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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江湖-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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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闲伸手摸向贯穿着萧如非的长剑,轻轻一碰,却又触电般缩手,泪水不能抑制地淌流而下,大滴大滴地落在萧如非苍白的脸上。

萧如非辛苦地笑了笑,轻声道:“李大哥,你不要难过,我、我最怕你难过。”

李闲的声音已经沙哑,颤声道:“你为什么不躲!”

萧如非眼睛仿佛罩上一层薄雾,迷离而无神,轻叹道:“在我心里,世上最重要的人,除了李大哥外,不是爹,而是哥哥。现在……现在哥哥想杀你,我……你们都不能死,都要好好地活着。我想,或许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哥哥,哥哥也不会再对付你。你们都可以、都可以好好的、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李闲哑声道:“一壶毒酒,怎么可能毒得死我?你这个傻瓜……没有了你,我还怎么能开心地活着?你难道忘了,我们才刚刚说好了的,过几天趁着去开封,永远不回来了,我要带着你玩遍天下的!”

萧如非无力地握着李闲的手,道:“这种酒……并不是一般的毒酒,这是神教当年封禁已久的禁物,炎阳心。只要一入喉,它就开始腐蚀,不消片刻,整个人尸骨无存。李大哥,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等着你去做。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很开心了。”

李闲泣不成声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刚才你哥哥笑声那么大,司徒先生他们一定很快就到了,你先别说话,好好运功疗伤。”

萧如非摇摇头,道:“我心里有很多话,再不说,恐怕再也不能说了。李大哥,我心里明白,你肯跟我在一起,只是不愿让我伤心。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每当看到你想起慕容雪的时候,我就说不出的难过。我知道,直至如今,我还是没能真正代替了她,没能好好服侍你。唯一欣慰的是,你心里总算是有我的影子。”

李闲急道:“我……”

萧如非忽然有了力气,探出手来轻轻掩住李闲的嘴,续道:“后来我终于也能明白,爱情的滋味,就像这炎阳心。炎阳心烧的是人的身,爱情烧的是人的心。”

李闲轻轻抚摸着萧如非冰冷的脸蛋,觉得自己的心,已被烧成灰烬。

萧如非脸上忽然泛起红潮,轻声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真正地侍奉李大哥。我好恨徐弈,那晚要不是他捣乱,或许那晚已经……已经遂了现在的心愿,或许、或许你……也就忘了慕容雪。”

李闲的心变得冰凉。萧如非脸上的红潮,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回光返照之相。“我李闲在此立誓,从今以后,心中再不会有慕容雪的影子。”

萧如非露出凄美的笑容,摇头道:“心里的事,怎能控制。”

李闲举起右手,直指上苍,一字一字道:“苍天为证,李闲于此时此刻,娶萧如非为妻,万世千生,永不相弃!”

萧如是一直呆望着两人,话语一句句从耳边掠过,心中就像被铁锤千万次地倾轧。看着萧如非的脸渐渐变得红润,而嘴角那抹血迹却更加凄丽,萧如是觉得,他的身、他的心,从此再也不会有生命。

李闲身上的血迹泪痕汗水,早已混成一片。萧如是远远望着,忽然觉得就像在看着自己。只要真正能带给她幸福,拥着她的男子是李闲或是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萧如是感到伤口越来越痛,眼皮越来越沉,生命正随着痴心、妒火、仇恨、悲哀、痛悔,慢慢消逝。

万世千生,永不相弃。

若真有来生,自己一定无法投胎为人的。到时,愿成为她的一支发钗、一只手镯,默默地衬托着她的美丽,见证着他们两人生死之间永恒的契约。

“万世千生,永不相弃。”萧如非反复低吟着,眼里射出异彩,轻唿道:“李大哥!”

