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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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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以为我们很恩爱。”她讽刺地说着,目光又转为空虚。
  丁宁拔了一根筷子,对准墙上挂的一只箭袋投了过去,一边淡淡道:“你也说过,我们根本无法和整个家族,整个王朝对抗。既然这样,何不随遇而安?”
  他一边说,一边接二连三地把筷子投入了箭袋。
  可他的神色,亦带了说不出的寂寞与茫然。
  这时,门外有人禀告:“丁将军,郡主,该用午膳了。”
  丁宁与未央郡主走出门时,正看见狄青与五儿也从东厢走了出来。五儿半是羞涩,半是兴奋地向他说着什么,狄青则脸色温和的听着,不发一言。
  两对人都在道上停住了步。丁宁望向狄青,目光含了深意。
  五儿却是心无芥蒂,一见未央郡主,忙低头请安:“拜见郡主。”她对于未央郡主把自己和婆婆接来边关之事,一直心怀感激,在出身农家的她看来,这一位贵族的小姐当真是如同天上的仙女一样美丽而可亲。
  未央郡主微笑着挽起了她的手:“瞧,洗衣服洗得手上都裂了口子!告诉过你不用自己动手,交给下人去干就行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开去。
  朔野风大,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四周,营中的号角连绵吹起,苍凉而雄浑。
  丁宁与狄青在马道上并肩而行。过了一会儿,丁宁才开口道:“后天该是成亲的日子了。”
  狄青缓缓道:“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可外面的人都说,这是天赐良缘。”丁宁的笑容也有些惨淡。一想起后天晚上就要洞房花烛,这两位叱咤风云的大将都觉得宁可去上战场!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却让人笑不出来。
  “你听过‘月下老人’没有?”丁宁转头问狄青,“传说中,他的红线只要一系住了一对凡人,那么这一对可怜人无论怎样也会成为夫妻。而唯一解开这红线的方法——就是两人之中必须死一个。”
  他苦笑:“我怀疑,我们是不是都成了那些可怜虫?”丁宁说着,慢慢低下了头,看着手中那把倚天长剑,缓缓道:“这把剑随我们丁家两代人出入疆场三十年,上面染上过吐谷浑大汗、契丹皇族的血。可是它……却斩不断那根红线。”
  狄青亦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剑。他沉毅英勇的脸上也闪过了痛苦之色。
  “我和她都没有别的选择。我身为将门之子,不能放弃我的理想和我的家族——她也一样。但是,你呢?你为什么也不反抗?也要这样勉强自己?”丁宁盯着他,一字字的问。
  狄青侧过头去,过了许久,才冷冷道:“我也没有选择。仁、义、礼、智、信、忠、孝,哪一条我也不能违背——这是母亲从小对我的教诲。”
  丁宁又是许久不说话,才颔首道:“不错。你若是为了个人私情,败坏军国大事,是为不忠;为此拂逆母命,是为不孝;违背婚约,是为无信;逾越门第,损及宗室声誉,是为无礼……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样的人的!”
  可是,话音一落,他马上转过头,冷冷地盯着狄青,一字一字地道:“但是你背弃雪鸿,是为不义!”
  “不错,”狄青凝视着手中的辟疆剑,亦一字一字地回答,“可狄青我宁毁小节,不损大行!”
  ――――――――――――
  未央郡主在屋檐下盘膝而坐,双手轻轻地放在筝上。手纤美如明玉。
  云淡风清,檐下的风铃轻轻响了起来。铃声方落,琴音已起。
  琴音似水。仿佛是千里归家的游子,在推门时一眼看到妻子柔情似水的双眸;又仿佛是披长衣,登名山,临崖而立,天风浩荡的感觉。可是忽然间,筝中又做变徵之声,直可裂金石!铮铮之中,隐隐有金戈铁马的风范,就如万骑云集,兵刀齐举,千军万马在相互厮杀。
  弦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高,忽听“铮”地一声,弦断曲绝!未央郡主一手按着筝弦,一手抚住了胸口,微微咳嗽,嘴角已沁出了一丝血迹!
  “好一曲《十面埋伏》!隐隐有大家风范——只可惜,太急太高了一些,不能持久。”
  “狄将军也精通音律?”
