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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手脚治好。”穆血刃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而孤鸿影此时却连反握的力气也没有。
他虚弱又淡然地笑着，眼中带着隐隐的悲伤，“大哥能牵挂我这二弟的安危已足以让我满足。至于我这手脚，我这武功，没有就没有了吧，大哥，没什么值得好惋惜的。大哥要是嫌我麻烦，就一掌了结了我，这样就可以替武林除一大害，一心患，大哥在武林中也会更有威望。”
“你……”
“血刃，何必对一个想死之人这么费心？！”一个带着愤慨的声音从门口处响起，打断穆血刃欲脱口而出的怒斥。
来人一身蓝衣，是莫清言，后面跟着一个男侍，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清言，你怎么能这么说？”穆血刃蹙眉道，起身，接过男侍手中的药，扶起孤鸿影。
什么也没说，孤鸿影乖乖喝下送到嘴边的药。很苦，他蹙了蹙眉，穆血刃见此大笑起来，“我记得你小时候喝药也是这个表情，说起来，皱眉毛的你平时并不多见，就在喝药时能见上一见。”
孤鸿影看了一眼脸色不怎么好的莫清言，有些邪气地笑道：“那大哥可要好好记住，记在心上。”
“当然当然，这么难得一见的景象怎能轻易忘记？”
莫清言的脸色更加阴沉，冷哼一声，砰地摔门出去了。
“他吃醋了，大哥。”孤鸿影笑得嫣然。
“知道。你故意的。”
“不去劝劝？”
穆血刃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扶他躺下，“你既然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就叫门外的下人。”
孤鸿影点了点头，闭上眼。
穆血刃又看了看他，才放心关门出去。
听到关门声，孤鸿影又缓缓睁开眼，方才嘴边那嫣然的笑渐渐转为凄婉与忧伤。
无神，我现下连喝个药也要别人喂了，我现下，连，自杀也做不到……
你心痛吗？
他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冰凉的泪。
无影教果然是不可撼动的，去降伐无影教的江湖正道人士元气大伤，败得惨不忍睹，仓皇而逃。几日之后，赤霞山又恢复往日生气。只是无影教的两位中流砥柱在那场战斗中失去了踪影，一个是火之使孤鸿影，一个是水之使烈。虽然得到这个消息，但那些正派人士吃了苦头，所以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闭关的独无神，守着他的两个护卫以及专为他们提供饮食的人，殊不知无影教中的天翻地覆。
离无神出关的日子只有十天了。
孤鸿影倚在虎皮躺椅上，半眯着眼，在鸟语花香，清静幽美的院落中享受着暖阳的安抚。
这一个月来，穆血刃招揽天下名医为他续筋，用尽天下灵丹妙药，而且每日都有人为他推拿按摩一个时辰，但效果仍然微茫，直到现在，他最多只能走两步路，多走就会摔倒。手也只能简单活动活动，连端碗吃饭都有些困难。
没有伤感，没有愤慨，没有多余的话语，孤鸿影一直都那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他越来越像风，像云，他越来越透明。
站在远处看着他，他虚无缥缈得就如一缕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幽魂，一抹飘逸脱俗的赤魂，世间没有任何东西会比此红更加耀眼，妖艳。
他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所有看着他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
他的笑淡淡的，却灿如云锦，媚如明霞，比泓潭更加深沉，比瀛寰还要神秘。
却有点忧伤。也是淡淡的，但总能感染人，让人与他感同身受。
孤鸿影，他曾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鸿，孤傲，狂放，睥睨天下，傲视群伦。
孤鸿影，现下只是一只失去双翼的鸿，平静得让人心痛的孤鸿。
这一个月来，他都带着面具活着。现下，无人知道这院落中坐的就是，原来在江湖中，翻云覆雨，叱咤风云的孤鸿影。
穆血刃徐徐踱步到他身边，屏退左右，然后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一只怎么也捂不暖的手。
“你有心事？”
“大哥果然了解鸿影。”孤鸿影转过头微微笑着，“在大哥面前我也不想隐瞒个什么。”他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固执又坚定，“我要回无影教。”
“不行。”穆血刃断然回绝，他绝不能让他的二弟再跟着独无神，他跟着他，只会伤痕累累。
