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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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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还得学着和他们妥协。你不单要学会分辨忠奸,你更得学会看他们身后的利益,并在各方的利益博弈中取得平衡……”
  他一下子说得急了点,气喘之下不禁咳嗽了起来。平王连忙上去为他顺气。
  
  意识到儿子未必理解自己的这一番帝王心术,景安帝忙止住。待气息平稳下来,他视线再度掠过平王的眼脸,心中忽起一阵烦燥之意,话语也严厉起来,“风桑的罪行,虽是他自己做下的,你也不能推卸责任!如何管束部下,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平王忙认罪谢恩,出了紫宸殿,他拢着手在宫中走了许久,对近来景安帝待自己喜怒无常的情绪颇为不解。
  走出玄贞门,他凝望天际,觉得那浓重的阴云仿佛重重地压在自己心头,有时似乎从中透出一丝璀灿的阳光,有时又好象有暴风雪要随时向自己扑来。
  究竟是何原因呢?
  他思忖着,下意识唤道:“小谢!”
  陆元贞在玄贞门外等了半天,忙过来道:“王爷。”
  平王抬头见是他,眉头微蹙,好半天才道:“小谢还守在太清宫?”
  “是。”陆元贞欲言又止。平王也觉颇为棘手,压低声音道:“依你看,难道他真的和薛先生……”
  陆元贞悚然不语,许久,才恨声道:“这小子昏了头了!”
  “我看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行,得赶紧把他和柔嘉的婚事给办了,万不能再起风波。”平王匆匆上马,道:“走,去太清宫!”
  
  自雨亭中,石几似被利斧从正中间劈开,一半斜倒在地,另一半却化成了无数碎石。
  柔嘉坐在自雨亭中,望着满地的碎石,十指紧揪着雪狐裘,以往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如今蓄含了无限心事。
  “公主,这里风大,还是……”抱琴微带怜悯地看着她。
  “抱琴。”
  “嗯。”
  “左总管肯定以为薛先生接不下他十招吧?谁知……”她悲凉地笑了一下,“她却是以命相搏,接下了这十招。”
  抱琴默然垂头,许久方低声道:“薛阁主无论如何都闯不过左总管这一关的。若不是诱使左总管答应她,只要能正面接下他十招便转呈账册,恐怕无法及时救下……驸马爷。”
  柔嘉又笑了一下,低低道:“听说明远哥哥在刑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她一声‘蘅姐’。这些天,他又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连家都不回,他定是很感激她吧?……也是,救命之恩……”
  抱琴不敢接口,也不知如何劝她。
  柔嘉沉默许久,低下头,晶莹的泪珠掉落在雪狐裘上。
  “其实,我也可以……舍了性命的。”
  “公主……”抱琴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的双肩。
  柔嘉忽然挣脱她的双臂,站了起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倔犟之色,“我们去看薛先生,她若醒了,我要谢谢她救了我的驸马。”

 
七六、一寸相思一寸灰

  虽然放了两日的晴,阳光却似乎无法照到云台的三楹小殿中。
  薛蘅的呼吸和脉博虽然稳定了一些,但她始终没有醒来。她拼着性命接下的第十招,是左寒山平生最得意的“风云斩”,她接这一招时,靠着的石几断裂成两半。据说当时观战的方道之霍然失色,而左寒山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话。
  “真的接了十招……”
  当时薛蘅只是浅浅地含着笑,双手将账册递给左寒山。待左寒山依诺进密室向景安帝呈上账册,她才后退两步,软倒在地上,脸上犹自带着一丝笑容。而她压着的那一半石几猛地迸裂开来,四分五裂!
  每当想起方道之转述的当时情形,谢朗便觉刺心的疼痛。无论谁劝,他都固执地坐在她的床前,竟夜相守。
  “蘅姐……”没有旁人时,他便握紧她的手,轻声呼唤。
  
