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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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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安帝目光中充满赞许,和声道:“这么多书,要明着运进京,还真是一件难事。多亏薛先生想出奇招,自己背个空铁盒上路,引开各方高手,却将这些书藏在薛忱的轮椅和药箱中,平安进京。”
  “全赖陛下圣德,苍天保佑,这些书才得以重见天日,并为民所用。”薛蘅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薛先生请说。”
  “这些书,绝大部分有利于民生国策,但也有一些奇淫巧技、荒诞不经之说,臣请陛下去芜存精,善加利用。再者,这其中许多书博奥精深,甚至还有上古的文字,以祖师爷的智慧,也只能学会其中三成。陛下可能需要组织全国的智士们共同参详,方能将其中奥妙一一破解。”
  景安帝连连点头,道:“薛先生此言,甚合朕意。朕正有意组织一个寰宇书院,专门研究这些书籍。薛先生悲天悯人,不以一阁一己为念,不但将《寰宇志》当年丢失的那部分书籍找到,还将另外那几本阁内珍藏的秘本也贡献出来,朕心感动,欣慰啊!”
  薛蘅一愣,所幸她此时躬着腰,景安帝未注意到她的神色。
  景安帝翻着身侧的书籍,拿起其中一本,踌躇了一下,终于问道:“薛先生,这些书你找到后,不知参透了多少?”
  “回陛下,时间有限,臣只稍稍研究并参透了其中的几本书。实是惭愧。”
  景安帝沉默了一会,递出手中那本书,缓缓道:“那这本书,不知薛先生参透了多少?”
  




四十、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薛忱素来爱静,便挑六福客栈后院最偏僻的一间房住了。平王几次登门拜访,客栈掌柜吓得赶紧将后院的客人全部请到别院去住。薛蘅走进六福客栈后院时,禁不住说了句,“二哥找的好清静地方!”
  薛忱正在屋内剪烛芯,听到药童小离在屋外唤“阁主”,便笑道:“你怎么慢了几天?我让小黑去传信,它后来飞回来,我算着你应该三天前就要到的。”
  薛蘅进来,微笑道:“看样子,二哥这里有客人要来,吃过晚饭后还要长话终宵。”又问,“小黑呢?”
  “它现在天天和那大白腻在一起,我也两天没见它了。”薛忱放下剪子,转过轮椅,细细看了薛蘅几眼,温隽的笑容里满是舒慰,笑道:“我正等你来,给我讲讲你一路上的惊险。”
  “也没什么。”薛蘅轻描淡写道:“和我们估计的差不多,各方都派了人来,只有北梁傅夫人那里没动静。”
  她说得云淡风轻,薛忱仔细想了想,竟觉惊心动魄,轻声道:“三妹,此番真是……”
  薛蘅却还在想着方才觐见时的对答,喃喃道:“真是奇怪!”
  “三妹,何事奇怪?”
  薛蘅抬头,道:“二哥,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薛忱推动轮椅,想去沏茶。
  薛蘅忙接过茶壶,往杯中沏水,道:“二哥,我没找到《寰宇志》前,在你的想象中,《寰宇志》是什么?”
  薛忱侧头想了想,微笑道:“一本天书。”
  薛蘅点头,“是啊,我原来想象中,不说是天书,至少我们都没有想到,《寰宇志》竟是上百册珍籍的统称。而祖师爷竟没有留下任何相关记载。”
  薛忱道:“是这个奇怪吗?”
  “不是。”薛蘅摇头,道:“今天我去觐见陛下,陛下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说我‘不以一阁一己为念,不但将《寰宇志》当年丢失的那部分书籍找到,还将另外那几本阁内相传的秘本也贡献出来’,陛下为此感到很欣慰。”
  薛忱眉头微皱,道:“陛下竟然早就知道《寰宇志》不是一本书,而是很多本书?”
  “是,二哥,如果说陛下早就知道此事,那定是当年太祖皇帝一直传下来的,但为何我们天清阁历代阁主竟不知道此事呢?若是太祖皇帝知道,那定是祖师爷告诉他的,为何祖师爷竟没有相关的只言片语传下来呢?”
  薛忱想了许久,也不得要领。薛蘅又叹了声,道:“可叹为找这些书,我们这么多人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可陛下最关心的却是那本炼丹的方术之书。他一直在问我,是否参透了其中的炼丹之术,我回答说还未仔细看过此书,他便显得十分失望,后来也不再问我话,直接便命我出宫了。”
  薛忱愣了愣,道:“不问苍生问鬼神,陛下对炼丹竟痴迷到这种地步?!”
  他再想起这一路的艰难,轻哼一声,“可叹陛下一直说要中兴大殷,做一代明君,可那些好好的书他不关心,只盯着一本荒诞的方术之书!”
  