“大哥，他需要我。”孤鸿影沉声道，口气坚决。
穆血刃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私了？”
“大哥，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孤鸿影还是定定地看着他，“我再说一次，他需要我。”
穆血刃一怔，他头一次看到这么坚决的孤鸿影，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打破平静的孤鸿影，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就足以引起整个内心的震撼。
但穆血刃不打算妥协。
“不行，你必须好好在这里养伤。”口气不容回绝。
“我要回去！”孤鸿影低吼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口气比穆血刃更加强硬。
“我绝对不会让你回去！”穆血刃腾地站起身来，愠怒地吼道，威严如狮，“独无神独无神，你为什么要对独无神如斯衷心？每次在你身受重伤的时候，他都浑然不晓，这样的主，值得么？值得么？！”
我天下无双的二弟不能再毁在那人手上！
“大哥，你不懂。”孤鸿影低低地笑了起来，“值得。”
穆血刃瞪了他一眼，执迷不悟的人是他。
“总之，我是不会答应你回去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穆血刃冷然决绝地甩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没走多远。
“大哥，求你，我求你，让我回去……”身后传来与方才坚决的口气截然相反的乞求与哀伤，声音颤抖着，像风中摇曳的树叶，“求你……大哥，大哥……”
身后的人一声声地哀求着自己。
催人泪下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去。
这个人，总是这么不可思议，
当他转过身时，见到的是比那声音更能让人强烈震动的画面。
孤鸿影正单膝跪在他面前，一双含悲饮泣的双眼哀伤地看着自己，那露骨的乞求不加任何虚饰，真诚，完全脱去往日里耐人寻味的神秘。此时，仿佛天下所有的感情都积聚在那双倾国倾城的眼眸中，无人能不为之所动，无人能不为之心伤。
“大哥，求你……”
高傲的孤鸿影居然向他下跪，高傲的孤鸿影居然这样放下尊严求他。
穆血刃见他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四肢发软的他做这个动作已是相当困难。他就快支持不住地倒下。
他沉痛地蹙起眉，走到他面前，欲扶起他，但他却拒绝，“大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在此长跪不起！”
无可否认，他心疼他这个弟弟，对于这个弟弟，他永远都做不到绝。
他叹息了一口，明白如果不让他回去的话，不如让他死。
他扶他到躺椅上坐下，搂住他，终于妥协，“好吧……”
穆血刃派几个人抬着孤鸿影，自己和莫清言也随同一起，从孤鸿影所指的一条通往赤霞山的密道将他送到后山。由于路途遥远，加之孤鸿影行动不便，不宜旅途操劳，所以走得较慢，来到这里时，离独无神出关的日子只剩下两天。
还来得及。
他们将他送至石门前。守在石门前的两个护卫见来者陌生，立即拔剑相向。
“你们是谁？”
孤鸿影坐在轮椅上，也没多话语，将覆在自己面上的人皮面具揭下。
见是无影教四大护法之首的火之使，他们立即恭敬地低下头，“见过火使。请问火使有何吩咐？”
“你们都退下，这里有我来守着就可以了。”
“可是教主命令我们不可擅离职守，所以……”后天就是教主出关的日子，要是教主发现他们不在职的话，定会怪罪下来，到时候会以教规处置。而且他是高高在上的火使，怎敢劳烦他来守这石门？
“怎么，我堂堂火使说话不好使了？”孤鸿影嘴角勾起一丝迷魅的笑，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仪和冷酷的阴沉。
这样又美又邪又危险的火使让他们有一瞬间失了神，他们低首仓皇道：“可，可是教主吩咐过……”两人露出为难之色，教主和火使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你们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后果我担着。”
“可是，火使……”犹豫中。
“你们不相信我？”声音愈发危险阴冷。
两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属下不敢！”
“那还不快走？”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打算遵从火使的命令，火使向来在教主面前讲话很有分量，而且火使很有信用，所以应该不会被罚吧？只是跟火使一起来的人都没见过，不知和火使是什么关系，他们当然是不敢问，对于这些事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
