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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不了那突如其来的噩耗，只在一夜之间，就传来他一家被灭门的那无比残酷的事实。他却不能哭泣，不管自己的心有多么悲伤，有多么愤恨，有多么痛苦，他都不能哭泣。这种无处发泄的痛楚，无人分享，无人知晓，每天都要做那个原来的自己。
他要报仇，为他左家一百六十七口人报仇！
他必须要承受以及忍受，等到报仇这一天。
“不，我惊讶了，我没想到你是左家庄的人，没想到你会破我的阵。”孤鸿影坦然道，“我没想到当我要一人孤身奋战时，你对我说你怎能让我一人在这儿，我感动了，但你却又是那个在我身后给我一掌的人。我惊讶了。”
烈狂笑起来，“没想到你孤鸿影居然是个感情用事之人！”他甩了他一个耳光，打出一丝艳红的血，“哼！谁信？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放了你吗？你别痴心妄想！”旋即他嘴角又勾起一丝凶残又怨恨的阴笑，他捏住他的下颚，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我会慢慢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尝尽人间所有苦痛，然后再让你一点一点痛苦地死去。”
孤鸿影扭过头，闪开烈对他的钳制，脸上笑颜依旧，“能给我个明白么？”
“明白？你要明白？”烈讽刺狰狞地笑着，“好好好，我给你个明白，不然你死了以后到阎王那儿去喊冤！”




第八章

无影教水使烈是原左大庄主的小儿子，也是左大庄主最疼爱的儿子，但却一直没什么出息，整天不思进取，性子爆裂又不服输，成天在外闯祸，左大庄主是又急又气。后来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被左大庄主一气之下赶出家门，说他如果不在外闯出点名堂的话以后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当他最后回首，看到他爹脸上那道使他看来更加苍老的泪水时，他才从十四年的浑噩中惊梦，明白了爹的苦心，明白了爹平日鞭打他时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不舍的关爱。
才十四岁的他，什么都不会，不知如何挣钱，不知如何处世……什么都不知。直到他终于捱不了饥饿而昏倒在地，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下午，昏倒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十四岁的他，第一次尝到了濒临死亡边缘是何等的滋味，不甘心。
是一个男子救了他，给了他生的希望。
那是一个英俊得炫目的男子，挺拔傲岸，英气勃勃，卓尔不群，举手投足间都是凌人的霸气和王者之风。他有种让人在瞬间臣服的气势。
他的眉，刚劲有力，像凌厉的刀锋。他的目，他从没见过那么幽邃深沉的眼眸，深不见底，好像装着整个广阔无垠的瀛寰。他的鼻，挺直得像一座高峻的山岳，狂野又骄傲。他的唇，是好看的菱形，胜过鬼斧神工，嘴角总是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他钦佩着他。
那个男子问自己，要不要跟着他。只是这么简单地问了一句，平静而威严地。
当然要。他觉得只要跟着他，就会有声望和地位，以后他就有脸回去见他爹。
然后那人教他武功，见他天资聪颖，学武颇快，便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职务。
三个月后，他才知晓，那个无与伦比的男子的名字，独无神。
他所带的无影教越来越大，后来又有了两个同伴与他有了相同的地位，风使瑛和雷使麟。五年后，教主又带了一位男子来到教中，那个男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教中仅次于教主的地位。
那位男子喜欢穿红衣，他俊美得像明霞一般，艳若云锦，璀璨又瑰丽。
他妖媚，骄傲，狂放，神秘，行事我行我素。教主很纵容他，很重视他，因为他从未犯过错。
他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明媚的浅笑，虚无缥缈，就像风，让人琢磨不透，让人无法抓住他。烈既嫉妒他，又羡慕他。
他叫孤鸿影。是那个住在彤云山的神秘杀手，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神乎其技的杀手。
虽刚进教不久，但他和教主的关系很好，曾有几次烈听见他们不分上下地唤对方的名字，无神，鸿影，有点奇怪。烈有个好习惯，就是好奇心不强，于是就没在意那些。
烈曾多次与他共行任务。孤鸿影做事狠决，手段层出不穷，杀人不分善恶，手法也不算毒辣，因为他总是能做到简单地杀人，所以他有很多精力杀很多人。
