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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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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卿开始被大哥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他怀疑地问:“大哥?”
  终于,他失去控制地对着弟弟狂笑起来——这个十九岁的,受宠的健康的弟弟,他知道什么?他知道什么!享有着作为谢家和鼎剑阁的一切荣耀和光明,而所有的血泪、痛苦和黑暗却要他来一个人背负!该死的!凭什么?!
  在无法忍受的冲动下,他忽然跳起,一剑刺向少卿的咽喉——想象着那里鲜血喷涌的景象。
  然,似乎早有准备,阁中诸位长老纷纷出手,琴剑两位大护法的招式,正好封住了他的去路。然而,冰雪切上吞吐的凌厉剑气,还是划破了少卿的脸颊。
  少卿被吓得从椅子上跳起,连连倒退三大步。看着他,目光无奈而畏惧。
  “没办法了……渊儿是疯了。”
  终于,一字一句的,坐在高台上的父亲,下了断言:“得把他关起来,不然又要惹祸。”
  “我根本没有疯!没有!”
  他大笑,睥睨着那一群武林里的头面人物,手里的冰雪切闪动寒光点点——
  “你们看!这是什么!这就是他给我种的血毒!你们看!”
  狂笑中,他撕破了肩头的白衣,肩胛骨下,两处溃烂的伤口赫然可见。他回过手腕,一剑削在自己的肩头!
  血如泉水般涌出,腐烂的肉被削去,但是,在白森森的骨头上,那黑色仍然顽固的存在着。
  “快阻止他!渊儿疯了,要自残!”
  脸色变了变,谢青云忽然冲口命令,两大护法,四位长老,就包围了大公子。
  “我没有疯!没有!”
  他大笑,挥剑,银光流转出漫天的繁星。而他的身形如同鬼魅。
  “少主,快冷静下来!”周围的人急忙劝阻。
  “大哥,住手啊!你疯了?”二弟的声音无力而无奈。
  “渊儿,莫要再发疯了!”父亲的声音,冷漠而严厉,一如既往。
  “我没有发疯!没有!”他继续大笑,挥剑而舞,毫不留情的,刺入一个个人的咽喉。
  在片刻之间,四大长老已经分别倒了下去。
  “妖剑!妖剑!”围观的仆人中,有无数人在惊惧的喊。
  “少主,别……”他听见了人群里,有个人轻轻的惊呼,然而,此刻的他不能顾及。
  血的味道……真好。
  他眼神亮的如同闪电,舔了舔剑上的血,扬起剑,指住了父亲的咽喉,冷笑: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做成药人?回答我!”
  谢青云仍然是不动声色的笑着,慈祥而无奈。然而,只有细心的人,才看见他的嘴角轻轻翕动了几下,似乎无声的说了一句什么。那是传音入密。
  那一瞬间,站得笔直的谢少渊如遇雷击,猛然一震,抬头,眼睛里似乎要滴出血来!
  “谢青云!我非杀了你不可!”
  他的眼神,再一次涌现出了浓厚的阴郁。
  那是杀人者的眼神。
  “少主,住手!你疯了?阁主是你父亲啊!”
  人群中,那个声音忽然颤抖而清晰的响亮起来。谢少渊终于忍不住缓缓回头,看见站在堂外,一身青衣的年轻侍女。她看着自己,目光……居然也是同那些旁人那样的悲悯而无奈。
  一直桀骜冷漠的眼神里,第一次有震动。似乎是不可置信的,他低声问:
  “你,说什么?——你,也说,我,疯了?”
  他的眼神在散落的长发下看过来,冷的如同冰雪,但里面隐隐的,却是烈火般燃烧的痛苦和疯狂。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青衣的丫鬟身上。
  “幽草,你服侍了他这么多年,你说,渊儿是不是疯了?”
  忽然间,高高在上的老爷,声音忽然飘落。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她身上,却砸得她身子一晃,几乎站不住。
  幽草抬头,避开了少主的眼睛,慢慢走过去站到了谢青云身边。
  她低着头幽幽的说,似乎是在叹息:“老爷,您该好好把他管起来了,不要再让他杀人。再也不要让他随便杀人了。”
  “大少爷——是疯了。”
  一片沉默。连那个妖鬼般的大公子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提剑,侧头冷冷看着。
  “不错,大家都看到了,渊儿是疯了!来人,把大少爷送回房里去,好好看着!”谢青云看着幽草,眼色里有些微的得意,吩咐。
  然后,耳边,忽然听见了冲天而起的大笑,凄厉疯狂,有如海啸狂风,入耳惊心!
