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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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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瓶的心中虽早已猜得差不多了,但还没有证实,如今听了造孩子一说,她就泪下如雨,将身子倚著马鞍,哭得心肠俱制,那孩子又问说:“姑娘你就是秀树奇峰吗?听说春大王爷是你的娘!”
雪瓶这才直起点身来,拿手帕擦著眼睛,她就一边呜咽,一边点头说:“正是!但你们不要怕我,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春大王爷是我的爹爹,韩铁芳的好意,我并不是不知,我也想到我爹爹是凶多吉少,可惜!……”她叹了口气,拭了拭眼泪又说:“可惜在尉犁我见著韩铁芳的时候,因为中间有人搅乱,我们没把话说清楚了。如今,也许是我爹爹的灵魂把我引到这里来的!……既然如此,你们就快些把棺材做好了吧!要用好木头,不要做得太粗了,我可以多给你们些钱!”
那木匠说:“钱多给少给倒不要紧,要不是给春大王爷做棺材,我们还不干呢!你放心,我给春大王爷做寿材,就是外表看著粗笨一点,也绝保结实,就是扔在河里泡著,十年八年也绝保坏不了。
可是,小王爷!我可不知道大王爷的尸骨埋在哪里了,韩大爷只说离这儿不远,是东边是西边,沙漠里没有石头桩子,也没有碑,更没有著坟的,棺材赶著点做,明天就能好,可是韩大爷准能够回来吗?要不回来,难道还能够往沙子里埋空棺材?”
雪瓶说:“明天我必能将韩铁芳找回来,棺材你们快快做,好好做,做好了帮忙给埋葬了,我每人加给你们十两银子!”
木匠说:“行!明天我就叫你看棺材吧!准保中意,你要是图结实,我再住北边跑几十里地,到老牛山,那儿有个镇,有漆卖,买点漆来一漆,包管比铁棺材还要结实。”
春雷瓶点头说:“好!明天再说,可惜现在太晚了,不然,我立时就能去找韩铁芳。”
那孩子说:“小王爷,你去找韩大爷,可也得小心那哈萨克姑娘的弩箭!”
春室瓶忿忿地说:“我不怕!”说著她就卸下来鞍鞯,将包袱也取来,马跑到旁边啃了啃草,又躺在地下滚了一滚,就安安适通地卧下了。
那木匠一看,这位小王爷今天是想也在这儿睡下的样子,仰面看了看天气,也不至于下雨,他就三下两下将那席搭的帐篷拆了,将席就铺在地下,请雪瓶歇著,雪瓶的身体也实在疲乏,因为心中悲痛,精神更觉颓靡,她就先是坐在席上,听木匠吩咐那孩子说:“再把火里添几块木头,别叫它熄灭了,那可就不好点了,烧点水,把咱们带来的干粮烤一烤,你也别闲著,因为你跟我挣一般多的钱!”这孩子也一声不语,就往那人里又添树枝、放木屑,木匠便打起精神来,当时又劈木头,又锯板子,少时那孩子拿来一砂壶水,里边还放了些红茶叶,连同两块干粮都给雪瓶送过来,雪瓶说:“你不要为我多忙,你疲乏了,就也在这席上睡吧。”说这话时,她是微带著笑,可是她的双目仍不断地滚涌著泪水。
她在年幼的时候是活活泼泼地跟那些哈萨克的女孩子一个样,她把高山草原就当作是堂屋似的,那么随便玩,随便走,到了甚么地方,就可以躺下睡觉,睡醒了之后,连衣服也不抖一抖,脸也不擦一擦,就照旧地跟小霞、幼霞,还有几个女孩子,一同玩耍,及至到八九岁时,她的爹爹就开始教授她认字和武艺,她爹爹有一本书,教她时常常翻阅,但只是教她其中的一段,手翻到的那一段,书并不能到她的手里,因为她爹爹说:“这书中有许多武技都是很毒辣的,一手发去,对方立死,你还用不著,若是早叫你知道了,你免不得出去故意显露,就容易伤人,无法可治。伤了坏人,还不要紧,若伤了好人,实在不该,索性等你们将来长大了,明白事体了,再把这本书给你看。”
