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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东流水-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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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断断续续下着小雨,到了黄昏时分,天色便已是十分的昏暗,林归远点燃屋内烛火,坐于清洛身边,右手执住清洛小手,左手拿着一本《叶间集》轻声吟颂。
“涞水近西烟波秋,新雨山头红枫游。
今日听君歌一曲,他年可忆事悠悠?”
林归远低低道:“洛儿,这是你的陆先生当年写下的诗呢。倒似是写我们两人,初遇于涞水河畔,又听你吟唱一曲,二哥我至今记在心头。洛儿,你知道吗?二哥这颗心时时煎熬,只有在遇到你后,看到你的笑容,这颗心才能得以平静,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有生存的意义。”
过得片刻他轻叹道:“洛儿,你快些醒过来吧,我在这里躲不了太久的,我逃避不了自己的命运。等你醒过来了,我才好偷偷把你送到大哥那里。只有跟着他,你们俩远远地离开这里,你才能真正幸福。二哥这满身的罪孽,实是配不上你的。”
他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眼中慢慢迷蒙:“洛儿,以前每次看到你,我都觉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只要看到你的眼睛,又觉说不出来。你心里喜欢大哥,我是知道的,也只有大哥那般活在阳光下的人才配得上你,我这,这见不得天日的人,你的爹娘又,又是死在我的亲人手里,叫我如何有颜面来面对你。我只求,你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你和大哥能远离这个肮脏的地方,我便知足了。”
林归远逐渐泣不成声,正在伤心之际,猛然感觉到右手执住的清洛的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顿时心儿剧跳,疑入梦中,左手《叶间集》缓缓松开,‘啪’的一声掉落于地。
八三、眼痛灭灯犹暗坐
林归远不敢动弹,过得片刻,再次感到清洛的手指在轻轻的勾动,方慢慢向她望去,只见她秀眸半睁,望着自己,但眼中尽是迷茫之色,显是神智尚未恢复清明。
林归远忙将她轻轻扶起,细探她的脉搏,感觉她体内寒气渐去,内息隐生,抑制住心中激动,轻声唤道:“洛儿,三妹!”
清洛却只是半睁着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张,气息微弱,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林归远见她眸中迷茫之色渐消,焦灼之色隐现,知她已认出自己,喜道:“三妹,你醒了就好了,你喉间寒气未消,不要急着说话,慢慢来!”
清洛却似是甚为着急,嘴唇不停嚅动,就是无法说出话来。
林归远见她似是急得要掉出泪来,心中也十分难过,柔声道:“三妹,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燕九天不是我爷爷,真的不是,你们都误会了!”
清洛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滚下晶莹的泪珠,林归远心口一疼,伸出手去轻轻替她拭去泪水,只觉那泪水濡湿了自己的手,也濡湿了自己的心,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似乎都被这泪水涨得满满溢溢,再也盛不下别的东西。
清洛再度睁开眼来,直直地望着林归远,仍是无法出声,但她的手指却在林归远手心里极轻微地勾动。林归远心一动,知她是何意思,轻声道:“三妹,你别急着说话,我去多拿几本书来,给你念诗念文,听到你想要的字,你就手指动一下,好不好?”
清洛眼中露出些许笑意,接着又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林归远找来十几本诗文,一首首诗、一篇篇论策慢慢地读着,室内烛影摇红,室外秋雨绵绵,他右手执着清洛小手,恍如进入了一场既缠绵又惊魂的梦中。
眼见清洛十分疲倦,强自支撑着听他读诗文,他劝了数遍,但清洛就是不肯睡去,林归远无奈,只得继续这艰难的沟通过程。
他越读越是心惊,越读越是难以相信,清洛费尽力气在他手心点动出来的话语如一个个炸雷,震得他心魂破碎。
“太后是你亲生母亲,她才姓庆,你姓燕。”
“燕皇是你亲生父亲,你母亲叫庆若华。”
“我与皇上是洛妃所生,是孪生姐弟或兄妹。”
“火龙印生,泪封印解,龙凤双氏,血魔咒解,你是火龙印,大哥是泪印。”
这一个个字,一句句话如同重锤狠狠击打着林归远的心,手中《国策》掉落于地,他缓缓转向清洛,见她似是极度倦怠,但兀自坚持着望向自己,似是还有何话要表达出来,心痛难忍,喃喃道:“原来,原来你已知道我是庆氏后人。”
“原来,姑母说你身上流着解氏的血,你竟是皇族公主。”
“剑谷秦紫辰墓碑上的十六个字,你也知晓,大哥会是什么泪印吗?那龙凤双氏,血魔咒解又是何意思?”