  轻盈的脚步声踏入殿门。
  “明远哥哥。”少女娇柔的声音带着些欣喜,又带着不安和忐忑。
  谢朗默默地站起身来,端正行礼,“谢朗拜见公主殿下。”
  柔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数月的风霜困苦,换来的竟是他这般生冷疏离的称呼。
  她克制着,重新对他嫣然一笑,“明远哥哥,你瘦了。”
  谢朗侧头看着昏迷中的薛蘅,心中一痛。
  看着他的神情,柔嘉僵硬地保持着微笑,走到他身边,温柔地说道:“薛先生好些了吗?”
  “多谢公主关心,蘅姐已经好多了。”谢朗退后两步。
  柔嘉觉得心中的某种情绪已经濒临失衡。她仰着头,嘴唇微颤,“明远哥哥,你还是先回家歇息吧,你都守了这么多天了。你放心,我问过左总管了,他已经替薛先生续上了心脉。薛先生会醒过来的,她不会……”
  “她当然会醒过来!”谢朗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又躬身道:“公主,这里有病人,您万金之体不宜久留,还请您回宫吧。”
  柔嘉顿时呆住,怔怔地望着他。他微抿着唇角,似乎在倔犟而执着地表达着某种态度。
  柔嘉正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之时,脚步声纷沓响起。
  
  “小谢!”
  平王和陆元贞并肩进殿,见到柔嘉,陆元贞双眸一亮,平王则轻声笑道:“柔嘉也在啊。”他走过来揪了揪柔嘉的头发,带着溺爱的口气责备道:“以后可不能再偷跑出宫了,虽然说是为了救明远,你也不能让母后急出病来。”
  柔嘉满怀期待地看了谢朗一眼,他的目光却仍凝在薛蘅身上。那样温柔而沉痛的目光,以往十多年,她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
  柔嘉心中凉透,怆然后退两步,紧揪着雪氅,失神落魄地往殿外走。
  陆元贞瞪了谢朗一眼,提衫追了出去。平王盯着谢朗,他却浑然不觉,轻轻地替薛蘅掖好被子。
  平王深吸了一口气,正思忖着如何措辞,一直在殿角煎药的薛忱忽地抬头,微笑道:“药好了。明远,你来还是我来?”
  谢朗一个箭步蹿过去,接过小坎手中的药碗。薛忱取出银针,刺入薛蘅牙关和喉间穴道,再轻轻将她牙关掐开。谢朗一匙又一匙,小心翼翼地喂入她的口中。
  平王怔然立于一旁,心中某种震动,渐渐扩散开来。
  
  “柔嘉!”陆元贞焦灼地追赶。
  柔嘉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就要掉下来的泪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她骤然停步,并不回头,冷冷道:“什么事?”
  话虽冰冷,却隐含着呜咽。陆元贞看着她竭力挺直的背脊,一时竟无从开口。安慰?他不是她的驸马,她更不是他的……这一刻,他只恨那一年在银杏树下接住她的,为何不是自己。
  好半天,他才鼓起勇气开口,“柔嘉,你……这两个月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瘦很多了。”
  柔嘉眼中的泪水成串滑落。
  终于听到了梦寐以求的这句话,却不是他说的。
  她提起裙裾,发足狂奔,奔过自雨亭时,脚下一滑,跌坐在雪中。不待陆元贞和抱琴追上来,她挣扎着爬起,飞快地消失在月洞门后。
  她奔跑时衣袂生风,带得松枝上的雪簌簌掉落,掉在雪地上,宛若有泪水溅上了陆元贞的衣襟。他呆呆站着,低不可闻地唤道:“柔嘉……”
  
