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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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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内果然传出箫乐声声,谢朗心中泛起疑云,从爹素日评价来看,铁叔叔不象是这等寻欢作乐之人,难道有什么蹊跷?
驿馆内人来人往,箫乐之声直至半夜都未散去。寒风劲朔,雪花飘舞,谢朗躲在墙角等得有些心焦,忽见铁御史的随从铁思从屋中走了出来。这铁思是铁御史身边的得力助手,也曾多次随铁御史到谢家拜访,自然认得谢朗。谢朗心中一喜,探听到左右无人,便丢出一颗石子,正中铁思的脚背。
铁思多年随铁御史查案,身手本也不错,经验更极丰富,不动声色地装作急着小解的样子走到墙角,看清谢朗模样,他张大了嘴,接着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谢将军,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铁大哥,我有要紧事,要见铁叔叔。你和铁叔叔说一声,千万别让旁人知道。”
“好。”铁思不多话,转身进了屋子。
没多久,屋内传来铁御史的笑声,“今夜十分尽兴,都散了吧。”片刻后,屋内走出数名歌妓,娇笑着离去。再过了一阵,铁思出来,带上了房门,在院子四周巡视一番,确定无人监视后,向谢朗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出了院子。
待周遭再无一丝声响,谢朗拍掉肩头的碎雪,跃到廊下,轻轻地推开房门,象狸猫一样钻进房中,又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轻声唤道:“铁叔叔!”
“谢将军。”四十上下、容颜清癯的御史台大夫铁泓从椅中站了起来,谢朗与他同为三品,他便行了平级之礼。
谢朗慌不迭地执晚辈之礼,铁泓这才微笑道:“明远,你怎么来了?”
“铁叔叔,我想请您看一样东西。”谢朗从怀中取出账册,递给铁泓。
铁泓接过,翻开细看,嘴角不由微微抽动,渐渐地露出无比喜悦的笑容。看了许久,他合上账册,叹道:“明远,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这账册,你怎么找到了?”
“我是在邵师爷的屋子里找到的,他可能预感到自己会被张保杀人灭口,在衣服滚边里留下了线索。”
“哦?邵师爷不是在神锐军哗变时死在章海枪下了吗?我也想过找他的尸体,可据说已被丢在大火里烧成灰烬了。到底怎么回事?”铁泓神色郑重地问道。
“铁叔叔,我正为了此事而来。”谢朗将北上之后的事情一一细述,铁泓越听,面色越凝重。
在谢朗叙述的同时,他拿起案上的羊毫笔,蘸了墨水,在纸上慢慢地写下“神锐军、哗变、粮草、师爷、裴无忌、谢朗、丹军、张保”等字。
谢朗听谢峻说过,知道铁泓有这样一个习惯,每逢思考时会将每条线索的要点在纸上写下来,再连成线,细细研究,找到其中的蛛丝马迹,便也不以为奇。
五六、风波恶
等谢朗说完,铁泓便在纸上连着线条,一边分析,“明远,依你所说以及账册中的记载,张保贪墨军饷粮草,其中一部分是……”他顿了顿,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续道:“为了掩盖贪贿行迹,他指使邵师爷将账册烧毁,邵师爷怕自己有一天被杀人灭口,烧了假账册,将真账册藏了起来。张保却始终不放心,恰好神锐军士兵去抢了粮草,于是张保的心腹趁乱杀了邵师爷,嫁祸给章海,制造了‘哗变’。裴无忌为保部下,同时也为了希望朝廷查清真相,这才带着神锐军去了大峨谷,同时还可以防御丹军可能发起的攻击。你找到账册,却被发现了踪迹,遭到追杀……”
他看着纸上的字与线条,冷哼一声,慢慢地画了一个箭头,直指向正中间那个圆圈。
谢朗心中欣慰,知道他已弄清了全部的事实,便不再多说。铁泓叹道:“明远,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一筹莫展,为抓不到张保的罪证而发愁。还不得不收下他送的歌妓,装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想引他自动上钩。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原来如此。”谢朗笑道:“我就在嘀咕,铁叔叔高风亮节,定不是这样的人。”
铁泓忽然板起脸,道:“其实,有时你铁叔叔也是会收下贪官污吏送上的银子的。”
谢朗一愣。铁泓象少年般调皮地挤了挤眼睛,呵呵一笑,“反正他们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我就收了来入国库,顺便充当他们的罪证。”
谢朗深觉这位铁叔叔远没有爹那么迂腐和囿于成规,与自己十分投契,喜得心痒痒的,开玩笑道:“铁叔叔,要不是您和我爹平辈,我便要和您结拜了。”
铁泓哈哈大笑,“洒脱中不失刚直,勇猛无畏却心思细密。悯怀有子如此,足以慰怀啊!”