  薛蘅正要说话,谢朗推门而入,笑道:“蘅姐!”
  薛蘅回头,道:“你就吃过饭了?这么快?”
  谢朗微笑道:“我算着陛下不会留你在太清宫吃饭,便想请你和二师叔去瑞丰楼。”又过来给薛忱行礼,“二师叔。”
  薛蘅略带责备,“你刚回来,就应该在家陪太奶奶吃饭才是。”
  谢朗此时换回了一身“瑞蚨祥”的锦缎绸衫,蟹青色的缎面,深青色的玉扣腰带,腰侧丝绦还系着一块环形玉佩,越发显得身形颀长、俊面生辉。
  他笑道:“太奶奶一听说蘅姐救过我数次,便命我来报救命之恩。我这是奉太奶奶的命令,来请蘅姐和二师叔吃饭的。”不等薛蘅再说,他便上来推薛忱的轮椅,薛蘅只得跟上。
  薛忱回头看了看谢朗,又看了看薛蘅,未发一言。
  到了瑞丰楼门口,谢朗亲自将薛忱抱下马车,药童小坎小离乐得轻松,笑眯眯将轮椅搬下来。谢朗仔细打量了轮椅几眼,道:“蘅姐,小陆说,那天王爷见二师叔从这里面搬了几十本书出来,都傻了眼,这轮椅谁发明的?外表可真是一点都瞧不出来!”
  薛蘅微笑道:“以后我再详细说给你听,先进去吧。”
  谢朗负着薛忱上了楼梯,薛蘅随在后面,经过一雅间时,她忽停住了脚步,倾耳细听。
  
  薛忱回头看见,忙使了个眼色。三人进了尽头的雅间,薛蘅皱眉道:“大哥怎么也来了?”
  薛忱向谢朗点头致谢,口中道:“是三天前到的,说是咱们在京城的那几处产业,每年的租金总是收不齐全,他亲自过来看一看,若还不行,要另寻赁主。”
  薛蘅道:“那阁内现在是四妹在掌事?”
  “是。”
  “她太年轻了,镇不住那群猴崽子,特别是阿定,肯定会闹翻天。”
  薛忱大笑,“阿定这小子,只怕他一生中最得意就是这段时间。”
  谢朗想起薛定那人小鬼大的样子,也笑了出来,道:“蘅姐,你也不必将小、小师叔管得太严,我象他那么大时,还要顽皮一些。”
  薛蘅低声道:“我看你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道:“二哥,大哥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自己跑到这里来吃饭?”
  薛忱叹了声,虽不想说,但还是轻声道:“大哥住不惯客栈,说搬到朋友那里去住。我打听了一下,他竟是住到伍敬道的府上去了。”
  伍敬道是弘王妃的兄长,薛蘅眉头一蹙,谢朗已微微变色,道:“我说刚才那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原来竟是弘王手下的大总管。”
  薛蘅与薛忱互望一眼,俱能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担忧之意。
  等掌柜亲自布席,二人更是傻了眼,薛蘅指着满桌饭菜,瞪着谢朗道:“你这是干什么?”
  谢朗笑道:“这是瑞丰楼最有名的大全席,一共十八道菜,汇集了天下名菜,蘅姐、二师叔,你们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见薛蘅还在瞪着自己,他忙加了句,“是太奶奶的意思,要我请蘅姐和二师叔吃大全席。太奶奶说,本来应该在家中摆宴,但爹出了城,要过几天才回,届时再正式宴请蘅姐和二师叔。”
  