他渐渐感到喉头发干,脑后一阵阵收紧,手脚冰凉,心中一片迷糊,到底什么才是真相?是姑母所发的血誓,还是洛儿耗尽心血所‘说’出来的话?自己到底该信谁?自己到底是姓庆还是姓燕?
清洛等得一阵,见他只是发呆,再也支持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时,院外已传来子时三刻的更鼓之声,两人这番交流竟耗去了半夜的时光。
林归远怔怔坐于床边,直至更鼓声再度传来,他猛然跳起,冲出房去,冲进绵绵秋雨之中,如飞鸟般在城中接踵的屋脊上掠过,掠向那隐于重重光明之中的黑暗宫殿。
林太后这几日睡得极不安稳,自那日梦到他以后,如被无穷丝线缠绕住似的,他竟夜夜都来入梦,不是与自己夜半在流光塔前练剑,就是从身后抱着自己轻声呢喃,有时梦醒,那温暖的感觉令人无限恍惚与惆怅,转瞬就是泪痕斑斑。
这夜她再度惊醒,揽被而坐,愤恨片刻忽轻笑道:“看来真是命不长久了,呵呵,燕行涛,你不用再缠着我了,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来与你见面了。解宗珏那小子还等着与你交战呢,多好玩啊,你绝对想不到他的母亲是谁吧?就让你们互相残杀吧,谁让他的母亲将我推入无底深渊,我宁愿永远都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们为何要对我这么残酷?!你们剑谷欠我们庆氏的血债,你欠我的情义,我要一一向你讨还!”
她渐渐喘息起来,冰火在骨中相煎,内息如同一个个漩涡滚过五脏六腑,她蜷缩成一团,感觉这秋夜是那样的漫长,她眼前渐渐朦胧,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却指间一片空虚。
林归远如一只巨鹏,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掠过皇城重重高墙,直奔东面的长恨宫,如幽灵一般轻轻落在云萝纱窗之下。他呆呆望着屋内跳动的烛光,却怎么也不敢迈出这一步,他怕最终面对的是无比残酷的真相,是否定自己过去所有努力与挣扎的真相。
秋雨逐渐淋湿了他的发梢,他的长袍,他却不能移动一步,直至听到屋内传来林太后的一声呻吟,方如梦初醒,轻启木窗,跃了进去。
眼见她面色苍白,四肢颤抖,林归远知是那冰火之毒再次发作,他将她扶正倚住自己身躯,右手按上她的背心,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片刻后面色大变,撕心裂肺地疼痛:原来,原来姑母已油尽灯枯,活不过一年之数了。
他缓缓落下泪来,这一瞬间,他对她的怀疑消失不见,姑母以身事仇,将自己抚养成人,忍受这刻骨之痛筹划庆氏复仇大业,命在旦夕,自己怎还可怀疑于她?她发下血誓,说自己是庆氏后人,如果自己不是,她又何必如此辛苦筹谋,要让自己坐上那个血迹斑斑的宝座?
林太后喘息渐止,迷蒙中睁开双眼,看清是林归远将自己揽住,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这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亲生儿子身上如春阳般的温煦,自己多久没有与儿子这般亲近了?打他小时候起,自己便对他是爱恨交织,总是在他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总是恨他身上流着剑谷之人的血,纵是悄悄出宫去探望他,却也始终只是冷冷地对他。
此时此刻,她软软依在林归远怀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为什么,庆氏二百年的仇怨要由自己来承担,要由自己这个弱女子来搅起这惊天风云,她只想依在儿子的怀中沉沉地睡过去,踏踏实实地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林归远眼见姑母沉沉欲睡,体内真气丝丝欲断,心呼不妙,不断向她体内输入真气,凑到她耳边急唤道:“姑母,不要睡,姑母,远儿再也不违逆您了,远儿再也不怀疑您了,求求您,不要丢下远儿!”