二人正笑时,忽听到院门口传来争执的声音,似是铁思挡住了什么人的来访。铁泓眉头一皱,已听一人高声叫道:“御史大人,下官有军国要事告知大人!”
谢朗依稀听出,此人正是那安南道的县令。
铁泓想了想,道:“不能让他们起疑心。明远,你先回避一下。”
“好。”谢朗四处看了看,这是一间用来会客的屋子,没什么好藏身的地方。铁泓将账册递给他,再往上面指了指。谢朗忙将账册放在怀中,再从屋角的楼梯拾级而上,藏到了用来储物的阁楼之中。
阁楼十分矮小,谢朗无法坐直身子,只得躺在了楼板上。听得下面那县令踏进门来,铁泓吩咐铁思出去。过得一阵,便听到铁泓拉长了的声音,“刘县令,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说的军国要事吗?”
那刘县令嘿嘿笑,“大人,您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您乃国之柱石,您的身体健康自然就是军国要事。一点薄仪,帮大人补补身子,请大人笑纳。”
铁泓笑了笑,似是将那银票收了下来,县令喜得声音都发颤,“那下官就不打搅大人休息。下官告退,下官告退。”
“嗯。”铁泓威严十足地自鼻中发声,县令退出屋子,带上了房门。
谢朗等了一阵,未见铁泓相唤,只怕县令还未走远,便耐心等待。下面窸窸窣窣,似是铁泓正把玩着那些银票,谢朗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一个县令的年俸不过三百两银子,这刘县令一出手行贿便是三万两,根本无需证据,便可直接治他一个贪赃之罪。铁叔叔这一手,不知有多少贪官自动撞上来,倒也妙极。
再等一阵,下面没了声响,却仍不听铁泓相唤,谢朗忽然涌上强烈的不安。他忍不住爬出阁楼,自楼梯口探头,屋内却已是一片漆黑。
“铁叔叔。”谢朗轻声唤道。
不见铁泓回应。
谢朗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恐惧,爬下楼梯,擦燃火摺子,顺手点燃烛台,却见铁泓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椅中,似在低头沉思。
谢朗松了口气,将烛台放在楼梯上,走了过去,“铁叔叔。”
可铁泓似乎还沉浸在思虑之中,仍然没有出声。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谢朗全身毛骨悚然,他急跃至铁泓身边,低头一看,只见铁泓面色僵青,双目圆睁望着前方,嘴角一丝乌黑的血迹!
谢朗本能地将手指放到铁泓鼻前,骇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铁叔叔!”
铁泓唇边的血迹尚未完全凝结,谢朗猛然抬头,冲出屋子,跃上墙头,四顾而望,可白雪寂寂、夜色苍濛,哪还有凶手的踪迹?
他在墙头呆立,脑中一片混乱。正在这时,院门被大力推开,铁思冲了进来,他直冲到屋中,看清屋内景象,失声哭道:“大人!”
谢朗也跃回屋中,正要说话,只听脚步声大作,又有数人冲了进来,从服饰看,正是这安南道的县令和师爷等人。那县令颤声喝道:“何方贼子?竟敢谋害御史大人?!”
铁思抬头,怒道:“谢将军,到底怎么回事?!”
“谢、谢、谢将军……”县令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同时眼珠子四处转。
忽然又有人从屋外冲了进来,穿的是十府捕头的皂衣。他冲到铁泓面前,跺脚道:“来迟一步!来迟一步!”
县令吓得弯下腰去,“郑、郑捕头……”
那郑捕头猛然抬手,指向谢朗,“来人啊,将凶手拿下!”
随着他的喝声,十余名差役冲进屋中。谢朗心痛铁泓之死,一时不及分辩,眼见两名差役挥舞着铁链冲来,右腿急速踢出,差役便皆跌倒在地。
“误会……”谢朗刚说出两个字,又有两人冲了上来。他苦笑一声,向后一闪,本以为能闪开这两名普通差役的攻击,却被随后而至的两道如迅雷般的寒光吓得胆肝俱裂。电光火石间,他提起全部的真气急跃而起,险险躲过一剑,却再躲不过另一剑,左腿血光迸溅,痛哼一声,跌落在地!
