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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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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铁芳就惊讶得跳下了炕,即时就叫店伙把账算清,他开发了店钱,急匆匆跑了出去,自己去备马,这一夜雨变成了雪花,一片片鹅毛似的白空中纷纷向地面上落,地下的雪深二寸许,待得韩铁芳将马备好,他的肩膀上都已变成白色的了。又急匆匆携剑提鞭,牵著马就往店门外走去。
店伙自后面送出来,以惊疑的神色看著他,口中称这著:“怠慢。”
韩铁芳上了马行过了那东来兴店房,注意地往门里察著,果见里边是很岑寂地。他见两旁的门户半启半开,往来也没有甚么行人,地面雪上可以分得出往西去的杂乱的轮蹄迹,于是他加鞭紧走,少时即出了这个县城,又踏向大道,地上的痕迹更是清楚,他就照著这连续不断的痕迹,一直追赶下去。马蹄溅起来雪花,比由空中落下的雪花还乱,他连气都不喘,走下了十余里地,才又望见前面雪景迷离之中有紧行的一队车马。
他又不往前急追了,心里又暗暗地计划:这次不必真救罗小虎脱离囚车,只要杀死仙人剑张仲翔那几个凶贼就行,但那又如何能够呢?他暗暗相追,又走下了许多里,前面的人就停在一个小镇上用午饭,他却不敢进镇,只在镇外雪地之下驻马等待,并向那边探望。看到那些人用了饭之后,又都催马赶车往下走去,他才敢进镇,喂了喂马,自己并找了一家饭铺草草地把饭用了,也不憩息,依然催马出镇往西这去,幸仗他的马快,所以总不至于太落后了,但他可也绝不敢赶向前去。到晚饭时又与那些解囚车的差人,和仙人剑张仲翔等恶汉住在一个镇上,但分店房而居,到半夜他又冒雪潜行,到那边的店里探听,可是并无甚么事情发生,有的只是那些差人在一块赌钱,也听不见张仲翔再打人,更听不见罗小虎高歌和大骂,他干著急,但无法下手援救。
如此往西一连走了四天,雪已止了,太阳已出,清晨地下满是薄冰,到中午却处处全是泥水。南望魏魏的天山,银色的山顶,腰间飘著浓厚的白云,更有雪水连著冰流下来,声音在半里之内都能听得清。过了安济海,安济海原是个地名,他并没看见甚么海,又走了半天,就来至一个大城市名叫乌苏。
这时,天又明了,风向也转了,由北方吹来,吹到脸上手上,觉得冰凉,细一看却是残雪杂著黑沙,韩铁芳就知在不这之处必有沙漠。他想著:明天就许是罗小虎的一个难关,走到大漠之中,那几个恶贼还不把他给害了吗?天色倒还不大晚,韩铁芳勒马在这旁徘徊了一会,同一个过路的人问了问前面的地名,和往西的路径,及至下了马,牵马走进了那条街,却见那些车马又在前面把这拦住了,前面就是一家大店房,原来他们又歇下不再往前走了,乱纷纷地,许多本地人都争著跑去,嚷嚷著:“快看看去吧!半天云!”
那边却又有人吧吧地用鞭子抽,不准人看,乱了半天,才渐渐消停了。那些车辆都拉进店里去了,马匹可还都由人牵著,在街上往来地溜著,街上有两家钉马掌的铺子,这时候都忙碌极啦。
韩铁芳站在数十步之外,将马挡著他的半身,他的视线由马头的旁边投过去,看得发呆了,不觉已过多时。忽然觉得身背后有人推了他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原来是一个哈萨克人,拿眼睛瞪著他,倒无恶意。
他却吃了一惊,就问说:“你干甚么?”
哈萨克人却听不懂他的话,向他也说了一句,他更听不懂。但是,这哈萨克抓住他的膀子向后拉了拉,又往东边一指,并且努了努嘴,这意思他却猜出来了,是叫他别在这儿站著,叫人看出来不妥,东边有店房,到那边投宿去吧!他就点点头,那哈萨克人却又往西走去,他追了两步,又将哈萨克人的膀子揪住,他满胸中揣著惊疑,可恨的是彼此语言不通,他只问了一声:“秀树奇峰?……”
哈萨克人却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又伸手轻轻摸了摸这黑马,然后摸摸脑勺,伸出五个指头来作手势,韩铁芳可又发怔了,莫明其妙。哈萨克人已扬长而去。韩铁芳只好牵马往东,果然往东不远,就是一家店房,门儿很窄。他牵马进去,就见院中虽然没有甚么人,可是各屋中的声音都十分嘈杂,就像夏日来到了池塘边,听见无数的蛤蟆吼叫似的,他叫出店伙,把马交给了他。
店伙却说:“我们这店里可没有马棚,半夜里要是下了雪,再刮来沙漠的风,把马冻病了可别怨我们!”
