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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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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熊管家变脸()
希声;三十 熊管家变脸
“哇呀呀……”熊管家胸膛一挺,硬震开这脚,一时间胸口颇为疼痛:“可恼也!皮肉之苦犹可忍,心头伤痕已太深!直将好心当作驴肝肺,莫非老何生的狗肚肠?再三相欺,连踹带踢,良朋?怕不是驴棚出来的罢!”
抚胸暗骂了几句,仍难以泄愤,冲上前去便要理论一番。濠奿榛尚何明达抢先骂道:“姓熊的,你恁地歹毒!”熊管家闻言一愣,这不是恶人先告状么?正想反驳,何明达又道:“何苦来哉,可是你说的?”熊管家愕然点头。何明达怒道:“你说我,何苦来,你说,我何苦来?”熊管家若有所悟,刚想解释,何明达冷哼道:“还不是给你忽悠来的!我落到如此境地,你却来说风凉话,你骗我在先,又讥我在后,用心何其歹毒!”熊管家脑子一阵迷糊,何明达大喝道:“你说,你挨我一脚该不该!”
“该!”
熊管家失声大叫,面露愧色,心里后悔错怪了好友,两手一拱诚心诚意道:“老何,实在对不住,还望见谅!”何明达叹道:“算了,朋友嘛!”熊管家喜道:“好兄弟!对了老何,我骗你来此……咦?不对!”熊管家蓦然瞪大眼睛:“我没忽悠你!险些给你忽悠了!”何明达皱眉道:“此话怎讲?”熊管家认真大声道:“你是给我叫来的,不是给我骗来的!”何明达怒目而视,恨声道:“你还有脸讲?哼,大小二人,一个白脸,一个蓝脸,是不是你说的?”
熊管家怔了怔:“是,不对么?”何明达大喝一声:“在哪里?”熊管家侧身一指,奇道:“这不在这了么?”何明达肺也给他气炸了,大叫道:“自己瞧瞧!如何对得上?”熊管家转身仔细看了半晌,回头信心满满道:“对得上!小个儿,白脸儿,大个儿,蓝脸儿!传说中的睁眼瞎,大概就是这种人了。老何已经给熊瞎子气昏了,也不管甚么千里万里,奋力将他拖到二匪身前,只想死个明白——
“姓熊的,你看清楚,这个小孩儿,说白脸还算过得去,这一位,面色黑中带红,黄里有白,哪一处是蓝的?”何明达缓缓问毕,目注熊管家。黑风二虎给他直直指到虎鼻上,一时颇为不爽,但也不由暗自奇怪,瞪起虎目一齐向熊管家看去——
熊管家怔了片刻,啪地一拍大腿:“哈,老何,你错了!我说得不是这个蓝!”不是这个蓝?又是哪个蓝?三人心中愈奇。
“这大汉,绿林人物,刚勇善战,正是个唱蓝脸儿的!”
唱戏?白脸儿蓝脸儿面面相觑。何明达又惊又怒:“那白脸儿怎么讲?”熊管家嗬嗬笑道:“这小孩儿又奸又猾,光说不练,奸臣!白脸儿。”方寨主大怒:“放屁!你才是奸臣,白痴!”