于是他们下山去了。
孤鸿影转过脸看着穆血刃道：“大哥，过点真气给我，让我好行动。”
穆血刃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固执倔强的二弟他还能置何言辞？他提气，将自己的真气徐徐输入到他体内。
莫清言在旁看着这一切，说实话，孤鸿影是个让他感到无比震撼的人，他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人物。他与传说中的不一样，他不是一个无情冷酷之人，他不喜欢杀人，即使他杀过很多人。他有他自己的行事风格，他有他自己独特的信念。他有时甚至感到此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有血性。
穆血刃收气，孤鸿影站了起来。
他现下只可走一小段路，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矣。
他启动打开石门的机关，然后那道红艳修长的身影便消失在那徐徐关上的石门之中。
“血刃，我们现下何去？”莫清言转过头，对穆血刃轻言道。
穆血刃朝他柔和一笑，俊逸的面孔霎时间洒满阳光。他走过去搂住他的肩，悠然道：“这蜀都可是天府之国，来了这里如不好好游玩一番的话岂不是虚了此行？”
莫清言却撇撇嘴，双手交叠于胸，“我看这游玩是假，你对独无神充满好奇心倒是真。”
穆血刃笑着吻他，“唉，天下知我者莫过于清言也。不过……”他轻咬他的耳垂，低沉的嗓音带着热气喷在耳边，“这游玩也是真。”
怀中的人一阵轻颤，微微的红晕爬上他的脸。羞恼之下，他推开那笑得恶意的人，快步离去。
穆血刃继续保持笑容，紧紧跟上。
非礼勿视，随行的人只当没看见方才那情形地跟在他们身后。




第十章

孤鸿影关闭了洞中的机关，沿着那条通往密室的道缓缓前行。
窄道两旁的石壁上燃着火把，昏暗的光线能使他勉强看清前方的路。几经迂回之后，他来到独无神闭关的密室门前。
他轻轻推开密室的门，孤鸿影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
里面只有摇曳的烛光，一个冰冷的石床和一套木制的桌椅。
“无神！”孤鸿影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不会，不会提前发作的！
“无神！无神！！”孤鸿影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与镇定，慌乱地叫着他的名字，气息紊乱，那时穆血刃渡给他的真气已经耗尽，他欲往前迈步却四肢一软摔倒在地。
“无神，你在哪里？你出来啊！”孤鸿影趴在地上，凄然的呼唤在石室中孤独又无助地回荡，“无神，你在哪……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他咬紧了牙，使出全身力气借助肘力爬到石室的墙壁边，扶着墙壁一点一点艰难地站起，目光坚定固执，他一定要找到他。
突然间，一道阴风吹过，石室中的烛火霎时全数熄灭。
此时这里只剩下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得可怕，只听得见自己已经乱了的呼吸。突如其来的黑暗带来压抑的恐惧与慌张。在黑暗中，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好像连自己随时都会消失掉一般。
孤鸿影头一次这么害怕黑暗。
无论从这黑暗中走出了什么，他都将无力抵抗，因为他已没了武功，那个天下无双的孤鸿影，已经没有了……
他再次软倒在地，他靠着墙坐着，喃喃地低喊着，“无神，无神……”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黑暗中响起，向自己靠近。
孤鸿影睁大了眼，心猛地一提，“无神，是你吗？无神！”
来人没有说话，身体突然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那人的铁臂紧紧地从前箍着自己，越收越紧，仿佛想将自己揉进他的怀中。他无法动弹，他快要无法呼吸。全身的骨架被那人勒得发痛，那力道大得惊人，几欲将自己捏碎。
紊乱的心跳从紧贴在他身上的胸膛传来，混乱急促又狂烈的呼吸喷在耳边，带着嗜血的味道，就像一只饥渴的兽。
来人一直都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意识似乎已陷入狂乱浑沌之中。
那气息，是自己所熟悉的。
“无神……”被抱得太痛，孤鸿影轻轻呻吟出声。
那人的力道更加劲猛，他的唇贴上孤鸿影的颈侧，伸出舌尖轻舔一下，孤鸿影一阵轻颤。接着，颈上便传来一阵疼痛。
孤鸿影没有蹙眉，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凄迷又似满足的笑。