这是十多年前之事,起先受艺之时,还一半练一半玩,同时爹爹那时的身体还好,还不怎样忧虑,赶到后来,艺渐深,而爹爹却将自己管束得愈紧,自己的童心也就渐失,性情也就陷于沉郁,尤其近几年,因为爹爹常病、常哭,更便自己时常伤心,今时,她知道赛八仙的卦不灵,爹爹确实是已死了,寂寞地理于那荒凉的大漠之中,她回忆起旧日爹爹的欢笑时、慈爱时、愁闷时、激怒时的一切一切的音容,又忆起爹爹授给自己武艺之时的那一副矫捷绝伦的拳脚及鬼没神出的剑法,更忆起爹爹有时书写小楷,那小楷秀丽得其恨不得叫人一个一个拿下来,放在手里赏玩,有时又画画,她画甚么,便真像甚么。这一切都在她的脑中、眼前,一篇一篇地清楚地翻阅,她不禁心痛如绞,又呜呜地痛哭起来。
此时那小孩子帮助木匠做棺材,“哧哧”地拉著锯,“克克”地劈板子,“帮帮”地钉钉于,木匠不但越做活越有精神,并且还唱了起来,唱的是:“一更一点月儿正东,小奴家独坐绣房中,哎呀!绣房中,黑咕咙咚,情郎不来,等得小奴的心痛,崩楞崩。”那个孩子身体不大好,又困了,累得就直喘吁,加以草间的秋虫,也像拿小锯儿锯著甚么东西似的,只不住地“唧唧”地响,响得令人心急,那火却更不住地“必剥必剥”乱响,火星儿乱蹦,几乎蹦在沙上燃烧起来。
雪瓶喝了几口茶之后,就将席挪得离著火光远一些,包袱宝剑仍在她的身边,宝剑抽出于匣外,离著她的身子不远,她先是半躺半坐,后来就索性侧身躺下,听了一会烦絮的秋虫之声,风吹草声,及离此不远的树木落叶之声,瞪看眼看了半天,那茫茫的长空,及万里闪烁,比沙砾多的银星,又看见了一淡淡的月亮,在这一片神妙的星象之中,又幻出了她爹爹玉娇龙生前的容貌,她又流下两行眼泪,眼就酸了,合了眼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这旷野草原,古道之旁,夜间只是风露有一些凉,倒是十分地安静,一夜连恶梦也没有,次晨睡醒,睁眼坐起一看,觉著衣服尽湿,沙上也全是用凉水洒了一回似的,那口宝剑,一提起来,便往下垂滴著露珠,草间的秋虫仍在唧唧地乱唱,那木匠可不唱了,跟那个孩子就趴在那边的地上,“呼噜呼噜”地打著鼾,睡得很熟,旁边的火,还留著余烬,那口棺材大概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雪瓶就立起身来,见那匹白马也已立起来了,她走过去摸了摸马身上的鬃须,也都湿得跟才从水里出来的一样,由此白马,又想起现在仍在贼人牛脖子手中的那匹黑马,恨自己太不济,太无用,太对不起爹爹,她就将马鞍和包袱又都在马背上系好,往北一看,一片茂草连著深青色的长天,那天上还悬著一明一灭的几颗晨星。
她就将剑入匣,挂于鞍旁,手提皮搬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推推那个孩子,叫了半天,这孩子还说了几句睡话,方才醒来,惊问说:“甚么事……小王爷!您叫我有甚么事?”
雪瓶就说:“天快亮了,我要去寻找韩铁芳去了,你们在此等著我,就是他回来,你也得叫他在这里等著我,反正我今天不到晚间,必定回来,我的水口袋放在这里了,你们若是渴了自管喝!”小孩子也爬了起来,春雪瓶却过去,上了马,又叫这孩子指点昨天小霞追赶韩铁芳的方向,她就策马而去。
她这匹草原中行走惯了的马在草叶中行走,竟如走平地一般,撞得两旁已渐枯黄的草,都纷纷折落,马蹄踏著树枝也克吱克吱作响,那末折落的也四下堰伏,并有许多小虫,都飞了起来。走了半天,天色渐明,晨星俱隐,又有一层晓露遮在眼前,等晓露消散,天色大明,她已出了这片草地,身上著的露水更多,并沾了不少草及小虫儿。
春雪瓶就驻马向两边看去,见西边是一片稀稀的短草,短草之处却是曲曲折折一条白茫茫的大河,原来那就是孔雀河,在东边和北边可又是黑色的大漠,不过沙漠的尽头又有几丛苍绿之色,又像是有树有草,这一带的景物颇为复杂迷离,假使东方不是渐渐起了一片朝霞,她真连方向也辨不出了,但这一带,别说是房屋,就连一个“蒙古包”和一头牛羊也看不见。
