了他的棍子:“等死罢你!”

    这是神马情况?

    无能又搞不明白了,原是八个活人带着一个死人去了楼上:“噔噔噔噔噔噔噔——”

    只一转眼,无声无息。

    死的既是真的,活的就是假的:“哈哈哈哈哈!这帮浑小子!”

    燕悲歌摇头叹气,坐下开始喝酒:“小无能,别傻站着,去拿个碗来。”

    认的既是真的,打的就是假的,兄弟八人将燕大哥胖揍一顿打得他是猪头也似,自是逮个机会,溜之大吉。

    无能就去拿碗,脑中一团乱麻。

    “不许说话,不许说话!”胖掌柜严重警告道:“外面很危险,闭上你的嘴!”

    “是!”无能连连点头,无能也看出来了:“是很危险!危险极了!”

    “嘘——你听!”

    “小二哥!拿个碗来!快快快快!”

    “对了!拿碗!拿碗拿碗,碗在哪里,快快出来,碗碗……”

    “嘘——来人了!”

    “店家——店家——啊哟!这一地乱七八糟,大白天的见鬼了!”

    “咦?是个女的!”

    “仙儿,这店污脏得很,不如换一家罢。”

    “好了好了,就这儿了!本姑娘吃饭喜欢清静,你看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小二——小二——”

    “咦?不对啊!不是有一个……”

    “嘘——我在这里。”

    “啊!”

    “掌柜的,来客了,这一笔买卖你要好好做,晓得么?”

    “晓得!晓得!客倌客倌——来啦来啦——”

    “唔!唔!嗯嗯!”

    “你可不能去,外面很危险,不要闹!不要闹!你个小和尚……”

    无能给他捂住了嘴,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的身上有一种味道,酒、血、泪、笑与伤悲混合的味道,很浓烈。

    也使无能沉醉。

二十五 我欲乘风去() 
方道士低着个头跟在慕容公子身后,自觉备受打击,气沮不已。

    作为一个曾经的,正牌儿的街头乞丐,并且是一个有着多年行乞经验的叫花老大,给那老奸巨滑的苏修蒙骗也就罢了,最可恼生生给个十来岁的小苏殊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且还是骗财骗色,这严重地打击到了方道士的自信心,更严重地伤害到了方老大的自尊心。方道士终于悟道了,从此方老大甘当老二,死心塌地追随,唯慕容公子马首是瞻。

    事实如此,方殷半点破绽也没看出来。

    真正高明的骗术都是真真假假,而且是真的多假的少,确也让人难以识破。苏修就是一个村里的教书老先生,苏殊就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可怜小姑娘,祖孙二人日子过不下去来到京城乞讨也是正常。小姑娘是很聪明,老书生更有心计,之前所有欺骗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活下去,慕容公子无疑是一棵参天大树,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完美实现的计划,才是完美的计划,计划已然完美实现,祖孙二人的命运已经改变。

    说的是善良的谎言,慕容公子并不在意。

    雪蚕衣是一件信物,不用担心后宫那个女魔头,旧棉袍是一个念想,因此又回到了方殷身上,一切好似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红日西斜,天边彤云渐起,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慕容公子,一个人一种眼神。一个人一副模样,就像看着茫茫人海中的一叶孤舟,就像看着朝云暮雨楼。

    他自走着,不紧不慢。方殷看着他的背影,忽觉有些陌生。

    实则二人相见,不过昨日午后。

    他是离得很近,他又离得很远,方殷始终有一种感觉,始终感觉和他隔着一层什么。

    就像是,一个世界。

    到了。

    朝云在东,暮雨在西,是两座楼,不分左右。

    楼隔十丈宽。各宽三十丈。各高三十三丈。愈将近之,愈见其大。

    饶是方殷心里有所准备,一见之下也是大吃一惊。并非因楼之高之大之富丽堂皇,而是因人——

    楼前都是人,直有上千人。

    人们在此,是为迎接慕容公子,也是迎接方小侯爷。

    没有一个女人,清一色的男人,立于前排者,无一不气度雍容,无一不衣饰华美,最前排者衣作明黄之色。绣龙衔珠,冕冠玉带,一眼望去竟有数十之众。穿龙袍的就是皇族,不是皇帝就是皇子皇孙:“公子——公子——”说的是公子,无名也无姓,这里的公子只有一个,这是一种尊敬:“公子——公子——”

    其后众人也称公子,身份却是三六九等,权贵有之奴仆有之,只是无一平民百姓:“小侯爷——小侯爷——”公子扬长而入,直与来时一般,只留下一个小侯,还是个爷:“咳!咳!咳咳!”这个小侯爷,可是不一般,隆景朝只有一个侯爷也就只有一个小侯爷,小侯爷看上去比那再也牛逼不过了的牛逼公子还要牛逼,目不斜视背着个手儿,一路咳嗽着就进了门儿:“咳咳咳咳!”