他知道他的颈已被那人咬破，此时，那人正饮着自己的血，然后流入那人的体内，与那人的血融合在一起。
是，他需要他的血。
凌天炫练到最后一重时，需要一道比以前更加强猛的至阴之气，然后与他的至阳之气相融在一起。如果硬来的话，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且稍有差池便会走火入魔，如穆血刃所说的，可能还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所谓气血相生，他需要一股既能融阴又能合阳的血，来帮助他将那道至阴之气慢慢引入他的至阳之气，然后将两者融合在一起。
而他所拥有的，便是这种血。
抱着他的力道渐渐地松下来，呼吸也趋于平和。但他仍然无法动弹，呼吸仍然困难，甚至越来越困难。血液正缓缓地从那人的唇中流入那人体内。身体也渐渐冰冷下去，温度下降，即使围着自己身躯的怀抱是那样火热。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好像又比那时暗了几分。
他闭上眼，靠在那人怀中。脑海中又显现出那片火红的枫林，如烈焰在燃烧在跳动的枫林，那日，那样的枫林中出现了一抹黑，那抹黑如山岳般屹立在那里，仿佛一谪世天神，威严，不可侵犯，不可亵渎，好像他一挥手，广袤山河就会因此而震上一震。他俊美得炫目，他没见过那么无与伦比的长相，没见过那么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
他就是传说中的独无神。
孤鸿影笑了，那种笑，即使倾尽城池，倾尽江山，也无法换来。即使将所有璀璨瑰丽，灿烂幽婉的明霞编织在一起，将日月星辰镶在其上，也无可比拟。
他的手缓缓垂下，落于地。身体也冰冷到再也无法加温。
意识永远地消失在那人怀中。
那人也没了意识，抱着他一起躺在地上。
黑暗中，那人的眼角滑下一滴泪，不知是无奈，是悔恨，还是痛苦……
今日是无影教教主独无神出关之日，雷使麟和风使瑛率人到后山迎接独无神的出来。
石门缓缓打开。通向出口那条幽邃深暗的长道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长道的那头渐渐光明，还有横在那人手掌上的那抹红，妖艳的红，耀眼的红。
不再有光芒的红。
阳光挥洒在黑衣男子的脸上，反射出刺眼锋芒，没有人能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当他巍峨高峻的身影出现在教众面前时，让人不敢正视的威严令他们迅速低首，单膝下跪，高呼：“恭迎教主出关！恭喜教主练成神功！”
“嗯。风使和雷使留下，其他人都下去。”静肃而低沉的嗓音不着丝毫情绪，没有神功练成的喜悦，得意与狂烈。
空气反而更加阴沉和压抑，连烈烈骄阳霎时间也黯淡下去。
不知教主为何如此，没人敢问，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悄然退去，不做任何停留。
不一会儿工夫，后山就只剩下风使瑛，雷使麟，面无表情的独无神和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孤鸿影。
静默，沉默，缄默，没有人出声。风潇潇，叶簌簌。四人就那么僵在那，麟和瑛谨慎地呼吸，不知所措，他们从没见过这么苍白无力的孤鸿影，也从没见过这么沉郁阴暗的独无神，红日渐渐向西偏去，独无神的脸渐渐清晰。那是张依然没有表情的面孔，可那双眼，装着似欲倾覆天地的危险。
“教主，火使他……”最后还是好奇心奇强的瑛忍不住开了口，打破宁静。
独无神转过脸，看着她，深沉幽远的双眸中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就这样被盯着，足以让多嘴的瑛双腿发软发抖，头冒冷汗。
许久，独无神终于开口，“他受了重伤。”
“可……”麟欲言又止，看着教主手上横抱着的孤鸿影，他的脸色明明已经那么……他看起来好像再也不会说话，不会动，不会笑，再也不会在江湖中翻云覆雨，不会在江湖中叱咤风云，他已经……毫无生气。浓浓的悲伤与悔恨从他心底升起，那天他不该就那么火使一人在这里与那些狗屁正道单打独斗，这么强，这么有血性，这么刚烈的一个人，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火使孤鸿影，就这样没有了，再也没有了……眼角淌出泪，他突然想起火使失踪了那么多天，他派人寻了那么久都没他的消息，现下又与刚刚出关的教主一起出现，难不成是教主他……
“你想说是我伤了他？”独无神既而又转眼斜睨着他，沉声道。
独无神的气势令人生畏，但麟豁出去了，他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坚毅，铿锵道：“是。”
站在一旁的瑛见此心猛地一提，拉住他急道：“麟，你在胡说什么？教主怎么可能伤了火使？！”
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