他杀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反而绝美，美得妖异，还掺杂着几分让人不甚理解的轻愁与惋惜。
自从孤鸿影来到教中之后，无影教突飞猛进，势力日益见涨，无影教如鱼得水。
教主和孤鸿影就如合璧的双剑，天下无敌。
最后这个原小小的教派终于成为江湖中唯一可与原第一大教翔龙教匹敌，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无影教。而自己，也成了无影教中地位甚高的四大护法之一，水使，烈。
本是功成名就时，但他却不敢回去见他爹，因为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一条属于魔教的不归路。爹不会承认他。
但他却没有后悔过。
魔教，那只是世人的看法罢了。
魔教？比很多所谓的正派人士光明豁达多了。
那天，江湖传来一个消息，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噩耗，左家庄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他们死于天门阵下，天门阵，天下间只有孤鸿影会。
他不想相信。但那却是事实。
他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左家一百六十七口人是如何死于孤鸿影的剑下。每天早晨醒来，都是泪流满面。
爹，烈儿现在有出息了，可烈儿却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娘，平时最宠烈儿的人就是你了。大哥，三哥，六哥，烈儿最喜欢和你们一起玩了。二姐，五姐，烈儿觉得你们是天下间最美的女子……
好恨，好痛苦，看见自己的仇人居然不能从眼中泄出一丝怨恨。
不能哭，不能哭……我要报仇，要报仇！我要让孤鸿影血债血偿！！
那次，孤鸿影受了重伤，教主秘密将他抱回来时，他已昏迷得深沉。真是个好机会，但不幸的是教主和孤鸿影总是在一起，教主对他关爱有嘉。于是烈暗地里放出消息，说无影教的孤鸿影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孤鸿影乃教主之左右手，他受到重创，想必江湖中定有人趁此机会上前挑衅，以分散教主的注意力，然后只要找个无人的时候就可以一刀了结了他。可烈却怎么也找不到孤鸿影所住的别苑，明明都走过无数次了，但不知怎的总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打转。
后来他懂了，孤鸿影在他住的地方布下了迷阵。
咬牙，只好另寻机会了。
教主得了一本江湖人为之疯狂的凌天炫，他要闭关修炼此武。真是个好消息。
于是他又向江湖中放出消息，说独无神要闭关，孤鸿影也只是大伤初愈。
效果真不错，江湖人开了个武林大会，要联合在一起趁此机会铲除无影教。无影教岂是这些人可以随便撼动的？他只是想要报仇！此次来的都是些武林高手，烈就可以趁孤鸿影在与那些人纠缠之际给他背后来一刀。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孤鸿影居然要孤身一人摆阵对付他们，这人真是狂妄得不知死活。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人给自己的内心带来强烈的震动，他是一个很血性的男子。他还掉了泪，那是滴很有分量的泪，沉重得如有千斤。
但他们是仇人，不可对这不共戴天的仇人心软。
不过孤鸿影的那个决定真是让人大快人心。
其实烈并没破他的阵，他的阵本是完美无缺，只是那天孤鸿影在布阵时，他没跟其他人走，他暗中对那个阵胡乱做了些手脚，不甚明显，不易发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破洞会越来越大。也许是上天助他，他误打误撞地找到那个阵最大的弱点，一是它要耗费孤鸿影大量的元气，二是烈对那阵做手脚的地方，正是那个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的地方。他闯进阵中，看到孤鸿影那红艳，寂寥，血腥，狂放又有些凄美的背影，他毫不犹豫地猛提气，一掌劈向那个毫无防备的背影……
“你错就错在太狂妄。”烈得意冷狠地笑着，“你没想到你会落在我手上吧？”
孤鸿影淡淡一笑，明眸中亮着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的光芒，“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你要做什么趁早做，再多废话的话，可能你左家之人就只有永远含冤九泉了。”
“哼，不要嘴硬了，你认为会有人来救你吗？你认为你现下这样子会走得出去？”烈阴冷地笑着，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把匕首，“不用急，我们慢慢来！”一道凶光如厉闪般从他眼中闪过，他双眼一瞪，下一刻，那匕首已狠狠插入孤鸿影的左腕，左手的手筋被挑断。