林太后竟似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带着儿子离开靖南山,费尽周折找到乐州的庆氏皇族守墓人,那林维岳对自己一见倾心,愿意认下君儿,愿意与自己守住那份宝藏,那时君儿已会用那幼稚的奶音声声唤着“母亲”,自己是多么想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却最终被仇恨推着进了这个皇宫,从此踏入这个深渊,再也不得脱身。
这二十年来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呢?自己亲手杀了她,夺走了她的儿子,多年来将解氏皇族一个个铲除或暗杀,让解氏宗族凋零,这又到底获得了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空虚与痛苦,为什么还是时时想回到那与他初遇的幸福时光?
林归远见她眼神越来越涣散,焦虑不堪,急唤道:“姑母,你不要走,庆氏族人还等着你拯救啊,姑母!”
林太后猛然一颤,是啊,这世上定还有族人存活下来,他们世代受苦,自己是皇族直系后裔,怎能将他们抛下不管,无论如何都得将他们救离苦海才行,‘天印咒’不解,解氏江山不倒,剑谷之人不死,龙氏之人不除,自己是绝对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她努力让林归远输入的真气与自己的真气相融合,带动内息缓缓运转,将冰与火两股气流散入经脉之中,吐出一口腥血,闭眼片刻,低声道:“远儿,你怀疑姑母什么?”
林归远想起姑母命不长久,心中难受,怀疑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低下头去,嗫嚅道:“没什么,姑母,是远儿胡思乱想。”
林太后缓缓坐直身躯,道:“远儿,你跪下。”
林归远愣了一下,行到她身前跪低叩首:“姑母。”
“你听着,现在只差一步就能解除庆氏族人所中‘天印咒’,姑母问你,你愿不愿意牺牲你自己,来拯救自己的族人?”
林归远呆呆望着昏暗烛光下膝下的那块青砖,如青烟浮动,迷蒙了双眼,沉默良久,终苦涩道:“远儿愿意。”
“那好,你准备准备,半个月内,与秀雅公主成亲。”
林归远眼神恍惚,颓然坐落于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娶解氏女子?”
“为什么?!远儿,现在只有她的母亲才能用‘寒星石’解‘天印咒’,而且需得你亲自出面,你的真实身份一旦被她知晓,她会怎么样?只有把她的女儿握在我们手里,她才会乖乖的听我们的安排。”林太后冷冷道。
“不。”林归远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起来:“不,姑母,您要远儿做其他的事都可以,远儿不要娶秀雅公主,不要!”
林太后缓缓倾下身子,逼近林归远面容,直望到他的心里:“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小孽种是不是?你死了那条心吧,她爹娘死在我的手里,你和她永远都没有可能的。再说了,姑母要你娶解宗秀,有更深远的安排,你只记着,这是为庆氏族人所做的牺牲,就可以了。”
她越说越是激动,嘴角再度渗出鲜血来,猛然拂开林归远欲扶住她的双手,倚住床头,轻声道:“姑母要你娶她,不是让你爱上她,也不是让你和她欢好,你暂时委屈一下,做做样子,待大计得成,姑母自会‘好好’地对待她。”她仰望帐顶轻云红纹,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空洞的笑容来。
旌旗蔽空,章王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仁州城头,眼见城下燕军十几万精兵军容鼎盛,士气如虹,顿觉头晕目眩,颤声道:“乔将军,陆侍郎,这,这仁州城可还守不守得住?”
