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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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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船没,杂物随波,江水永无止尽地流淌,哀婉地带走了暗红的凄艳,平静地带走的生命的鲜活。直如转眼之间的事情,恍似并没有发生甚么,但方殷已经看得呆了。轰隆隆的闷声响依然萦绕耳畔,犹记得那惊涛骇浪之中的船儿有如浮萍,在生命的长河岁月的风浪之中无声无息而又无奈地,颠簸。

    “走了。”老夫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还有事情要做。”

    走了,走了,方殷跟了他走,一样失魂落魄。

    走着,走着,方殷问道:“孔伯伯,江里有水雷,他们才不敢跳,是么?”老夫子当先而行,轻车熟路:“也不尽然,若以泅水而逃犹有生机,然而三蛟于江中又布铁丝尖木,将这一岛围若铁桶,使人无法借水暗遁。”忽而止步,回头一笑:“自绝生路,你道为何?”方殷思忖片刻,叹道:“还不是心里有鬼,怕有人摸上岛来,哎!当真是作茧自缚!”

    老夫子微微一笑,转身又行。

    行至一屋,未入,隐有女子低泣入耳。

    “都出来罢。”老夫子推开房门,也不入内:“穿好衣服。”

    半晌。

    先后出来十余女子,个个面se苍白神情瑟缩,目光呆滞。有几人在哭,有几人低着头,有几人偷偷拿眼打量着来人,眼神也是畏畏缩缩。说是整了衣衫,衣衫仍是不整,衣也破损发也凌乱,她们立在屋前,刺目天光之下裸露着肩臂腰腿一处处掩不住的雪白肌肤,与一双双红肿的眼,无法形容的眼神。

    方殷不敢看,方殷别过了头,方殷只觉心中出离愤怒!

    更有一丝释然。

    忽一女跪地伏首,连连磕头:“恩人呐,恩公!多谢二位恩公,小女子可盼得重见天ri,老天开眼呐呜呜——”声声凄凉,使人动容,随之一众女子先后跪下,却不语,只默默流泪。方殷赶忙退后,闪在一旁,方殷当不起。今ri见了太多的死人见了太多的血,直至此时,心头方泛起一抹欣喜之意。

    然而老夫子不动,只望定一女:“抬起头来。”

    那女子正是当先跪地那人,正自伏地哀哭,似是没有听到:“二位恩公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便是当牛作马——”老夫子并不待她说完,淡淡一句:“这位姑娘,想必就是三蛟,浪里蛟了。”方殷闻言一惊,抬眼望去,却见那女子也不抬头,仍自大哭不止:“老天爷啊,老天爷!怎见得我一家老少惨死江中,又惨遭歹人凌辱,小女子命苦,命苦啊!”

    正自伏地伤悲恸哭,忽一物飘摇落下,却是一张海捕告示。

    哭声一窒,又起。

    随即一张,又是一张,之后扑一声轻响,地上多了一本薄薄册子:“投名册在此,连环岛一百四十四水寇并翻江蛟倒海蛟尽数伏诛,还有一个浪里蛟,那就是你。”语落,一时静寂。半晌,那女子终于抬起头来,无泪,目光平静:“你是谁人?怎知是我?”老夫子注目笑道:“我知你,正如你知我。”

    “隐儒!隐儒!”那女子冷冷一笑,目光如刀:“果然仁心仁剑,好个圣贤之人!”这自是说的反话了,她早已猜出了老夫子的身份。实则隐儒名满天下,今ri若非是突如其来雷霆一击,只怕一众水寇早也猜到了是他,也早已望风而逃。而她便是浪里蛟,连环岛上一百四十七寇之中唯一一个女匪,也是此时唯一一个,幸存者。

    她立了起来,怒目而视,并无惧se。

    只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两柄刀,长只尺许,短仅七寸,鸳鸯刀。

    老夫子不再说话,老夫子只微笑着,拔出了剑。

    方殷在看着她,看她身形丰腴面如银盘,柳眉杏目风韵动人,颇有几分姿se。方殷在看着她手里的刀,方殷知道她是不会束手就擒的,因为她的双刀指的不是老夫子,而是架在身边两个女子的脖颈上:“知你剑快,你莫过来。”老夫子离她丈许,老夫子没有过去,老夫子笑道:“将刀弃了,我不杀你。”