  薛蘅脉息日渐平稳,所有人能做的,便只是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薛忱这日替她诊过脉,放了大半心,想起还有一个病人在等着自己,便叮嘱了小坎和谢朗几句,回到了谢府。
  谢府上下早将薛蘅和他视为了救命恩人。薛蘅因为受的是内伤,不能移动,蒙圣恩在太清宫养伤,旁人探望不得。谢峻便亲自出面,请薛忱到谢府居住。
  薛忱在秋梧院门口,好不容易又婉拒了一回四位姨娘的盛情厚意,由哑叔推回房中。
  刚推开门,风声响起,一件东西迎头砸来。
  哑叔却似没看见一般,任那本书砸中薛忱胸口。薛忱“啊”地一声,捂着胸口揉了几下。
  躺在榻上、右腿缠着纱布的裴红菱总算消了一点气,却仍大声道:“我看你这‘薛神医’是浪得虚名!只说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可我今天还是这么痛!你是怎么医治你的救命恩人的?!”
  “还很痛吗?怪了……”薛忱眉头微蹙,推动轮椅到榻前,号了一下她的脉博,又俯身查看她的右腿。
  “当然很痛!痛得我……”
  裴红菱看着薛忱修长白净的手指就要按上自己的小腿,忽然想起那日遭人截杀,她伏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一刀,当时他反抱着她,拼命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焦灼。
  过去的十八年,还从未有一人象他那般唤过她的名字。
  她心脏忽地象漏跳了一拍似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薛忱瞥见榻下有一大盘啃剩的鸡爪子,手指在纱布上轻轻碰了碰便收回来,肃容道:“只怕是伤势有了反复,看来得来点猛招。”
  “猛招?”裴红菱一把坐正了,嚷道:“什么猛招?”
  “有一年——”薛忱推动轮椅,到一边的药箱中翻了把药剪子出来,看着裴红菱惊疑不定的神情,道:“五弟养的一只牧羊犬掉到山崖下,摔伤了两条腿,但没有全断,用了大半个月的药还不见好,它天天痛苦地哼哼,白天也叫、晚上也叫,叫得整个天清阁都不得安宁。三妹便想了个狠法子,索性彻底打断它那两条腿,再用阁中秘药‘黑玉断续膏’将它接上,果然半个月后,它就行走如常了。只是可惜了那一瓶‘黑玉断续膏’,整个天下可只剩三瓶……”
  眼见薛忱握着的药剪子越靠越近,裴红菱一声惊叫,腾地从榻上跃起,单腿跳开去,连声嚷道:“不用了不用了!‘黑玉断续膏’如此名贵,还是留给别人用吧。”
  “裴姑娘不是痛得很厉害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替我挡了一招,我可就……救命之恩,怎能不报?”薛忱满面关切之色。
  “不用报不用报……”裴红菱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应该的应该的,你帮我大哥洗冤,我救你一命,咱们扯平了。”
  “可是,你这么痛……”
  “不痛了,现在不痛了。”裴红菱单腿跳了几下,又将右足放在地上,拄着拐杖走了几步,笑道:“奇怪,薛神医一回来,它就不痛了。”
  “那就好。看来从今天起,裴姑娘可以出去走一走,老闷在房里,伤势容易反复,扰了谢府上下的清静,可不太好。”薛忱微笑着收起药剪,推着轮椅出了房门。
  裴红菱嘻嘻笑着,跟着出了门,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走了几趟,忽然回过味来,气得一拐杖捅开薛忱的房门,大叫道:“死薛忱!你骂我是狗?!” 
  薛忱抬起头,满面茫然,“什么?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裴红菱气得粉脸通红,薛忱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某处却忽然软了一下。他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忽听院门“吱呀”开启。
  走进来的却是谢峻。
  
  裴红菱虽然顽野,见了谢峻却不敢失了礼数,她拄着拐杖行了礼,再狠狠剜了薛忱一眼,悻悻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嘴里骂道:“死薛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
  她刚要踏进房门,忽瞥见谢峻自薛忱房间探出头来,似是在观察外面还有没有人,接着便缩回头,关紧了房门。
  裴红菱觉得十分奇怪,好奇心起,便极轻极慢地挪动步伐,悄悄溜到薛忱房间的窗下,自窗户缝隙向内观望。
  “……不敢不敢,请问谢师兄,您是哪里不舒服?”薛忱正郑重地问着。
  谢峻却似是背上有跳蚤的样子,屁股在椅子上挪动几下,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好半天才说道:“不是哪里不舒服,就是那啥……师弟,那啥……”
  他满脸通红,神情极尴尬,但看着薛忱的眼神却十分热切。
  裴红菱最看不得别人吞吞吐吐,恨不得冲进去摇晃着谢峻,让他把吞住了的话吐出来才好。
  薛忱也是茫然不解地望着谢峻。
  谢峻又挪动了几下身子,轻咳一声,忽然换上一副十分严肃的神情,沉声道:“那个,师弟和师妹此番能施予援手,不辞劳苦为明远洗清冤屈,救了犬子,谢家上上下下,莫不感恩戴德。唉,可怜我谢家只有这一根独苗,这万一……万一有个好歹的话,就要绝后了。唉,独苗啊……”
  薛忱慢慢地张大了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他伸出右手,微笑道:“师兄,我替你把把脉吧。”
  谢峻大喜,急忙伸出右手。许久过去,见薛忱沉吟不语,不由倾过身子,急切问道:“怎样?”
  薛忱沉吟良久,道:“师兄这个,应该是因为曾经长期浸在水里,加上操劳过度,寒气入体,损伤了阳气,得慢慢将养调理,我先给您开几贴药,试试吧。”
  谢峻大喜,连连称谢。裴红菱又好奇又纳闷,想着怎么寻个法子去向死薛忱探听一下,谢朗的老爹到底得的啥病。