何明达狂怒:“反是我错了?姓熊的,你当这是唱戏?”熊管家奇道:“若不是唱戏,世上有蓝脸之人么?”何明达一怔,哑口无言,恼恨间只欲上去一脚将这戏子脸给踹蓝了!熊管家见他无言以对,不禁更是得意,忽骈指扬眉脑袋一晃:“蓝脸儿地窦尔敦盗御马啊啊——红脸儿地关公战长沙!黄脸儿地哎哟喂……”
曲调儿跑偏了,戏角儿倒翻了。何明达偷袭得手,收足冷笑。熊管家一跃而起,大吼冲上:“姓何的,你欺人太甚!莫道某家怕了你!哇呀呀!刀下留人!老何,饶命……”何明达默然而立,冷脸冷目冷刀锋;熊管家连声惊叫,心寒胆寒脖颈寒。刀子架在脖子上,什么话也不必讲了,朋友做到这份儿上,应该说是到头儿了。
少时刀锋一收,脖颈一扭,二人恩断义绝,转身各奔东西,恨声道:日后永不相见。
不至于么?至于!至于么?不至于。寻常人至于,这二位不至于。怎么个不至于?怎么都不至于。早说了二人并非凡人,何明达在衙门干的便是刀口舐血的行当,熊管家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多少回了,架个刀子不算事儿,这叫作——刎颈之交!可以互割脖子的交情!看好了:互割,不是凡人那一种,不是凡人那一种。
现在说,日后永不相见,今日还得见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了又想明天见了。莫提各奔东西,一个管家当得好,一个班头没地儿跑,往哪儿奔?别扯恩断义绝,酒肉朋友恩义不多,断处正是续处,绝境又能逢生。
少时二人转身回返,相逢微笑,一个道:老何,苦了你!一个道:老熊,可受惊?继尔各自哈哈三声,虚击两拳,随后非凡之人拢肩聚首,三头六臂,共商剿匪大计。几头?三头。几臂?六条。没错,便个头儿小了点,胳膊细了些也得算上。于范府妄论非凡,岂能忘论范非凡?范贵之冻得狠了,更衣之际顺便烤了个火,没见着外头二人着急上火,出得厅来瞧着哥儿俩说得挺火,忍不住过去煸风点火。
已近饭时,方寨主饥火升腾,满腹牢骚:“老薛,这几个家伙磨磨蹭蹭,啥时候是个头儿?我肚子饿了。”薛万里微笑道:“你现在饿上一顿,老百姓便能多饱百顿。”小方子一怔,挠了挠头:“十万石?”薛万里笑道:“正是!莫急,现下咱来了帮手,不出一时三刻此事必成。”
“帮手?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有……”小方子茫然不解,瞪大眼睛在场中寻找热心人。
何明达耳闻黑风二虎诸般恶事,心中愈加惊怒:“实在可恨!范老财果然又奸又毒,明知这薛万里手段狠厉,却把自家往火坑里送!姓熊的当真白痴一个,刀口架脖子上嚷嚷老何饶命,却将自家脖子送到了刀尖上!此身危矣!天妒英才乎……”正自忘情悲叹,范员外已将冤情陈诉完毕,干笑道:“何大人,此案该当如何?”
何明达冷笑不语。
范老财咬文嚼字罗嗦半天,实则案情很简单——今日,黑风二虎公然讹诈员外一名,打跑护院一位,拆散狮子一对,损物若干,惊吓孩童十余,赃款二百金在此,强借十万石未遂……主要是这些。
不简单?简单。范贵之说得不简单,意思很简单,一个字:“上。”人证物证,苦主人犯俱在现场,便包大人来了也给黑风二虎翻不了案,又让何明达该当如何?职责在身,骑虎难下,上罢!
何大人刚进门儿就给范老财摆了一道,结下了梁子,此时并不想上去骑虎,一时连连暗骂,对此人暗生仇恨。顺便给帮腔人姓熊的再记一道,将他再度划为绝交之列了。范贵之明知何大人很不乐意上,单掌一摊:“何大人,请!”熊管家暗道老何不很乐意上,双手一拱:“老何,拜托!”
骤然一阵寒风呼啸而起,何明达垂手肃立,一股悲凉之气充塞胸襟:“自家半生谨言慎行,从不招惹是非,今日只怕毁在小人手里!果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非得让我上去送死么?哼,这笔帐……记下了!”何班头蓦然以刀指天,大喝一声:“匪人势大,都给我上!”
但闻身后杂乱脚步声响起,却见身侧无一人上前,转头间众衙役已退至八丈开外,人人茫然相顾,浑似不明状况——不明白才怪!悍匪换了衣服,还不是换了衣服的悍匪?昨天给打得还不够狠么!上?往哪儿上?何明达又气又急,上前怒喝道:“一群废物!”众衙役表情不变,聋掉一般。何明达啐道:“一个个半死不活,吃大户的本事呢?”众衙役齐声道:“长官,属下是来吃大户,却不是来打老虎!”何明达气急,正待喝骂,王姓衙役忽独臂一指,大叫道:“哎呀李兄弟,你怎样了!”
义无反顾给众人遗忘在瓦砾间,已嚎得气也快断了,喜闻义不容辞终于想起了兄弟,一口气又续了上来,连连大声哭叫。义兄快步赶至,单臂搂住义弟,两兄弟抱头痛哭。众衙役面色一喜,纷纷上前援助,八人研究营救方案,九人温言安抚情绪,十人皱眉讨论伤势,还余了几人不好意思闲着,只得陪伴同哭。
何明达呆了片刻,慢慢踱回场中,一时无语。
昨日此刻,清州衙门也给祸害了一番,只是那时黑风二虎山头未立名气不响,范员外深居豪宅又如何得知?眼见将无用,兵更熊,范贵之心中顿生不屑,摇头晃脑尖声吟道:
“寇作饿虎谋我粟,焉何鼠辈来相捕?谬矣,谬矣!”