    浪里蛟面露喜se,竟就两手一扬弃了双刀,干脆利落:“夫子不杀之恩,小女必当铭记于心,从此洗心革面再不为恶!”老夫子摇了摇头,笑叹一句:“你若有心,何不弃刀?”这句话方殷没有听明白,浪里蛟也是暗吃一惊,却也不动颜se:“刀在地上,怎得——”老夫子叹一口气:“刀在袖里,三蛟是有三把刀的。”

    半晌,浪里蛟垂下了头,一刀无声无息于左袖滑落。

    “嗒”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是一小刀,柄三寸,刃三寸,形如飞刀。

    老夫子点了点头,又叹一口气,方才将剑收回鞘里,缓缓上前:“我不杀你,自有杀你之人,方殷——”方殷二字一出,浪里蛟是万念俱灰,终知今ri必死无疑!当然之前一切种种不过为了逃得一命,当然方道士只是一个无名小辈她也不知是谁,当然此时她也知这隐儒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了她——

    然而三刀尽弃,还有一线生机。

    浪里蛟只不动,而一众女子已然退开,看着那老人微笑着立在她的身侧,看着那青年拎着剑苦笑着走上前去:“孔伯伯,方殷不成,不成的。”老夫子笑道:“不是说好了,三蛟交给你。”是有这话,三蛟原是第三只蛟,一只母蛟。方殷立定,看过一眼,还是苦笑:“方殷也说过,方殷没有杀过人,这,这,哎!不成!不成!”

    不成,不成,方殷不忍心,也是不敢。不成,是不成,这便是浪里蛟的一线生机。他是不会杀人的,他不敢,方道士根本就是一个菜鸟,浪里蛟阅人多矣,早就一眼看出来了。所以浪里蛟才会弃刀,只隐儒不杀,他是不足为虑。而之所以说是一线,还是因为隐儒,因为浪里蛟更知道在这老人面前自己也是一只菜鸟——

    有他在,他会的。

    “拔出你的剑,杀与不杀在你,且听我说——”老夫子面se平淡,缓缓道。

    方殷拔剑,仍是苦笑,叹气。

    “你可知道,她是谁人?”老夫子淡淡道。方殷没有说话,方殷知道自己不用回答,只听着便是:“你可知道她杀过多少人?你可知道她生xing凶残yin毒以杀人为乐?你可知道死在她这三把刀下的人是不计其数!其数为何我亦不知,但只衙门案底所计便有一百八十九人!你可知你不杀她她还会——”

    一言至此方殷未语,浪里蛟尖叫道:“不会!我不会!我不会再杀一个。”声也戛然而止,顷刻肩上中指穴道受制,不得言行,只得听:“她还会再杀人,他会的,她的人xing已然泯灭,她还会杀更多的人!刀非在手,而是在心,便她真个一朝悔悟放下屠刀,但死在她刀下的人却再也不会活过来——”

    “是的,是的,不会活过来,不会。”方殷喃喃道,心中是沉重。

    “是的,她杀人行凶之时你是未见,你更与她素不相识,你是不忍杀她,何况她是一个女子。”老夫子注目而视,语声愈重愈疾:“但你可知这一个女子,众寇于江中,于船上岛上屠戮老人妇孺,鲜血染红大地江水之时,她在做甚?”又一指道:“她是一个女子,这是她的姐妹,你可知她们于众寇身下哭号悲鸣,极尽凌辱折磨之时,她又是在做甚?”

    方殷答不出,但那可想而知,胸中怒火已然涌上,涌上,转眼汹涌翻滚势如浪涛!方殷握紧了手中的剑,挺身面对着她,终于正视了她:“那时,你在作甚?”浪里蛟不能动,不能说话,也不能做出任何表情,只眼中万分怨毒,一丝不屑。方殷抬起手中的剑,轻轻抵在她的咽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不用你看得起,但你记住,我叫方殷。”

    “此人当杀!杀!”

    “杀!”

四十三 日月轮转() 
其实杀人很简单,因为生命很脆弱。

    正如此时,只需将剑尖轻轻一送,刺破皮肤,穿过血肉,入寸许即可。

    喉有气管动脉,破之气窒血失,片刻即死。

    青锋,寒刃,白生生的脖颈,方殷只觉手中长剑重若万钧,根本无法使之前行分毫。

    ——杀!

    那一声大喝犹自回荡耳际,方殷激愤之下确是起了杀心,杀了她!

