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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风宝钗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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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夫人不先回答她这句问答,却叹了口气,说道:“怪不得段公子气恼,你爹爹实在是做得不对。好在咱们现在还未曾接下田家的聘礼。”
薛红线听得话里有话,不由得再问道:“妈,女儿并不想嫁人。只是,这和那姓段的却有什么相干?”
薛夫人诧道:“他还没有告诉你吗?”薛红线道:“告诉什么?”薛夫人自言自语道:“对了,他是和你同日生的,也不过是十七岁,脸皮还嫩,怪不得样样事情,他都和你说了,这件大事,他却未曾敢说。”
薛红线大为着急,再催问道:“妈,究竟是什么事情?”薛夫人道:“这件事正是与段公子相干,段公子就是你的丈夫呀!”
此言一出,薛红线大吃一惊,害羞、尴尬、着急、诧异……种种情绪,霎时间都涌上心头,险些也晕了过去,心里想道:“糟糕,他竟然是我的丈夫,我刚才却骂他作小贼!”
薛夫人微笑道:“线儿,你和他已经见过面了,你还欢喜他么?”薛红线道:“妈,孩儿现在没有心情谈论这个,请你先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谁?”
薛夫人缓缓说道:“好,现在也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你的父亲姓史,名叫逸如,是个大唐进士:你的母亲,就是你自幼吃她的奶,跟她读书的那个卢妈!”薛红线从未见过父亲,这次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名字,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卢妈却是她小时候最亲近的人,听说就是自己的母亲,不由得又惊又喜,叫道:“怪不得卢妈这样疼我,呀!她既然是我的母亲,为什么又一直瞒着我?这、这——”
薛夫人道:“她瞒着你,也是为着爱你的原故。嗯,你妈留给你的那支宝钗呢?”薛红线道:“卢……不,我妈给我的宝钗,不就是插在头上这支吗?你没认出来?”薛夫人道:“你拿下来给我。”
薛夫人接过玉钗,用小指仅在凤口轻轻一拨,将一根纸条挑了出来,薛红线诧异不已,道:“原来这玉钗造得如此精巧,里面还藏有机关。”薛夫人道:“我目力不好,你自己拿去看。这是你母亲的亲笔,纸上写的,就是你的身世。你若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再给你解说。”
薛红线一面读一面流泪,那一小片薄纸写满了蝇头小字,虽然简略,读了之后,亦已略知大概。薛夫人又从旁补充,把她母亲没有写出来的,也都告诉了她。只是隐瞒了薛嵩曾经奉安禄山之命,去捉过她的父亲那一段。
薛红线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段硅璋不是强盗,而是大侠;他的父亲史逸如果然是个高风亮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大;她的母亲是个既有节操,又有智谋的巾帼须眉;又是怎样为了她的原故,不辞茹苦含辛,忍辱负重的到薛府来作奶妈,终于力国尽忠、为夫尽节,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叫做史若梅。
这种种事情,都是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史若梅这才知道世上果然有她所不能想象的崇高人物,而这些崇高的人物,还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她的眼界突然扩大了,她的胸襟突然开展了,她在悲伤,她在骄傲(为自己的父母和公公而骄傲),同时她也第一次的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他骂我是父亲的不肖女儿!”她抹了眼泪,插好玉钗,就打开房门走出去了。薛夫人心底叹了口气,她知道从此要失掉这个女儿,但也感到欣慰,从今之后。她是不用再受良心的责备了!
且说薛嵩昏迷了一阵,不久就醒了。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站在床前的史若梅。薛嵩又是气恼,又是担忧,问道:“那小贼跑了没有?你妈呢?”
史若梅道:“妈在后房。爹爹!孩儿不孝,请恕我不能奉侍你了。”薛嵩大吃一惊,跳起来道:“什么,你说什么?”史若梅道:“孩儿特来向爹爹告别。”
薛嵩急怒交加,大叫道:“你要跟邓小贼跑么?他对你胡说了些什么?线儿,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
史若梅缓缓说道:“爹爹息怒,孩子并不是要去跟他。但他也不是小贼,爹爹,孩儿都已经知道了,请你不要再这样胡乱骂人了。”
薛嵩气得发抖,但他正要倚靠这个“女儿”,却又不敢对她发怒,颤声问道:“线儿,你知道了些什么?”