  “很好,很好!”谢少渊仰头长啸,狂笑,“——你们才疯了!你们才是一群疯子!”
  忽然间,他目光闪电般落在青衣少女的身上,似笑非笑的:“好好好,既然所有人都说我疯了,我就算是疯了也罢!那又如何!”
  他身形一动,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利剑,直奔堂上的谢阁主而去!
  剑出,寒芒一片。
  冰雪切,宛如流进万载光阴,在苍茫天地洪荒中化为虚影。
  无论剑,还是人,都在有无之间。谢少渊的手中仿佛已经没有剑,只有一道虚影掠向老阁主的咽喉。虚影的背后,他一袭白衣飘零,如鹤渡寒塘。
  那是必杀的一击。
  鼎剑阁中,连琴剑两大护法也只能挡他一步而已!
  妖异的剑光,直射咽喉。
  然而,却在瞬间化为静止——
  硬生生的,停住。
  停在青衣少女光洁的额头上。距离三分。
  吞吐的剑气因为被瞬间猛烈的收回,而撞向了出招者自身,连妖鬼一般的大公子,都不由身子微微一晃。
  “快!”拉过幽草挡在身前,谢青云对左右一声断喝。
  在同时,背后的两大护法同时出手,各自全力出剑!
  仿佛是演练过了无数次,琴剑两人的配合妙到了豪巅,就在那妖鬼般的剑停滞的片刻,“唰唰”两声,两柄细长的剑,已经从他的左右肩胛骨下刺入,锁骨下穿出!
  剑妖公子,就被钉在了空中。
  全身在瞬间无法发出丝毫力气,仿佛瘫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左右肩胛骨的伤处,竟然是他的命门——而他的父亲居然知道。
  那是…那是血毒而引起的致命弱点?
  “大哥……大哥。”看着他那一瞬间痛苦的表情,少卿不由自主的脱口惊呼。
  谢青云仍然坐在那里,隔着苍白着脸的幽草,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微微笑着,甚至还叹了口气,慈爱的说:“可闹够了罢?来人,把大少爷送回房里去,好好看顾!”
  “衣冠禽兽!疯子!”
  少渊的眼色如同疯狂,手中的剑欲要举起,然而背后护法只是把贯穿他右肩的剑一绞,他手中忽然毫无力气,“叮”的一声,冰雪切掉落在地上。
  周围的家臣属下一拥而上,反剪住了他的手,生怕这个魔鬼般的人逃脱。
  “少主!”看着他那样桀骜不甘心的眼神,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从青衣侍女的脸上如断线珍珠的滚落,她扑上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哽咽。
  “小心!”
  周围的人齐齐惊呼,幽草只觉得耳边一阵剧痛,讶然抬头,看见的却是如妖如鬼般可怖的眼睛——那里面,幽暗而猛烈的火光,仿佛在地狱里燃烧!
  她被人拉开,捂着左耳,惊惧交集的看着他。
  “呸。”冷笑着,将咬下的一块血肉吐在地上,他抬起眼睛,看她,轻蔑而冰冷。
  然而,尽管这样,在方才,他还是停住了到她额头的剑。
  桀骜而冷漠的,他看着面前的所有人,带着满襟鲜血,头也不回的走开。
  “唉唉……真是家门不幸,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以手抚额,带着无限的怜悯和苦恼,谢家的主人看着自己发狂的儿子,摇了摇头。
  然后,关切的回头,看着仿佛失去了魂魄的青衣丫鬟,温和的问:“怎么?伤口很痛么?来人,快叫大夫!幽草,你今天做的很好,不亏了我这么多年让你呆在渊儿身边的用心——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吧。”
  所有的下人,都羡慕的看着她,然而,她却没有说话。
  她的神色,一直是痴痴的,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老爷…以后,少主不会乱杀人了吧?他不会再杀人了吧?”
  她一直一直的看着堂中那个角落,仿佛看见了什么。幽幽的问。
  老阁主的神色也有些异样,眉头皱了皱,但还是耐心的回答:“是的,以后我会好好的看管好渊儿……就算看他发病受苦,也绝对不会让他再杀人胡闹了!”