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扑来,直取谢朗胸前。
谢朗本能地捂上胸口,用力按住那本账册,在地上连续数个翻滚,只听“咯嚓”连声,他身后的桌椅接连被击得粉碎。
谢朗想不到十府捕头手下竟有这等高手,眼下自己被误认为杀害铁泓的凶手,误认倒不要紧,日后可以辩明,可这郑捕头显然是张保的心腹,想夺取自己怀中的账册,万一账册被夺,自己被杀,又如何替神锐军洗清冤屈呢?
念及此,他猛然咬牙,一声暴喝,作势要冲向屋外,众差役齐齐拦截,谢朗趁机扭身扑向屋角的楼梯!他顺手一带,烛台倾覆,屋内陷于一片黑暗。众人惊呼声中,谢朗已自阁楼的小窗穿了出去。他忍着左腿剧痛,攀上屋顶,提起全部真气,施展轻功,一溜烟地往城外疾奔。
身后有五人紧缀而来,轻功竟都不在他之下。谢朗大急,在城外的树林中左拐右躲,左腿愈加疼痛,鲜血涔涔而下。他强行忍住,可再奔一阵,真气渐感不继,眼前也渐渐眩晕,身后之人仍紧缀不舍。
这般追追逃逃,直奔到晨曦微现,忽见前方一条小河,河面上一座石桥,桥下河水尚未冰封。桥前的石碑上,刻着“安南”二字,正是安南道的界桥。
石桥边十余株野菊,迎着这秋天早来的风雪,开得正艳。
空中雪花如柳絮飞舞,河边的野草都被雪压得低下了头,更衬得那十余株野菊刚劲不阿、傲然不群。
谢朗眼前一阵眩晕,身形摇晃了一下,那浅黄色的菊影慢慢扩大,他摸了摸怀中的账册,喃喃唤了声,“蘅姐!”忽然纵身跳下石桥。
追赶的几名黑衣人齐声怒喝,赶到石桥边,已只见河水卷着碎雪急涌向东。其中一人怒道:“分头追!”
五人分头追出百余步,那为首之人又猛然醒悟,回过头来,唤道:“桥底下!”
随着他的喝声,果然便见谢朗从石桥下钻出来。为首的黑衣人狞笑一声,“想调虎离山,没门!”五人再度向石桥围拢。
谢朗撒腿狂奔,黑衣人紧缀不舍,从黎明直追到正午,眼见前方山丘上有一座破旧不堪的寺庙,谢朗直冲过去。
正在这时,空中忽传来一声高亢的雕鸣,一道白影急冲而下,五名黑衣人猝不及防,暴喝着躲闪,在雪地上狼狈翻滚,才避过白雕凌厉的攻击!
谢朗在庙门前转过身,哈哈大笑,“乖儿子,你总算赶回来了!干得不赖!”
大白厉声而叫,飞到谢朗肩头,凶狠地注视着又逐渐逼过来的黑衣人。
“姓谢的!交出东西,饶你不死!”为首之人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冷笑起来分外狰狞。
谢朗这时已将庙前泥塑手中的长戟执在手上,他右手握戟,左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望着五名黑衣人,好象长缨在手、银甲在身,面对着千军万马,血染战袍,却仍傲然而立。
“要东西,就拿你们的命来换吧!”
“臭小子!给你活路你不走,不要怪兄弟们不客气了!”为首的黑衣人将手一挥,五人各展招式,攻了过来。
谢朗暴喝一声,手中长戟如风轮般狂转起来。黑衣人都素闻“涑阳小谢”枪法如神,不由都退开两步,谢朗长戟一扫,将庙前泥塑扫落石阶,泥土四溅,灰尘满天,他趁机跃入寺庙,“嘭”地一声,关上了庙门。只听声音大作,显见他正搬来东西,将门抵住。
黑衣人们互望一眼,为首之人不敢翻墙而入,怕成为活靶子,想了想,道:“老四、老五,你们守后门。老二,你掩护,等会我和老三将门撞开,我们一起攻进去。死都不能让他逃了!”
“臭小子,现在才回来!你老子都快没命了!”