史若梅道:“过往的不必谈了。爹爹,我知道你目下正在为一件事情担忧,你是怕田伯伯要来并吞潞州,是么?”
薛嵩道:“哦,你妈已经把你的婚事告诉你了?你知道了也好,线儿,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这么多年来,我待你总还不错吧?我是一直将你当作骨肉看待的。现在我有危难,正要仗你分忧,你嫁到田家,一来可以两家修好,消祸患于无形;二来你也好。田承嗣好坏也是个节度使,你的丈夫是他的长子,待到田承嗣百年之后,这魏博节度使的位子当然就要由长子继承,那时你就是一品夫人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线儿,你不可三心二意!”
史若梅忍着气,耐心听薛嵩罗罗嗦嗦的说了一大遍,然后淡淡说道:“孩儿正是为了身受爹爹多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所以特来为你分优……”
薛嵩喜出望外,史若梅话犹未了,他便抢着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答允这头婚事了,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史若梅道:“不,给你分忧和答允婚事,还是两件事情。爹爹放心,我自有办法叫田伯怕不敢觊觎潞州。请借你的节度使金印一用。”
薛嵩不禁又是大吃一惊,叫道:“你要我的金印作什么?线几,我待你不薄!……”
史若梅拿出了一封信来,说道:“孩儿正是为了替爹爹解此危难,所以要借你的节度使金印用在这封信上。”薛嵩道:“这是什么信?”史若梅道:“这是孩儿擅自用爹爹名字写好了的给田伯伯问候的一封普通书信。你要不要我读给你听?”薛嵩莫名其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他去一封问候信?”
史若梅道:“一封普普通通的问候信,倘若是由你的差官送去,那当然是毫无意思;但若是由我送去,这又不同了。”
薛嵩究竟是从绿林出身的,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要玩寄刀留简的把戏?”史若梅道:“只是留简,不必寄刀,也可以吓破田伯伯的胆子了。不过,爹爹你倘若认为不够的话,孩儿还可以见机行事,给田伯怕一点颜色瞧瞧!”薛嵩连忙摇手道:“不,不,这使不得吧?你、你……”他想说的是“你已经是田家的人了。”只是史若梅已是神色凛然,正容说道:“爹爹,你同意我这么办也好,不同意我这么办也好,总之,我是绝不会嫁给田家的了。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今后怎样做人,孩儿自有主意。不劳爹爹你为我打算了。”
薛嵩当然深知“女儿”的本领,心里想道:“她倘若要一走了之,我又有什么办法拦得住她?如今她来与我商量,可见她确实是还没忘了我的恩德,还当我是她的爹爹。只是,这样得罪了田家,弄得不好,可要搞出祸来。”转念一想,“但倘若不这么办,女儿走了,田家来向我要人,我又如何发付?一样要弄出祸来!唉,糟糕,听说田家的聘礼已在路上,只怕这一两天就要到了。”
薛嵩正在左右为难,踌躇莫决,忽听得房门外似有吵闹之声,他仔细一听,那是他节度府中一个“管事”的声音说道:“我有紧要的事情,要马上桌报大帅,你为何拦阻?”看门的丫鬟“嘘”了一声,说道:“大帅今晚受了惊吓,正在养神,你莫大声说话,惊吵了他。”
薛嵩大声说道:“我已经醒了,什么事情,唤他进来。”当下低声吩咐史若梅道:“你暂时藏在屏风背后吧。”心想:“管事的深夜前来报事,只怕凶多吉少。”
心念未已,那个管事已由丫鬟带了进来,他行过礼后,说道:“小人本来不该来惊吵大帅,只是这事情大过意外,关系重大,不敢不报!”薛嵩皱了同头,斥道:“你别罗嗦了,干脆说是什么事情?”