李闲哽咽着将她搂住,轻轻吻着她的脸,吻干她的泪水,一直吻到她的唇。

萧如非细微的唿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热烈地回应着,两人冰冷的嘴唇逐渐温热,舌尖疯狂地相互缠绕,似乎要在这一刻,实现永世的交缠。

萧如是笑了一笑,移开目光。

门外传来人声,有人用力地敲门。

唇分。

司徒铭率先破门而入,身后跟着重阳教群雄。

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三人的伤口的血都还流个不停,几乎已把真个房间染上血色。尤其是萧如非,被一把长剑从后背至前胸对穿而过。而最令人心惊的却是萧如是,额头一个偌大的伤口,不停地涌着鲜血,尤为触目的是,他的头发披散着,竟已完全变白。

司徒铭以移形换位的速度,瞬间移至萧如非身前,迅捷无伦地将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萧如非看见了司徒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轻声道:“好好待贝贝,她是真心爱你的。”

李闲急道:“你不会有事的,吃了司徒先生的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司徒铭暗叹一声,垂首不语。萧如非的美目渐渐凄迷,深深望着李闲,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可惜,我们那局棋还没有下完,我已不能陪你玩遍天下了。”流出最后的泪水,终于缓缓闭上眼睛。

李闲忽然觉得怀内一轻,整颗心片片碎裂,碎片随着小腹的鲜血,撒在虚无之中,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原来他们是兄妹,还好!”

“奴婢服侍教主更衣。”

“师姐,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一定要治好他心里的伤。”

“我不管江湖乐不乐意,我只想你平安无事!”

“这局棋,就当是我们玩遍天下的第一步。”

李闲仰天一声悲啸,不停地失血和过度输送的真气,让他再也难以为继,蓦地栽倒,昏死过去。重阳教诸人大惊失色,拥上前来,司徒铭提起李闲的手腕,片刻后点了点头,连点几处穴道,又在伤处敷上一层药。血流立止。诸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唯一不同的是萧无语。正当萧如非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萧如是正漠然对着他说:“孩儿之罪,万死莫赎。但有一句遗言,望父亲采纳:立即同意与太湖水寨的结盟。这是教主事前指点孩儿的。”

萧如是的话说完,头一斜,瞑目而逝。几乎与此同时,萧如非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早已注定无法相守,死在同时,是否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他们的父亲呢?

江乘风与蓝舒云左右搀扶着萧无语,缓步走出房门,萧无语的脚下,是两行长长的泪迹。

第三十九章 寂寞香冢

“如非!”李闲勐地从床上弹起,冷汗如雨而下,绷带包扎着的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一旁的司徒贝贝触电般蹦起,拿了条热毛巾,细细地为李闲抹拭着身上的汗水。

“你终于醒来了,我……我好担心。”司徒贝贝的声音沙哑而哽咽。

李闲急喘几口气,茫然四顾。屋里一切如常,唯一改变的,只有司徒贝贝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脸。

伤口揪心的疼痛,无情地提醒着李闲这一切都不是梦。看着司徒贝贝脸上未干的泪迹,一滴清泪从李闲眼中滑落。

李闲无力地躺下,问道:“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第四天。”司徒贝贝换了条毛巾,敷在李闲额头。

“四天……你一直都在这里?”李闲挣扎这坐起,直勾勾望着司徒贝贝的脸,心中想起萧如非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仍念念不忘的,他们的幸福。

“好好待贝贝,她是真心爱你的。”

李闲伸出手,轻轻抹干司徒贝贝脸上的泪,轻声道:“要是如非知道了你憔悴成这样,她会不开心的。”

司徒贝贝心下黯然。萧如非终于做到了,她终于取代了李闲心中慕容雪的位置。但这又如何?身上的伤口,可以越填越小;心中的伤口,只会越填越深。

是否一定要失去,才会懂得珍惜?如果哪天自己也死了,李闲会不会也这么伤心?会不会也永远记着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李闲披衣而起,柔声道:“别累坏了。”

疲惫感袭上心头,李闲轻柔的话语让司徒贝贝心中一阵欣慰,四天四夜了,似乎从未合过眼。司徒贝贝揉了揉眼睛,觉得困倦欲死。

李闲帮她除下外衣,将她平放在床上,才长身而起,喃喃道:“如非现在一定很寂寞,我去陪陪她。”

看着李闲捂着伤口走出房门,司徒贝贝眼泪夺眶而出,瞬间湿透了枕头。

“教主醒了!”

李闲站在走廊上,漠然望着重阳教群雄蜂拥而来,神色都说不出的欢喜。

萧无语领着众人拜伏于地,齐声道:“愿天佑教主,早日康复圣躯!”