她漠然地策马走著,心中愤恨小霞,觉得她真无耻,又想:如果韩铁芳已被她逼死了,那韩铁芳也真的可怜,我实在对他不起。尤其人家把棺材都做好了,我却找不著爹爹葬理的所在,我更是对不起爹爹!……心中既急,且又悲伤,就在这沙漠中绕了多时,绕了许多座起伏不平的沙土堆,忽闻远处似有一种声音随著风儿吹入她的耳里,那声音是“丁郎当郎,丁郎当郎!”声虽清亮,但却极为迟缓,这是她听惯了的驼铃声,传来的方向就在东边,但她向东一扭头,就见那灿烂的朝阳照著紫色的沙地,衬以天上一朵一朵的白云,十分美丽,但为沙岗所蔽,却看不见一只骆驼,并且那金针似的阳光,刺得眼睛都难以睁开,可是她绝不迟疑,拨马就向东走去,随走随办听著铃声,越走听那“丁郎当郎”的声音越清楚,她催马急跑过了几条沙岗,就看见了那队骆驼。
这队骆驼可真长,足有五六十只,都是一样的高大,天渐凉了,它们身上的手也惭渐长长了,倒不十分难看,都歇著很重的货物,有的骆驼上面还放著皮的大鞍子,鞍上坐著人,人还抽著烟,跟著骆驼的人也不下十四五个,有老的有少的,有蒙古人,还有汉人,那“丁郎当郎”之声震著耳朵,马不敢再往前走,春雪瓶却紧紧地以鞭抽马,马来到骆驼的临近,却又不住的向后退,对面的拉骆驼的客商,背著阳光把她这里看得很具清楚,都一齐愕然,都彼此说著话,骆驼也就都站住了。
春雪瓶就下了马,问说:“你们可曾看见有个汉人,骑著红马,拿著刀,被个哈萨克的使剑的姑娘追赶著?”对面的拉骆驼的就有人“啊呀”了一声,一个汉人过来,先打了躬,然后惊惊惧惧地叫著说:“大王爷!”春雪瓶的心中倒很觉不好受,知道此人是错以为我就是我的爹爹,爹爹她老人家在新疆,尤其是在沙漠里名气也太大了!听这个人又说:“我们没有看见甚么哈萨克的姑娘,只是刚才,我们走到东边……”他回身一指,说:“很远呢!距离这边有三十多里地呢,那里的一个沙岗的后面,趴著一个人,我们以为是个死人,因为他趴在那里不动,本想走过来细看看,或是救救他,可是又见他怀里有一把刀,不远之处有一匹马,那时天色还没大亮,马是甚么颜色我们可也没有看清楚,我们还以为他是趴在那里等著劫人的强盗,或是半截山手下的探子呢,我们也就没敢过去理他,就赶快地走过来了!”
春雪瓶听到这里,就赶紧骑上了马,问说:“那人是在正东吗?”
拉骆驼的好几个人都回手指说:“就在正东!那个沙岗子很大,你不细看,看不出那里还趴著个人!”
春雪瓶就点头说:“好!我这就去找他!那个人并不是贼人,他原是我的朋友。”立时就有个拉骆驼的人现出后悔的样子,把脚顿一顿说:“早知道他是王爷的朋友,我们就把他救了,拿骆驼给歇来啦!”
春雪瓶此时却顾不得再答话了,她鞭马向东,越过了这一行骆驼队就一直走去,身后的骆驼之声又“丁郎当郎”地响了起来,越来越远,她的马也向东越行越远,走出了六七十里地,太阳也越升越高,她就注意地看沙漠中一条一条的起伏不平的沙岗,本来这些沙岗都是被风堆成的,一起风就变了原来的位置,譬如现在是一片丘陵似的沙岗,但一遇著风刮起来,大的沙岗就能够将人畜活埋,风定之后也许变成一片平沙,而别处却又可能堆起了一座沙出来,这些东西就像是爬在大漠中,时常变形的一群怪物。
春雪瓶自量今天还没有风,沙岗或许还不会变形,韩铁芳所趴伏的地点,一定还可以找得到,那人一定是韩铁芳无疑了,那个爹爹的好友,侠骨热心的少年人实在是可怜,他竟被无耻的小霞给逼迫在这里,他不能完成他为友起灵,盛敛的宿愿,倘若他是已经死在那里了呢,那就连爹爹的尸骨也找不著了,那我就非得杀死小霞不可!
她忿忿然,咬著嘴唇,目中且时时滚著眼泪,这股直路两边的大沙岗和小沙岗,以及平坦的沙地,总之十步内外之地她全都详细看过了,结果竟连一个活动的东西也没有,她的马又往前行著,目光触遍,马蹄踏尽这无数的沙砾,她不寻著韩铁芳,就决不回去。这时,忽听有人声尖叫了一下,她一惊,就将马收住了,脸向两边一转,又听有人失声喊叫,是用著哈萨克的话问说:“你干甚么也来啦?”待了一会,才见南边发现了也是一匹白马,飞似的绕过了一道沙岗,就往近来了。雪瓶一看,正是小霞,就见她骑在马上,穿著一身红衣,脸黑得跟地下的沙子一般的颜色,她头上的五条细辫子,有的在前,有的在后,都乱莲蓬地,她一手摇著鞭子,一手提著缰绳,腰间系著红绸的带子,挂著的宝剑颤动著发出来响声,她还带著些笑,又问说:“你干甚么也来啦?”