    然而方殷的手在抖,方殷还是刺不下去。

    心也是,在颤抖。

    方殷没有杀过人,没有。

    其实杀人很难,正因为生命很脆弱。

    对于方殷来说,她是一个陌生人,方殷与她无冤无仇。何况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方殷握着手中的剑,方殷看着那一张陌生而又毫无表情的脸,方殷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变化万千。怨毒之中,有绝望,惊骇之中,有讥讽,那一丝哀婉使得方殷想起了一个人,袁嫣儿。

    而那眼角的细细鱼尾又使方殷想到了,娘亲!

    蓦然心中悲恸,泪落。

    长剑随之垂下,方殷颓然道:“不成!方殷还是,不成!”

    老夫子叹一口气,却也笑了:“知你不成,且退一旁。”方殷低头退后,将剑入鞘,手心已然见汗。老夫子望定浪里蛟,笑道:“我不杀你,他不杀你,然而今ri你仍难逃一死,你可知?”浪里蛟说不出话,浪里蛟心里在想,方殷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方殷也不知道老夫子话里的意思,方殷只看到她眼中种种复杂神情终于尽数化为一种,尽是绝望!

    “蛟失爪牙,横于江中,方殷你说,那又如何?”老夫子摇头笑笑,一般退开。

    “是了!”方殷心里一动:“还有她,她们!”

    “她们怕她,只因她凶,但当一ri凶不得逞,便是——”一言即此,老夫子长叹一声:“报应来时。”

    至此众女终于放声大哭,几女犹自瘫坐于地,几女已是冲上前去!有人在尖利哭叫:“她在看!她在笑!便方才她还在我等面前yin乐,她不是人!不是!”有人在嘶声哭号:“我的相公!我的孩儿!爹!娘!女儿不死只为等这一刻,老天爷!你是开眼了啊!”有人在疯狂哭嚎:“杀!杀了她!刀!给我刀!”而有人是泪流满面一语不发,只双手倒持一刀照着心口重重插下:“啊——”

    血光又起,映红了眼。

    三蛟,浪里蛟,死于自家三把刀下,乱刀分之,不得全尸。

    死也无声无息,惨呼亦是不得。

    然而场面之血腥死状之凄惨便是隐儒击杀一百四十六寇之时,亦是有所不及。

    方殷掩面,不忍目睹。

    老夫子大笑而去。

    如何来,便如何去,只路边时有死人静悄悄伏于乱石草间,刺鼻的血腥气久久不散,又招来无数蚊蝇虫豕。方殷跟在他的身后,脚步是沉重的,心情是失落的,行至鼓矶之上犹有隐隐哭声伴了风声水声入耳,放眼天地寂寥,大江也在呜咽。如何来,便如何去,一舟,二人,原路返回逆流而上,消失在江中。

    鼓矶连环岛,长江有三蛟。

    长江不绝,三蛟不灭,他们,她们,还会再次兴风作浪。

    而那时一样还会,有人再来。

    是夜。

    无灯,星月相伴,与昨夜一般。

    草屋里,昏暗中,一老一少相对,相对无言。

    方殷自打回来便就没有说话,一句话也不说,只呆呆坐在那里,一直呆呆坐在那里,饭也没有吃。恍似一个梦,恍似什么也没有发生。梦与现实,方殷再也分不清。而老夫子也是一般,下午下河捕鱼,傍晚蒸鱼而食,平静安然,也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只火光隐现灰烟淡淡,是灶里燃了湿草,以驱蚊虫。

    方殷不说话,他便不说话。

    老夫子知道,这一口草料喂得太猛,这头驴子需要时间消化。

    老夫子在看书,看的是青萍剑诀。

    一页,一页,又一页。

    “孔伯伯。”方殷长长呼一口气,终于开口:“方殷怕是,让你失望了。”

    老夫子头也不抬,只道:“人之常情,不必挂怀。”

    方殷默然。

    良久,又道:“方殷不明白,若要救人,怎又丢下她们?”

    老夫子抬头,一笑:“以你行事,又当如何?”

    方殷叹一口气,低头,无语。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法,会有人去解救,无人自有舟渡,她们会有出路。”老夫子微微一笑,又道:“莫看她们柔弱,她们比你坚强,方殷,你很聪明,孔伯伯的话你会明白。”方殷闻言点头,语声却是落寞:“孔伯伯,方殷时起雄心壮志,时又灰心气馁,时而若有所悟,思之却又不得,你说这是,这是为何?”