谢朗靠着殿中已破烂不堪的泥菩萨,大口喘气。大白看着他,叫了一声。
“嘭嘭”连声,挡着庙门的几个泥塑已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被人用树干撞开。
谢朗看见大白脚爪上绑着一个小竹筒,知道是平王的回信,可现在这般危急,哪还来得及取下细看,更不能落在对方手中。他咬咬牙,撕下一大块白色的内衫,拿起香炉中残余的佛香,迅速在白布上写下一行字:
蘅姐,明年今日,请到安南桥头,为我丢一束菊花。
他看着这一行字,眼睛微微潮湿,轻轻地唤了声,“蘅姐……”
庙门摇摇欲坠,谢朗猛然闭上双眼,又睁开来,迅速将布条结结实实地绑在大白爪上,向着西方连做手势,又连喝三声,“小黑!小黑!小黑!”
大白急速振翅,可刚飞起来,它又落下,雕目中满是不舍,恋恋地望着谢朗。谢朗用最严厉的语气再喝一声,“小黑!去!”
大白终于昂首而叫,扇动双翅,冲向云霄。
“嘭”声巨响,庙门轰然倒下,黑衣人舞着兵刃直冲进来,眼见大白冲上半空,其中一人奋力掷出手中长剑,剑刃擦着大白的爪子划过,又呛然掉落。
大白凄厉地叫了声,在空中急速盘旋两圈,向西飞去。
一名黑衣人欲待追出,为首之人喝住他,“那鸟没把东西带走,别管了!”
这时,后门的黑衣人也跃了过来。五人看向正依着菩萨坐在地上、满身血迹、剧烈喘气的谢朗,全神戒备,一步步逼近。
谢朗看着他们,呵呵而笑,左腿伤口处仿佛灼烤般刺痛,他却越笑越大声。
待五人走得近了,谢朗忽然站起。正午的阳光从殿顶的破洞处洒下来,照在他身上,豪气勃发、英姿凛凛。
他傲视着五名黑衣人,将长戟用力一拄,怒喝声如晴天惊雷,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狗崽子们,不怕死的就来吧!”
五七、如今得窥书中秘
孤山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
甫过乞巧节,便落了一场秋雨,山间寒意渐浓,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每年的七月也是天清阁弟子们大考的日子。除了考核各自选修的功课,各字系弟子之间也将举行竞赛,从中选出优胜者,予以褒奖。特别优秀的,将提为长老阁备选,给予登“天一楼”饱览珍籍秘典的机会。
这日比赛完毕,各字系弟子从学堂纷拥而出。乾字系弟子欢呼雀跃,震字系今年一局之差再度败北,十分不服,见乾字系诸人得意洋洋,不免出言讥讽。
“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阁主照顾你们,让你们偷看了秘籍,才赢了我们,太不公平了!”
“就是,阁主太偏心了,只顾着你们乾字系!”
“不公平!凭什么阁主只能由乾字系的人担任?天清阁这么多有名望的长老,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年轻女子当阁主?!怕就怕她不堪胜任啊!”有的话语更是难听。
乾字系弟子向来以天清阁嫡宗而自傲,一听便怒了,纷纷还击。
“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你们敢不服?!”
“阁主天纵奇才,故阁主才委以重任,哪里不堪胜任了?”
“阁主当年妙解陛下难题,又找出《寰宇志》,献给朝廷,有大功于社稷国家。你们说说,哪位长老比得上阁主?”
眼见双方吵得热闹,从学堂抱着试卷出来的几名授课长老怒喝道:“都想关禁闭不成?!”
弟子们不敢再吵,恨恨的互相瞪眼,纷纷走向学舍。
一名六十上下的长老看着他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声,道:“说起来,还是阁主太年轻了啊,又是女子,德望不足服众。”
另一名长老也嘀咕道:“就是。按理说,《寰宇志》是天清阁的珍宝,理应由我们天清阁珍藏保管才是。她倒好,为了讨好朝廷,全献了出去,唉……”
数名长老齐齐摇头,叹息而去。
“哼!老不死的,只会在背后说坏话。有本事,论道比武的时候赢了三姐啊!怎么就没见你们赢一次?”
薛定自桂花树上跳下,望着长老们的身影,“呸”地吐出口水。
他转身往主阁走去,兀自愤恨不平,回头做着鬼脸。走出几步,险些撞上一人。他急忙往右躲闪,偏生那人竟如影随形,又挡在他面前,他真气一岔,“唉呀”跌倒在地。
他不用抬头也知来者是谁,立马跪在地上。
“你今天提前交卷,想是胸有成竹,能考头名?”薛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薛定涎着脸笑,慢慢将右手伸出来。薛蘅怒道:“打你白费我的力气。去,到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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