雪瓶却气得要抽宝剑,想把她杀死,但又一想到美霞姨姨,却又不得不忍著点气,就怒目瞪著她,厉声问她说:“我还得问你呢?你为甚么由尉犁跑到这沙漠里来?你真坏了我爹爹的一生名声,我爹爹当初不该教给你武艺,叫你如此妄为!”
小霞来到了十步之外就也将马收住了,脸儿往下一沉,瞪得眼睛更大,说:“你说甚么?”
雪瓶又哼了一声说:“你为甚么来到这里?为甚么追赶那姓韩的?”
小霞忽然暴怒说:“你能管我?他抢了我的马,还偷了人家的马,他们跑到这地方锯树,钉甚么?他见了我还敢还手,我为甚么饶他?我还认定了三爹爹是他给害死的呢!我非杀死他不可!可是从昨天他就跟我在这里绕来绕去,我抓也抓不住他,射也射不死他,我在这儿整整的生了一夜的气……”
雪瓶突然发出比她更为尖厉的声音,说:“你别说了!你也不细想一想,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上次人家找我就是好意,是有事,因为我爹爹……”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反想:我爹爹病故,被韩铁芳埋在沙漠之事,我何必要跟她说呢?她这个人,听见了这个凶耗,也未必心里感动,也未必能帮助我,还许她以为没有她惧怕的人了,她倒许在这里面搅乱,更妄作非为,春雪瓶就把话噎住,忿忿地说:“我劝你快些回去!韩铁芳原是个好人,即使见了他的面,我也不许你逼迫人家。绣香姨姨,跟幼霞妹妹,她们都往迪化去了,她们都恨不得找到韩铁芳,好向人家道谢……”
小霞冷笑著说:“她们为其么要找韩铁芳道谢?莫非她们作了大媒,把你嫁给姓韩的了?”
雪瓶脸红著唾道:“呸,……我也没有工夫跟你多说话,你回去问美霞姨姨去好了!她能把实情全都告诉你,我劝你赶快回去,不然,我将来把这些事全都去告诉美霞姨姨,我还从此不认识你!”
小霞却哼哼地冷笑著,拿眼睛瞪著,雪瓶却忿忿地将马一转,挥鞭又往东去了。
跟小霞说了这半天话,招得她的心里更生气,遂走遂回头,又过了几条沙岗,却没见小霞追来,她马往前行,眼睛更注意向两边去看,正在走著,忽然见两边的沙岗之后,露出了一个马头,虽然离著很远,但也能够看得出那匹马正是红色的,雪瓶一惊,又一喜,便拨马向那边快走,越走离著越近,而那匹马却不住的长嘶,大概是饿得它太难受了,马上没有鞍妫,也没有人,春雪瓶心中又惊讶地想:莫非韩铁芳真的受伤死了?不然怎么只有这匹马跑到道里来了?
她急急地挥鞭,少时马就来到了沙岗前,这堆沙岗还是很高很长,雪瓶催马向沙上去爬,但沙子太松,马的四蹄都深深地陷入沙中,拔不出来,爬不上去,也嘶叫起来,春雪瓶就跳下了马,不料自己两只脚也都陷在沙里,她如在河底跋涉一般,好不容易才爬到沙上,那一边正有一个人在卧著,手中环持著一把刀,见了人来,就翻身爬起,刀也向上抡来,厉声骂著说:“你这个女人!逼我到了甚么地步?我不怕你!”
雪瓶却将身子向后一闪,她看见这个人正是韩铁芳,但连头发带全身满是沙上,脸上黑瘦得不成样子,手臂上都有血迹,瞪著两只红得跟灯似的眼睛,他看出来这女子不是那小霞,却是秀树奇峰春雪瓶,他不由就发呆了,也不气忿了。
雪瓶也发了一阵呆,脑裹想了半天,不知怎样说才好,结果她才悲痛地,又带著些感谢之意,说:“韩……”她叫不出来“韩大爷”,也不能称呼人的名字,只往下说:“我已见过了那个木匠,事情我都已知道了,您实在是个好人,在尉犁城的事,全是我的错,您既是我爹爹的朋友,又与我爹爹一同西来,我爹爹死在了沙漠,您将她……”说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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