  “那么,就好了……”幽草终于微微的笑了,扬起头,忽然说——
  “幽草有一个请求,就是想以后继续服侍少主……请阁主恩准。”
  看着老爷有些阴沉的脸色,她却丝毫不惧,反而对着那个角落里笑了笑……她终于看见那个安静的,如同一朵小白花那样的女子缓缓抬起了头,微微对她笑。
  姐姐……你安心了吗?他再也不能随便杀人了。
  ―――――――――――――――――――――――――
  ACT8雪狱
  “听说幽草那个丫头,老爷给她什么赏赐都不要,却居然还要求去雪狱里服侍大公子!”
  “真是胆子大……那个妖怪一样的大公子据说想吃了她呢!”
  “是阿是阿,那一天,真真吓杀我了……”
  “看来,是跟了大公子太久,幽草那个丫头也有些疯了。”
  手里提着食盒,走过长长的廊道,隐约听见那些侍女们的议论。
  她只是低头,默默走过。
  耳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个残缺的疤。然而,每次一想起当天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心就仿佛被再一次血淋淋的剖开。
  少主被关在这个雪狱里——那个阴冷幽闭的地下密室。
  三面是玄武岩的墙壁,一面,厚重的铁门隔开了外面的一切,只留下一个不足一尺见方的小窗,可以探查,门下一个狭长的缝隙,却是送饭的抽屉。
  面对着武林中愤怒的诘问,谢老阁主连声道歉,沉痛地对所有人保证,他的儿子被好好的看管在一个苍蝇都飞不出的地方,以后再也不会出来为祸武林……
  ——因为我儿子疯了,所以,他做的什么和鼎剑阁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保证他再也不会出去胡闹了。
  带着一些无奈和苦痛,老阁主对那些上门论理的武林头面人物解释。然后,带那些愤怒的人,去参观那个被囚禁在密室铁门里的儿子。
  在那些人从小窗向内窥视的时候,里面那个人便狂躁的站起,大笑,拼命撕扯着那些贯穿在自己身体里的铁镣,那种情形让每个上门来质问的人惊骇不已。
  “原来真的是一个疯子啊……”在看过被严密关押起来的鼎剑阁大公子以后,那些人都茫然若失的叹气——既然是一个疯子,那么按照武林规矩,那些仇,也是报不得的了。
  他每日都被关在那个雪狱里,被无数人参观着他的苦痛和疯狂。
  她也每日的来看他。从那个小窗里看进去,阴沉的光线下,她看见有沉重的铁镣锁住了他的双手双脚,而另外还有两根,穿透了他左右锁骨,把他活生生的钉在了方圆三尺之内。只要稍微使力,便痛苦不堪。
  在铁镣穿过的地方,伤口已经全部溃烂,即使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脓水的气味充盈在整个地牢中,无法掩饰。
  他再也不愿意和她说话,也不进任何饮食。
  幽草没有办法,只好去哀求老爷,让他派一个大夫来给少主治伤。老爷却毫不在意的笑着,说:“幽草,你也知道渊儿他简直是个妖怪啊。那么一点伤,怎么死的了?你也不用太费心,这个儿子,我就当没有了……”
  她在一边低着头,咬着嘴角,半晌才鼓足勇气轻声说:“老爷,少主不怕死,可是——他是个有洁癖的人!这样比杀了他还痛苦啊!”
  然而,老爷已经转头和总管笑语去了。
  ——老爷当然应该高兴,因为方天岚死后鼎剑阁没了继承者,武林要公推一位新的盟主出来,又需要好几年了。老爷还可以继续坐在这个武林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看着当父亲的淡漠,对比起以前他的慈爱,幽草终于隐隐知道,阁主是在故意折辱这个桀骜的儿子。
  老阁主真是狠心啊。虽然不能放任自己的儿子乱杀人,但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难道关起来以后,连死活都不管了吗?
  然而,她是一个下人而已……既便万分不忿,万分心痛,又能如何?