    “那原本就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孔伯伯原来也是这样。”老夫子轻声说道:“无他,厚积而薄发,常立志亦可立长志,若要悟得,必先蓄之。”这一句话方殷想了很久很久,但那时方殷以为自己明白:“孔伯伯和他说的一样,是要我多看,多想,是么?”老夫子点点头,又是一笑:“你是说那宿长眠,呵!小道士年纪轻轻见识非凡,了不起!”

    说的是宿老道,当然于老夫子而言,宿老道也就是小道士了。方殷想起了他,终于笑了:“他对方殷很好,孔伯伯对方殷也很好,方殷无才无德百无一用,哈!所幸运气还好!”老夫子摇头笑笑,又去看书:“吟咏天地,动静之机,这本书说的是剑法更是人生,唔,有道理,很有道理。”

    “孔伯伯,我——”方殷yu言又止,心中沮丧失落之余,又生一丝不甘,热切之意!是的,今天是特殊的一天,方殷耳闻目睹之下内心之中受到了强烈震憾,方殷是在隐隐地期待着有朝一ri也能如他一般,一般怀敬畏心,行无畏事!是这样的,他是一个不凡的人,说是隐儒,非隐非儒,他并不像一般的老夫子那样之乎者也满口仁义道德,他平易近人,他随意得很。是的,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方殷一定一定要——

    “你要和孔伯伯学武功,学剑术,是么?”老夫子没有抬头,老夫子心如明镜。夜已深沉,声轻而寂,然而方殷并无一丝睡意,方殷定定道:“是!”老夫子合了书卷,伸伸懒腰,打个哈欠:“这本剑诀孔伯伯也是看不懂,孔伯伯也不必看懂了他,还是你自己慢慢领悟罢。”说的剑诀,言外有意,言外之意那就是不肯教了。

    方殷闻言极为失望,自也不肯就此罢休:“孔伯伯,方殷要学你的武功,你的!”老夫子嘿嘿一乐,慢慢立起身来:“我的武功,我自己也说不明白,又如何来教你?”一怔之间,见他径自卧于苇席之上,和衣睡下了,方殷急道:“我不管!我不管!方殷要学,就是要学!”形如撒娇,又耍赖皮,在这老人面前方殷自是孩童一般无所顾忌,一定就要遂了心愿:“孔伯伯!孔伯伯!”

    但老夫子鼻息沉沉,似乎睡着了。

    “哼!爱教不教,你便要教,我还不学了!”

    “呼——呼——”

    “喂!老头儿!”

    “呼——呼——呼——”

    “咳!狼来了!嗷嗷!呜——”

    “呼——呼——呼——呼——咳咳!咳!”

    “哈哈!知你睡不着!快快起来,不然长江三蛟化作厉鬼前来索命,仁剑隐儒……”

    “哎!你这孩子,哪有这般强使着人,哎,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四十四 老夫子的武功() 
老夫子直想一剑刺死了他!

    除此别无他法,方道士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紧紧地贴在了老夫子的后背上,白天跟着,晚上也跟着,一连跟了三天,生怕他偷偷逃跑。老夫子是想逃跑,但他就连上个茅厕也要跟着,老夫子跑不掉。非但不离不弃如影随行,而且更不让你耳朵清静,吃饭也说,睡觉也说,软硬兼施软磨硬泡,一心一意要学武功学剑法,那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如一个无赖二混子苦苦纠缠着一个对他不理不睬视若不见的大姑娘,将死不要脸的jing神发挥到了极致!

    老夫子都要疯了。

    这种事情还有强使,或说强迫的么?老夫子想不明白。但老夫子终于体会到了方道士的可怕之处,老夫子生平没有怕过谁,但当真是怕了他了。孔伯伯,我爱你,孔伯伯,我爱你,孔伯伯呀孔伯伯,我爱你啊我爱你!老夫子真的是要疯了,老夫子真的是想一剑刺死了他,当一只苍蝇三天三夜嗡嗡嗡嗡没完没了地围着耳朵打转,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疯的。并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起杀意!

    方道士是很烦人,但方道士罪不致死。老夫子又是仁心仁剑,是不会滥杀无辜的。既然别无他法,老夫子最后只得违心地答应了他,说好罢好罢,我算是服了你小子!方道士终于遂了心愿,很是得意。这叫就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绝世的武功惊天的剑法本就近在咫尺,不把握住机会那叫傻瓜!

    世上的傻瓜有很多,但方道士无疑是最傻的一个。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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