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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都宴吓得面如土色，身子立即后倒，跌下马来。

　　这正是杀安都宴的最好时机。古刀不顾箭伤，跳下马，举刀直扑安都宴。

　　然而，安都宴或许命不该绝。安都宴跌倒在地时，古刀也跌倒在地。即使古刀手里的刀还是没有放松，但那支深深插进腰间的箭已经令他无法杀掉安都宴。

　　蒙王的连环三箭，每一箭都没有落空。

　　“杀了他！”蒙王命令刚下，无数唐兵举着刀剑涌上来。

　　一个身影冒着纷乱刀枪奋不顾身地落到了古刀的身边。那个美丽、看似娇弱的身子，此刻挡开了无数刀枪。

　　“雅菲……”古刀吃力地叫着。

　　逻珈雅菲只顾拼命抵挡竭力厮杀，没有听到古刀在叫她。

　　古刀得以站起来，一咬牙，一挥刀，把手上与腰间的箭削断。

　　安都宴以为古刀中箭身亡，岂料逻珈雅菲拼命抵挡。犹豫间，古刀的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之上。

　　只要古刀轻轻一划，安都宴从此结束。但是，回纥灭族的灾难没有结束。

　　但古刀没有杀安都宴。他知道，蒙王爱女心切，安都宴是蒙王的爱婿。有安都宴在手上，或许可以换来回纥族人的性命。

　　战场之上，谁也顾不了谁，谁死谁活，没有任何人会在意。然而，安都宴是蒙王命根一般的李蓉蓉的夫君，蒙王是不会让安都宴死去的。沙州失守，瓜州失守，一败再败，蒙王由始至终都没有杀安都宴。

　　现在，蒙王也不会让安都宴死去。这既在大唐诸将的意料之外，更在意料之中。

　　“住手！”蒙王喝道，“都给我住手！”

　　也许唐军也不想这般屠杀回纥平民，回纥族人也渴望着这屠杀能快点停止。此刻，所有的刀枪都停下来了。

　　只有熊熊的大火，还在风中呼啸着。

【一零六】似亲还疏
“古刀，别杀他！”蒙王道，“我愿意放过这里所有的回纥人，只要你放了他。”

　　古刀沉默。他的手，他的腰，在慢慢地流血，一阵阵的伤痛直透心扉。

　　“叫你的人马上离开！”古刀的声音不大，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的尸体，当中最多的是身穿回纥服的妇女与老人。唯一的是没有小孩被杀。

　　蒙王犹豫着。

　　“我要你们都离开这里，一个不留！”古刀大声道。

　　全部都在安静，都在看着蒙王。

　　一个声音打破了安静：“爹爹……”

　　这声音很小，很清脆，也很悦耳。但在古刀听到，心里比箭伤更痛。

　　“蓉儿……”古刀的刀差一点掉下来。

　　几个唐兵抓住了蓉儿与哑姑。

　　“蓉儿！”逻珈雅菲叫起来。

　　在蓉儿与哑姑的身后，是回纥里数十个小孩与十几个老妈妈。

　　逻珈雅菲哭道：“不……不……你们怎么都出来了，干吗出来……你们为什么不在地下洞里躲着，为什么要出来呀，为什么……”

　　逻珈雅菲的哭声再悲伤，也无法让这些孩子与老妈妈躲起来了。

　　“把蓉儿带过来！”蒙王叫道，“我的外孙女，快带过来！”

　　士兵把蓉儿带到了蒙王跟前。蒙王眉开眼笑，不顾古刀等人的目光，一把抱过蓉儿，轻轻道：“蓉儿，蓉儿……”

　　“你是谁呀？”蓉儿怯生生问道。

　　“我是你外公。”蒙王掩饰不了内心的高兴。

　　“外公是谁？”蓉儿挣扎着要下来，却还是被蒙王紧紧抱着。

　　“外公就是你娘亲的爹爹。”

　　“那我娘亲又是谁？”

　　“你娘亲就是我的女儿，是大唐高贵的郡主。孩子，你是郡主的女儿，是我的外孙啊。”

　　“可是，你是不是坏蛋呀？”

　　“傻孩子，外公非常非常疼你，怎么会是坏蛋呢。还有你娘亲，她每天都在想蓉儿，非常非常想，想蓉儿回到她的身边。”

　　“我娘亲在哪里？”

　　“你上次见过的那个像哑姑的人就是你娘亲。”

　　“你骗人，那人不是我娘亲。”蓉儿摇头，“爹爹说了，我娘亲会唱歌给蓉儿听，还会抱着蓉儿，哄蓉儿睡觉呢。”

　　“蓉儿！你娘亲已经死了！”古刀道，“你快过来爹爹这里！”