那管事结结巴巴他说道:“田将军送来的聘礼,在路上给人劫了。”薛嵩大惊,问道:“是在什么地方?”管事说道:“是在咱们潞州境内!”薛嵩道:“是什么人劫的?”管事的道:“据说是金鸡岭那股强盗,还有一个少年,听说是段硅璋的儿子……”薛嵩大怒,“哼”了一声,道:“又是这小贼!”那管事的莫名其妙,继续说道:“田将军派人前来知会,说是在咱们境内失的,请大帅负责缉拿;他还说,大帅若然不够人用,他有‘外宅男’三千人,愿意尽数开来,协助大帅。”
薛嵩面色铁青,挥手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你道薛嵩何以面色铁青?原来田承嗣招募有武士三千人,编为一军,号为“外宅男”,他说要把“外宅男”尽数开来,那就是立下心肠,借端生事,要并吞薛嵩的潞州了,薛嵩焉能不又气又惊。
史若梅从屏风背后出来,掩盖下住脸上的喜悦,说道:“爹爹,这事好得很啊!”
薛嵩气恼之极,说道:“天大的祸事来了,你还说好?你不听见那管事的说。田承嗣要把他的外宅男尽数开来吗?”史若梅笑道:“他送来的东西被人劫了,这不正好吗?你没有收到他的东西,说来退亲就易办得多,不必将礼物抬来抬去,女儿也走得安然。”
薛嵩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半晌说道:“线儿,你不愿嫁到田家,也不该对我说这些风凉话。你不为我想想,他现在失了聘礼,怎肯与我干休?他说要与我会同捕贼,这分明是一个藉口,捕贼是假,想并吞潞州是真,他把外宅男开来,你叫我如何应付?”
史若梅道:“正因如此,爹爹,你就不怕得罪他了。何不让女儿去试一试,说不定可以弭祸患于无形。”薛嵩心意已动,想道:“这也说得有理,事若成功,可能吓得田老大不敢动手,事若不成,最多送了红线的性命,反正她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当下,取出了节度使的金印,假惺惺道:“田承嗣的节度府武士如云,你此去可得当心。唉,倘有他法可想,我也不忍要你冒险。”史若梅在信上盖了印,说道:“孩儿自会见机行事,爹爹放心。多年养育之恩,请受孩儿一拜。”一拜之后,便即飘然而去。薛嵩心头鹿撞,患得患失,他也知道从此要失去这个“女儿”,但却也不无欣慰,“这孩子倒还厚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仍未忘记要给我报恩。”想起从前自己是怎样对待她的父母,不觉脸上有点发烧。
史若梅出了节度府,顿觉海阔天空,“从今之后,我也是江湖儿女了。”喜悦、怅惘交织心头,“以后倘在江湖相遇,他大约不会再看轻我了吧?”自从她知道了段克邪是她的未婚夫婿之后,她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想着的就是他!她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他人品好,武艺高,相貌也很英俊。这样的男子确实是世间少有。”想到这样的男子可能就是她的丈夫,她不由得满面红潮,心底暗暗欢喜;但一想到甫相识便决裂,“这夫妻的情份只怕就此断了!”心里又不禁暗暗愁烦。
史若梅兼程赶路,七日之后,到了魏博(今河北大名县)。唐代的社会风气,对于男女间的关防并不如后来的重视(据史学家陈寅珞考证,李唐源流,本就是出于夷族,故闺门失礼之事常见。“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封建礼法,是宋代中叶以后,经过一些理学家的提倡,才成为社会风气的),尤其在北中国,汉胡杂处,通都大邑,妇女出游,更是常事。史若梅扮成了一个卖解女子,到了魏博,虽是单身一人,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特别注意。
当晚,史若梅换上了夜行衣,便去夜探田承嗣的节度府。她虽是轻功超妙,剑法高强,但毕竟是初次“出道”,心中总是有点忐忑不安,“我夸下了海口,倘若铩羽而归,那才真是丢脸呢。”
又不禁暗自好笑,他偷进我爹爹的节度府,我骂他作小贼,想不到如今我也偷进田怕伯的节度府,作个小贼了。”
史若梅翻过墙头,进了节度府的后园,园中静悄悄的,竟没发现有守夜的武士走动,待了一会,甚至连打更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史若梅暗暗奇怪:“素闻田伯伯的节度府防卫森严,外宅男三千人轮流入府值夜,却怎的给我如人无人之境,难道是传闻失实?看这样子,他府中的防卫比我爹爹的还不如!”