这一句既阴且损,骂得比较露骨,众人讥笑声大起,连方寨主都乐了。何明达直恨得咬牙切齿,霎时心里已将范老财划为必死之列,却不发作,看他一眼,持刀上前三步挺胸而立,目视薛万里沉声道:“你二人作恶多端,今日既落在本官手里,当是授首之时,看刀!”
话音甫落,何明达纵身飞扑而上,霍霍刀光直取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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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薛万里变阵()
希声;三十一 薛万里变阵
“聪明人,从不计较一时得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范老财早晚也是个死,当务之急,自家先逃出生天!”众人惊呼声中,何明达刀出如风,心念电转,还没想好怎么个死法儿。濠奿榛尚
“怎么死也是诈死,故计重施呗,只消他手一抬,或脚一动,自家立时倒地不起,端的妙计!血还吐不吐?不吐形似神不似,吐了舌疼心更疼,有些不妙……”转念时却见薛万里负手而立浑若不见,这又让自家如何倒地?慌乱中刀锋已至身前三尺许,薛万里还是不动,眼皮也没眨上一眨!
何明达无可奈何,刀势微缓,一时凝神提防,只恐他突起发难,自家真个不知道怎么死的了。不料薛万里纹丝不动,只将眼睛一闭。何明达大惊,手上又是一缓,尚不及转念刀锋已置于颈畔!众人失声惊叫,均是大出意料,方寨主惊吓过度,一屁股坐到地上。何明达脑里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望过去——刀身微微颤抖,刃口虚贴脖颈,未曾见血。薛万里眼皮一抬,偏头笑道:“寨主莫怕,俺早说这是个好人,你瞧!”
小方子惊魂未定,张着嘴巴呼呼直喘。
何明达求死不成,全盘算计落空,此刻钢刀轻轻巧巧架在对手脖子上,耳听众人大声欢呼,却不知如何是好,脑中一片混乱:“一刀砍下去?万万不可,看模样姓薛的十成作戏,早有准备……将刀收回来?自家豪言壮语刚搁那儿,敌将自行授首待死,怎生下得了台?苦也!眨眼之间,怎成了这般状况?”
众人惊见匪徒白刃抵颈,却是毫不在意嘻皮笑脸,这官爷一刀制敌,竟怔于当场,面上忽青忽白,当真不可思议!各觉奇怪之余纷纷大声鼓噪,以熊管家叫得最为响亮,范员外更是心头疑云大起,冷笑连连。
何明达给诸人前推后挡,已成骑虎之势,此时冷汗涔涔而下,浑然没了主张。薛万里忽然扬声道:“承蒙何班头相让,薛某认输。”何明达一愕,继尔大喜若狂——这台阶儿可下得太漂亮了!不由感激地望了薛万里一眼,手臂一振飘然收刀,潇洒退后擦把冷汗,冷哼道:“算你识相!本官暂且饶你不死,来人,拿下!”
片刻间胜败已分,众人只看得目瞪口呆,众衙役却是晓得内情的,拿下?拿人拿?拿命拿?谁个敢上去?眼瞅何班头又略显尴尬,薛万里真个捧场:“且慢动手!”何明达硬起头皮,喝道:“怎地?现下求饶,却是晚了!”薛万里笑道:“何班头神功盖世,眼下机会难得,何不再露上两手儿?”
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见好不收,头破血流。何班头料他必有诡计,心道现下给他抬得越来越高,呆会儿摔下来都不知道哪个部位先着地了!让自家多露两手儿?心里是两万个不情愿,口中推托道:“你既已服输,本官公务繁忙……”薛万里嘿嘿一乐:“俺是输了,还有俺老大尚未出手!”何明达吃了一惊,愕然道:“老,老大?”
薛万里一指:“这个,寨主‘玉面虎’!”
小方子吓了一跳,茫然道:“我,我上?”薛万里俯身给他整整衣襟,微笑道:“寨主,这人我打不赢,还是你出手罢。”小方子皱眉道:“你不成?我行么?”薛万里点了点头:“放心,只你能赢他。”小方子犹疑道:“真的假的?”薛万里大笑:“莫怕,一试便知,我给你看着!”
老薛的本事,小方子早就佩服万分,此时有他撑腰,再给他撺掇两句,不由玩心大起,一时跃跃欲试,拔出神刀,神气上前俨然而立。
“果然不出自家所料,毒计!”何明达是明白人,刹那已洞察敌意:“难怪姓薛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是早有安排!好狠的手段!这小孩儿一上来,自家登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恁深的心计,计中有计,三十六计谈笑间层出不穷,却教自家如何应付?中圈套了!”