　　蓉儿看看古刀，挣扎着下去。无奈蒙王还是不放手。

　　“你们要干什么了？你是坏蛋，杀了这么多人。我不要坏蛋抱我，快放手！”蓉儿不断挣扎着。

　　“蓉儿，外公是来看你的。”蒙王在掩饰着什么。

　　“不，你们是要来杀爹爹的，我不让你杀我爹爹和哑姑，不让你杀他们！”

　　所有人在沉默，出奇地沉默。都在看着蓉儿在蒙王手里挣扎，看着蒙王一直不肯松手，看着蓉儿慢慢哭起来，看着蒙王奇怪而又无奈的表情。

　　此刻，古刀的刀在不停地颤抖，伤口的血不停地流出。与此同时，他的心更是在滴血。

【一零七】生死两难
“放开蓉儿！”古刀紧紧盯着蒙王。

　　“古刀，我现在可以放心地走了，我要带蓉儿回到她的娘亲身边。”蒙王淡淡道，“至于安都宴，我就拿他来交换回纥族人好了。”

　　古刀盯着蒙王，全身颤抖。此刻，安都宴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就算死一百个安都宴，也抵不上蓉儿一个。

　　安都宴是古刀的敌人，蓉儿却是古刀的全部。看着蒙王忽然得意地微笑，古刀心像千刀万剐。

　　“蒙王，”古刀声音嘶哑着，“如果你敢对蓉儿怎样，我就算拼了十条命也不放过你！”

　　一字一句，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蒙王却依然微笑着，哼了一声道：“古刀，现在我要你马上把刀放下。蓉儿是我的外孙，我更不想她会有什么事。”

　　古刀手上流血手心流汗。

　　安都宴奸笑着，那笑容像刀一般刺进古刀心里。

　　“刀兄，这一次你输了。”

　　安都宴的声音再次刺进古刀心里，古刀几乎透不过气。

　　“刀兄，还是请你把刀放开吧！”

　　“不！”逻珈雅菲叫道，“不！古刀，蒙王不敢伤害蓉儿的，你不能放手，杀了安都宴，杀了安都宴！”

　　面对逻珈雅菲的叫声，古刀麻木了，他的刀颤抖得更厉害了。

　　“古刀，”逻珈雅菲流泪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对你，不该这样对蓉儿，都怪我，都怪我……”

　　任逻珈雅菲的哭声越来越悲，也无法让古刀有任何反应。

　　古刀的眼一直看着蓉儿。

　　“古刀，蓉儿在我手上，你别想夺回来。蓉儿与你只能一个人活着，你自己选择吧。”蒙王看了看古刀，又看看蓉儿。

　　安都宴问道：“爹爹，那我呢？”

　　蒙王没有回答。

　　“爹爹，你不能不顾小婿啊。你想想，这么多年来，谁一直为你鞍前马后，冲锋陷阵……”

　　“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我现在有了蓉儿，你的性命，就跟古刀谈吧，与我说了没用，我不会答应你什么的。”

　　“刀兄，”安都宴哀求道，“你就放了我吧，我带人马上离开这里，永远不会再犯回纥，永远不会……”

　　古刀半点听不进去。他的心，在蓉儿的身上。

　　“刀兄，求你了，刀兄……”

　　古刀还是没有听到。

　　“刀兄！”安都宴大声道，“求你放了我吧……啊？”

　　“啊——！”古刀长啸一声。

　　巨大的无奈与痛苦，充斥着古刀的心胸。一声长啸，撕心裂肺。

　　“古刀……”逻珈雅菲止住眼泪，怔怔地看着古刀。

　　“啊——！啊——！啊……”

　　声音由强变弱，古刀仰天悲愤，逻珈雅菲也惊呆了：“古刀，古刀你怎么了，古刀……你怎么了……”逻珈雅菲愧疚万分。但错已铸成，无可挽回，纵使万般后悔，也是无奈。

【一零八】宛如亲生
“古刀，我知道我错了。求你，求你别这样了……”逻珈雅菲的悲伤已经令她哭不出声来。看着古刀的悲痛，那痛仿佛就在逻珈雅菲的身上。

　　逻珈雅菲可以为古刀死，但无法为古刀的悲伤而悲伤。她是知道的，眼前的一切，全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要以蓉儿逼婚，以蓉儿逼古刀留在回纥部落里；如果不是她不听古刀的话带着族人离开，不是她不让蓉儿与古刀见面，这一切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现在的古刀根本不可能会怨恨谁，悲伤让古刀失去任何的怨恨、恩仇。但逻珈雅菲知道，这一切不可能还会挽回。即使蒙王没有对蓉儿不利，但古刀对她的恨会抹杀她与他的一切恩怨。