韩铁芳听了,不免迟疑著,就问说:“别处还有店房吗?”他的意思是想出去另找一家。
店伙说:“本来这条街店房是不少,可是从前几天全都住满了,因为近来往伊犁来往的路不好走。”
韩铁芳就问说:“怎么不好走?”
店伙说:“因为下了场雪呀!天山虽说没被雪封住,可是这时候谁敢过去?”
这时有个衔著长杆烟袋的人好像是掌柜的,说话是陕西的口音,倒很和蔼,先向韩铁芳说:“由哪儿来,往哪儿去?”
韩铁芳却说:“由河南来,打算到伊犁去投亲。”
这掌柜的就说:“不要紧!天山还能过得去,不过难走一些就是啦!那边居家店住著差官呢,明天在我们这里停住的客商们,准都得跟著过去,因为有官军在前面给开道儿,一路绝不能出舛销。可是这时你想到别的家店房找住处,恐怕也没地方啦,我们这儿只是杂乱些,只有大房子并没有单间,你能够住吗?”
韩铁芳说:“我倒是只要有一个躺著的地方就行,我所顾虑的就是这匹马,因为路上他太疲惫了。往前面去,还有许多路要走,要是叫风雪吹打一宵,就怕耽误我上伊犁了!”
掌柜的一边抽著烟,仰起头来看了看天气,就说:“也许下不了雪,老乡!你尽管放心吧!我叫人把他牵到西边那条小过这儿,那地方背风,好在只是一夜的工大。”
韩铁芳又说:“草料呢?”
掌柜的说:“那也不要紧,斜对门就是草料铺,我叫人给牵了去喂,你就放心吧!你先进屋子去吧!”又笑著说:“若不是我知道你是河南人,离著我的老家同州府不算这,我真不能留你,因为待会儿我们这两间大屋子都得挤满了,差官一进到那边屠家后,就会把那边住的客人都赶到这边来。”
韩铁芳也笑了笑,同这掌柜的表示著谢意,他自己卸下来鞍鞯,挟著宝剑,掌柜的亲自给他开了门。就是这大屋子,真是不小,里边放著许多辆单轮小车货物、行李,炕上和地下都坐满了人,都是一些作小买卖的,杂乱极了,脚臭气也难闻极了,并且这些人彼此都似相识,有的大概还是同行,是乡亲。他们喝著茶,谈著话,抽著烟,新进屋来一个人,他们也不大觉得,也不理。
韩铁芳就请一个人让了点地方,他在靠著门的墙边坐下,地下是点破席头,可是屁股虽凉,周围却暖,因为人太多。此时窗外的天色尚未黑,屋里可面对面都不大能看得清人的模样,他把宝剑就放在腿下,马鞍置在身旁,靠著墙歇了一会。果然门又开了,又来了几个客人,都抱著很重的行李,塞得屋中更满,挤得韩铁芳的地方更窄了。这几个客人一进来,屋中的声音可突然低落下去,个个都停止了他们的谈话,来的这几个客人都像是正经商人,多半穿著长衫,戴著瓜皮小帽。
他们有的懊丧著不语,有的却大发牢骚,说:“罗小虎倒不恶,那些个官差虽也使势力叫我们让屋子,倒还不至于打人。可是那几个听说是甚么镖头的,我们因为行李重,搬得慢了些,那个耳朵旁边长著黑毛的小子立时就拿脚踹人!”
韩铁芳便注意去听,旁边的人却又都一齐发问,包围住了那几个客商,那几个客商的口音又难懂,因为气愤,说的话也就很快,所以很难听得清。略略地只听出几句,是:“人恐怕不行啦!哪里是虎,连只癞狗也不如啦,搀下囚车来就已经走不动啦,满头是血!”
韩铁芳大吃了一惊,胸中像著了火,火都要由口中冒出来。又听了几句是:“可惜呀!玉娇龙现在要是活著能叫他受这样的罪?那些个人也不敢呀!不过,罗小虎还是好样儿的,虽已被他们虐待得半死,可是我们还没听见他哼哼一声。”
又有人笑著说:“他也许哼哼不出来啦!”