方寨主见这官差心不在焉,眼神迷离,显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怒形于色,大叫道:“喂,你瞅哪儿了?小心本寨主的神刀!”说完摆个威伍架势,呼呼舞了几式。何明达猛然间回过神儿来,连连摆手大叫一声:“慢!”小方子收刀冷笑:“这就怕了么?哼,饭桶!”何明达苦笑不答,侧过身走到薛万里面前,低声道:“薛爷,莫寻小的开心,还请高抬贵手。”
聪明人,向来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服软时必须服软。既然来了,又跑不掉,打也打不过,死也死不成,自家还能怎样?真服了,招谁惹谁了?
却不料服了也不成,还是招惹上那个谁了,薛万里闻言当即脸色一变,怒喝道:“甚么寻开心?瞧不起俺老大么!你可知,寨主三招两式,便能将俺打得口服心服,打得俺衣服也穿不上了!”何明达一怔,众人纷纷大惊,莫非这“玉面虎”深藏不露?怪不得,他,才是寨主!却不知,小小年纪,是梦里吞了仙丹,还是坠崖得了秘籍?历害!实在历害!
在场也有明白人,自是不相信,薛万里又扬声道:“寨主,有没有这事儿?”小方子想了想,脸红扭捏支吾了一声:“有。”场中一片静默,众人陷入沉思。何明达呆了半晌,叹道:“既如此,我认输。”薛万里脸色一寒:“现在认输,却是晚了,俺家寨主向来刀不空回!何班头,请——”
刀不空回?自家喂几口血再回?何明达如何肯应,坚辞不受。薛万里忽然一笑:“何班头,方才俺败得不明不白,斗胆再行领教高招。”何明达只觉双腿一软,不由蹒跚退了几步。眼见姓薛的面色诡异,心知人家再动手可是玩儿真的了!等他败明白了,自己也就死糊涂了。这叫作霸王局,既引你入彀,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明知是输还得玩儿,玩儿罢!
何明达长叹一口气,返身立定,两手虚拱:“寨主大人,还请手下留情。”小方子喜道:“你这人不坏,放心,死不了!”何明达欲哭无泪,勉强打起精神,摆了个拳式——刀是不能用的,便伤了他一根毛发,自家整张人皮也给姓薛的剥下来了。小方子却不明敌意,面色一紧,持刀刷刷虚砍两记,摆了个威风姿势!
人心深似海,初生之犊,贪玩好斗,又怎知这许多周折?便有薛万里坐镇,小方子心中也着实忌惮:“这官爷生得体面,又明显练过武功,一进门就踹这个砍那个,威风八面扫地,远非麻四之流可比!何况自个儿武功连麻四都打不过,只比胖头稍胜一筹,为何老薛说……”
他自犹疑不定,小心翼翼不前,何明达也是有苦难言,万万不敢出手。二人一个真糊涂,一个假不懂,大眼儿瞪小眼儿一时僵持在场中。眼见这一战情势一般诡异,霎时众人鼓噪声再起,以熊管家叫得最为响亮!
范贵之终究精明之人,冷笑间拨云见日,胜负已知。
小方子率先忍耐不住,祭起神刀大叫一声猛冲上去,一式“乱泼风”劈头盖脸扫了过去!何明达早有准备,斜里一纵躲开这刀。小方子抡起神刀,呼呼左右两式猛砍过去,何明达左躲右闪,暗道一声:“苦也!”小方子片刻不停,刷刷刷连续数刀攻上,何明达无法,连退几步。小方子一鼓作气,狂叫声中,乱刀胡砍,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刀刀必是“乱泼风”!何明达手忙脚乱,连蹿带跳,心里连连叫苦:“这小孩儿若真会武功还好,偏生用这一毒招儿……”
“乱泼风”一式,只攻不守,气势磅礴,大开大合,漏洞百出,全无章法,最是难防。此式不以招术取胜,纯以威势争锋,配合狂叫哭骂效果尤佳。据传演变自另一奇招:“王八拳”,二者俱是同一动作——抡。前后左右抡,四面八方抡,正抡反抡,胡抡乱抡,抡死一个算一个,抡不死就轮到自己死了。
何明达给他抡得满头大汗,心惊肉跳。此时要击倒他易如反掌,但只怕掌还没翻过来,自家先躺地上了……装死也不成,没倒下已给这莽壮孩子乱刀分尸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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