  薛蘅与薛忱忍着吃完饭,见谢朗吩咐掌柜将未吃完的饭菜送到城西茅草沟给叫化子吃,薛蘅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经过先前那雅间时,人已散去。小坎探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这里也是大全席。”
  薛蘅冷哼一声,薛忱微叹了口气。
  待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谢朗跳下马车,笑容可掬地打起车帘,“蘅姐、二师叔,请!”
  薛蘅一愣,与薛忱互望一眼,谢朗已抢着道:“太奶奶说,二师叔住在客栈多有不便。命我请你们来谢府居住。”
  薛忱颇觉为难,道:“我还有药箱和衣物………”
  小柱子喘着气跑过来,道:“少爷,薛二叔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薛忱顿时结舌,便看向薛蘅。薛蘅看着谢朗,缓缓道:“多谢太奶奶的好意,但我和二哥都喜欢清静”
  谢朗抢道:“蘅姐放心,我让人把秋梧院给收拾干净了,那处最清静。蘅姐,你那年来也住在那里,还………”
  二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想起三年前在秋梧院荷塘边的“旧怨”,薛蘅微笑道:“既然是老人家的意思,我和二哥就叨扰几天。”
  谢朗大喜,此时谢府管家也迎了出来。谢峻去了京郊巡视皇陵修缮的工程,太奶奶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早已睡下。其余三位姨娘不便出来见客,便只掌家的二姨娘来秋梧院寒暄了一番,所幸她也略略知道薛蘅的性子,说了几句就主随客便。
  她惦着问谢朗沿路诸事,走时拉了他一把。谢朗站起,道:“蘅姐,你先歇着,我明天带你去北塔玩。”
  要出门时,他忽又想起一事,笑道:“蘅姐,方才小陆告诉我一件事情。你猜,谁到陛下面前,告了我们一状?”
  薛蘅惊疑道:“告我们一状?”
  “是,那人到陛下面前,哭诉我们不但不举证,拒不归还他国之圣物,还应他所求,将他痛揍了一顿。”谢朗向薛蘅眨了眨眼睛。
  薛蘅没忍住,卟地一笑,道:“这个南梁使者,走得比我们倒还快。”
  谢朗哈哈大笑,二姨娘再回头掐了他一把,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薛蘅笑着掩上门,回过头,见薛忱正盯着自己看,疑道:“二哥,怎么了?”
  薛忱看着她面上犹存的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什么。”
  
  平王因立下赫赫军功,景安帝允其开府建制。谢朗第二日去了平王府回来,已是巳时,他进了谢府,便直奔秋梧院,小武子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少爷,三四五三位夫人叫您回来了便过去一趟。”
  谢朗不耐道:“昨晚不是都和二娘说了吗?让她们找二娘问便是。”
  进了秋梧院,却不见薛忱,只有薛蘅一人静坐在窗下看书。谢朗没来由地心中一喜,笑道:“蘅姐,二师叔呢?”
  “他约了同济堂的几位大夫讨论药方,带小坎小离去同济堂了。”薛蘅并不抬头。
  谢朗笑着凑近,“那就只能咱们两个人去北塔玩了。”
  薛蘅道:“你先等等,我把这一节看完再走。”
  谢朗见她还在看那本《山海经》,一把将她手中的书抽出,道:“北塔每日午时有白鹤成群飞来憩息,再不去就看不到了。”
  薛蘅只得站起,将《山海经》从他手中抽回,细心收回到薛忱的药箱中。
  她想起回京后一直未见到小黑,便问,“小黑和大白呢?”
  谢朗也颇感困惑,道:“我也没见到那小子,不知飞哪儿去了。”
  
  谢朗未带一人,二人往城北策马走着,快到北塔山下,前方忽然过来一大队人马,人人衣着光鲜,仆从成群。
  有人眼尖,看见谢朗,大呼道:“小谢,是小谢!”
  一群少年公子呼啦围了过来,笑道:“小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大家正想找你去喝酒打猎!”
  一名紫衣公子看见谢朗身边的薛蘅,大笑道:“我说小谢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原来是携美出游,忙不过来!”他见薛蘅脸拉了下来,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嘻笑着凑近谢朗,调侃道:“小谢,你打了三年仗回来,口味变化挺大的嘛,啥时开始吃素的啊?”
  其余少年公子哈哈大笑。谢朗忙道:“我给大家引见一下,这位是天清阁薛阁主。”
  少年公子们的笑声顿时都卡在了喉咙里。众人面面相觑,俱出了一身冷汗。这些人虽然年少不羁,风流成性,但总是世家出身,长幼尊卑还是分得清的。两百多年来,这些世家贵族们,多有人投在天清阁学艺。少年公子们纷纷算着辈份,下马走到薛蘅跟前,磕头见礼。
  “涑阳陈杰,拜见掌门师叔!”
  “涑阳卫尚思,拜见掌门师叔!”
  还有人道:“菏州蔡绎,拜见掌门师叔祖!”
  先前出言调侃的那名紫衣公子算了半天,终于算清了辈份,想到族中那位太叔公族长严厉的面孔,他只得老老实实下马,在薛蘅面前叩头。
  “涑阳姚奂,拜见掌门太师叔祖!”
  