史若梅放大了胆子,从园中的花径直走进去,走了一会,忽地发现有两个武士在假山石旁,一边一个,好似泥塑木雕一般。
动也不动。
当史若梅最初发现这两个武士时,虽不惊慌,心中也自提防,正在打不定主意,是突然出去将他们点了穴道呢,还是绕路避开?但只过了片刻,她已发现了那两个武士神情奇异,不似是偶然站在那里的,因为他们的姿态一点也没有变动,一个人举起长矛,一个人举起铁锤,就似石人一般,摆在那里作个样子的。
史若梅心道:“这是真人呢,还是假人?”上去一看,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被人点了穴道了。史若梅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早已有人先我而来,这是谁呢?”
不久又陆续发现了十几个像这样被点了穴道的武士,史若梅越来越觉得奇怪,“倘若这都是一个人干的,这人的身手敏捷,岂非不可异议?我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当真不假!看来这人应该是田伯伯的敌人,大约不会与我为难。”
田承嗣的节度府比薛嵩的更为宏伟,房屋星罗棋布,高高下下,重重叠叠,总有好几百间,史若梅正愁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才找得着田承嗣的住处,哪知“得来全不费功夫”,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容易。
她上了正中的一间屋顶,居高临下,正在观察四方地形,忽听得有“呼呼”“区区”“咻咻”“蝈蝈”的各种声音,混合成一种怪声,从一个方向传来。史若梅跟着发音的方向,到了一间连着院子的大屋,从屋顶上望下来,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展开在她的眼前的是一幅非常古怪而又有趣的图景,只见院子里和两边房廊,横七竖八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全都是熟睡如泥的武土,那些怪声,就是这些熟睡了的武士所现出的鼾声。史若梅心道:“这一定又是那个先我而来的异人所于的妙事了,却不知他使的是甚神通,竟把这么多的武士,一个个弄得熟睡如死。有这许多武士在此值夜,不问可知,这当然是田伯伯住的地方了。”
史若梅蹑手蹑脚地穿过房廊,尽力避免不触及那些武士,果然找到了田承嗣的寝室。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里面的景象更为可笑。只见蜡炬光凝,炉香烬煨,侍女四布,燕瘦环肥,总有十几名之多,有头触屏风鼾而睡者,有手持中拂,寝而伸者,有手捧冰盘,垂首胸臆,前俯后仰者。形形式式,都是令人忍俊不禁的睡态!史若梅心想:“田伯伯真会享福,连睡觉都要这么多丫鬟姬妾服侍,荒淫如此,是应该给他一点教训了。”
史若梅是认得田承嗣的,揭开床帐,只见睡在床上的果然就是田承嗣,头枕文犀,署包黄毅,枕前露一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盒,盒内书生身甲于与北斗神名。原来田承嗣甚为迷信。
这是作为镶解灾星的。复有名香美珍,放覆其上。史若梅心想:“我正好将这金盒取去,交给养父,作为凭信。”她取了金盒,却把盖有潞州节度使薛嵩金印的那封书信,放在金盒原来的位置。
史若梅做好了手脚,正要退出,眼光一瞥,忽见在一张扎檀木的几案上,有一封信,用一柄长约七寸的匕首钉住,几案的位置,正在屋中当眼之处。史若梅心道:“原来那人与我一般,也是来寄刀留简的。”一时好奇心起,走过去将那匕首拔起,书信打开,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惊又喜,几乎呆了!
原来那封信上只有六句二十四个大字,写的是:“擅将库银,充作聘礼,不义之财,人人可取,若敢追究,取尔首级。”这六句也还罢了,后面还有三个字的署名,这三个是:“段克邪”!
史若梅心头鹿撞,又惊又喜:“原来是他,原来是他!不知他走了没有?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
正在心思不定,忽听得有“嘟嘟”的号角声,随即有人大叫道:“不好了,有贼人偷进来了!”片刻之间,人声如沸,议论纷纷,有人叫道:“啊呀,这里有两个人被点了穴道,我不会解,快请师父来!”“哎哟,有鬼,有鬼,怎么这些人都睡着了,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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