李闲根本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不能置信地看着萧无语满头萧然的白发,和不再闪烁着智慧神光的眼睛。这真是四天吗?萧无语额头深深的皱纹,似乎已经刻下了十余年的沧桑。

李闲双膝一软,跪在萧无语身前,正色道:“岳父在上,请受李闲一拜。”

众人愕然。

萧无语哆嗦着身子,正想说话,李闲已续道:“如是如非虽已不在,李闲就是岳父的半个儿子。还望岳父以身体为重,切莫过于操劳。”

萧无语的泪水悄然滑落,但眼里却逐渐恢复了神采。

往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好好活着。

江乘风、蓝舒云、成笑、司徒夫妇你眼望我眼,忽然不约而同地道:“恭喜教主,恭喜萧六弟!”

恭喜?

此时此刻,恭喜与祝福都变得那么讽刺。只是众人还可以说些什么?

李闲掏出玉佩,看了半晌,心中长叹。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弃恒帮、弃萧无语而去,扔下教主之位一走了之吗?

李闲站起身来,深深凝望一眼那萧然的白发,长叹一声,忽然转身就走。

江乘风叫道:“你身上有伤,还去哪里?”

李闲停下脚步,缓缓道:“如非现在很寂寞,我要去看看她。”

众人神色惨然。江乘风的脑海,又浮现出那天的三连劫。难道一切当真早已注定?

说到底,一切的悲伤,都是为了神教,为了那不灭却又虚无的理想。

江乘风四十余年来,首次对神教必胜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恒山的一处山坳,立着两座新坟。

两座坟没有连在一起。其中一座的周围仅有两支已熄的蜡烛,坟上已经开始长出杂草。

李闲将蜡烛点燃,叹了口气,走到另一座鲜花环绕的坟前,久久凝望。

墓碑上刻着“爱女萧如非之墓。愚父萧无语泣立。”李闲呆呆看了半晌,忽然走到碑石背后,抽出刀来,一字字刻上:“万世千生,永不相弃。李闲再誓于灵前。”

刻完字,李闲跪坐在碑石前,轻抚碑文,柔声道:“如非,等等李大哥。我们下辈子还要相见。”

远处忽然传来歌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歌声苍凉萧瑟,催人泪下,但李闲却没有心情去回味了,因为他听出了唱歌的人是谁。

一人白衣白袍,由远而近,长叹道:“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李闲的声音冰冷得仿佛来自九重地府:“许子悠!原来是你煽动了萧如是!”

许子悠摇头叹道:“我本来也以为是我煽动成功的,现在才知大错特错!”

李闲站起身来,右手握上刀柄,冷冷道:“岳岚松所知的重阳教情报,难道不是你从萧如是口中得知的?”

许子悠笑了笑,道:“这基业有一半是萧如是拿命拼来的,我本以为他应当不甘心放弃恒帮少帮主的位置。谁知他对重阳教的忠诚实是无懈可击。就算后来他与我合作了,也没有透露丝毫情报。岳岚松的消息另有来源,这个来源,才是你们应当追寻的东西。”

炎阳宝刀划破长空,直取许子悠咽喉。

李闲其实知道许子悠的话确是实情。但是此人既与萧如是合谋,萧如非的账就可以算上他一份。心中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宣泄对象,炎阳宝刀尖啸着,似乎深深感受到主人的痛苦,不饮敌人之血决不收回。

许子悠露出凝重的神色,洒出一片剑网,封死了宝刀进攻的所有路线。

李闲冷哼一声,宝刀毫不停留,硬生生破入剑网中。

刀剑相击,溅出绚丽的火花。许子悠后挫三步,气血翻涌,正暗叫不妙,却见李闲正捂着小腹不停喘气,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许子悠暗松一口气。据他所知,李闲此刀实是他出道以来的颠峰之作,若非李闲重伤在身气力不加,此刻恐怕自己已落入极其被动的守势里。

许子悠长剑回鞘,叹道:“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好友,何必斗个你死我活。不错,我与萧如是合作时,确是想要你的命,那是立场不同,我也不得不为。萧如非的意外丧身,我真的很难过。我这次过来,并不是送上门来找你砍的,除了来拜祭他们之外,还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以表歉意。”

李闲的伤口裂开,血水又渗了出来,冷哼一声,道:“有屁就放!”

许子悠眼里射出复杂的神色,道:“你当知迷踪谷谷主重金聘请厉天来杀你吧。”

李闲冷冷道:“那又如何?”