七七、苏醒

  转眼就是新正日。
  祭祀神佛、祭奠祖先、迎禧接福,谢氏一族今年在涑阳各处寺庙大添香油,又在邻近县村广开粥棚布施,感谢佛祖保佑谢家度过一劫。
  谢朗只在新正日回了趟谢府,给太奶奶、谢峻和族中各位长辈磕过头,到祖先及亡母灵位前奉了香,便又匆匆赶回太清宫。
  谢氏族人都知薛蘅重伤未醒,也皆对她抱着感激之心,不免交口称赞谢朗知恩图报、忠孝仁义,他日和公主成亲,必是国之柱石、谢氏中兴希望所在。
  太奶奶听了,默然不语,二姨娘也开始显得有些不安。谢峻和另外三位姨娘倒没有多想,加上府中又有薛忱和裴红菱两位贵客,这个新年便过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只是谢峻想起当初护着祖母闯宫的江湖高手单风不知去向,不能当面致谢,未免扼腕叹惜,深以为憾。太奶奶只得说单风和谢峻祖父少年时有些交情,此番只为报恩,象他那种江湖高人报过恩后自然隐退,谢峻听了,才稍稍释怀。
  但此回遭劫,将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了谢氏族人面前,谢朗是谢氏嫡宗独苗,他若有个好歹……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提起传嗣这个话题。谢峻也深有同感,加上平王早传过景安帝的话,于是谢峻过了元宵就递折子入宫,向景安帝恳请,谢府拟于二月迎娶公主。
  
  谢朗浑然不知谢府上下已开始替他筹备迎娶公主,仍整日守在太清宫的云台。
  这日薛蘅的面色红润了一些,不再是那般触目惊心的灰白色。喂药时,她喉咙还能微微动一动,谢朗看在眼里,十分欢喜。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注意到窗外的大雪已经停了,他精神一振,走到窗前,从胸臆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舒展了一下双臂,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
  他凝望着遥远天际北塔的塔尖,脸忽然红了一下,继而苦恼起来。
  正情思绵绵地胡思乱想,月洞门后忽然奔进来两个人。谢朗定睛一看,忙迎了出去。还没等他行礼,薛眉从他身边急奔而过,扑到床前,“三姐!”
  薛勇向谢朗点点头,便也跟着急步而入。
  薛眉满面凄然之色,伏在薛蘅身上,不停叫着“三姐”。薛勇劝了好半天,她才抽噎着站起,抹去眼泪。
  “大……大师叔,四师叔,你们怎么来了?”
  薛眉秀眉一挑,瞪着他,“我们不能来吗?!三姐为了你险些丧命,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得到消息,怎么可能不来看她?!她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谢朗乖乖听着,不敢回一句嘴。
  薛眉四处看了看,疑道:“就你在这里服侍三姐?”
  谢朗忙道:“四师叔放心,陛下拨了八个宫女,贴身的事情都由她们服侍。我和小坎就负责煎药喂药。”
  “只怕她们服侍得不周到。”薛眉摸了摸薛蘅的身上,撇嘴道:“这衣服不定几天没换了,粘在身上,三姐会很难受的。师侄,你先出去,我帮三姐抹抹身子,换过一件干净衣服。”
  谢朗迟疑着,薛眉讶道:“小谢将军,我知道你知恩图报,可这种事情,只能由我这个做妹妹的来吧?”
  谢朗的脸腾地一红,薛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便出了殿门。
  薛勇笑着与谢朗站在廊下寒暄。忽有执着拂尘的内侍过来,在谢朗面前躬身道:“陛下口谕,宣骁卫将军谢朗。”
  
  许是过了新正,朝中几件大案也做了了结,景安帝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这天他召了方道之入宣徽殿,君臣二人正品评国风院新近送上的画,恰好收到谢峻的折子。景安帝怕谢朗对曾经被褫夺驸马身份一事尚心存委屈,觉得有必要亲自抚慰未来的驸马一番,便命内侍去将谢朗宣来。
  方道之品鉴一番,力推一幅《碧荷鸳鸯图》,赞道:“此画最妙之处,莫过于只见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荷叶以及水面上并行的波纹,并不见鸳鸯,可这由浅而深的波纹,正勾勒出了鸳鸯亲密地并肩游入荷田深处的美景,实在是妙。”
  景安帝见自己的眼光与方道之一致,不由目露笑意,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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