    方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自是心下惴惴,自也无话可说。不一般,是不一般,没有山呼海啸,只有亲切微笑,真诚是真诚,真诚也是客套,热情是热情,热情不失规矩,就是体面的感觉就是排场的感觉就是步入殿堂之中的感觉,并非以往市井喧嚣,并非置身千军万马,方殷的脚下是虚的感觉是软的感觉是站不稳当的感觉:“呼——”

    今天慕容公子请客,百年难遇千载难逢,一众王孙贵族自是受宠若惊,自是立在门外等候。

    请的就是方小侯爷,方小侯爷就是方老侯爷的儿子,名作方殷。

    一个小名人,变作一个大名人,不过是分分种的事儿。

    一脚踏进门,分明两世界。

    刚自朔风冷冷,忽就温暖如春,丝竹起了歌舞,灯火映了戏台。门外是大气派,门里是大排场,台上唱着大戏,眼前一个大厅。厅有百桌,厅有千座,桌是空落落,座也空落落,厅是空落落,楼也空落落。只台上,有人唱,唱得凄婉又哀伤,唱的《醉卧金陵海》,怨女怒斥负心郎:“说是郎心如金玉,硬也似铁,冷也如霜!说是海枯石也烂,哭干了泪,哭断肚肠!说说说,说不得,当初你是怎般讲?恨恨恨,恨当初,山盟海誓又怎样——”

    方殷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楼,方殷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厅,台上唱得热闹台下没有一个看客,使得楼里尤幽深空旷。一楼没客人,二楼也没有,好似一座楼里只有一台戏,声声回荡,声声回荡:“怎样——怎样——”情形有些诡异,方殷云里雾里,便就晕头转向随了慕容公子一级一级上楼,也是头重脚轻,浑不知去向何处:“锵锵锵!”

    须怪不得腿脚软,脚下厚厚是地毯,落也无声,如置云端。

    三楼没人,四楼没人,只有楼梯,没有楼板,四楼之上便就是天花板。

    只见好大一个灯!

    好大一个灯,近观尤其大,方道士不及细观,便就来到了五楼。

    五楼就是楼顶了,平平整整,空无一物。

    一脚迈出门,分明两世界,朔风冷酷吹,高处更严寒。

    “你要干什么?”乍暖还寒,最难将息,方道士终于忍不住了:“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你说从这里跳下去。”因为慕容公子已经平静地立于楼顶边缘,做出了遗世独立的样子:“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方殷感觉有些头疼。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就如同慕容公子这个人一样难以捉摸,一个对答不好他必定是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我欲乘风而去,又恐高。”

    简单地说,这人就是一个神经病:“你有病罢!活够了你!”

    方道士小心翼翼凑将过去,斜睨一眼,果见他紧紧闭着两眼:“你说对了,我是有病,而且真的,活够——”

    便就向前一步走,直直掉下去:“了。”

    三十三丈,那了得么!方殷只觉眼前一空心是“咯噔!”一下:“慕容——”

    失声惊呼,真情流露,也是不及转念便就一把抓去,当下抓了个满满当当:“纪之,我若死了。”

    却见他好端端坐在那里,又自睁开眼睛,将目光散向虚无:“你会不会哭。”

    “哭哭哭!我准哭!”抓住的是手,握住的是心:“我是受够了,你去死罢你!”

    “纪之,你的手摸起来。”那手冰凉滑腻,那手柔若无骨,那手紧紧抓住方道士的手不放,明显是想要将他的心完全俘虏:“好粗。”

    说了神经病,就是不正常,方道士不想这样,方道士已经脸红了:“于慕容,请你自重。”

    “你道世间男子千千万万,慕容为何独独钟情于你?”原来拉到楼上,只为表明心迹:“纪之,你回答我,这是为什么。”

    “你先将手放开,我就回答你。”方殷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人:“咳!放开!”