并听有人说:“那耳朵后长黑毛的,到底是干甚么的:看他的来头比谁都大,连那些官差仿佛全听他的,全怕他,他把罗小虎推在一间屋里,跟他住在一块儿,不知他是怀著甚么心?他的手里永远提著粗鞭子,另一只手拿著把刀子,像宰猪用的似的……”
后面还有许多话,韩铁芳像都没有听得清楚,然而他已经坐不住了。手握剑柄,刚要起身往外走,却见门又开了,那掌柜的手拿长杆烟袋,一张没有几个牙的嘴,大声地嚷嚷:“喂!诸位!来到我这儿住著就是主顾,就是朋友,我劝诸位说话可得留点神!那边的差事不是小差事,案子不是小案子,官人老爷们是那么多,不管是老君牛张大太爷,仙人剑张三太爷,万一你们这边谈,被那边听见,他们过来一闹,你们谁也惹不起人家。我说的是好话,大家全是出门人,话要少说,闲事要少管,还有甚么玉啦、春啦、龙啦的,在我这店房里可都不要说!我不是怕,我是忌讳!”
掌柜的下了警告,许多人立时就都不言语了,只有臭气和烟气还弥漫满屋。韩铁芳却拿起来宝剑走出了屋,在寒风里他忿忿地站立著,心里惊疑,就是想不到母亲玉娇龙的死传得这么快,新疆的人恐怕都已知这了,不然张仲翔那几个恶贼也绝不敢这样作。他们的行事到如今是全显明了,他们是要在路上把罗小虎鞭子打、脚踢、直至于拿刀凌迟,是要用种种的私刑苦刑虐待死他!
这,我如何还能忍得住?见店掌柜的背影儿走进小柜房去了,他就急忙出了店门,忿忿地往西走去,却见那家“屠家店”的两扇栅栏门已经半掩上了,只留著一道门缝,他真有心直闯进去,凭著这口宝剑,怕谁?先杀死那个恶贼仙人剑张仲翔,但却是又有一层顾忌,就是怕在自己与仙人剑动起手来拼斗之间,他那几个帮手,甚么老君牛、陇山五虎、豹子崔七等人就趁机把罗小虎结果了,那反倒救父不成,更促其死。
唉!罗小虎是我的父亲,罗小虎是我的父亲!……急得他头都出汗了,这时天已黑,街上已无人,北风呼呼地吹著,那冰雪、沙子打来的力量更是猛烈。忽然他向东一扭头,见由那边来了一个人,一只子提著个晃晃摇摇的纸灯笼,一只手捏著那根长烟袋,原来是那小店里的掌柜,不知干甚么来了。
韩铁芳就急忙将宝剑藏在背后,使迎著走过去,笑问一声:“老掌柜,要往哪里去呀?”
蓦然间倒把掌柜的吓了一大跳,他站住了,惊讶得说:“啊!……”高举起灯来,看了看是韩铁芳,他就说:“老乡!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屋里,跑到街上来干甚么呀?”
韩铁芳说:“因为那屋里的人太多了,话声太杂,气味薰得我头晕,我才出来走走,凉爽凉爽。”又一眼著见了掌柜的拿烟袋的手上还拿著一串钱,他就脑子里顿生出个计策,笑著说:“请问老掌柜的这条街上有宝局没有?我虽不好赌,可是最爱看别人开宝下注。”
掌柜的一笑,说:“得啦老乡!我看你大概也是一个赌鬼。我就有这个毛病,才把历年挣的钱全都输了,不然,像这屠家店,八个我也开啦,何至于现在还开那小店?这屠家店倒没有宝局,可是到晚闲柜房里总要凑上几个人,摸摸骨牌。现在他们掌柜的到迪化去了,更没有人管了,现在他们这儿住的老君牛、仙人剑张家二位镖头是我的同乡。他们也都是好赌的,今天晚上一定热闹,老乡你要是想玩玩,我可以领著你去,可是咱们得先说明白,赔钱不拘多少,赌的公道。不准乱讹乱搅!”
韩铁芳笑著说:“我也不赌,我只是爱在旁边看。”
掌柜的说:“我才不信你呢,来吧!”于是就由这名掌柜的在前面带领,从那这门缝走了进去。
韩铁旁的精神益发紧张、兴奋,同时觉得既不能一进门就跟张仲翔拼命,藏在背后的这口宝剑还带著鞘呢,可是不能叫别人看见,进到了院里他就看见停放著五六辆车,不仅是官军跟囚车,大概这里还住著没赶走的客商。他就趁著天黑,趁著那掌柜的冲著店房咳嗽,他赶忙把宝剑放在一辆车底下。
那掌柜的回头来看他,问说:“在那儿干甚么啦?是鞋子掉了吗?”