  “不敢当,一介武夫,只是偶尔听听,胡乱说几句罢了。”
  未央郡主手抚华筝,叹息道:“昔年亥下之围,英雄末路,美人自刎——千古之后再抚此曲,仍是心神激荡,可想见当年的惨烈。”她身后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其实,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自古此情相同,故曲亦相通。”
  未央郡主不答;突然以手挑弦;歌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一千年前虞姬的绝唱,在她口中唱出来,却也带了一种不忍卒听的绝望。
  身后再也没有人声。她知道狄青已经走了。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他也是吗?他也在伤心吗?她不知道。
  她缓缓放下了手,白衣上已有一滩殷红的血!——她也知道,她的病已经一天天的加重了……在暮色四合之中,她听到高空雁唳,号角连天,不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塞外风沙大,风在入夜之时吹在身上,已如刀割一般。她咳出了血。
  “郡主,外面风沙大了,小心身体。”有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明明是很关怀的一句话,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反而带了一种说不出的逼人的锋芒。未央郡主霍然抬头,看见了一位黄衫翠羽的少女,明艳而英姿飒爽。琵琶公主!
  琵琶公主的眼中有一丝奇怪的神色——她在这儿听了自己和狄青的对话吗?她为什么这么注意自己?还带了这种神色?不知为什么,未央郡主一直对她没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她射死了那只雕。
  那只本来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鸟中之王。
  “郡主的身体不大好么?”琵琶公主问,眼角居然带了一丝丝的笑意。未央郡主淡淡道:“我身子一向很弱,近两年来一直缠绵病榻,虽然半年前稍有起色,但还是病根未除。”她一边说一边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病,是在心里……两年前,她还是一个多么活泼健康的少女,对人生、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
  琵琶公主笑了笑,眼中的冷光更盛:“那郡主不远千里,抱病来塞外完婚,也真是情深意重呢!妾身还真佩服。”她话语中的讽刺和敌意,未央郡主如何会听不出来?可是,她为何会有这种语气?她难道已经知道是自己削断了她的弓弦了吗?
  琵琶公主从怀中取出一盒东西,递了过来,淡淡道:“恭喜郡主喜结良缘,区区薄礼,请笑纳。”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等她走远后,未央郡主打开了盒子,脸色顿时惨白!
  盒中有一片金叶子,还有……两副雕的爪啄!带血的爪啄!
  第四节
  良辰终于要到了,营中一片欢声笑语,到处张灯结彩。天使一身朝服,坐在堂中,俨然以主婚人自居。狄青与丁宁亦已卸下了戎装,换上了大红吉服。
  红烛高烧,使这向来是兵马之地的沙场,也添上了几分香艳温柔。
  “新娘子怎么还不出来?”天使有些不耐烦地问。
  “还在梳妆呢!”
  “去催催!”天使吩咐。
  “刚刚去催过了。可一班爱起哄的堵住了门,说按规矩,新娘得写首‘催妆诗’才肯放行呢!”手下一名文官回禀。“那又有什么难?未央君主才华出众,一首小诗还不一挥而就?”天使不以为然。文官抓抓头皮,支吾:“可……可写了一大会儿,房里还没传出诗笺呢!”
  狄青虽没有看向这边,可一切对话却完全听在耳中。他脸色陡然一变,一阵莫名的心惊胆跳。他抬头看丁宁,丁宁也正在看他。
  蓦然,堂中诸人只觉红影一动,两位将军已不在堂中!