乔庆德和陆卓影立于他身后,两人对望一眼,闪过嘲笑得意之色,陆卓影旋即装出一副恭谨的模样道:“王爷,如果死守仁州城,只怕也不是个办法。现在最怕就是燕军从仁州城西的涓水抢渡过来,那样前后夹击,仁州城迟早会被燕军攻破。而且我们再无活路。”
“那怎么办?”章王急问道。他自幼因为身子较弱,便未曾学过骑射,长大后也只是做着一吟风弄月,玩鸟斗鸡的闲散王爷。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要上战场,面对这号称天下骑射无双、如狼似虎的燕国精兵。这时听得陆卓影这样一说,更是六神无主,慌了心神。
陆卓影悄悄向乔庆德使了个眼色,乔庆德微微颔首,道:“王爷,乔某倒有一计,说不定可使燕军吃个暗亏,还可以保得仁州城安全,如果行得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大败燕军,王爷也可立下不世战功呢。”
“快快说来,立下不世战功本王不敢期望,只要能守住这仁州城到大雪时节,太后下谕允我回京,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实是想我家烨儿、炽儿啊,也不知他们在宫里住不住得习惯。”章王想起被太后接到宫里的儿女,便是心乱如麻。
“王爷,眼下之计,唯有将城内守军和南面的援军抽调五万人马,王爷亲率这五万人马赶到涓水河畔的锦石坡设伏,陆侍郎率五万人马守城,我则带着两万人马出城诱敌,将燕军诱至锦石坡,只要王爷和我能将燕军主力大部分诱往锦石坡,陆侍郎便可倾尽城中人马出城将燕军残余人马消灭,再与我等前后夹击燕军,这样自可大败燕军了。”乔庆德道。
章王听了大为意动,自己既不用去冒险诱敌,也不用死守仁州城,设伏锦石坡,万一形势不对,南面是平原,还可以随时逃往后方,不禁笑道:“乔将军不愧久经沙场,真乃妙计也,就按乔将军所说计策行事吧。”
天色昏暗,秋风劲起,吹得军旗猎猎作响,章王眯起眼来,勒紧身上白裘披风,瑟缩着望向锦石坡边这五万人马,总觉有些惴惴不安,可当此时,也毫无他法,只得在心中不停祈求菩萨保佑,击退燕军,保得全家性命。
过得片刻,他身边副将脸色一变,道:“王爷,来了!”章王用心听了片刻,方感觉到大地在隐隐震动,低微的喊杀声渐渐清晰,想到乔庆德正将燕军主力引来此处,大战在即,他紧张不已,手心背心湿透,被秋风一吹,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噤。
杀伐声由远而近,坡下燃起接天的火把,天燕两军将士在锦石坡下搏力厮杀,章王纵是文弱,也被夜风中的血腥之气激起了几分豪情,见时机已到,右手劲挥,身边副将一声大喝:“杀!”坡前坡后数万精兵齐齐冲了下去。
这一战直杀到半夜时分,燕军的喊杀之声方逐渐低了下去,章王眼见己方得胜,欣喜不已,没料到自己初上战场竟能取此大捷,不禁有些手舞足蹈。也没将己方五万人马的惨重伤亡放在心上。倒是他身边的副将凑过来低声道:“王爷,情形有些不太对。”
“怎么了?我们不是取胜了吗?”章王见他扫了自己的兴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王爷,到这锦石坡的燕军数量不多,看样子只有两万人左右,不象是燕军的主力啊!而且———”那副将言道。
章王不及细想,乔庆德策马过来,朗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旗开得胜!”
“乔将军,这燕军人数怎么这么少,他们主力是不是还在城下啊?”
“不会啊,末将已经将他们的主力全部引过来了,定是后面行得慢的人马被陆侍郎率领的五万人马从后面给歼灭了,不然就都在这处,倒是省了我们的事啊。王爷,我们还是速速回城吧。我方将士死伤惨重,十分疲乏,得回城好好休整才是。”乔庆德道。
章王一想也有道理,便未放在心上,志得意满地喝令整队回城。他想到自己将燕军击败,立下不世战功,更是心头激动,策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夜色中疾驰向仁州城。
两个时辰后,天边隐隐露出一抹鱼白,陆卓影负手立于落花谷顶的松树之下,冷冷看着谷底垂死挣扎的章王及他上千名亲兵,轻笑道:“王爷,你可不要怪我,要怪你就怪太后去吧。”
乔庆德立于他身侧,笑道:“可笑这书生王爷,还以为真的胜了燕军,哪知道锦石坡那里我们只是引来小部分燕军,却耗掉了他从京城带来的直系人马,大人,您是没看到他看见仁州城头的燕军大旗时那副窝囊模样。我只是稍稍建议他往这落花谷而逃,他就没命的冲过来了。”
两人相视大笑,均是十分得意,笑得片刻,乔庆德道:“陆侍郎,这仁州城也成功让给燕军了,这章王我也给你引到这落花谷了,接下来该怎么做,请大人示下。”
陆卓影从马鞍旁取下一个锦袋,递给乔庆德道:“等下待章王死后,你去取来他身上印章,将这几封信简盖上他的印章,太后急等着用。”
正在这时,一名信兵疾奔上谷顶,跪低禀道:“启禀大人,将军,仁州城头插上了九龙旗了!”
“哦?!”乔庆德惊呼道:“燕皇亲自到仁州了吗?”
他一时有些慌乱,转向陆卓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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