四一、思君滋味原是酸

  谢朗没憋住,笑出声来,其余少年公子听见,也是挤眉弄眼地窃笑。
  薛蘅淡淡道:“都起来吧。你们虽有长辈为天清阁弟子,但都不是我乾字系的,我也不是你们的什么正牌长辈。以后见了我,不必行此大礼。”
  紫衣公子如闻大赦,灰溜溜站起来,和一众少年公子牵着马,站于路旁,让薛谢二人先过。
  谢朗微笑道:“蘅姐,我们走吧。”
  薛蘅眉头微皱了一下,策马前行。谢朗偷偷向少年们挥了挥手,在众人的挤眉弄眼中得意跟上。
  
  二人身后,笑闹喧嚷声响成一片。卫尚思过来向姚奂笑眯眯道:“小姚,原来你还比我低两辈啊,快,叫声师叔祖来听听!”
  “我当不了师叔祖,当回小姚的师叔也不错!”蔡绎来了精神。
  姚奂气得直跳脚,揪住他的耳朵道:“那我表姨嫁给你表叔公,这笔帐如何算?”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蔡绎连忙求饶。
  姚奂认了真,怒道:“以后他妈的谁和我算天清阁的辈份,我就和谁急!”
  “算了算了,以后都别再开这样的玩笑。说起来,我们都不是什么天清阁的弟子,也不用这么计较什么辈份。你们看,小谢不也称阁主一声‘蘅姐’吗?本就差不多的年纪。”
  “嘿嘿,不过,这小谢也忒殷勤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新相……”这人话音未落,马上被众人的“嘘”声打断。
  卫尚思看着薛谢二人的背影,笑得贼兮兮,道:“你们不知道内情,那是小谢和薛阁主这几个月‘生死与共’的情谊。否则,依传说中薛阁主的性子,小谢这么叫她,她不得扒了他的皮?”
  “什么几个月‘生死与共’?快说一说。”
  谢朗秘密去取《寰宇志》,极少有人知道,外间只知他奉圣命去南边巡视军情。此时,听卫尚思这么一说,一众少年好奇心大起,拉着他要一听究竟。
  
  因为顺着风,薛蘅将这些话隐隐约约地收入耳中,不由秀眉微蹙。
  谢朗却没怎么留意,兀自指着道边的风景,一一介绍,正说得起劲时,薛蘅忽然勒住了马,肃容道:“师侄。”
  谢朗吓了一跳,忙道:“蘅姐,怎么了?”
  “明远……”薛蘅见他这样子,将面色缓和了些,道:“咱们现在已经回到京城了,以后,你还是叫回我师叔吧。”
  谢朗呆了半晌,闷闷道:“不行,我叫不出。”
  “我本就是你师叔,有什么不行?”薛蘅急道。
  “不行就不行。”谢朗硬梆梆道。
  薛蘅本待发怒,见他满面倔强的神情,心中某处,莫名地软了一下,默然片刻,和声道:“你若真的不愿意,没别人的时候,还是可以叫我‘蘅姐’。但有别人在的时候,还是按回辈份叫吧。”
  谢朗这才高兴起来,四顾一番,笑道:“现在没别人吧?”
  薛蘅哭笑不得,他已连声叫道:“蘅姐!蘅姐!”一边叫,一边大笑着策马跑开。
  
  北塔在京城偏西北角,塔高七层,建在湖边的小山上。若登塔远望,京城风光尽收眼中。而湖心亦有小岛,绿树荫荫,每日均引来成千上万只鹤鸟来岛上憩息,故北塔山历来游人如织、商贩云集。
  薛蘅与谢朗将马拴在山下的石柱上,拾级而上。谢朗心中说不出的愉悦欢喜,更觉一身似是有使不完的劲,总是连踏数级,跃上去后再转过身,笑着看薛蘅慢悠悠走上来。
  这日天空似晴非晴,从树荫里透进些阳光,碎碎斑斑,闪在青石台阶,也闪在谢朗的笑容上。
  薛蘅抬头间看见这笑容,忽想起他双臂受伤那日,倒在青松下,阳光也是这样照在他脸上。她停住脚步,轻声道:“明远。”
  谢朗一步跃下数级石阶,跳到她身边,笑道:“蘅姐,口渴不?”
  薛蘅微微摇头,凝目注视着他。谢朗渐被她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蘅姐…”
  “明远,对不起。”
  谢朗微愣,竟莫名地脸一红,呐呐道:“什么对不起?”
  薛蘅望着他,诚恳道:“此次护书进京,我没有事先对你说明以身为饵之计,害你遭遇重重磨难,还累得你双臂受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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