鲜红的血从那道深深的口子汩汩流出，一滴一滴地地上，发出微弱的啪啪声。
孤鸿影微微地蹙了蹙眉，没有发出任何痛呼。
“痛吗？痛吗？！”烈转动着匕首，那把匕首就那么在他手腕中扩充着它的地盘。
痛吗……曾几何时，他也问过那个人这个问题，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回答过自己。
孤鸿影仍然不发出丝毫声音，额上却已起了丝丝薄汗。
烈猛地将匕首抽了出来，他气恼到顶点，他想听他像狗一样向他求饶，想听他痛苦呻吟，于是他又将匕首狠插进孤鸿影的右腕，右手的手筋被挑断。
孤鸿影的脸色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胸膛剧烈起伏，似要提不起气来。眉蹙得更紧。但他仍没发出任何烈期盼的声音。
“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烈低吼一声，蹲下，匕首插进他的右踝，筋断。
烈狞笑着，执着匕首在他左踝上来回摩擦，“求我吧，只要你求我，我就留下你这只脚筋。你要知道你手筋脚筋全断的话就永远都不能再练武了，你那傲视天下的武艺就会从此消失，你从此以后就成了一个什么用也没有的废人。快点求我吧，求我吧，哈哈哈……”
孤鸿影却毫不在意地笑笑，傲然之气在他眼中烁烁发光，“没想到你做事如此拖沓。求你，你配吗？你是什么东西，就算你毁了我这躯体又能如何，你今日能杀了我又如何，能唤回你们左家一百六十七口人吗？不会，永远都不会！”
烈气急，怒意与恨意陡然上涨，他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刺进那最后完好的脚筋，断。
“看你嘴硬！哈哈哈，有感觉吗？是不是已经痛得受不了了？你认为躯体和灵魂是分开的吗？哼，这是我听过笑话中最好笑的一个！天下无双的孤鸿影没武功了，哈哈，你有没有什么感想？”
“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好值得伤心的。”没有想象中的愤恨与绝望，孤鸿影的表情仍是云淡风清，虽然他已痛得面如白纸。武功是江湖中人最重要的东西，对于男儿来说，没了武功，就等于没了一切。孤鸿影竟可将此看得如此淡漠。
从他的表情与话语中烈终于知道就算毁了他那躯体又能如何的涵义。
孤鸿影，永远也杀不死的孤鸿影，无论怎么折磨他，无论怎么毁了他，他的灵魂也永远都不会死去。整个江湖，整个世间都会充满骄傲狂放，随心所欲，翱翔于九天之上，无人可将之臣服的孤鸿影的身影，每个人都会记得世间，有这么一个举世无双的孤鸿影。
死者已矣。
报仇，报仇还有何意义？他们不会再回来。
烈的眼神由原来的癫狂，凶残与勃怒转为迷茫，失神……
好可笑，天下间有谁不想将自己的仇人杀之而后快？他恐怕是天下间最不孝最软弱的复仇者，只因为仇人一两句话就要犹豫要不要杀这个人。
烈看着他，此人武功已废，以后连动动四肢都是困难无比，十足十的废人一个。他以后所承受的，将会比死痛苦百倍。
不让他死，让他在这弱肉强食的世上苟延残喘，或许是比杀了他更好的复仇方法。
他砍断束住孤鸿影手脚的绳索，由于脚筋尽断，孤鸿影站不住，瘫倒在上。
烈抓起他的头发让他仰起面来，孤鸿影脸上仍是不败的高傲与对一切不屑一顾的淡漠。
烈嘴角勾起讥讽一笑，“希望你永远都能保持这样的表情。”
孤鸿影只是虚弱地轻轻一笑，不答。
说罢，烈就冲出门去，如离弦之箭，不做丝毫停留。
孤鸿影望着那道背影，叹息了一口，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向门外一点一点爬去，地上留下他鲜红的血迹。孤鸿影，不可死在这个地方。即使是死，也要和天地融为一体。
尽管身上剧痛无比，尽管每爬一步都让自己疲惫不堪。但他还是看着前方，流光溢彩的眼瞳越来越坚定，甚至是倔强，是固执。时间过了多久？不知道，它从他的指间慢慢流过。嘴唇被咬破了，口中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一步一步，一点一点……
终于，他爬出了门外。天下着雨，地上的积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天上的雨浇湿了他的背。好冷，冷得彻骨寒心。天灰蒙蒙的，暗淡无光，笼罩着一层惨淡的韵律，凄凉又悲怆。冰冷的雨模糊了视线，破败的宅院，荒凉的天地，空无人烟的寂寥，无人知晓的悲伤，无法传达的苦痛……
孤鸿影倚坐在一棵树下，他仰起面，露出那美妙绝伦的颈，淅沥寒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湿漉一片，不知是水，还是泪……他闭上眼。
无神，我没武功了，天下无双的孤鸿影，没有了……
灰暗无色的天地，刹那间只剩下了那抹耀眼凄婉的红，冶艳迷魅的红……