  何况,将少主幽禁起来,至少不会再由他杀人了。这是好事——
  所以,我做的对。
  她一遍遍的对自己这样说。
  昨夜是满月,按以往的惯例,他是要杀人的——然而,他却被锁在了石壁上!一整夜,他挣扎厉呼的声音让她听得夜不能寐。
  她在中夜坐起,在那道厚厚的铁门外痛哭,拼命拍打着,叫着里面的人,然而,那疯了一样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在里面狂歌,声音到后来已经辨不出是哭是笑。
  如果实在非要杀人的话……如果不杀人少主就会死的话——那么,还不如杀了我吧。
  但是……这并不是她一个人死就能够解决的。他以后还是要杀人的……
  少主,已经是一个饮血的魔鬼了。
  这一切痛苦和折磨,到底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
  “少主,用膳了。”她跪在铁门外,低低的喊。
  铁门里面的人还是如同以往一般,没有出声。
  她踮起脚,从窗口看过去。只见幽暗的光线里,他带着镣铐,靠着冰冷的岩石墙壁,看着房间的角落,不知想什么,却微微皱眉,只觉眉间的皱痕有如刀刻。
  他瘦的越发厉害了,双颊深深的陷了下去。
  整日整日的不动,偶尔站起来,却是狂躁的扯动锁住全身的铁镣。然而因为那两条铁链穿过了肩胛骨,让他的双手使不出半点力。手还没举过肩头便颓然落下,于是,只好一边大笑着撕扯肩背的肌肉,一边猛烈的咳嗽起来。
  “少主,吃点东西吧。”
  她抚着冰冷的铁门,轻声劝告。一句话未落,却看见他猛然抓起门底下送进去的饭菜,大笑着,狠狠对着她砸了过来。
  幽草下意识的躲避,碗筷却在扔出不到三尺后掉到了地上——以他目前的力气,居然已经连扔一个碗都作不到!看着落到地上的碗,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然后,再次仰头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忽然整个人弯下了腰去缩成一团。
  “少主!你怎么了?很难受吗?!”抓着小窗的边缘,幽草带着哭音喊,仿佛更接近崩溃的人是她自己,“不要笑了,少主!求求你不要那样笑了!……我知道你没有疯!求求你……”
  剧烈的咳嗽和狂笑都在一刹间停止,那一刻的密室,忽然空旷的有些可怕。
  “哈哈哈哈……你现在却说我没疯?”片刻的沉默后,那个人再度笑了起来,但是笑声却是极度的愤怒和萧瑟。然后,他缓缓回头,看着窗口里侍女含泪的脸,目光清醒冷漠的如同冰雪:“为什么?幽草?”
  她看着那个光线黯淡的密室,那个角落里,缓缓又浮现出了那个白菊花般安静的小女孩,低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有些羞涩的站在那里。
  姐姐……绿衣侍女温柔的眼睛里,忽然也有利剑一般的亮光!
  她霍然抬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
  “因为,你杀了我姐姐……你杀了我姐姐!”
  “你不要那样看我!你当然记不得了!”
  “你每月都要杀人,发起狂来六亲不认,二十年来杀了多少人,你只怕早忘了吧?”
  “可是……我只有一个姐姐啊!”
  “姐姐那个时候才十三岁,来服侍少主,来的当天晚上就被你杀了!”
  “老阁主让我们进去收尸……我进去,进到那个黑洞洞的房间里,忽然碰到了满手的血——是姐姐!姐姐被挂在了墙壁上!喉咙里钉着一把剑……”
  “她的脸色,扭曲的那样可怕——”
  “那个少主一定不是人!一定是疯子!十一岁的时候,我就那么想。”
  她的眼睛里流下泪来,情绪激动得几近崩溃。黑暗中那个人也怔怔的看着她,目光里的锋芒,缓缓的黯淡下去。
  “后来,老阁主指派阿绣来做你新的侍女,阿绣怕的要死。我是她的好姐妹,于是,我对老阁主说,让我去吧……阿绣她比我还小呢,还轮不到她。”
  “却没有想到,一直能在你身边,活那么多年……”
  那个人终于垂下了眼,那一刻,他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和沉默。
  “幽草……”他忽然叹息一般的低声,“原来,我罪有应得。”
  “或许——我真的是疯了?”黑暗中,他忽然自语。
  “少主没有疯……少主只是病了。”幽草的声音哽咽起来,“那一夜,我听见老爷和你说的话,才知道你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看到你发病时候的那个样子,忽然明白其实少主也吃了很多苦……”
  “本来觉得少主你是该死的……但是,生这样的病,也不是你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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