　　就算逻珈雅菲把命也给了古刀，那也于事无补。但造就这一切，逻珈雅菲唯一的只能把命交出来，这不是为了让古刀原谅，而是以此来替古刀惩罚自己。

　　逻珈雅菲不再哭泣，但眼泪还挂在那娇艳无比的脸上，晶莹剔透。她把剑慢慢横在颈前，轻轻道：“古刀，我不要你原谅我，是因为我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有来生，我愿生生世世跪在你的跟前，也不要你的原谅，只为我的灵魂好过一点。古刀，来生再见吧……”

　　“公主！”所有回纥人都跪下来，“公主！”

　　朵噃、圣嫬与娜伊、嫿耒四人上前抱着逻珈雅菲，苦苦哀求。

　　逻珈雅菲呆呆道：“你们不让我死，可是我却做了连天神也无法原谅的事。我的灵魂已经污浊，只有以死来清洗。”

　　事已至此，朵噃四人还有什么话说？

　　“公主，就让我们送你上天吧。”朵噃四人轻轻跪在逻珈雅菲跟前，低着头。

　　古刀的双眼始终看着蓉儿，无论逻珈雅菲如何，古刀依然无动于衷。

　　逻珈雅菲看着古刀，这时她多想古刀能看她一眼。不论是怨恨，还是原谅——不，她已经不想古刀原谅了，不管如何，她只想临终前古刀能看她一眼，不枉她对他痴心一片。

　　但是，古刀眼里只有蓉儿。逻珈雅菲绝望地闭上眼睛，只要她的剑轻轻一划，她从此不再痛苦。她就会带着她的爱与恨一起，带着她的回忆一起离开这个世上。

　　可是，逻珈雅菲的剑还没有划过时，已经停下来了。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哑姑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扑向蒙王，她要用自己微薄之力去救蓉儿。

　　“滚开！”蒙王用力去推哑姑。

　　哑姑死死抱着蓉儿，要将蓉儿从蒙王手里夺回。

　　蓉儿双手也紧紧抱着哑姑的脖子，不断用脚蹬蒙王。

　　蒙王有力的双手如何会让柔弱的哑姑从他的手上抢过蓉儿？却听到“哎哟”一声，蒙王的手已经松开。

　　哑姑抱着蓉儿，不顾一切地向前跑。

　　没跑几步，哑姑与蓉儿双双倒下。

　　所有人看到了蒙王手上的血，那是哑姑狠狠地咬过的伤口。为此，蒙王才会松手。也为此，哑姑背后同样流血，那是蒙王的剑刺中的伤口。

　　哑姑倒下了，但还在紧紧地抱着蓉儿。

　　剑刺得不深，让哑姑倒下时还能说话——她说不了话，只有“啊啊”的叫声。这叫声惊醒了古刀，也惊醒了古刀的刀。

　　蒙王大怒，猛地出剑。

　　面对蒙王的剑，哑姑双手护着蓉儿，挡在蓉儿面前，挡在蒙王的剑尖之前，挡在相距不过三尺余的剑尖之前。

　　那剑尖之上，还滴着哑姑的血。

【一零九】相见时难
此情此景，没有任何要来得及想什么。逻珈雅菲在哑姑倒下时已经把剑尖指向蒙王，身子跃起，冲向蒙王。

　　一个身影掠过，古刀也放开了安都宴，携刀冲向蒙王。

　　但古刀与逻珈雅菲两人都忘记了，他们与蒙王之间即使不远，却有无数刀枪阻拦。近在咫尺，却有刀山火海阻隔，有如万里。

　　即使没有刀枪相隔，哑姑与蒙王的剑相距也比与古刀的刀相距更远。

　　一个声音更快：“郡主驾到！”

　　“蓉蓉？”蒙王、古刀与安都宴三人同时叫出声来。

　　蒙王收回了剑。

　　只见甘荣业护送着李蓉蓉已经赶到。

　　“父王，住手……”在这里，能令蒙王住手的，除了李蓉蓉之外，还能有谁？

　　李蓉蓉下马把哑姑扶起来。主仆二人相见，李蓉蓉不知该说什么。

　　母女相见陌生，李蓉蓉更不知该说什么。

　　李蓉蓉的眼泪告诉哑姑，她有多么相信蓉儿。

　　但蓉儿却不懂这个像哑姑的女人的眼泪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呀？”

　　蓉儿的声音非常清脆，甜美的声音中带着的陌生，直接把李蓉蓉的心都敲碎了！那声音可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发出来的，却把她远拒千里之外。