“鸿影！”独无神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心如擂鼓，痛如绞。
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第九章

冥冥的黑暗之中，走出一个人。
他衣的颜色，就是这黑暗的颜色。
高大挺拔的身躯屹立在眼前，就像山岳，威严肃穆，仿佛是俯瞰这个世间的天神。
无与伦比的英俊，能让人瞬间臣服的气势，能扭转乾坤的双手，坚不可摧的傲岸昂藏，深比瀛寰的双瞳，磐石砥柱的两足……
他向自己伸出一只手，轻轻道，过来。
无神……孤鸿影看着那个近在眼前，却又似站在天边的英俊男子。想动，可是四肢好痛，没有任何力气，孤鸿影无助地趴在地上，即使使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挪动分毫。
快点，鸿影，跟上我的脚步。那人又对自己这么轻轻道。
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地融入黑暗。
无神，等我，孤鸿影急了，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留不住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而自己仍然无法动弹。对了，他已经手筋脚筋全断了，废人一个了，又怎会跟上那人的脚步？
无神……孤鸿影呻吟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无踪，眼角滑下一滴泪。
无神……
孤鸿影从痛苦中缓缓清醒过来，长睫微微颤动几下，张开眼来。
原来是梦一场。
但眼角冰凉的湿润却依然清晰。
突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陌生的环境，看来自己是被人救了。
“二弟，你终于醒了。”几分些许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孤鸿影转过头，一位英俊的男子正柔和地看着自己，眼中透着兄长的关怀与渐渐平息的担忧。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一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
“大哥……”孤鸿影低吟道，“你救了我？”
穆血刃握住他的手。一只怎么也捂不暖的手。
那天，他们正在诛仙阵中痛苦煎熬时，忽然间眼前的那些恶相一下子消失无影，回神之际，发现与自己同行的仅剩的几十武林同道都在身边，只是都一副心力交瘁，筋疲力尽的样子，虽都松了一口气，但却无力再战，于是他们都从赤霞山下撤走。
穆血刃感事情蹊跷，怎么突然就……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难道孤鸿影出了什么事？本不怎想管，但由于血脉相承的根性，他无法放下心中的疑虑与担忧。
于是他和莫清言在赤霞山中寻找孤鸿影的身影，他们在一处发现了一滩血，穆血刃一看便知那是与自己相同的血，果然，孤鸿影出事了，而且伤得不轻。
在那滩血旁边，他发现了一个腰牌，上有一篆字，水。
是无影教水使烈的腰牌。
难道是水使烈暗算了他？烈为什么要暗算他？难道是他与他有深仇大恨？天，让人头痛，孤鸿影仇家数不胜数，他怎么知道烈的底细又是什么！看来还不是什么一般的仇恨，因为烈没有当场杀死他，而是将其带走，如果没猜错的话，烈定是将孤鸿影弄到什么地方慢慢折磨去了。
孤鸿影，他天下无双的二弟，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他头更痛了，心揪得更紧了。
烈，烈？莫清言突然记起八年前，左家庄左大庄主将他的小儿子左祺烈赶出家门，他与左祺烈有过一面之缘，与现下的烈有颇几分神似。
那么烈很可能将孤鸿影带到左家庄去了。
当他们赶到左家庄时，那时天正下着雨，破败荒凉的左家庄显得悲怆而凄惨。在一棵大宅院的树下，发现了那抹即使隔上千年也不会褪色的红影，奄奄一息地孤单地倚坐在那里。
嫣红的血从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口淌出，与地上的水混在一片，浸染了整个左家庄的宅院。雨淅沥，低低地啜泣着，悲吟着。
穆血刃从来不知道他会如此痛心，他抱着孤鸿影冰凉而单薄的身体哭了。
他头一次知道这个二弟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从上次与他接触以来，就再也放不下这个二弟了。直到莫清言酸着提醒他，孤鸿影尚有一口气在，他才猛然从悲伤中清醒，他一定要治好他。
“二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手脚治好。”穆血刃将他的手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