    “你说。”手放开了,小指勾着:“说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方道士猛地甩开他手,抱头痛哭道:“我真不知道,天呐!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好玩。”慕容公子一针见血,非常之肯定地说道:“而且是,好玩极了。”

    “我不好玩,你才好玩,哈哈!”方殷一笑抬头,自是眼中无泪:“因为你很无聊,因为没有人和你斗嘴,因为也没有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哈哈哈!对不对?对不对?”

    “举凡世人,贫贱者自哀,富贵者自大。”当然,二人都在笑,这又是一个玩笑:“富贵沦为贫贱,恨恙怨毒滋生,贫贱乃至富贵,又生骄娇二气,人人活在过去未来,浑然忘了当下滋味。”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与众不同:“我亦如是,只你不同,你与任何人都不同,你是活在当下,得以自在洒脱,所以自打那日见你,我便……”

    “打住打住!有完没完!”方殷极为无奈,更是不耐:“喝酒喝酒!喝酒去了!”

    他说得对,方殷就是没心没肺:“金山银海呢?酒池肉林呢?美女如云呢?我怎不见?你可真是不够意思,不说要带我见识一下——”

    “也是。”朋友就是朋友,没有恁多理由,彼此知心会意,心里欢喜就够:“哈哈!走!”

二十六 啊啊一肥婆() 
却也一时走不得。

    登高而望,极目四方,终睹京城真容,正是百般滋味千般繁华,万般气象。

    在京城之中,这里就是最高的地方,暮雨共比翼,此为朝云楼。时于东南,便望东南,遥望东方远山,又见重重角楼飞檐,青青松柏隐于暮色,雀鸟寥落一无灯火。那里就是东郊皇陵,方殷去过的地方,而于楼顶观望此时恰见千家万户灯火无数,炊烟袅袅散落苍穹,那是城东平民百姓富裕人家聚焦居住所在,大大小小屋屋舍舍栉次鳞比密密麻麻,暮色之中尽是灰黑,苍古厚重色调。

    皇陵——辅陵——百姓人家——朝云暮雨楼——自东而西恰成一线。而高楼广厦之间,又是一处大大宅院,格局四四方方,占地极其宽广,直比慕容公子坐拥的朝云暮雨楼以及人们戏称的后宫加起来还要大上一倍。其间稀见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尽多大块空地屋舍厅堂,所居不是王侯将相也非大富之家,那是人堂,真龙教人堂总堂。

    在京城之中,只有一个地方比真龙教的人堂更大,就是皇宫,紫禁城。人堂于朝云楼东方,皇宫于朝云楼东北,皇宫人堂南北正对,一雍容华美,一平凡朴素,一如龙袍皇冕之于布衣荆钗,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皇宫不是宫,皇宫已是城,皇城其间尽多殿宇,池水环绕玉阶朱梁。四方殿,正中殿。百座园,千座院,单只一座皇城便已大过那一座石头城池凉州城,千万气象不胜数。不是天上胜人间。

    年后,方殷会去那里见识一下。

    此时,方殷看的是南方,那一条自西向东流淌的金陵河。金陵河,又称金陵海,援引洛水,人工开河,东流入海,正临朝云暮雨楼。夕阳渐没,华灯初上。河水缓缓缓缓流淌。遥看风动波纹。肉眼几不能见。河道笔直,宽四十丈,水是清平如镜。其上千百画舫。晚风吹送,笙歌悠扬,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满天的星辰都会落入这一条河,共聚琼楼玉宇灯火华列,可说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更胜朝云暮雨星河璀璨。

    那些船,都是我的,慕容公子说。

    是的,那些船,都是慕容公子的。慕容公子富得流油富得令人发指,富可敌国也不足以形容。

    我的,就是你的,慕容公子说过。

    如果方殷想,方殷完全可以换一种活法,过上另外一种生活。

    方殷望向城西,城西是乱葬岗。

    乱葬岗是黄土一坯,乱葬岗是无尽荒凉,渺渺无人烟,草木也干枯。

    而城中西北一隅,就是王侯相将文武百官的所在,是方殷来时,也是回家的方向。

    “城北,又是什么?”此时离得太远,方殷看不分明。

    “百花林,射猎场,八仙阁,关帝庙……”慕容公子如数家珍,他是熟悉得很。

    城北不分高低贵贱,原是一个游乐场所。

    “呵!”复观天地之大,又感身之微渺,奈何心之大也:“果然值得一看,当真大开眼界!”

    “说是放眼天下,不过所见一隅。”慕容公子已然起身,正与方殷并肩观望:“我以心观,非以眼观,自是看得比你要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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