　　“蓉儿……”李蓉蓉泪如泉涌。

　　“你怎么又哭了？”蓉儿的声音还是那么陌生，但多了几分关心。

　　李蓉蓉更是心碎。

　　“你别哭嘛，爹爹说不能哭的……”就在都护府中，李蓉蓉的生辰之夜，蓉儿的声音还在耳边轻轻响着。自那时起，这声音无法从李蓉蓉的脑子里抹去，日子越久就越清晰。

　　你怎么又哭了？蓉儿知道李蓉蓉又哭了？蓉儿居然还记得去年的事情？这叫李蓉蓉如何不感动得心碎？

　　“蓉儿……”李蓉蓉想抱蓉儿。那是李蓉蓉的女儿，她的亲骨肉，快四年了，只在蓉儿刚出生时李蓉蓉抱了几下。快四年了，李蓉蓉多想再抱一抱蓉儿！

　　一把刀把李蓉蓉拦住了，是古刀的刀。

　　“你别碰她，别弄脏了蓉儿的身子！”古刀一手把蓉儿抱过来。他的话比他的刀锋更锋利，把李蓉蓉即使实现的梦打得粉碎！

　　“古刀，你太过分太自私了！”蒙王大怒，“蓉蓉毕竟是蓉儿的娘亲，娘亲抱一下自己的女儿有何不可！”

　　娘亲？这两个字忽然涌进蓉儿的心里，让蓉儿万分茫然：“爹爹，这个像哑姑的人是谁呀？”蓉儿最相信她爹爹的话，别人说什么蓉儿可以不信，但爹爹说的她就相信。

　　她是谁？这连古刀也难以回答。

　　“古刀，你哑了么，说话！”蒙王大叫。

　　古刀却没有说什么。上次，古刀对蓉儿说这些人是狼，会吃哑姑的羊的。这次，古刀无法对蓉儿说什么。

　　“哑姑，这个人是谁呀？”见古刀不回答，蓉儿又问哑姑。

　　哑姑无法回答，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手势也没有给蓉儿，只有不停落泪。

　　“刀……”李蓉蓉的悲伤也只有古刀最清楚，“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古刀不让蓉儿认她的娘亲？蓉儿不是整天都想要娘亲吗？如果蓉儿的娘亲就在眼前，古刀却没有告诉蓉儿这个就是她的娘亲。

【一一零】悔不当初
“蓉儿，她是你娘亲！”蒙王大声道，“她就是你的娘亲！”

　　但蓉儿无法相信蒙王，蓉儿道：“你是个坏蛋，你是骗人的，她不是我娘亲。”

　　李蓉蓉但觉天旋地转。原来她与蓉儿相距最远的不是对蓉儿日思夜想的尽头，而是她终于站在自己女儿的面前时女儿却没有认得她！

　　“蓉儿，我是你娘亲呀……”李蓉蓉的声音非常非常小，但撕心裂肺，闻者无不动容。“刀，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李蓉蓉站不稳了，身子摇摆，倒在哑姑的身边。

　　哑姑还是把李蓉蓉扶住。

　　“哑姑，哑姑，你告诉蓉儿，我就是她的娘亲……”李蓉蓉忽然向哑姑下跪。

　　那是哑姑以前的主人，是大唐高贵的郡主，却要向自己的丫环下跪，苦苦哀求。

　　哑姑惊惶失措，却无法把李蓉蓉拉起来。

　　“哑姑，我求你了，你告诉蓉儿吧……”

　　可是，哑姑如何能说话？

　　看着泪流满面的李蓉蓉，蓉儿也哭了，“爹爹，她是谁呀？”

　　古刀始终沉默着。古刀想说，“她是杀害你爷爷一家几十口人、让你与爹爹四处逃命的女人！”但古刀没有说，他怕自己说不清楚，也怕蓉儿伤心。

　　只有等蓉儿长大后，古刀才能把这些事情对蓉儿说个明白。现在，最好什么都不用说。这样，蓉儿只会茫然不解，不会伤心落泪。

　　“蓉蓉，你给爹爹起来，别在军中丢爹爹的脸！”蒙王咆哮着，“来呀，给我把这些人统统杀掉！一个不留！”

　　“不——！”李蓉蓉大叫，“爹爹，你已经害死那么多人了，难道你还要再杀人吗？我已经失去唯一的女儿，我不想失去我唯一的爹爹……”

　　蒙王何曾想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儿？那是蒙王唯一的亲人了。

　　“蓉儿，蓉儿……”李蓉蓉叫起来，“我是你娘，是你娘呀……”

　　蓉儿哭起来，边哭边问古刀：“爹爹，她是谁？她为什么说是我娘呀？爹爹，我好想娘亲，她到底在哪里了……”

　　古刀还在沉默。此刻，他不可能会对蓉儿说什么的。只要他不说谁是蓉儿的娘亲，那谁也不可能是蓉儿的娘亲。

　　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