许子悠目光投向远出,缓缓道:“这个谷主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缺的小女儿,慕容雪的亲妹妹,慕容霜。”

李闲脸上的肌肉勐然抽搐了一下,呆呆望着许子悠转身远去,苍凉的歌声又远远飘来:“红颜坠迷梦,芳魂绕宫阙,寂寞香冢后,谁来空悲切?故国已在望,不过是错觉,千年浪迹后,再和君相约。”

秋风拂过,萧如非墓前的鲜花片片飞舞,鲜花环绕中碑石孤独地伫立着,和李闲荒凉的身影交相辉映。

注:许子悠的第一段歌,是苏轼的《江城子》,第二句诗,是贺铸的《鹧鸪天》。最后的歌来自电视剧《书剑恩仇录》的片尾曲《红花红颜》中的女声唱词,虽然是现代的东西,但是小弟认为和本文再合适不过,因此借用,特此说明。

第四十章 重临开封

马蹄声急剧响起。开封府外的官道上,两匹骏马绝尘而来。

马上乘着一男一女。眼尖的城卫已经发现,这两人都全身素白,脸有戚色,显然家有丧事。那男子剑眉深锁,胡渣凌乱,显得犹豫而沧桑;而女子虽然美丽却掩不住憔悴,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幽怨。

“又到了开封。”男子勒马而下,抬头望着城门上的“开封”二字发呆。

司徒贝贝默然牵马跟在背后,深深体会着李闲此刻的心潮翻涌。

上回来开封,是李闲、司徒贝贝与许子悠、薛思雨四人联袂而来的,那时轰饮酒楼,嬉笑怒骂,何等的自在逍遥。

可如今短短不到两个月,人事已如沧海,经历无数变迁。

就在这开封,与蓝舒云相遇,李闲从此套上命运的枷锁,在重阳神教这个牢笼中,再也飞不出去。

当时共饮的许子悠,已经反目成仇。人世所谓的友情,在利益面前,究竟还剩多少斤两?

而那时,岳岚松仍是天下最顶尖的武学宗师之一,神兵山庄与恒帮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如今岳岚松尸骨早寒,曾经威震一时的神兵山庄已被扫入历史的尘埃里,成为江湖人百说不厌的话题。

最关键的是,那时,他们还没有结识萧如非。

“走吧。”李闲淡淡地说了声,随手缴了入城税,牵马缓步而行。

李闲是辞别众人,准备前往迷踪谷的。但出了恒山,勐然记起开封的擂台,三种比试几乎完全是在为李闲量身定造,在楚梦的背后,是否有着慕容霜仇恨的眼神?李闲决定取道开封。

迎面走来一队城卫,领头的那人却面熟得很。正是在隐柳山庄有过一面之缘的神捕莫鹰。

“这不是李浪子吗?”莫鹰堆起笑容,忽然迟疑了一下,道:“怎么……李浪子府上……”

李闲没好气地道:“既然知道我是浪子,哪来的府上府下!莫神捕今日红光满面,想来仕途当是一帆风顺。”

莫鹰尴尬地笑了笑,道:“近日有件事,搞得老朽时时心惊肉跳,怎会红光满面?”

“哦?”李闲微笑道:“居然还有事能让名满天下的莫老神捕心惊,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莫鹰苦笑道:“此事对老朽而言确是非同小可,但对李浪子恐怕是个好消息。因为前几日厉天进城了。”

“厉天!”李闲在粹不及防下收到这么一个好消息,顿时精神起来。忽然得知厉天安然无恙,而且就近在咫尺,连日来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他在哪里?”

莫鹰见李闲忽然满面春风,心下嘀咕,应道:“他落脚在城东的迎宾客栈,不过目下该在听雨楼喝酒。只是……李浪子见到厉大侠,千万不要告诉他老朽有去查察他的动向,否则老朽的脑袋……”

李闲对这个世故圆滑的老头着实没什么好感,懒得再听他的唠叨,高唿一声:“贝贝!听雨楼!”

两人跨上马背,一阵风般向曾经遇见蓝舒云的听雨楼疾驰而去。

有城卫在后面大喝道:“喂!城内禁止纵马!”

莫鹰急忙掩住这人的嘴,李闲纵声大笑,消失在长街尽头。

偌大的听雨楼上,只有两桌客人。

说是两桌,其实也只有两个人,每人占了一桌,隔得老远。

厉天坐在靠窗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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