韩铁芳赶紧站起身来,没有言语,掌柜的就把他带进了柜房,这个柜房是很宽大,一切的木器陈设都非常讲究,除了写账的先生,还有四五个伙计,可是很叫他们失望,人家这儿今天并不赌钱,连平日串门的人今天都没来,因为这里住著官差,情形是很严紧。韩铁芳穿的衣服又不干净,更不受人欢迎,不过那长烟袋永不离嘴的老掌柜,既拉他为同乡,别人对他也就不加疑惑。韩铁芳坐在靠著门的一个乌木小凳儿上,听他们悄声地谈论起来,谈的正是仙人剑张仲翔虐待罗小虎之事。
原来那些官人也不赞成的,如果犯人死在半路,到了伊犁或回到迪化,他们也交不下差事,也得受处分,不过可又都惹不起张仲翔。第一因为张仲翔是钦差大人行台里的护院,而且这次他勾来的是他哥哥老君牛张伯飞、豹子崔七和陇山五虎之中的恶虎杨鑫、猛虎林永、瘦虎常明、黑虎袁用。只有一个虎没有来,所以差它们也惹不起这些个恶汉。再听说:这些天犯人罗小虎永远由他们监视,夜里也总在他们睡觉的屋内,他们高兴了就打,要不就是种种虐待,那不可一世的半天云现在早已半死啦!……
韩铁芳听了这些话,胸中的气益发忍耐不住,并且惦记著放在外面的那口宝剑,担心叫人拿了去,那自己可就更没有办法了。于是他就站起来,带笑问:“小便在甚么地方?”
一个本店伙计告诉他说:“就在东房的后边,其实你就在院子里溺也行。现在我们这店里五十多号房,一个女眷也没有住著。”
韩铁芳点点头,刚要迈步出屋,却听身后的人又谈论起来,是那小店的掌柜先问:“听说在你们这儿住的那个哈萨克的娘儿们已经走啦?”
“可不是吗?”这店里的写账先生答说:“幸亏她们是今天早晨走的,一齐都是的,要不然!晚上这一帮再来了,光是马,我们这儿也容不下呀1再说:张仲翔他们赶别人可以,赶那儿个哈萨克,可一定赶不动,弄得不好,非打起来不可!……那几个哈萨克的娘儿们里还真有漂亮的,尤其是那个穿红衣裳的,把她压扁了贴在画上,也是个美人儿……”
韩铁芳不由得又把脚步停了一下,听得心里却更加惊疑,推门迈步走出了屋,呆呆地发了会儿怔。暗想:莫非春雪瓶就在那些哈萨克人群中,刚才在街上我还著见了一个哈萨克人,别是他们转宿到附近,没有真走吧?还是只留下了一两个探子呢?他们这样子也像是要来救罗小虎,为甚么雪瓶又不来见我?不帮助我急忙下手把罗小虎救了,却先走了呢?……
正在猜疑,忽听院中有人笑著嚷嚷说:“老崔老杨!你们俩不去吗?要去咱们一块去,别净叫老常他们乐,乌苏这地方的土窖子听说很出名,有的娘儿们比迪化的还好,去不去?要去就快走,那只癞狗交我们大哥一个人看著也就行啦!反正他的脖子都抬不起来了,玉娇龙妈的也玩完了,春雪瓶又她娘的叫姓韩的拐跑啦,谁还敢从咱们哥儿们的手里抢这条死狗?一条半死的狗也用不著大家都拿眼睛瞪著,走啊!看看娘儿们去!……正月儿里来小妹逛花灯,哼哼……哎哟哟逛花灯……”
一边说著一边走,又哼哼著小调,那屋里也有人说:“别走!等等我!”
这小子大概就是张仲翔,他站住了,并又向屋里边催著说:“快著点!哼哼……二月里来龙抬头……”突然他一眼睛著见了十步之外的韩铁芳,就大声喊了一声:“喂!你是干甚么的!”
韩铁芳却一声也不语,就走了过去。他藉著由厨房的门缝透出来的一线光亮,能够看得出张仲翔的模样,张仲翔却看不出他的脸,就这近两步来间说:“你是干甚么的?你怎么不说话呀?”他的声音显得严厉了。
韩铁芳仍然不发话,斜著走去,走到了那车后,疾忙一弯身由地下抄起了宝剑,“锵”的一声宝剑出了匣,同时“嗖”的一声,他的身子已扑过去了。仙人剑张仲翔也正是来抓他,韩铁芳挥剑向他就刺。
张仲翔一面躲剑,一面抽宝刀向他扎来,狠声说:“好大胆!……”
他的右臂被韩铁芳抓住了,他可也举手托住了韩铁芳的右腕,他又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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