  洞房外仍围着许多人,嘻嘻哈哈地讨喜、索诗,可房门紧闭。丁宁与狄青对视一眼,一掠而至,同时出掌震断了门栓,双双抢身入内。
  房中果然一空无一人。妆台上的珠花仍在,几名伴娘已身首异处,一股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洞房。妆台上压着一张诗笺:“诸君不必闹嚣嚣,一世良缘在此宵。银河织女停梭待,早使银河架鹊桥。”诗上墨迹未干,显然催妆诗刚一写完,未及送出,新房中已变生不测。
  看热闹的众人涌入,一见房中如此惨象,一个个目瞪口呆。
  “她的武功并不弱,可显然没有还手的余地。可知下手之人必是熟人。“丁宁一字一顿地说,眉间忧色重重。狄青此时闻说老母仍在,方才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可能是她……”
  “谁?”丁宁问。狄青还未回答,突听房外一阵吵闹,一个人冲了进来。他脚步踉跄,满脸血污,呼吸粗重,显然是受了重伤。“洪统领!”旁边已有人惊呼出声,扶住了他。
  洪将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方……方天喻那小子,通敌……叛乱……”
  他回头,指着西北方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契丹勾结了高昌……造反……将军,快,快……”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登时便绝了气息。
  丁宁与狄青更不迟疑,大喝一声:“击鼓示警,马上出营备战!”两人掠出房门,扯下新衣,迅速披挂停当,出营观看。在国难当头的瞬间,所有私人的事情已经显得无关紧要。
  丁宁回头对狄青道:“你先率一万人马去占领阵地,我点齐兵马后就马上赶来。记住,这一战只能进不能退!”狄青缓缓拉下了青铜面具———这是他上阵时的习惯。因为他的相貌过于俊美,缺少威猛之气,所以临阵杀敌之时,他必上这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他缓缓举起了手中辟疆剑,向丁宁点了点头。
  然后他翻身上马,下令:“二千人为前锋,结‘虎象阵’,缓缓前进;两千人为后队,结‘长蛇阵’以阻后敌!出发!”
  丁宁交待完毕,已奔上点将台,亲自击鼓集兵。鼓声缓慢而决然,一声声传出里许。本来欢呼纵饮,乱成一团的官兵,突然剑皆鸦雀无声。不一时之间,台下已齐集了各部人马。
  丁宁回身,说道:“今夜有契丹军来袭,备马出战!”
  行令将军当即转身发令,但听得一句“出发”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千句,声音越来越大,却是整然有序,毫无惊慌杂乱。
  大军齐毕,丁宁纵马,正待出发,突听营后战鼓喧天,火光大作!
  众人齐齐回首,只见营后草料场已大火冲天。兵无粮草不行,草料场向为军之重地,此处一失,军心立时浮动起来。丁宁心下暗惊,只听探子来报:“方副统领叛变降敌,已火烧草料场,起兵反杀过来。”
  众军更是心惊。方天喻也是一名重将,手握五万雄兵,镇守后方。此时一旦起兵反叛,与契丹前后夹攻,其势凶险无比。丁宁处变不惊,缓缓下令:“变后队为前队,向南攻击!”
  号令到处,三万兵马分为前军、左军、右军、后队四部,另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兵甲锵锵,南向挺进。众军见敌势如山,心中俱明今晚只怕生死难料,可一向忠于宋室,也只有拼死一搏。
  行出十里许,已见到大批人马。为首一将正是方天喻。
  丁宁勒马,厉声喝道:“逆贼,朝廷待你不薄,为何负恩反噬?”
  方天喻大笑:“丁宁,我驰骋疆场二十多年,为大宋卖命流血,却只是个副统领;你黄口小儿,只不过由于出身将门,居然一来就当了大将军,这公不公平!契丹许我大元帅之职,比起大宋若何?”
  丁宁不再答话,右手一挥。行令官手执黄旗,一声令下,左右两翼将士缓缓前进。敌我双方两阵对园。
  敌阵中鼓声大震,突地向左右分开,推出几百名俘虏来。这些人大都是平民装束,男女老幼都有,被齐齐推搡在地。方天喻冷笑:“压敌军家属上阵!”
  此语一出,丁宁这边的宋军登时一乱。要知玉门关驻军大都是常驻塞外之人,除了一部分为戎边犯人外,大率已在本地安家立业。如今见敌方推出这许许多多平民,拖儿带女,乱成一团,将士心中安得不慌?
  方天喻麾下一骑纵马出阵,叫道:“大宋官兵听着:尔等家小,已被收留,投降的和家人团聚,升官三级;若不投降,格杀勿论!”
  宋军中有些官兵已认出了亲人,一个个心下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丁宁目光闪烁,心知现下情势危急,一旦有人先行动摇,变兵败如山倒。方天喻这一手旨在瓦解己方军心,说要杀俘虏一定是说到做到。
  这时,高台之上又一阵喧哗,一队人被牵了出来。这些人大都为女子,衣饰华贵,可见并非一般平民。这些都是大宋将领的妻室儿女。数十名军士拔出长刀,架在众人颈中。
  方天喻冷笑:“尔等再不投降,可要杀人见血了!”这一来,军心更是浮动,不少士兵已在窃窃私语,而将领大都看向了统帅。丁宁目光沉毅。他知道在这关头,他绝对要冷静!
  方天喻手一扬,一个红衣女子被押了上来,她穿得是大红的嫁衣。
  “未央郡主!”宋军中已有不少人失声惊呼。连将军夫人均已落入敌手!
  “丁宁,你到底是降不降?”方天喻下令军士把刀架在未央郡主颈中,喝问。
  未央郡主头发零乱,衣衫不整,可目光坚定如星,朗声道:“将军勿以家室为念,好男儿当一死报国。”她此语一出,一些心中浮动的宋兵停住了口,纷纷转头看向丁宁,想知道统帅该如何是好。
  几万人的战场,一时间居然静得出奇。
  丁宁缓缓抬头,喝道:“汝为宋室而死,亦当不悔!”
  语音未落,他弯弓一箭射去!箭劲而疾,直射台上的未央郡主!箭射入未央郡主头部,她登时委顿于地。众军肃然,一个个热泪盈眶,心下肃然。
  这时,对方阵前许多将领妻儿哭叫起来,惊慌失措。
  丁宁手擎倚天剑,厉声大喝:“将哭喊的女人都射死了!”只听得飕飕声响,十余枝箭射了出去,哭叫的人纷纷中箭而死,登时没有人再敢乱喊。
  战场上,一时寂无人声。丁宁回顾手下士卒,目中闪着可怕的光芒,一字字大喝:“今日,战死,为国;生还,亦为国!”
  方天喻眼看对方并不受威胁,立刻撇下了俘虏,向宋军发起了攻击。丁宁毫不退缩,也马上指挥军队迎战。此地立刻变成了一个修罗场,只见旗帜翻飞,兵马来去,厮杀号角声连天。
  混乱中,只见一匹脱缰的马在阵中疾奔,马上却空无一人。待到马奔到了近处,突见人影掠出,在马群之间瞬忽来去,鬼魅般的接近。到了近处,一声弦响,连珠般三箭已射向方天喻。
  方天喻大惊,扬鞭向来箭击去。这一手挥鞭击箭的功夫他本是熟练已极,可这枝箭中竟隐隐含着内力,震得他手臂发麻。他击落了一枝箭,尚未回过鞭,第二枝转瞬间又到!这一箭从他左肋穿进,透胸而过,他身边将士竟来不及护卫。变生腋肘,交战得双方一时回不过神来。
  那人从马上跳出,一刀割下了方天喻的首级,高高举起,厉声对着四野高呼:“首领已毙,协从罔治!赶快投降,便可保命!”
  众人一时呆住——那人红衣长发,赫然是已死的未央郡主!
  原来,她身怀绝技,在丁宁一箭射来之时,低头以牙咬住箭蔟,更佯装中箭身亡。待得众人注意力转移之后,才悄无声息地“复活”,慢慢靠近方天喻,一击得手。
  丁宁不肯稍纵时机,鞭梢一指,大军掩杀了过去。
  在乱兵之中,两人纵马相互驰近,默默注视着彼此。方才短短片刻之中,已经从生到死走了一回,劫后余生,一时心怀复杂,恍然隔世。
  “我想你会记得我懂武功,”终于,未央郡主笑起来了,“看来我猜对了。”
  ——那一箭,丁宁是觑准了她的牙关射来,所以才能如此配合默契。
  “令你冒如此大之险,实在……”他反而有些后怕,喃喃,“我还真怕自己算得不准,一个不小心真的亲手射死了你……”
  未央郡主笑起来:“为朝廷而死,风光体面,多好……你我都可以一举解脱呢。”
  她微微低头笑了起来,眼神却悲凉如水。
  丁宁不知说什么,只是将马鞭在手里静静握紧。
  “狄青呢?”过了许久,未央郡主问,“怎么不见他来?”
  “他已先领兵去抗击契丹部队去了。”丁宁道。
  “好,我这就去帮他!”未央郡主拨转了马头。
  丁宁点点头,道:“现在情势这一边我还走不开,你告诉他,让他多撑一会儿,我马上领兵来援助。”在大军压境的关头,他也无暇多说些什么,只看了她一眼,便策马冲入了战场。未央郡主望着他离去,握着马鞭的手不由一颤。丁宁上战场时,临别时回顾的神色,似乎含着一丝牵挂与关怀。
  他……他是自己的丈夫啊。她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可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感情可言呢?两人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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